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姨娘见参汤被冬儿抢着喝了去,立时瞪着眼大发雷霆:“冬儿,这是我亲手为少爷熬得参汤,你竟不自知在郭府的身份地位。”
冬儿不显丝毫怯懦,道:“不就是一碗参汤吗?只要若柏在郭府安好一日,他便能宠我一日,不要说一碗参汤,就是百碗千碗也不在话下。”
四姨娘见冬儿这般说话,生气的甩了袖子走了。
冬儿见四姨娘走了,嘱咐我道:“姐姐,若柏平日爱你至深,现在若柏身受重创,若每日吃喝全是姐姐亲手做的,必能助他早日康复。劳烦姐姐每日饭菜必亲自为之。”
我不解冬儿为何要强调若柏在郭府安好,也不知她为何要抢四姨娘给若柏的参汤,只是隐隐觉得其中必有蹊跷。但她嘱咐我亲自做羹汤给若柏吃必是好意,往后各房送来的汤羹补品便一一谢绝了。
☆、晴天白日□□故 贼人报仇怨难平
且说,若柏遭人陷害,虽是保住了性命,但伤势严重,近来一直将养着。
郭元帅因若柏受伤一事怒气冲天,因怀疑是董元帅或者马彪所为,便安排了好多人手去各处明察暗访,但时日过去好久,任然没有查到任何蛛丝马迹。郭元帅因此更加的生气,却也无计可施。
且说,因若柏受伤那日冬儿好言劝我衣食尽量亲自为之,我心里便觉得自己不该先入为主,对冬儿有太多成见。她也只是一个花样年纪的可怜女子,平日里确实有些不合礼仪规矩的做法,也只是闺阁之中邀功争宠罢了。
虽说我听了劝一一回绝了其他各房的汤羹补品,对冬儿送来之物却是从不生疑。若柏终日吃着冬儿送来的汤羹,渐渐伤口不痛了,人也精神起来。只是隔三差五不喝冬儿的汤羹,若柏便身体疲乏至极。我揣测必是冬儿的汤羹里有他恢复元气所需的营养,便未将此事放在心上。
董兰香偶尔也会挺着大肚子过来看看若柏。因她身子越来越重,我便劝她别太劳烦,养好身体保胎才是根本。但她终究是放心不下若柏,隔三差五的就过来瞧瞧。
小半年过去了,若柏的伤口痊愈了,只是人越发的瘦了。
快到端午节了。
大清早,花草树木争相生长,天空万里无云。我扶着若柏在小院前散步。春草和秋月在边上看着康儿蹒跚学步。一家人倒也是其乐融融。
身边是终生依托所嫁之人,眼前是十月怀胎诞下的儿子,我心内感慨若能如此相守一生倒也不枉来人世一遭。
心内正暗自高兴呢,忽听哎呦一声,我循着声音望去,却见董兰香狼狈的滚落在草坪里,一身似雪白衣早已被草汁污的脏兮兮的。
原来是她下台阶时,一步没有踩稳,竟和扶着她的彩霞一起摔倒在台阶下,痛的□□起来。
我这边松开若柏,匆匆赶过去扶起董兰香。董兰香却盘着我的胳膊,没了站立起来的力气。我低头一看,却见她的白色衣衫下已是一片暗红,不由大惊失色。
“春草,快去找大夫,只怕董姨娘是要生产了。”春草答应着匆匆去了。
我和彩霞秋月一起将董兰香扶了起来。若柏听见董兰香要生产了,也过来嘱咐我好生照顾董兰香,疲惫的脸上有些许关怀的神色。
董兰香看见一向冷面对她的若柏今日这般关心自己,竟感动的落了泪,哭着说道:“若柏,你放心,拼了命我也要将咱们的孩子生下来。”
这日夜里,我们都各自等候并未安睡。屋外月明星稀,倒有着难得的好月色。
我在床帏内哄康儿入睡,若柏衣衫整齐坐在桌边沉思,春草和秋月在床帏边立着。听丫头过来禀报:“恭喜少爷,董姨娘诞下千金。”得知董兰香母女平安,我挑起床帏嘱咐春草将自己前些日子亲手做的小衣服拿给这丫头。
若柏喜形于色,两手相合而庆。回头却淡淡说道:“知道了,下去吧。”我知他怕我难过,有意冷淡董兰香,但为人父的喜悦终究是藏不住的。
那丫头接了春草递过来的小衣服,好似命令没有完成一般不肯回去:“少爷,董姨娘请您给孩子赐名。”
若柏拉拉衣袖,尴尬道:“董兰香虽不达理,却也识书,让她自己取一个吧。”
我知道,若柏怕自己表现的太过喜悦寒了我的心,便出言劝道:“若柏,你去吧。我也是女人,知道此时此刻的董兰香是最为需要你的。”
若柏迟疑片刻,跟着丫头去了,春草和秋月也带着已经酣然入睡的康儿回屋去了。徒留我一人在春意盎然四月天的深夜渐感寒意,和衣而卧到天明。
一个月之后,刚好是端午节,也是安安(后来才知,若柏看见自己的女儿,欣喜若狂,为她起名郭安,只愿她平安一生)满月。
郭元帅仿佛忘记了康儿是他的第一个孙子,只记得董兰香给郭家诞下千金,大张旗鼓的举办了一个派对,邀请了相识的各界名流以及盘龙镇的董元帅和马彪前来参加。
这个宴会的女主角是董兰香,若柏虽然强力相邀,我还是淡然拒绝了。现如今,董兰香可是郭府炙手可热的人物,外有羽翼渐丰的董元帅,内有欢脱可人的安安,我去也不过是自讨没趣罢了。再者,董兰香一介女流,这些年,在郭府确也是吃了苦头的,现在该是她收获的时候了,我不该去搅了她的庆功宴。
只是,又是一年端午节。想那一年端午节,若莲,我和柳儿还都是无忧无虑的少年。转眼之间,已经物是人非事事休了。
晌午之后,康儿还在酣睡。我嘱咐秋月看好康儿,自己一身淡蓝色衣衫,携了春草偷得半日闲工夫,溜出门去看看爹娘和柳儿。
一出郭府,便没入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蛤/蟆镇的大街小巷依然是那么热闹,街上到处都是叫卖声。我想起昔日和柳儿一起看五毒鞋的情景,一时玩心再起,便遣了春草去豆腐坊唤柳儿过来,与我一同逛街,顺便也挑一双好看的五毒鞋给康儿。
春草答应着去了。我一人便在街上逛荡起来。
街口,一人威风凛凛骑在马上挡住了去路。我抬首,金灿灿的阳光替那人披上了金黄的盔甲,很是英气逼人。
见是马彪,我扭头就走。
不想他却跃下马背,笑道:“白问雪,好久不见。”
我冷笑道:“难道今日不该是你去巴结讨好董元帅和郭元帅的好时机,偏偏来这大街上凑热闹。”
马彪左手牵着马,右手握着鞭子,紧紧跟在我身后,挖苦道:“郭董两家因董兰香之事一直互掐,今天是他们和好的大好日子,我一个外人去恭祝一下就得了,何必叨扰人家呢。倒是你,郭府的少奶奶居然缺席郭府的喜宴,真是让人百思不得其解啊。”
听他这般讽刺自己,我憋着气一句话也不说,径直朝着豆腐坊的方向走去。
豆腐坊前没有往日热闹的情景。我心生疑虑,喃喃自语道:“莫不是福叔或者爹病了?正值端午佳节,豆腐坊的生意应该越发的红火才是啊,怎么今日偏偏没有人照看呢?”
忽然院内传来一声惨叫,我惊恐万分,抬眼看着身边的马彪。马彪抬脚踹开关着的大门。
只见院子里狼藉一片,福叔静静躺在血泊里,像是睡着了一般。春草和柳儿护着娘躲在左耳房的角落里瑟瑟发抖。二姨娘吓得脸色惨白,却张开臂膀护着问竹和爹。两个蒙面人各提一把钢刀,对着柳儿和二姨娘。
娘见我进来,喊了声:“问雪,小心。”
我不顾娘的喊声,手无寸铁向对着柳儿的蒙面人奔去。那蒙面人回头阴森森的笑道:“别着急,我终归是要杀绝你们白家的,等等再收拾你。”
马彪见状一把将我推到身后,愤怒道:“你不要命了吗?”
此时,一个人蒙了面,手里提着刀正要向柳儿身上砍去。马彪冲了出去,飞起一脚踩在那举刀之人腰里,随着骨头断裂的声音,那人瘫倒在地动弹不得,手里的钢刀飞了出去。
这时,另一个蒙面人举刀直刺二姨娘胸口。马彪回首奔过去却已经来不及阻拦,只能眼睁睁看着冰凉的钢刀刺入二姨娘温热的身体。二姨娘的眼睛因惊恐睁得好大。
问竹伸手捏住刀刃,以阻止钢刀继续深入,霎时鲜血直流。那蒙面人见问竹这般不顾生死,竟怔了怔。马彪趁此档口,捡了地上的钢刀,一个抬手,眼前的行凶者已倒在地上没了呼吸。
我见二姨娘伤势严重,赶紧上前抱住二姨娘。她伸手扶住自己胸前的钢刀,眼睛里是对这个世界的留恋和不舍:“我这就要死了……”
爹颤抖着握住二姨娘的一只手,抽泣着:“玉芳,这一辈子,我终究是负了你……”
二姨娘叹道:“此生,我对不住你。来世,我等你……只有……你和我……”说完,便抬手去抚摸爹的脸颊,人却早已没了呼吸,留一只手从爹的肩头慢慢滑落下来。
与爹情绪失控哭得昏天黑地比起来,问竹却有着她那个年纪不该有的沉着。她用手合上二姨娘还睁着的眼睛,然后默默帮二姨娘整理好衣衫,期间居然没有掉一滴眼泪。
前面受伤的蒙面人见我们手足无措,无暇顾及他的存在,便支起胳膊向外面爬去,意图逃跑。
马彪一个箭步上去踩住那蒙面人的背,俯下身撕了蒙面人脸上的布,人却僵在那里:“怎么会是你?”
那蒙面人却用衣袖遮住面容,支吾着不出声。
我抬头问道:“莫非,你认识他?”
马彪紧缩眉头,道:“他是马立刀旧部,曾经也是盘龙山数一数二的人物,以心狠手辣著称。”然后加重了脚下的力道:“说,是谁派你来的?”
那人咬着牙冷笑道:“马彪,你这无耻小人,且不说你当日不该枪杀寨主,就是今日,你也不该出手的。不过,只要小姐活着,白家上下就不会有一日安宁,我死也瞑目了。”说完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反手握住马彪手里的刀,将刀尖刺入自己的喉咙。
我惊愕:“看来,白家与马立刀的昔日仇怨还没有完结。只是,眼下马立刀旧部在暗处,我白家上下在明处,可如何是好?”
马彪一脸镇定,安慰道:“大家放心,马立刀是我所杀,我马彪一人做事一人当,不会连累大家的。”
为了抚慰爹娘安葬逝者,我和春草在家多呆了几天。
☆、老泪横流幼年事 少小彻悟家人离
安葬了二姨娘和福叔的那天夜里,爹酩酊大醉。
全家人都是惊魂未定,不敢独处,只能聚在一起看着爹大醉。
“知道吗?你们都知道吗?”爹将酒瓶抱在怀里,泪眼朦胧,一一环顾我们。
娘拿了爹春秋常用的褐色薄斗篷披在爹肩上,试图夺下爹手里的酒瓶。爹左手将酒瓶藏在怀里,右手挡着娘的胳膊,道:“文兰,让我喝个痛快吧。她走了,我对不住她。”说着,眼泪竟簌簌落了下来。
娘深深叹了口气,在凳子上坐了。
爹对着问竹道:“问竹,爹对不住你娘啊!”
问竹沉默了半响,才开口:“爹,人这一辈子要如何都是自愿的,没有谁对不住谁。再说,娘生前确实做了些错事,爹宽怀不计前嫌倒没有什么对不住她的。”
爹抬手将酒瓶摔在地上。霎时间,破碎的陶瓷渣溅落一地,整个屋子充斥着浓郁的酒味儿,屋内的人都吃醉了一般痴痴呆呆面无表情。
爹吼道:“你们都不知道,我是个负心汉……”
娘起身拍拍爹的肩膀,安慰着:“老爷,姐姐已经走了,您要注意自己个儿的身体,不能哀痛过度啊。”
爹不理娘的劝慰,继续说道:“问竹,你可知道,爹和你娘两小无猜青梅竹马,本应该是相守一生的伴侣。可惜,在世人眼里,我一个堂堂白府少爷哪能娶她这个贴身侍女为正室。无论我如何挣扎反抗,爹娘还是为我聘了门当户对的惜蕊……”
我自小便知爹分外的宠爱二姨娘,只道爹是喜欢二姨娘的聪明伶俐,却全然不知,爹和二姨娘居然有这般不为下一代所知的感情。如此说来,夫人和娘竟是这个世界上最为可怜之人了。二姨娘虽已辞世,生时却有爹如此疼惜。
我心疼娘此生的遭遇,便起身扶她在旁边的凳子上坐了,道:“娘,您也该保重身子的。”
娘擦了眼角的泪水,低着头一语不发。
问竹听了爹的话,眼中隐隐有了愠色:“爹,这是陈年往事您不该再翻出来的。既然今天您要说分明,那我倒要问一句:门当户对真的那么重要吗?您跟夫人门当户对,结果又如何呢?”
爹见问竹这般问他,竟一时也不知如何回答,只能沉默不语。
娘怕问竹言辞使爹更伤心,开口说道:“问竹,那都是上一辈人的恩怨,好歹与你们这一代人是无关的。你爹当时娶夫人也是被逼的。”
问竹只吧嗒吧嗒落泪,不再开口说话。
众人也不再说话。渐渐地,爹眼神迷离,竟爬在桌上大气瞌睡来。我和柳儿扶着爹在床上躺了,娘示意我们下去休息,她陪着爹就好。
待我和春草柳儿回到耳房,正准备歇息,却见问竹双手捧着二姨娘的银胎掐丝珐琅鎏金首饰盒过来。
“问雪,这个盒子是我娘争了一辈子的东西,是她此生身份与地位的象征。论理,娘已辞世,我该将这盒子带在身边以寄托对娘的思念之情。可惜,你也知道三姐向来不喜粉饰打扮,留它在身边却也没有什么用处。倒不如送给你。”问竹将手里的盒子举在我面前说道。
我盯着那只盒子,那平日里看着精美无比的雕刻花纹,此刻竟现出一副沧桑之感。
“三姐,这是二姨娘留下的唯一念想,你该留着的。”
问竹道:“问雪,这是姐姐的一片心意,你收下吧。”
我无奈,伸手接过那个首饰盒。回头对柳儿道:“嫂子,三姐一人独处一屋,想来有些孤单,不如嫂子过去陪陪她,不知可好?”
柳儿答应着扶着问竹出去,问竹一步三回头的看我,眼睛里竟有生死离别的留恋与不舍。
第二日,爹竟生病了,高烧不退。急的我跟娘团团转,却迟迟不见问竹和柳儿起床出门。
我心内生疑,嘱咐春草去请大夫,自己推门进了问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