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雪,若是你愿意,姨娘可以帮你出府,这样你便可以和裴儿在一起了。”四姨娘虽说容貌精致,却终究还是抵不过岁月日日相逼,眼角的鱼尾纹里居然有了丝丝慈祥。
听四姨娘这话,我哭笑不得。若柏在这里,康儿在这里,此生最爱的人都在郭府,郭府便是我心中的家。于是,我张口道:“四姨娘,您误会问雪和马彪的关系了……”
不待我说完,四姨娘拉了我的手,眼角泛红道:“问雪,姨娘以前不知道你和裴儿的事情,所以走错了一步棋,也害苦了若莲。我知道你因此事忌恨我,只是,还请你理解我的一片为娘之心。我的裴儿幼时离母,现如今又是人人喊打的土匪头子。虽说盘龙山的山大王如今风头正盛,可这营生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我这个做娘的不为他算计,天下谁人还会为他这个孤儿算计?”
“可是若莲做错了什么?难道仅仅因为她喜欢马彪,就得背负如此狼藉的声名吗?”我替若莲愤愤不平。
四姨娘擦了擦眼角:“她是郭元帅的掌上明珠,若我裴儿能有元帅这个岳父做靠山,日后前程不可限量。我知道若莲是个好姑娘,是我对不起她……”
四姨娘没有了昔日会算计的强者姿态,驼着背靠在摇篮旁边垂泪。
“四姨娘,天气渐渐转凉了,若无其他事情,还请回去将养着吧,别被秋风吹着了。”虽是赶四姨娘出门的意思,我却不忍心说的太直白,都是为娘的人,她的苦心我能理解,只是我依旧恨她害惨了若莲,无法释怀,便催促她快点离开。
“问雪,我知道自己对不住若莲,更对不住你和裴儿。现在我想为你和裴儿做点什么,以弥补我的过失。相信我,我真的有能力让你们一家三口团圆。”
这时,春草进门道:“少奶奶,夫人过会儿来看您和小少爷。”
四姨娘听见夫人俩字,神色不安起来:“问雪,我走了,你这边若是少什么东西,尽管遣了丫头婆子过来管我要。”四姨娘说完就匆匆离开了。
看着她略显苍老的背影渐渐远去,春草低语:“少奶奶瞧见了没,现在的郭府,夫人病了,姨娘里最精明的四姨娘因怕小姐之事败露被老爷夫人责罚,成日里愁眉不展,倒是便宜了五姨娘,一手捧着元帅的盛宠,一手攥着郭府内院的生杀大权。”
我长叹道:“罢了,罢了,五姨娘也不过是一介可怜的女流罢了。只是不知夫人此行何意?”
春草宽慰我道:“少奶奶放心,左不过就是一个人呆的闷了,过来瞧瞧孩子,夫人不会为难您和孩子的。”
春草虽如此说,我依然是提心吊胆的,丝毫也不敢放心。
春草见我左手握右手片刻又换做右手握左手,惶惶不知如何的神情笑了:“少奶奶,夫人知道您是被冤枉的,为了小姐却也只能暂时委屈您,她心里清楚小少爷是她的孙子,夫人不会对小少爷不利的。”
这时门外传来夫人的声音:“春草,快扶我去瞧瞧康儿。”
春草应声赶紧将夫人扶了进来。
我也扶了夫人的一边,抬首看她,双鬓斑白,身形消瘦。
夫人坐定之后张着嘴巴大口大口的喘气,过了片刻,呼吸平顺了才开口说话:“问雪,也是委屈你了。”
之前,我郁结在心,想夫人再如何爱女也不该让我背负一切。可如今,这一切都过去了,若莲因此事离家出走,夫人因此事卧病不起,心里倒开始可怜这个在郭府看似尊贵,却得不到夫婿疼爱儿女承欢膝下的女人。
“夫人,您身子不好,为何一个人挣扎着来这里,身边伺候的丫头婆子们呢?”我见夫人孤身一人过来,便追问道。
夫人苦笑:“眼下,我身边也没有几个得力的丫头婆子,有点远见的都去讨好五姨娘那个狐狸精了。再说,我过来瞧你和康儿,必是要说些咱们娘俩的体己话儿的,我不想被那些爱嚼舌根的丫头们听了去徒生是非。”
夫人说完,又开始气喘吁吁的。春草忙倒了一碗茶递过去,夫人抿了几口,呼吸这才又渐渐顺畅起来。
“问雪,娘知道你的苦。这一年时间真的是委屈你了,快扶我过去瞧瞧康儿。”
“夫人严重了。”我低首道。
不想夫人却拉下脸来:“还叫夫人,是叫顺嘴了,还是忌恨我当日没有给你和孩子清白呢?”然后笑了笑,“看见你仿佛是看见了我的若莲,若是你能张口叫声娘,我这把老骨头也能乐呵片刻。”
我迟疑了片刻,开口说道:“娘,往后我便是您的闺女,我要代姐姐在您膝下尽孝。”说着,便扶了夫人来到康儿的摇篮边。
夫人看见康儿,老泪簌簌而下。
我和春草在侧,不知如何是好。
好在片刻之后,夫人自己止了泪水,道:“看孩子睡得多安详,咱们快别打扰我的小孙孙睡觉。”说着扶了我的手,挪了几步在桌边的凳子上坐了,也拉着我在身边坐了。
“我说问雪,我看你虽有春草偶尔照料,却也没有个照顾日常起居的,不如遣了秋月过来服侍你,不知你意下如何?”夫人自是觉得亏欠我太多,尽想着如何弥补。
“娘,算了吧。我已经习惯了自己照顾衣食起居,再说还有春草姐姐呢。”我拉了身边春草的手,继续道,“这些日子多亏了春草姐姐照料,否则,哪里还会有我们母子的今日。”
“春草的好,我都知道的。只是身在郭府,没有个贴身使唤,娘终归是不放心的。若莲的丫头秋月眼下也闲着,不如让她过来照顾你如何?一来全了你和若莲姐妹一场的情分,二来有个贴身丫头行事毕竟方便一些。”
夫人都这般说了,我也不好再推辞,便颔首道:“谢谢娘,那便如此吧。”
“问雪,我考虑着这几日跟若柏说说当日的事情,也还你一份清白。只是,老爷那边及阖府上下,就我目前的状况,是无法左右的。”夫人迟疑着仔细端详着我。
“娘,若柏这边我自会解释清楚的。娘的身子不好,养病要紧,还请不要再挂怀问雪的事情。”
夫人起身道:“若是这样,我便不再插手你们夫妻之间的事情,我这些日子神智不太清楚,老是往事儿。但愿你和若柏能够和好如初,我这便回去喝药了。”夫人说完,扶着春草的手颤颤巍巍的离开了。
不一会儿,康儿醒了,喂了奶,我正拿着拨浪鼓逗康儿开心,秋月过来了。
“少奶奶,遵夫人之命,往后秋月就过来服侍少奶奶了。”秋月颔首立着,规规矩矩的行礼。
“秋月,快快起来,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只是,不知姐姐临走之前是否留下只言片语给我?”所谓近乡情更怯,见到秋月我更加想知道若莲临走时的情形。
“当时,小姐已是身形俱疲,早已无心留恋人世,她只说过恨郭府的所有人。”秋月虽足够忠义却不够聪明,必是和盘托出了若莲昔日所说之话。
我低首思忖,若莲恨郭府所有的人?那必是也恨我了。可叹我与她闹市相遇却相见恨晚之情,终归是抵不过世事难料,只能天涯各一方牵挂,却不能和好如初相伴看岁月渐老。
☆、秋月相伴情难续 若柏示好缘再生
且说秋月遵从郭夫人之命,照顾我和康儿的衣食起居。
刚开始几天,秋月还无法走出若莲离家出走的阴影,整日里只知道苦着脸子埋头干活。但天天对着天真无邪的康儿,她脸上渐渐也有了笑容。小院子里洋溢着温情。
若柏有事无事,也会经常过来逗逗康儿,偶尔也会给我捎点名贵的茶叶和补品。对于若柏的诸般示好,我却不敢轻易接受,一个人不能在同一个坑里跌两次。况且我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生活,只要若柏和康儿安好,我不敢奢求余生有夫婿相伴。
我愈谨慎,若柏来的却越发的频繁了。
中秋节这日,秋高气爽,虽说有淡淡的寒意,却终究抵挡不住人们对团圆佳节的热情一片。
一大早,春草就带着月饼过来了。
“少奶奶,这是夫人安排厨房给您做的紫薯月饼,有补脾益气的功效。”春草将手里的月饼刚递给秋月,就扯着脖子端详我怀里的康儿。
我笑道:“春草姐姐,你回去了代我谢谢夫人,夫人有心了。”
春草凑过来,伸出双手捏捏康儿的脸颊,笑道:“几日不见,康儿越发的粉嫩可人了呢。”
“不知夫人的身体这几日怎么样了?”我问道。
春草本来还在微笑的脸颊一下子僵住了:“少奶奶,夫人的病情时好时坏的,怕是不大好。”
我大惊:“前几日见她,虽说人是消瘦了,可精神头倒还好呢,如何就不大好了?”
春草沉默不语。
“怎么,夫人病的很严重?”我追问着。
春草见我脸色变得凝重起来,这才开口说话:“少奶奶也不必太过挂怀,夫人是因为挂念小姐。”
听了春草的话,我这颗提到嗓子眼儿的心又落回了肚里,但终究是不清楚夫人得了什么病,待要张口询问,春草却转身对旁边的秋月道:“秋月,你好生照顾少奶奶和小少爷,夫人那边不能离人,我这便回去了。”
送春草到门口,我嘱咐道:“若是夫人病的严重,还是告诉元帅,让元帅请附近的名医看看,不要耽搁了病情。”
春草强颜欢笑道:“少奶奶放心吧。”便匆匆离开了。
春草走了,康儿睡着了。我终日里呆着也是无聊,便拿了一块丝绸要给康儿做件小马褂。
那是一块深蓝色的丝绸,同色花纹,手感柔软。
秋月仔细看了看那丝绸,笑道:“想不到少奶奶也会做针线活儿。”
“我也是穷苦人家的孩子,做件衣服不过是小事一桩罢了。只是这蓝色有点过于沉重,要是有暗绿色的丝绸禳边,做出来必然极为雅致。”我手里的针飞快的在丝绸间穿梭着。
“我这边有一个包袱,里面都是小姐平日里做衣服剩下的边角料,或许有合适的呢。”秋月说着,抱了一个藏蓝色的老布包袱,在床上铺开了翻找起来。
我停下手里的活计,道:“秋月也是个有心的呢,连姐姐平日里做衣服的边角料都收拾着呢。”说着便放下手里的半成品,来到床边帮她翻找起来。
秋月见我也过来帮忙翻找,慌张的收起包袱道:“少奶奶,许是我记错了,这个包袱里没有您要的暗绿色丝绸。”
我用食指点了一下秋月的额头,笑道:“秋月,你可是得了前几日少爷所说的什么洋人的怪病,叫做色盲还是什么的,竟分不出红绿色来了?你手底下的那一块不就是暗绿色吗?拿来做禳边是再合适不过了。”说完,我便伸手拽那块暗绿色丝绸。
秋月那边死命按住包袱,不让我取出那块丝绸。
我纳闷儿道:“秋月,你这玩笑可过了,不就是一块丝绸吗,如何就这般不舍给我呢?”
秋月听我这般说,吓得松了手,包袱里的丝绸瞬间滑落一地,丝绸堆里落下一份信。
我抬手捡了起来,看见上面写着:白问雪亲启。
“秋月,这是谁写给我的信?”我手里拿着信追问道。
“这是小姐临走之前给您的信。求少奶奶不要打开,打开了也不过是徒增伤悲。”秋月劝道。
“既然她已经写了,我有什么理由不打开看一看呢?就算是徒增伤悲,也算是给我和她的姐妹之情一个交代。”说完,我便打开了信。
白问雪,我知道你终究会看到这封信的。是的,我对你的恨绵绵无绝期。你自恃替我背负了罪名,我必是满怀感激与你,只可惜,我对你不曾有过半点感激之情。若是没有你,我和马彪的感情必不至于落到如此下场。我恨你。
我眼角含泪,嘴唇直打哆嗦,拿着信纸的双手也颤抖起来:“姐姐,何故如此狠心,临走之前还要给问雪两肋插刀,难道这一切都是我想要的吗?”
秋月沉默不语,赶紧伸手扶我坐在了床边。
我疑心这信必不是若莲所写,怕是董兰香或者其他恨我的人要在我伤口上撒盐,才用若莲的口吻写的,低头复看信,落款赫然是郭若莲三个字。
我嘴里全是苦涩,喃喃自语:“姐姐,你何苦这般待我?”
秋月倒了碗茶,道:“少奶奶,小姐临走时千叮咛万嘱咐,要我把这封信交给您。秋月虽不懂文墨。却也跟着小姐认识了几个字,见那信并不是嘱咐珍重之言,也就断了将信交给您的心思,免得徒增伤悲。小姐当时也是身心俱创,这信只是她一时的恼怒之言,并非她的心声,还请您不要挂怀。”
我喝了几口茶水,神情稍微镇定了一点:“秋月,也是难为你了,想我与姐姐的情分此生怕是难以再继续了。也罢,只要她天涯海角安好,我便不再牵挂。你去收拾了散落在地的丝绸,将那块暗绿色的给我,我禳边儿。”
秋月见我眼里的悲痛之色少了,神色也自然了,便答应着赶紧收拾了包袱。
断断续续一个时辰的工夫,给康儿的小马褂做好了。正好康儿也醒了,我和秋月协力给他穿上了小马褂。
秋月笑着赞叹道:“少奶奶手艺不错,不比那些专程给人做衣服的裁缝手艺差。小少爷穿着很是合身呢。”
我笑道:“这还是荒废了呢,想我做姑娘那时候,闲暇时分,也会给哥哥问天做几件衣物呢。身在郭府,我只能给康儿做几件,可惜了我这手艺了。”
“少奶奶要是想练练手,那就给郭某做几件,好赖郭某都会穿的。”冷不丁若柏出现在身边,低了头背着手含笑看我。
“今天是中秋佳节,郭家少爷有三妻四妾等着您陪呢,您倒是有时间来我这里逛?”我没好气的说道。
若柏不理我,扭头对旁边的秋月道:“秋月,这是我新得的雪顶含翠,是真正上等的好茶,劳烦你去烧壶滚烫的开水来,替你家少奶奶烫上一壶,必能解她连日来的肝火。”说完,摊开手里的盒子,递给秋月。
秋月接了盒子,眉眼里有些喜庆之色,道:“那少爷和少奶奶叙叙话,秋月这就去烧壶开水来。”说完便匆匆下去了。
“你去忙你的吧,不敢劳烦你记挂我的肝火肺火。”我搂着康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