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座流浪之城里,却有我们在意的人。”
苏棠沉默地听着,不发表任何的个人见解。
秦婉如问苏棠,“你对顾眉生的感情一定很深吧?”
苏棠不喜欢任何人在他面前议论顾眉生,他说,“眉生是我的亲人。”
秦婉如笑了起来,五官像花,红唇微张,显得下巴越发的尖,“再亲的亲人,也不会为了对方而牺牲掉所有的自我。苏棠,你爱顾眉生。不是哥哥爱妹妹,而是一个男人爱着一个女孩。”
苏棠倏尔从沙发上站起身,走到门口开了门,嗓音平静地对她说,“天已经很晚了。”
秦婉如起身走出去,离开前,她说,“苏棠,你远比我更加无可救药。”
苏棠关上门,无边夜色将他的真实情感一层层裹着,像洋葱裹住了心,严实而残忍。
他想起他们小时候,元宵夜里去赶一场灯会。他牵着小小的顾眉生走在人潮之中,街上人很多,与苏棠心中的喜悦和快乐一样的多。
他还想起顾眉生四五岁的时候,郑温娟让她背《春晓》,顾眉生摇头晃脑,背得极其的顺畅。
郑温娟笑,问她,“你会背,但明白是什么意思吗?”
时隔多年后,苏棠在眉生的课后周记里读到过这样一段文字,“三月里下了一场骤雨,雨后,家里的梨花树下铺满了一层厚厚的白色花瓣。我想起李白的那首《春晓》,心想古人才真正懂得生活。”
他以为顾眉生爱花,便陪着她去植物园赏花。谁知顾眉生兴趣缺缺。
后来,他听张小曼对郑温娟说:一天夜里,她半夜醒来去看女儿,谁知在顾眉生根本没有在床上。张小曼吓得唤醒了秋波弄里的所有工人,还惊动了顾鸿华,到处找她。
张小曼每每说起这件事,脸上都是掩不住的笑,“后来,我们在梨花树下,看到她怀里抱着几株不小心被风打折的花枝,睡着了。”
苏棠常常想:他这一生都希望自己可以像彼时的顾眉生爱惜梨花那样,去爱惜她。
就好像一个花农并不会计较他心爱的花是否也一样喜欢他,苏棠也从来不曾奢望过顾眉生有朝一日会恋上自己。
这世上只有亲情才会不求回报,秦婉如休想用三言两语来撩拨他的心事。
☆、她还年轻,但她决不可欺
九月的最后一个周末,荣城天晴,伴随有大风。
这一天,顾眉生亲自陪着张晨和米恩去兰陵苑签合同拿钥匙,张伟南和董秀雅夫妇也跟着一起去。
这对于他们一家人来说,原本是一件极大的喜事。直到董秀雅看到了新房子的装修。
兰陵苑新楼复式的装修格调是完全遵照着米恩的喜好来的,从色调,到灯光,到家俱家饰,都是苏棠按照米恩的要求派人购置的。
董秀雅一走进屋子,心中就泛起了阵阵不悦。
她沉默着,在房子的上下两层慢慢地转了一圈,然后下楼,望着自己的儿子,道,“怎么没设婴儿房呢?”
张晨说,“妈,我们没打算那么早要孩子。”
董秀雅看向儿子身旁的米恩,“这是你的意思?”
张伟南无声叹息,脸上笑得有些尴尬,对顾眉生说,“不理他们。眉生啊,走,咱们去阳台坐坐。”
顾眉生说了声“好,”走到阳台上侧对屋宇的位子上坐下,一边看似闲散地与张伟南说着话,一边欣赏着里头上演的母妻之争。
张伟南抬头看顾眉生一眼,心中有顾忌,嘴巴时开时闭,欲言又止。
顾眉生看出来了,但她选择视而不见。
这家人贪得无厌,如果没有益处,她没有自己送上门去免费给他们做嫁衣的道理。
董秀雅虽然右手有残疾,但她是一个极强势的女人,再加上米恩心中藏着秘密,又碍于顾眉生也在场,她什么都不能做,垂首沉默站在张晨身旁,看起来极委屈。
最重要的是,米恩的心中根本不在乎这段伪装的关系。
而在此同时,苏棠正与顾钰墨一起,到处寻找着彭青的下落。
中午去餐厅吃饭的路上,顾眉生慢慢走在张晨身边,见他脸上表情沉闷,于是说,“婶婶这也就是替你着急。”
张晨看向顾眉生,说,“你还小,你不懂。”
下午,顾眉生回秋波弄前,米恩对她说,“眉生,让你看笑话了。”
顾眉生说,“看得出来,张晨挺喜欢你的。”
米恩没回,她凝着顾眉生,“眉生,喜欢你的人才多吧。想必有些人还曾经极顽固地付出了自己的真心。”
“可惜,你看不到。”
顾眉生安静地看了她一阵,微笑,离开。
一个小时后,她回到红酥阁,顾钰墨已经坐在书房里,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脑,忙着什么。
她走进屋,问他,“查到彭青的下落了?”
顾钰墨让她看电脑,说,“米恩把他关在了郊区的一个安全屋。”
“查清楚彭青的背景了吗?”
顾钰墨摇头,“完全查不到。”但他打开他和苏棠之前在安全屋外拍到的一组照片,说,“这个彭青居然在屋子里对着空气自言自语,我查过欧洲那边的医院信息,他是被人于月前从彼得圣医院接出来的。”
“他得的什么病?”
顾钰墨说,“被害妄想症。病历上说这个彭青在葡萄牙时发生过好几次指控成年女性对他动手动脚,还发生过他浑身是伤出现在大街上,不停叫救命的情形。”
顾眉生问他,“会不会曾经真的有人要害他?”
顾钰墨颔首,“不排除他曾经遇到过这类的伤害,所以心理出现了问题。”
顾眉生微微眯起了双眼,半晌后,她说,“咱们想个法子,让彭青从安全屋出来。”
顾钰墨抬头看向她,忽然猜测到什么,低斥道,“不行!”
顾眉生对他说,“放心吧,我比任何人都珍惜自己的一条命。”
顾眉生很清楚,在她心中算盘着如何反击的时候,白沫先和米恩也同样在筹划着如何害自己。
彭青是白沫先千里迢迢从葡萄牙带回来的棋子。
但那又如何?顾眉生也同样可以将这个一心想要置自己入地狱的彭青反过来为自己所用。
彭青的精神上患有残疾,只要给他一点点的刺激,这个人就会将自己推进地狱。
9月30日一早,顾眉生如往常般去荣大上课。
她来到学校,坐在教室里,打开电脑时才发现自己的邮箱中了病毒。不仅连夜赶出来的作业泡了汤,连她多日连查找的关于待曼控股的各种数据也都被毁了。
她隐忍着情绪,转眸,看了眼不远处正冷冷盯着自己的潘琳。
顾眉生垂下眸,关上电脑,什么都没做。
潘琳见她如此平静,眉心一点点地拧起来。她脑海中想起蒋悦然的话,“这个顾眉生,不是能够轻易被旁人惹得情绪失控的。”
这时,窗外有一个人影一闪而过。潘琳只觉得那个身影极熟,面色瞬间突变,变得极其地苍白起来。
那个人是……
潘琳望向顾眉生,只见她一脸的淡然。
潘琳想起自己那一日下午在盥洗室的遭遇,慌了。她紧张地双手紧紧交握着,不时地揉搓,牙齿不停地啃咬着自己的下唇。放在课桌下的双脚隐隐颤抖。
顾眉生将她的反应看在眼里,心中已经明白,潘琳最近一段时间的所有情绪反常,全都来自于彭青对她的伤害,还有蒋悦然对她的挑拨。
她的手指若有似无地在电脑上轻敲着。
为了让她的日子不好过,蒋悦然还真是煞费了苦心,她该怎么对蒋悦然表示感谢呢?
11:00,金融系的课程结束。顾眉生拎了包起身,往外交系的教室走去。
她的前面,是潘琳。
潘琳面色慌张地走在人群中,不时回头,仿佛有什么人在跟踪她的感觉。
顾眉生无声叹息,走上前,拽起她的衣袖。
潘琳惊慌,尖叫道,“顾眉生,你要干什么?!你放开我!”
顾眉生冷冷扫她一眼,“想让我把你送给彭青?”
“不!”她恐惧地瞪大眼,咬牙切齿地对顾眉生说,“顾眉生,你也是个魔鬼!”
顾眉生拉着她往外交系的后墙走,口中淡哼,说,“你不知道吗?这红尘之中,每个因为私心欲望而罔顾他人的,都是魔鬼。”
“我是。”她转头凝着潘琳,“你敢说你不是?”
潘琳望着她格外深邃平静的蓝眸,忽然间就觉得心里的恐惧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她有些发愣,“顾眉生,你……”带她去哪里?
外交系的人刚刚结束体育课,都集中在更衣室里面换着衣服。
顾眉生低着头拉着潘琳走进去,找到蒋悦然的柜子。她取下潘琳头上的发卡,塞进锁孔中,很快便开了锁。
她取出蒋悦然的衣服递给潘琳,“把你身上的外套给我。”
潘琳不明白,“为什么?”但手却是配合的听了顾眉生的话。
幸亏四周的女生都在叽喳议论着刚刚结束的一场球赛和男生,没有什么人留意到她们。
两人走出更衣室,潘琳这次都不需要顾眉生开口,一路紧紧地跟在她身后。
顾眉生回头看她,“分开走。”
“不。”潘琳生怕彭青那个变态又突然出现。
顾眉生觉得自己今天的同情心实在是有些泛滥了。她看了潘琳一眼,没有赶她,自己坐在更衣室外的石凳上。等。
此时,下面的课程快要开始了,其他人都已经离开,蒋悦然这才走进更衣室正准备换衣服,打开柜子一看,这才发现自己的衣服不见了。
她看了眼自己身上浸了汗的衣服,然后就看到了不远处沙发长凳上的一件空置着的白色外套。
蒋悦然想了想,决定先穿上,等出去买了新的再给人家还回来。
门外,潘琳看到了悄然走进更衣室的彭青。她瞪大眼,想要叫,却被顾眉生一个巴掌扇在了嘴巴上。
她冷冷望着潘琳,“你想进去代替蒋悦然?”
果然,人都是自私的。而简单直接的恐吓在这样的时候最有效。
潘琳瞬间噤了声,咬着唇,内心隐约有煎熬,低声说,“原来我跟你都是一样的。”为了自保,却看着别人陷入危机而置之不理。
顾眉生睨她一眼,“如果是我出手,你这会儿不可能还有机会坐在我身边。”
潘琳一愣,正要接着问,却听到更衣室里传来了尖锐的呼救声。
她瞪大眼,看了看不远处的更衣室,又看了看身边云淡风轻的顾眉生,“怎……怎么办!?”
顾眉生听着更衣室里面传来蒋悦然声嘶力竭地哭喊声,大约过了十分钟之后,她才站起身,正要走进去,却看到了更衣室门外还站着另外一个人。
那是……唐胥。
唐胥这一刻望着顾眉生的目光有些陌生,他转身走进去,将覆在蒋悦然身上的彭青一把拉开。
蒋悦然的上半身在沙发上,下半身悬空着,一条裤腿已经被陷入疯狂的彭青撕扯了下来,右腿暴露在空气中。
她的脸上有被刮掌过的痕迹,唇角有被啃咬过的血痕,胸前有狰狞的牙印。
蒋悦然颤抖着。这眼前的一切如果对曾经的潘琳来说是一场噩梦的话,那么对于蒋悦然说则是灭顶之灾。
因为会令蒋悦然不可控制地回忆起在白氏工厂的一幕幕。
她恨。她愤怒。她羞愧。她无地自容。她想到了死。
蒋悦然死死地盯着顾眉生,“你还是人吗?”
唐胥站在一旁,目光同样极其复杂地落在顾眉生身上。
顾眉生无视他眼里的探究和不解,也无视蒋悦然恨意深邃的控诉。
她走到彭青面前,拉着他往外面走去。
☆、时光,造就了每个人心上的殇
顾眉生带着彭青走出荣城大学。她走在前面,彭青跟在她身后,双眼直直地盯着顾眉生双脚上的黑色牛皮平跟鞋。
她没有穿袜子,隐约可以看到一小截露在空气间的白皙肌肤。
彭青走在她的影子上。地上,他的身影与顾眉生的交叠在了一起。
他抬起头,望着顾眉生瘦削的背影:墨发披肩,苗条,迷人,美好。
彭青张开手臂,五指间染了点点柔光,视线被醺得都有些朦胧了,眼前的顾眉生变得不再真实。
像一抹幻影。
黑色的商务车前,顾眉生亲自开了后座的门,转身看向他。
彭青这不是第一次近距离地看着顾眉生的一双蓝眸:浑然天成的冷色调,自然而然的疏淡冷漠。
他坐上去,忽然开口问她,“为什么就这么讨厌我?”
顾眉生看他一眼,关了车门。她让秦年载着彭青去了皇廷酒店。
秦年看她一眼,“小姐,那您呢?”
顾眉生说,“我让苏棠来接我也是一样的。”
车子渐渐驶离学校,彭青从后车窗一路望着离自己显得越来越远的顾眉生,眸色无比的复杂。
“有时间聊一聊吗?”
顾眉生转身,看到唐胥不知是何时站在了自己的身后。
她颔首,走进了一旁的便利店。
唐胥问她,“你进来想买什么?”
顾眉生指了指货架上的抗疲劳的饮料。
唐胥拿了饮料去付钱,顾眉生走到落地窗旁的座位上坐了下来。
店外,车水马龙,每个人都看起来很忙。
这座金融大城承载了千万人的生计和前途,每个人脸上的表情多半是木然的,麻木的。
为了生存,每个人都自动自发地选择了掩盖情绪,忘却喜悲。
唐胥将手里的饮料无声递到顾眉生的手边。她接过,几口就喝完了。
他对顾眉生说,“蒋悦然已经被她的家人接走了。”
顾眉生轻应一声。
她脑子里想起自己6岁那一年的中秋节,母亲带着她去张家过节。
去张家前,张小曼与顾鸿华在秋波弄里发生了口角,事情的起因是顾云礼想要让何美琪带着三个孩子来秋波弄过中秋,张小曼则不同意。
顾鸿华说,“老爷子只是想见见三个孩子,一年最多不过三五次,你非要因为这件事令爸爸对你有微词吗?”
张小曼抱着女儿,态度是坚决的,“我与何美琪,决不可能共处一室。”
顾鸿华在公司上事事精明,私人生活里却是一团乱麻。
张小曼牵着顾眉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