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船去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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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船去中国-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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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没有说话,她也不说话。渐渐的,两个人之间的空气开始紧张起来,好象赌气了一样。
  因为沉默,范妮渐渐感到了不快,怀疑,还有委屈。然而,无论如何,他们现在是有关系的了,要是鲁和她结婚,她就是美国人了。要说委屈自己,总没有美国罐头的姐姐那样委屈自己吧。鲁到底是自己爱上的,是年轻的,好看的,不是那种四海飘荡的烂水手。范妮想。这时,她突然十分想念美国罐头,她这才体会到,世界上也许只有美国罐头是最知己的男人。但是即使是今天他们都到了美国,再遇见,范妮想,他们还是不会结婚的,甚至也不会这样躺在一起。美国罐头从前开玩笑似地和维尼叔叔说过,范妮是那种油漆未干的女孩,碰不得的。
  因为不可以相爱,所以她和美国罐头连手都不碰一下,也从来不一起跳舞,他们之间有这样的规矩。
  只有外国人,象鲁,才碰得了。而且可以在床上就冷落她,连话也不说。鲁到底在想什么,一点也猜不出。
  婶婆知道了会怎么想呢?她怎么会看得起自己!范妮想。
  维尔芬街上开过的汽车,打着大灯,车灯缓缓地掠过鲁的长窗,照花了天花板。这时,他们才发现天色已经晚下来了。
  “是不是因为我和你来自不同的种族,所以你对我有兴趣?”范妮轻轻说。
  “我想是的。可,你能说,你不是这样吗?”鲁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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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也不能这么说。”范妮说。
  鲁将手伸过来,拍拍范妮的手:“但是这没有什么关系。这是人性。”
  范妮握住鲁的手,说:“你那天说,你喜欢我,是吗?”
  鲁说:“是的,那天在厨房里,你哭了。”
  “这喜欢又是什么意思?你从来没有说过你爱我。”范妮仰面躺着,一动不动地握着鲁的手,好象自言自语似地说,她不敢紧握鲁的手,因为她感到自己的手心里开始出汗了,她的眼睛也开始重起来,眼泪就要夺眶而出。
  “我不象普通美国人,一天说几百次我爱你,可他们的心里根本不爱。我不是这样的人。”鲁说,“要是说出来,就真的要爱。所以要是不肯定的话,最好先不要说。我现在还不确定自己。”
  鲁的眼睛诚恳地看着范妮。
  范妮点了点头。
  “我猜想你也是一个诚实的人,你也从来没有说过你爱我。一个人没有这么快就能确定自己是不是爱上了另一个人吧,爱是很复杂的事。”鲁说。
  虽然范妮想,要是鲁说了“我爱你”,自己也会说的。但范妮也对鲁点头,表示自己也是一样认真的人。范妮小心地眨着眼睛,将自己的眼泪慢慢回进去,象把眼药水收进眼睛里去那样。
  范妮对鲁说:“我们是不那么能够很快了解彼此的,所以,我要是想到了什么,会直接说出来给你,你也这样好吗?要不然,我们也许永远都不能了解对方在想什么。可以吗?”
  鲁凑过来亲了她嘴一下:“好。”
  范妮想要回应他的嘴唇,可鲁却迅速地闪开,玩笑着说:“时间到了。”
  范妮赶快收回了自己的嘴唇。
  鲁要起床洗澡,范妮说,她也想洗澡。鲁便让范妮先去洗。
  范妮离开鲁的房间时,几乎象松了一口气一样的轻松起来。她握着自己扔在地上的衣服,快步走进厕所里。从浴室的镜子里,范妮看见自己的身体,有些地方发着红,那是Zuo爱时留下来的红潮。从此,她不再是Chu女了,范妮看着自己的身体,想着,那么,她是鲁的女朋友了?她的贞操给了这个金发碧眼的人,象自己从前幻想的那样,但是,范妮却没有幻想中终得其所的稳妥和幸福。一声“我爱你。”也没有。
  范妮在热水下面久久冲着自己的身体,流过血的地方有点火辣辣的。可是,怎么也冲不掉梗在心头的患得患失。
  从那个晚上以后,范妮和鲁常常在一起Zuo爱,但是他们从来不睡在一起,范妮等天晚了以后,就起床来洗澡。鲁常常要求先洗,因为他说范妮在浴室里总是用好多时间,把浴室里弄得全是蒸汽,象土耳其浴室一样。而自己只要简单冲一下就行了。范妮就让鲁先洗。在这时,范妮就将弄乱的床整理好,回到自己的房间去。其实,范妮在心里是有点别扭的,但好象鲁觉得正常,所以,范妮也拿出不在乎的样子来。
  范妮曾做过中国菜和鲁一起吃饭,鲁并不喜欢吃中国餐,他怕中国菜里的油腻,尤其怕味精。鲁也为范妮做过自己爱吃的意大利面条,可范妮是一口一口直着脖子咽下去的。鲁有时吃范妮做的番茄蛋花汤,范妮怕鲁觉得汤的味道不够好,于是往里面加了许多黑胡椒粉,辣得鲁直哈气。鲁哈着气,望着范妮说:“意大利人说,要是有人在菜里放得辣,说明这个人掉到了爱情里面。”在这样的时候,范妮就望着他,脸上带着点笑容,可什么也不说,其实,她在清夜梦回,扪心自问,还真的说不出,自己是不是爱上了鲁。
  渐渐的,他们两个人最默契的,就是Zuo爱了。在Zuo爱的时候,他们还是什么也不说,默默地做。范妮猜想,鲁一定是嫌自己的英文里没有这种Xing爱的词汇,也不愿意事事手把手教,所以不说也罢了。其实,范妮是真的没有在床上的任何词汇,连“避孕套”怎么说,她也不知道。鲁曾经说过,可范妮记不住,后来鲁就只用手势了。有时候,范妮也想说点什么,可是,她也觉得,在春心荡漾的时候,她脑子里一个英文词也没有,什么都说不出来。
  这种关系是奇怪的,他们不晓得自己是不是爱,但是还是常常Zuo爱。但是,他们也不完全就是纯粹的肉体关系。有时,鲁会突然将范妮高高地抱起来,说:“这一分钟里,我真的想为你做什么。我去给你买件衣服吧,你该穿blue jeans,别穿得象我的外婆。”范妮那时总是不肯要鲁的衣服,总是说:“你得先说你爱我。”鲁的脸就红了,就紧张起来,就说:“我就是怕不一会就不爱了呀。”见到鲁这样为难,范妮便不再去逼他,也断然不肯要鲁为她买衣服。但是,后来,鲁遇到这种情况就说:“这一分钟里,我爱你。”范妮就说:“我也是。”于是,他们接了一个长长的吻。但鲁马上就会调侃说,那是好莱坞电影式做作的长吻。接下来,他们各自移开自己的身体,都学着游戏里面的机器人声音,玩笑着说:“时间到了。”
  范妮虽然脸上笑着,嘴里说着,但心里觉得,这是世界上最令人失望的游戏。
  鲁常常在范妮觉得应该深情款款的时候,开类似的愚蠢而乏味的玩笑。“boring”这个词还是鲁教给范妮的,鲁告诉范妮说,自己有时候会很boring,但自己不一定知道,所以,要是范妮感到boring的时候,就要告诉他,让他停止。范妮从来没有对鲁说过,虽然有时她真的觉得无聊,但她不认为是鲁的boring,而是怀疑鲁在心里其实不把她当回事,或者把她当成美国罐头的姐姐那样的中国人,才会这样表现出肆无忌惮的无聊。她一点也没有想到,鲁竟然是一个对深情款款的爱情方式觉得boring的人,也一点不想演出英雄救美这样的爱情故事。他的心里常常焦虑,他想要真正知道自己爱什么,自己想如何生活。这对范妮来说,是太奢侈的问题。鲁不想跟范妮说这些事,是因为他已经感觉到范妮不会懂得他的迷茫。他也不愿意成全范妮对初恋的梦想,他认为它们将他引向可笑的境地。
  每当范妮梦想的情形被鲁开的乏味玩笑打破时,范妮就竭力掩盖自己的不快,跟着他笑。她不想让鲁看出来她要求更多的感情。范妮从小就是一个善于掩饰的人,她的心思并不多,但可以藏得很深,特别是对自己的感情,精心地保护着,维持自己的自尊。有时,突然的,在衣冠不整的时候,范妮想起妹妹简妮来,学校的报名表已经寄回去了,爸爸说简妮已经在办退学,用的是迂回的战术,先办了病休,在争取病退。好象简妮就该来美国了。要是简妮来美国,一定要与自己住在一起的,这样的情形,怎么和简妮同住,范妮不敢想象。从范妮的心里,是觉得简妮其实看不起她。要是和鲁的样子让简妮看到,那不是更让她看不起。在心里,范妮不觉得鲁是真的爱自己的。
  但范妮将这些难题高高搁起,不愿意想下去。
  有一个晚上,她和鲁到一家咖啡馆去,那是鲁喜欢的咖啡馆,有暗红色的墙,放着旧旧的青春艺术风格的桌和椅子,十分欧洲风格,还有一个象红房子西餐馆那样的玻璃门。这是范妮梦想里的情形,虽然他们没有手拉着手,也没有象别人那样隔着桌子也不停地接吻。咖啡馆里有个黑人进来卖玫瑰花,范妮眼巴巴地望着鲁将走到他们桌边的黑人打发走了,那黑人用他大大的眼睛遗憾地望了范妮一眼,甚至他都看出来了范妮的需要。而鲁大大咧咧地对范妮说,他从来不给女孩子买玫瑰花,那是世界上最boring的事情之一。
  范妮只好掉开眼睛,她不想把自己好好的一个晚上搅了。她假装打量咖啡馆和咖啡馆里的人。
  这时,她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是倪鹰。她在店堂里,正向一个坐着的人递暗红色的菜单。范妮吃惊地望着倪鹰,她想不到倪鹰也会到咖啡馆里来。然后,她发现倪鹰手里还握着一个小本子,腰上围着黑色的长围裙,原来,她在这家咖啡馆当女招待。
  范妮隐约听说过,倪鹰是班上打工最疯狂的学生,没有一天休息的。她除了准备学费以外,还开始在银行开长期的户头,准备接她妹妹明年到美国来读书。倪鹰也在作文里写到了她家的故事,她出身在乡村教师的家,有个妹妹,妹妹和她差了一年,她们是小镇上双双考上了全国重点大学的姐妹,相约在大学毕业以后到美国来。所以,她们还将是小镇上双双到美国深造的姐妹,是父母的骄傲。
  写作老师说,倪鹰是典型有美国梦的人。她懂得,已经到了美国,就要卷起袖子大干一场。会话老师仍旧讨厌倪鹰的发音,但是佩服她的努力。相处得久了,班上的同学都看出来,美国老师的世界观很有美国主流世界观的特点,他们不理解的事物,统统被歧视。努力上进的人,能看出前途的人,统统能得到他们热心的帮助。他们对人没有坏心。范妮在心里其实也为自己与老师的隔阂而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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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虽然倪鹰仍旧读不准rain; run; railway,范妮也发现她在好多单词下面用铅笔注音,但倪鹰的词汇量很快就是全班最高的。
  同学们也都在用功学习,准备补习好英文参加托福考试,九月顺利地进入大学学习。象倪鹰和莲娜,已经有了本科文凭的,还要参加GRE考试,为了考硕士生。连那两个法国人,都端正了态度学英文,为了如期上曼哈顿岛上的视觉艺术学校。只有从南斯拉夫来的人,明确是用语言学校的签证当跳板,到美国来挣钱,而且逃避家乡战乱。所以,他们在班上最被人看不起,后来,索性他们都不来上学了。范妮也一个学分都没有,得从大学一年级读起,还没有奖学金可以申请。范妮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对付这样的日子,它将是四年大学,两年硕士,六年对范妮来说,是令人气馁的漫长。但她不敢表现出自己的气馁,怕自己象南斯拉夫人那样被人看不起。她也不敢对婶婆说自己的害怕,婶婆身上的优越和聪明,让范妮觉得自己浑身都是上海市井女孩的浮躁,平庸和投机。上海来的信里,从来都只有两个意思,一是好好学习,书中自有黄金屋。二是在美国扎下根来,为上海的家里人开出一条胜利大逃亡之路,好象连家里的老鼠都已经打好了行李,要飘洋过海来美国定居一样。家里的人都以为范妮是在天堂里。范妮对将要到来的考试和未来,都不敢去想。
  范妮那时在倪鹰的韧劲上看到了自己的懈怠,现在,又在倪鹰的黑围裙上看到了自己沉湎于爱情而回避的经济问题。
  实际上,她也必须挣钱。带来的钱就要用光了,在上海时,说好适应一段时间就打工,挣出自己的生活费,还有学费。虽然,那时叔公也说过,可以先借钱给范妮付学费,让范妮一定读NYU,但是叔公的支票却一直没有寄来过。她和鲁混在一起,一直不去找工。范妮从来不跟鲁说这些自己在实际生活中遇到的问题,她说不出口。她怕鲁会以为自己想利用他,会以为自己要用外国学生遇到的难题来烦他。她也怕鲁会因为自己将要到来的经济问题而嫌弃她,会以为自己和他Zuo爱是另有目的的,象美国罐头的姐姐那样。还有,她也经不住鲁用那种诚实的样子,两粒蓝眼睛笔直地,清澈地端详着她,那时,她就不能说自己的内心就没有一点利用鲁的心思。
  但同样有美国男友的莲娜,已经去了一家美国人家做管家,管清洁房子,做五天的晚餐,换来免费的吃住,还有五百块钱现金。莲娜用这办法存钱,准备读大学。她和男朋友周末见面。范妮有时不明白,在同样的处境里,为什么莲娜就没有那么多要躲躲闪闪的事。轮到自己,事情就越来越复杂。
  范妮转过眼睛去不看倪鹰,但倪鹰还是搅乱了范妮辛苦躲闪才建立起来的平衡。
  倪鹰也看到了范妮。她看到范妮的手放在桌子上,和一个金发青年的手握在一起,她披散着头发,衬衫的扣子解到第二个,象外国女孩子常做的那样,而中国女孩通常只解开领口的第一粒。范妮的眼睛闪闪发光地说着什么。倪鹰知道,她一定又在用她那语法错误百出,但听上去动听顺耳的英文了。上海人说的英文听上去没有那么多的口音,这一点,在上大学的时候倪鹰就知道了,听说是因为上海方言的原因。上海人说英文的时候,自动就变得洋气起来。但范妮却做得过了份,叫人讨厌,连美国老师都讨厌她。
  早先在学校,下课聊天的时候,会话老师忍不住对倪鹰说范妮:“我从来没有见到过这么颓废的人,整天象梦游一样。”
  那时倪鹰曾说:“她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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