情丝起,柔肠便起。人在爱情里逐渐迷失自我,不知不觉间变成了自己深深眷恋的那个人。
顾鸿华爱上了张小曼,他慢慢忘了自己曾经是个满手污浊,身染阴影的男人。他数十年来像渴望光明似地渴望着张小曼,却忘了一旦自己站在艳阳下,满身罪恶便会无处可藏。
所以上一世白沫先赢了。
他赢在了绝情无爱。
顾眉生想起郑温娟生日那一晚,吃过晚饭,眉生扶着外婆漫步秋波弄。
外婆说:“其实,顾鸿华并不见得是个十恶不赦的人。你爸此生最大的罪,不是手段太脏,心事太沉。”
是顾鸿华爱上了张小曼,因长久地求而不得,所以难免爱意太凶。
*
下午四点多,顾眉生回秋波弄看顾云礼,正巧遇上刘文从顾云礼的房里走出来,他看了顾眉生:“小姐,老爷子刚刚吃了药睡着了。”
顾眉生淡淡颔首,转身正要走,却被刘文唤住了,“我……能不能与您聊几句?”
顾眉生静静凝了他一阵,转身往不远处的花房走去。
两人走到花房中藤椅间坐下,顾眉生看了刘文一眼:“刘叔,我有请你坐吗?”
刘文一愣,随即起身。
顾眉生这才开口,道:“我们不妨就从董秀雅害我母亲自杀开始说起。”
刘文沉默良久:“您知道,我是跟着老先生从葡萄牙回到荣城的。老盛也是,何美琪也是。”
“但现在,整个秋波弄里,当年的那批人早都不在了,只剩下我一个。”刘文说,“老先生当年在葡萄牙任职时我已经陪在他左右。顾云礼这一辈子,不信他的儿子,也不信他的妻子。但他相信我刘文。”
顾眉生看他一眼:“你究竟想说什么?”
“当年,老先生为了感谢何美琪帮助他与先生逃离葡萄牙,曾经当着她的面发过毒誓:将来鸿云的继承者,一定会在顾子墨和顾礼墨两人之间选一个人。”
顾眉生眯眸,“这就是你与白沫先合作的原因?”
刘文摇头,轻声叹息:“选择与白沫先合作的不是老先生,也不是我,而是礼墨少爷。老先生未必不知道白沫先的豺狼之心,但他毕竟曾经向何美琪发过毒誓,只要他还活着一天,就要保住她两个儿子的周全。有些事,我们虽然不是出自自愿,却不得不做。”
顾眉生静默片刻后,淡淡道:“刘叔,我不是会轻易相信别人的人。”
刘文开口,“有一年秋天,这花房里菊花正盛,老爷子却不慎吸食了有毒的花粉住了医院。”
“还有,后来顾子墨来秋波弄看老爷子,他手里捏有您当年杀死何美琪的光盘。他在红酥阁外焚纸信誓旦旦要将您置于死地,却不料老爷子吃了他送的虫草中了毒。”
顾眉生沉默凝着他。
刘文声音波平无澜,“那有毒的花粉是秦年洒的,但药粉却是我提供的。还有,那有问题的虫草也是我给掉换的。”
刘文抬起头,凝着眉生的倾城侧脸,“大小姐,这些年老先生和先生心中都藏了太多的秘密,但他们都在用各自的方式保护着您的安全。”
“至于我与白沫先私下的往来,不过是虚与委蛇,董秀雅被白沫先利用,我不过是顺水推舟。而当时太太自杀实在是个意外,绝不在我们原本的计划之中。”
顾眉生思量许久,颔首:“你今天所说的这些事,我都会查清楚真假。”
刘文轻敛了眉,“大小姐,我刚才所说的一切,我都留有证据,我一会儿就悉数拿给您过目。眼下的情况,先生已经无暇他顾,除了您,谁也没有能力改变顾家的一切颓势。”
顾眉生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刘文垂眸,“9月已近,我已经代您联系过鸿云半数的股东,他们都愿意支持您出任新一届的鸿云董事长。”
花房内一片沉寂,雨滴落在透明天花板上,满目花色仿佛皆被淬了一层无色无味的剧毒。
顾眉生觉得自己置身在一片看似华光璀璨的沼泽之中。那沼泽又深又狠,容不得她有一丝半点的挣扎,就这样吞噬着她的身体,凶狠地想要将她拉入地狱。
顾眉生冷眼望着面前的刘文,转身离开花房时,幽蓝眼眸中已经是杀机四起。她对刘文说的最后一句话是:“顾子墨是你杀的。”
当天晚上凌晨时分,顾礼墨在睡梦中被一阵短信声惊醒。他拿起手机,看到一封从刘文的电脑上发来的邮件。
他看完,暴躁地骂了一句粗话,匆匆穿上衣服便驱车去了秋波弄。
而同一时间的秋波弄里,红酥阁内漆黑一片。
有人悄无声息地推门走进了屋子,正欲上楼往顾眉生的卧室而去,却不想书房的灯突然大亮。
刘文倏而转身,只见顾眉生穿了一身肃穆黑色,坐在晦明晦暗的书房门口,脸含半分笑意,眸间却藏了十分杀气。
顾眉生淡笑看着他,手中拿着一个公文袋,“刘叔,您是来杀我的呢?还是来拿慈善基金会的这些资料?”
“眉生,用西克莱银行为我们安全转移一笔钱,我可以向你保证:鸿云,顾家,还有张家都会安然无事。”
顾眉生眯着眸,“数额。”
刘文慢慢走过去,拿了笔在纸上写下一个数字。
顾眉生轻扫了一眼,又道:“若我答应帮你,你是否会告诉我究竟是哪些人想要转移这笔钱?200亿美金这么大一笔数额,总不可能是同一个人的。”
刘文看着她,说:“眉生,知道这些对你完全没有好处。”
顾眉生淡淡勾唇,“想要让我冒着被枪毙的风险为你们做事,却又什么都不告诉我。这个买卖并不大公平。”
她说完,凝着刘文:“刘叔,您在秋波弄这么多年,我们可是从来都没有把你当过外人。您从葡萄牙跟着我爷爷一路回到荣城,我们走到今天,不会忘了你做过的一切。只要你愿意,把背后那些威胁你的人都说出来,我可以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只要你都告诉我,我保证,不但我爷爷不会知道,还有您的安全,您家人的安全,我和爸爸都会替你妥善安排。”
刘文面露一丝犹疑。
窗外,有一个人影快速地闪过。
顾眉生轻眯了眸,继续道:“刘叔,您想想,从小到大,我可曾求过你一次半次?这一回,你看在与我爷爷多年主仆情谊,就不能帮我们一次吗?”
刘文深深地叹口气,“眉生,我……”
恰在这时,一颗子弹在黑暗中穿过无声流转着的空气,就这样精准地插进了刘文的心脏。他的瞳孔在瞬间放大,下一秒便噗通一声倒在地上,失去了呼吸。
顾眉生抬眸,望着从门口走进来的顾礼墨。
顾礼墨手里的枪就这样触碰上顾眉生的太阳穴,“把你手里的那份资料交给我,否则,就不要怪我不顾兄妹之情。”
顾眉生将文件袋递到他手里,“顾礼墨,你吃里扒外,连自己的亲哥哥都能下那样的毒手,你简直不是人。”
“放屁!”顾礼墨恼,“子墨的死我也是被蒙在鼓里的。”
“这么说,那些人你果然是都认识的。”
顾礼墨扣动扳机,重重地戳了戳顾眉生的太阳穴,“你给我闭嘴!”
顾眉生即刻噤声。顾礼墨冷哼一声,用嘴巴咬开文件夹,想要查看里面的资料。
几分钟后,顾礼墨再次看向顾眉生:“刘文已经死了,总要有人站出来认罪。你如果不想死,知道该怎么做吧?”
顾眉生抬眸,望向窗外,忽然轻叫了一声:“谁在外面?!”顾礼墨心虚转身,却被顾眉生一个反手死死地压制在身下。
顾眉生一把从他手里抢过枪,脚用力地踩着他的头,然后双手扛起一旁的花梨木椅子,毫不留情地砸在顾礼墨的头上。
他痛得闷哼一声,刚要叫唤,却被顾眉生用桌上鼠标塞住了嘴。她操起角落的网球拍狠狠地“招待”着顾礼墨。
顾礼墨因为疼痛昏厥过去的那一秒,看到顾眉生面若修罗,眸光又冷又狠,望着他,淡声说:“顾礼墨,欢迎下地狱。”
大门处,彭青从阴霾间走来,他看了眼地上一死一生的两个男人,然后望向顾眉生:“你想让我做什么?”
顾眉生面无表情脱下手上的白色手套,双眸转向窗外:“我会让他们知道,盯上我顾眉生,将是他们地狱梦魇的开始。”
白沫先,我悉心准备了那么多年的游戏,今天终于正式开局了。
☆、唐胥:爱她不过如场梦
时间走到这一年的8月末,桂花香完胜这世上百花芬芳,在半座城里肆意地弥漫开来。
秋波弄养百草,种百树,植百花,唯独没有桂花树。因顾眉生独爱白梨,家中园丁惟恐桂树夺了白梨的好,所以未种。
人是会变的。
21岁这一年的秋天,顾眉生爱上黑色。
梨花在秋天里落寞地凋零着,他们不再能讨得主人的欢心。梨园中心的那座木制秋千破旧阑珊,亦无人修缮。
顾眉生从不会坐在秋千上仰头看天,她不喜那种双脚游荡在半空中,无着无落的感觉。
没有任何一个21岁的年轻女子,能够如眉生这样,将黑色诠释得如此淋漓尽致。
商场之中,她穿黑色套装,长发如绸缎披散在身后,素面玫瑰唇,已经是美艳若妖。
商务晚宴,她穿黑色曳地长裙,灯火落在她的肩头,洒下两片阴影,像黑天鹅的一双绝美翅膀天然地长在女子的背脊上。诡谲冷艳。
众人常常在她身后悄悄议论:“这女子,心也是黑的。”
鸿云集团的董事局里,众位股东力挺顾眉生出任新一任的董事长。
公司外,众人议论纷纷,这位豪门名媛是要卸磨杀驴,杯葛她的亲生父亲?
顾眉生对这些议论一概不知,秦婉如极尽职地履行着自己的责任,将非议和谩骂都堵在了眉生的身后。
从城铁事故之后,顾眉生在办公室里度过了很多个夜晚。
终于,当时间走到这一年九月的第一天清晨,她站在办公室的盥洗室里望着镜中的自己。
满目倦意从她蓝眸间一点点地往外倾泄。
眉生走出盥洗室,苏棠对她说:“回去好好休息两天,3号便是股东大会了。”
顾眉生点头,双眼微红,身上有淡淡的薄荷味道。
走出办公室,她去步行街上买隆记老字号的糖藕汤圆和鲜肉月饼。她听张小曼说过,这些都是顾云礼爱吃的。
早上7点多的辰光,步行街上人流稀少,有商贩刚刚开店准备营业。
满街桂花香。
她在石堤旁冷凳稍坐,耳边传来脚踏车的车轮兹兹声。不远处青翠色景观湖上,渐渐有雨水滴落。
长堤渐湿。眉生正欲起身回家,抬头,却见到黑色大伞悄然出现在了头顶。
唐胥穿白色的衬衫和藏青色的长裤,单手执伞,走到她身旁坐下。男子笑容仿若着满街染了桂花香的秋风:“这么巧。”
顾眉生朝着他笑了笑,“这么早?”
唐胥说:“唐朦说想吃隆记的香肉月饼。”
顾眉生闻言,将手中的月饼分了一半放在袋子里,递给他:“隆记生意太好,你现在去,至少要排上半个小时。”
唐胥见而微惊,“怎么买了这么多?”
顾眉生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说:“我也没想到100块竟能买到这么多。”
唐胥失笑,“做生意那么精明的一个人,生活上却如此迷糊。”
“嗯。”顾眉生附和,“如果把我一个人扔到荒岛,我一定会饿死。”
雨丝渐急,唐胥问她:“开车了吗?我送你回去?”
“开了。在对街的停车场。”
唐胥颔首:“我送你去取车。”
在顾眉生眼中,这条长街有些长。阡陌交错,石板路湿滑难行,她需要步履小心,慢慢地走。
在唐胥心中,这条长街有些短。单薄大伞下,是个旖旎若梦的小世界。
女子黑色衣袂在伞下飘扬,偶尔抬手拢发,风中会便有浅浅薄荷气息裹着漫漫桂花气味。
顾眉生的气息犹如她的容貌,瑰丽馥郁,熏神染骨。一旦沾上,此生难忘。
过马路的时候,唐胥显得有些心不在焉,顾眉生则是因为长久地缺觉,显得有些思绪游离。
所以,当那辆飞速奔驰的摩托车呼啸着朝他们疯狂驶来的时候,两个人都因为措手不及而短暂地楞在了原地。
当车轮碾过唐胥腰际的那一刻,他本能地伸出手,将顾眉生紧紧地揽在了怀里。
那一刻,有滂沱的雨滴在眉生浅蓝色眼眸间。
尘世忽然变得很喧嚣,唐胥沉重的呼吸声在她耳边那样清晰地环绕着,雨声很杂乱,她被唐胥抱在怀里根本无法动弹。
那把黑伞被风吹去很远。
*
两个多小时后,唐家人匆匆来到医院。幸好唐胥只是骨折,但需要留院观察。
顾眉生浑身湿漉漉,沉默坐在病房窗前。
唐妈妈是个通情达理的开明女子,她体贴地拉着眉生去了洗手间,用干毛巾为女孩擦干头发,“孩子,没关系。唐胥并没有大碍。”
安静的病房里,男子在床间声线缠绵,“眉生……”
顾眉生放下毛巾走出去,却没有见到唐胥如意料那般的苏醒,他依旧昏睡着。
他是在昏迷中呢喃着她的名字。
唐爸唐妈温和望着顾眉生,他们眼中光线柔软。
唐朦看了窗边那被碾压成粉碎的月饼,然后转眸看向顾眉生,说:“眉生,我哥哥实在爱惨了你。”
那一晚,顾眉生安静坐在唐胥的病房里,第一次极认真地凝视这个如月亮一般微暖又安静的男子。
他的睫毛很长,长得像两把蒲扇,眉色很深很浓。外婆说:眉色深浓的男子,心也多半会坚韧难移。
他有着天然上扬的唇角,笑意像是镌刻在上面似的,令任何人看着都无法讨厌。
窗外,不久前才下过雨的天边,升起半轮弯月,银色的光一如既往地美,只是不够圆满。
就在她叹息之间,唐胥醒了。一双眸在深夜间痴迷地勾勒着眼前梦境一般的女子。
他忍着疼痛,慢慢从床上半坐起身,唇间一如既往笑的平和,“一睁开眼,能在深夜中见到你,我不大习惯。”
顾眉生走过去,替他将枕头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