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眉生无奈,正想要走到后排中间的位子上,却听到身后传来那男人悦耳的声音,“时间差不多了,请还没有落座的同学找位子坐好。”
“那个穿白裙子的女孩,要实在找不到位子,坐我身边也是可以的。”
四周响起一片起哄声。栾亦然不以为意,笑得一脸悠然望着不远处的顾眉生。
偏偏身为当事人的顾眉生并没有听到他的话,因为她正巧看到了同样也来听讲座的唐胥。
他起身朝着顾眉生扬手,微笑道,“这里可以坐。”
顾眉生走到他身边坐下,身上已经隐约热出了薄薄的一层汗。她对唐胥说,“谢谢。”
座位上,还不知道是谁,调侃似地对栾亦然说,“栾先生,看来您也有马失前蹄的时候嘛。”
亏得栾亦然好涵养。他笑吟吟,目光从顾眉生的身上轻轻错开,答道,“偶尔空欢喜一场也是种不错的体验。”
顾眉生望着台上的男人。心里还挺纳闷:他怎么不高兴了呢?
栾亦然站在台上,说,“几天前,你们院长邀请我今天来开个讲座。我对他说:我也就是个投机倒把的,哪有什么资格开讲座。”
“最多,也就是与各位分享一下我的某些心得。”
“各位对理智投资的理解是什么?”
同学A说:“理性投资就是要在投资前确定你的投资是可以给自己带来利润的。”
同学B说:“理智投资就是在投资前做足研究,不带个人偏见,以积累资本为目的。”
同学C说:“就好像你去商场买个东西,不仅得有剩余价值,还得能保值。”
唐胥说:“不被情感支配你的投资行为,不是相信你个人的眼光,而是相信数值带给你的信心。”
栾亦然笑着点头,目光终于落在顾眉生身上,“你觉得呢?”
顾眉生看着栾亦然,她说:“理智投资,是我努力创造有利的条件,为自己带来最终的利润。”
栾亦然眼中划过一抹激赞,“怎么创造呢?”
“这属于IQ题吧?”
众人皆笑起来,甚至有人为了顾眉生的回答轻轻鼓起了掌。
栾亦然望着她,说,“举个案例。”
顾眉生答:“比如如果你喜欢一个女孩,你想要得到她的心,就该宠着她,疼着她,对她好,不可以骗她,不可以捉弄她,不可以让她不高兴……”
她越往下说,栾亦然眼中的笑意盛得越来越满。
周围,早就有人在窃窃私语地吐槽。
“这也就是顾鸿华的女儿才有这样的底气了吧?”
“就说女人玩不了金融吧,什么都能跟小情小爱搭上关系。”
“真同情顾家名媛以后的爱人啊……”
栾亦然笑得脸上都快忍不住了,嘴里却又问她道,“万一我有天变心了,喜欢上别人了,怎么办?”
顾眉生语气闲散道,“这可不难。中文博大精深,有许多可以借鉴的法子。比如说:比干挖心,五马分尸,千刀万剐,斧钺汤镬,车裂,断椎,很多选择,供君任意选择。”
周围一边倒吸凉气的声音。
“太狠了。”
“人长得这么好看,心思可真够歹毒的。”
“所以说啊,美色再诱人,无福也消受不起啊。”
唐胥坐在顾眉生身边,望着她与栾亦然的一来二去,却没有其他人那样的悠然心情。
他也算是与顾眉生打过数次交道了,却从来没有见过她对着谁这么多话过。
她的话虽然狠了些,却代表了她对眼前这个男人的在意。
唐胥安静坐着,心中意识到,他一向波澜不惊的情绪不知从何时起,已经敏感地随着顾眉生一言一行而不由自主地转动着。
而被顾眉生影响了情绪又何止唐胥一人?
栾亦然望着眼前毒舌毒心的女孩,原本被她忽视的不悦情绪就这样在不知不觉间荡然无存了。
他扬唇,笑容在灯火下泛着最温暖而真实的弧度。
栾亦然觉得,顾眉生的口才真正是了得。
她怎么就能知道这么多不好的成语呢?这些涵义狠毒的成语怎么从她口中说出来就那么像是悦耳的情话呢?
怎么她随便以什么样子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他都觉得特别迷人呢?
黄昏,栾亦然专门挑车流拥堵的下班高峰送顾眉生回去。
路上,他不时转头看她,脸上笑容显得很肆意。
顾眉生看向他,“你到底在笑什么?”
“喜欢你啊。看着你就觉得高兴。”
“……”她别开头,望向窗外。
栾亦然唤她,“顾眉生。”
她透过玻璃窗看向他的脸。
栾亦然笑,说,“你说怎么就这么讨人喜欢呢?”
顾眉生叹口气,回他,“栾先生,你怎么就看着这么像流氓呢。”
“啧。”栾亦然睨她一眼,说,“这流氓气质放在我身上,那就叫雅痞。”
顾眉生很认真地打量了他一番,“真没看出来。雅在哪里呢?在哪?在哪?”
红灯。栾亦然长臂一伸将她拉到自己面前,低头就是一个悠长的深吻。
吻完,他春风得意望着顾眉生脸上泛起的红晕,说,“法式热吻,雅不雅?我都快被自己雅哭了。”
“……”顾眉生觉得这段回家的路有些长了。
真的。
☆、有生之年,狭路相逢
栾亦然有时其实也挺无奈。
顾眉生全然不像其她十六岁的少女。两人关系里,她并不喜欢与他整天黏在一起。
偏偏栾亦然也是头一次与一个女孩关系如此亲近。
他以为,所有的情侣都与他们一样,相见时寻找一切机会去见面,享受彼此相处的时光,分开后彼此又是独立的个体。
殷实对他说,“老板,哪有你们这样谈恋爱的?这刚相恋的情人不都是希望每分每秒都在一起吗?”
栾亦然于是发短信给顾眉生,将殷实的问题复制了一遍问她。
顾眉生这会儿刚吃过晚饭,正要陪着张小曼出门去听一场交响乐演奏会。
她看了栾亦然发来的短信,回他道,“见见?听交响乐,有兴趣?”
啧。栾先生说:“听不懂。”
顾眉生:“我知道你听不懂。没事儿,我不嫌弃你。”
沉默。
长久地沉默。
然后——
栾先生:地址。时间。
其实张小曼也不大爱听音乐会。可如果不找点事情,这漫长的时光要怎么打发呢?
顾眉生大了,已经有她自己的生活圈子,张小曼也不能成日让女儿陪着自己。
她与顾鸿华又没有什么话说。现在关系虽然比之前缓和了一些,但也没有多亲近。
夫妻俩每天见面,说的也不过是“回来啦,吃饭吧”之类的简单寒暄。
好在自从何美琪和顾希颜相继离世后,顾云礼对她倒也不再多番挑剔,张小曼在秋波弄的日子也轻松了许多。
音乐会是晚上8:30,母女俩吃过饭就出了门,先去附近的甜品店坐了一阵。
母女俩点了一块栗子蛋糕和两杯可可茶。
张小曼一向把女儿当闺蜜对待,什么事都不瞒她,“今天,蒋梨来秋波弄找我,说白锦恒在医院里,他想见见你。”
顾眉生心情挺愉快,一边吃着甜品一边说,“白锦恒想见我,打个电话就是了。蒋阿姨有必要亲自来秋波弄跑一趟吗?”
“我听说,白锦恒的耳膜伤了,听力有影响。”
耳膜受伤?顾眉生觉得这栗子蛋糕味道真是不错,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那我还真要去看看他。”
张小曼见她颇为幸灾乐祸的样子,笑了,轻斥道,“你这孩子。”
“这蒋梨跟白锦恒打的什么主意,你懂的。咱们可别跟白家的人有什么牵扯吧。”
顾眉生手撑着下巴,听着母亲的唠叨。她笑嘻嘻,对张小曼说,“妈妈,没事儿,我就是去瞻仰一下白锦恒现在的样子。哪天他要是不幸英年早逝了,我还给他送花圈呢。”
张小曼无奈看着她,说,“你啊,一点不像我。”
但张小曼心里却想,不像自己好啊。性子软,个性温吞,所以她这辈子永远做不了自己的主,永远被别人牵着走。
如此想着,她拿起纸巾替眉生轻拭着唇角的奶油,“还好不像我。”
栾亦然来的时候,交响乐刚开始。顾眉生站在大厅里等他,见他走进来,笑着道,“你还真来了。”
栾亦然极自然地牵起她的手,说,“你呀,就捉弄我吧。”
十指相扣。顾眉生觉得他的手真暖,她说,“怎么叫捉弄呢?我这是为你增加些雅痞的气质。”
她引着栾亦然走进演奏厅,到张小曼的身边坐下。
栾亦然朝着张小曼大方示意。
张小曼望着他们两人刚刚松开的手,眸眼间泛起极复杂的情绪,却什么都没说,朝着栾亦然笑了笑。
开场曲:梁祝。
小提琴声悠扬而起的那一刻,张小曼的心不由自主地沉了沉。
她想起那一年与宁茴一时心血来潮去学小提琴,学的第一首曲子就是《梁祝》。
宁茴说学会了等栾倾山生日的时候就可以用来当生日礼物。
那一年,宁茴已经在与栾倾山恋爱。栾倾山是标准的24孝男友,就差没将宁茴宠上天了。
张小曼转头望向栾亦然。只见他撑着头,脸朝着顾眉生,年轻耀眼的笑容,目光像是秋日里极具人间暖意的一道袅袅炊烟。
栾亦然一直凝着顾眉生,却不说话。
他脑子里忽然想起苏棠那天晚上在秋波弄门前对自己说的话。
嗯。他有些嫉妒苏棠了。
在他将顾眉生放在心里,只能用时光和记忆去滋养她的时候,真正陪在她身边的却是别人。
顾眉生偶尔看向他,目光似在询问。
毕竟有张小曼在旁,栾亦然终究是收敛了几分,收回了目光,正经八百地听起音乐来。
晚上9:30,三个人从音乐厅走出来。张小曼看了他们一眼,说,对栾亦然说,“最晚10:30,把眉生送回来。”
栾亦然笑着应了。
顾眉生就不明白了,栾亦然背着自己做了什么事能把张小曼哄得这样给面子呢?
栾亦然睨了她一眼,来了一句:“美色。”
“……”顾眉生都懒得理他了。
栾亦然笑,揽着她上了车,问道,“还有一个小时,咱们去哪?”
顾眉生说,“医院。”
栾亦然发动车子的动作停了下来。他瞪着顾眉生,“好端端地,去医院干嘛?”
“看白锦恒。”
栾亦然脸色越发不好了,说,“不去。”
顾眉生靠在椅背上,用一种大人看孩子的眼神看着栾亦然。
栾亦然隐隐咬牙,“我陪你听了一个多小时的催眠曲。你就不能陪陪我?”
“我陪你的呀。”顾眉生一脸的无辜,“陪你去医院,不是吗?”
嘿。栾亦然盯着她,退了一步,“这个周末徒步行,你陪我?”
“好。”顾眉生笑了。她知道这已经是栾亦然最后的让步了。
栾亦然觉得自己真是没原则啊。顾眉生也就是笑了一下,他心中的郁闷就全都消失了。
他没好气地对她说,“幸亏老子没从小就认识你,最多也就被你吃定半辈子。”
不过,话说回来,栾亦然这次陪顾眉生去一趟医院,也不是没有收获。
那个传说中受了刺激,耳膜也受损了白锦恒还真是令他们俩人看到了一场好戏。
病房里,除了白锦恒,还有顾子墨。
独立病房门外鲜少有访客,栾亦然和顾眉生如果站在走廊里难免会引人注目。
栾亦然走到护士台,假装问病人情况。顾眉生则走到护士办公室,找到了属于白锦恒的药盘,将一个极小的窃听器装在了药盘下面。
栾亦然见顾眉生走出来,朝着护士笑了笑,“谢谢。”然后便牵着顾眉生离开了。
那护士推着车进病房前,面色还隐约有些酡红。这男人长得可太好看了。
他们出了住院楼,在附近找了间咖啡馆坐下来。
顾眉生取出手机,将耳机线分了一个给栾亦然。
栾亦然凑耳朵过去的时候,还偷亲了女孩一下。他笑得一脸邪魅,说,“我10:30得送你到家呀。”
顾眉生专心听着白锦恒和顾子墨的话,随口道,“没关系,我会跟妈妈解释的。”
栾亦然一听,直接拉着她起身,“那去我家听,你爱听多久就听多久。”
顾眉生的注意力都在耳机里,没有反对,跟着栾亦然上了车往华庭一号而去。
车子里,栾亦然将她的手机接在了音响上。
顾子墨:“你就没怀疑过顾眉生吗?”
白锦恒的声音透着几分嘶哑,“我一定会得到她,不死不休。”
顾子墨冷哼,“哪怕明知她想要你的命?”
白锦恒:“现在因为悦然,令白家和蒋家的关系搞得很僵。我那个小姨一定想要从中谋利。你得替我去见一见悦然,将利害关系都告诉她。不能让她被栾亦然利用了。”
顾子墨愿意帮他,当然不是没有条件的。他问道,“这次如果我顺利替你解决了白家的危机,你真能说服你爸与鸿云集团合作?”
白锦恒:“当然。等鸿云集团的股东大会开完,等你顺利坐上鸿云集团的CEO,我们两家一起发展城北交通枢纽。”
顾子墨轻笑一声,“口说无凭啊。你这么喜欢顾眉生,以后如果真娶了她,你们俩的关系可比你我亲厚多了。”
白锦恒:“顾鸿华心里在盘算什么,你知,我知,我觉得我父亲会不知道?他正等着你得到鸿云集团各大股东的支持,然后与我们白氏合作呢。”
“你如果还不放心,明天我让白氏的律师亲自与你签份协议。”
豪门深处,利益是比亲情更可靠的纽带。
白锦恒的背后原来不是蒋梨,而是白沫先。
顾眉生在设计陷害利用白锦恒的时候,白锦恒和白沫先又何尝不是在利用着她?
那一头的对话已经结束了。
顾眉生低着头,拢了拢薄纱质地的衣袖,一路无言。
车子在华庭一号停了下来,栾亦然替她开的车门。
顾眉生抬头看向他,大雨初歇的秋夜,星辰显得特别亮特别闪。
她蓝眸水润,凝着他,轻嗔,“你抱我吧。”
栾亦然笑,揉了揉她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