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转身扶着春草的手出了后罩房,边走边说:“若柏,我等着你过来发落。”
安安就这样没了。前一刻,她还拉着我的手喊着大娘,这一刻却已然是阴阳两隔了。我抱着枕头无声的哭着,如果可以,我愿意用自己的命换回安安。
春草抚着我的肩膀安慰道:“少奶奶,我知道您心里疼痛难舍,只是现在不是哭的时候。咱们得振作起来,找出真凶,为安安小姐讨回一个说法。”
我恸哭道:“这样安安就可以醒过来吗?我要我的安安。”
春草也落泪了:“少奶奶,安安小姐不再了,我们这些做下人的都心痛不已。只是,您越是难过,敌人就越是开心。”
听了春草的话,冬儿娇媚的脸颊在我眼前一闪而过。我擦了泪,点头道:“对,我得振作起来。只是真凶就是冬儿,我是亲眼看着她将安安推下池子的。”
“现在少奶奶是最大嫌疑人,若出来指证冬儿姑娘,必会被认为是推脱罪责。眼下,最重要的是您养好身子,医好眼睛。”
我点头,信誓旦旦道:“冬儿,你仗着若柏的宠爱,在郭府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做尽了丧尽天良之事,我必定会揭开你的真面目!”
后来,董兰香来闹过几次。每次我都是怔怔站着,任由她打骂。时日久了,她心里痛少了,见我每次都不解释挣扎,也不再过来闹了。
又过了几日,冬儿扶了若柏过来。
春草俯身耳语道:“少奶奶,冬儿姑娘扶着少爷过来了。”
我咬着嘴唇,发狠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且看冬儿今日又是来耍什么花招的。”
若柏在我面前站了许久,才开口深情款款道:“问雪,你瘦了。”
若柏说话的话,戳中了我的痛楚,我情不自禁道:“连日来的事情,你也瘦了。”
冬儿噗嗤一声笑了:“姐姐奇了,眼睛都瞎了,倒能看得着若柏瘦了?”
我扭头用丝帕擦了溢出眼眶的泪水,回头掩饰着:“冬儿姑娘说的是呢,我一个瞎子如何能够看到若柏身形是否消瘦,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现在还请二位说明来意,我一个瞎子断不会猜到你们为何事而来的。”
若柏迟疑片刻,将一张纸放在我手里。
我双手捧住纸张,问道:“莫不是休书?”
冬儿笑道:“还是姐姐聪明,就是休书。想你在郭府做了多年的少奶奶,一直都是手无实权,倒不如现在挣开这个枷锁,去府外寻找自由吧。”
我满脸泪痕,颤颤巍巍捧着手里的纸,问若柏:“若柏,这是你的意思吗?”
若柏不说话。
冬儿又说道:“若是姐姐不舍离开郭府,留在府里也是可以的。我这便扶着若柏回去休息了。”
我愣在原地,心内五味陈杂不知如何是好,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
春草用自己的衣袖擦着我脸上的泪,安慰道:“少奶奶,少爷是被冬儿蛊惑的,您不要难过。”
我扶着春草的手,道:“若柏终究还是这般绝情。我全心全意为他,他却这般待我。我这些年的深情到底是负于流水了。春草,收拾了东西我们出府去吧。”
春草答应着去收拾行李了。我坐在凳子上发呆。
门外响起脚步声。是董兰香。
“听说你这就要脱身出府去了?白问雪,你耍的好手段,欠了我一条人命,倒要脱离这苦海了?”
我苦着脸子道:“董兰香,这几日府里上上下下众说纷纭,你多少该听一点进去的。别人就希望看到你我互掐的局面。”
春草住了正在打理行装的手,也插嘴道:“是啊,董姨娘,您想想。若少奶奶真心害安安小姐,岂会自己跳入水中救安安小姐?”
董兰香沉默了片刻,开口反驳:“她入水,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罢了。你以为我会相信你这些鬼话?”
我和董兰香之间早已有着千丝万缕的恩怨情仇,一时半会儿岂能说清。我嘱咐春草:“春草,你倒两杯茶,我和董姨娘边喝茶边叙话。”
董兰香鼻腔里发出几个字:“哼!我还怕你不成?”
春草道:“少奶奶,没有热水了,我去烧点就回来。”说完便出去了。我和董兰正襟危坐。
半响,董兰香道:“我本是不信你这般绝情的。想之前安安多粘你啊!”
我叹口气:“我一个瞎子,行动不便,那日被人陷害,却不能保住安安,这是终身的痛楚啊。每每夜深人静,我便思念安安和康儿……”说着,竟泣不成声。
董兰香或许是被我感染了,她不再咄咄逼人,反而试探着问道:“那你可曾梦见过安安?她去了这么久了,却从不肯来我梦里。”
这时,春草跑了进来:“少奶奶,董姨娘,冬儿姑娘杏色匆匆朝这边赶过来了,恐怕又是冲着少奶奶而来的。要不董姨娘暂且在屏风背后躲避一会儿吧!”
董兰香竟没有反对,径自去了屏风背后。
冬儿进门的便开口道:“白问雪,你还不走?想不到你这般厚颜无耻,被休了竟不肯离开。”
我收起痛苦之色,镇定的说道:“冬儿,要我出府还不容易。只是,你得告诉我,为何要伤害安安?”
冬儿笑了:“哈哈哈哈,我不把安安推下水池,如何栽赃你?就算你自己心里清楚,是我将安安推下池子的,郭府上下却早就认定你才是凶手!”
屏风背后的董兰香冲了出来,撕扯着冬儿的头发:“冬儿,我早就看你不是善良之辈,只是我安安与你无冤无仇,为何这般心狠?”
冬儿猝不及防,个子又小,开始是董兰香占上风的。不过片刻之后,董兰香结结实实的撞到了我身上,两个人相继跌倒在地。
春草扶起我:“少奶奶,不想冬儿姑娘竟有如此好的身手,竟完全不是我们平日里见到的那个娇媚万分的女子。”
董兰香站起来握住我的手道歉:“问雪,这一段时间我双眼被蒙蔽,冤枉你了。若不是今日听到这一幕,只怕你出府之后便有血光之灾。”
我诧异:“莫非,你得了消息,我出府之后冬儿要杀我?”
董兰香愧疚道:“不是冬儿,是我难平心头之恨,跟爹爹通了消息,在你出府之后截杀你。不过,好在还未铸成大错。”
我喃喃自语:“不知这冬儿究竟是何来历?”
董兰香幽幽道:“我爹爹手下有几位医术高明的大夫,隔日我请过来医治你的眼疾。等你眼疾好了,我们一起追查冬儿。”
春草见董兰香肯相助医治我的眼疾,开心的说道:“如此甚好,只要少奶奶眼疾好了,别人也就不敢如此明目张胆的欺负她了。”
我微微点头,心内暗想:冬儿,我一定要查出你是谁!
☆、白问雪重见光明 马冬儿显出原形
且说董兰香在屏风后边听到事情原委之后,知道安安的事情与我无关,虽说心里很是愧疚这段时间对我的百般辱骂,但终究是刚刚失了心头肉的娘亲,脸上的伤痛依然还在。我也是娘亲,自然最懂她的心。对她前几日的辱骂也只报以宽容强笑。
冬儿轻松摆脱董兰香的撕打之后,我并未去找她理论,董兰香也保持了沉默。既然当日在场的只有我和冬儿,无论我和董兰香如何辩驳,恐怕冬儿也不会承认自己是凶手。此时,欲擒故纵之法倒是一个上上策。
过了几日,董兰香从董府请的大夫仔细诊治了我的眼疾。
只觉得那大夫仿佛是用冰凉的银针轻轻搭在我上眼皮上,很轻松的翻开了上眼皮。端详了片刻,那大夫开口道:“小姐,少奶奶的眼疾倒是可以治好的。只是前些日子吃了些不该吃的凉药,要治好,也是要花一番心思的。”
接着传来董兰香的声音:“前些日子不是冬儿请的大夫医治吗?真没想到这冬儿早早就已经存了害你我之心。”
我摆摆手,道:“罢了,只要医治的好,我必定是要查出她所做的恶事的。”
董兰香见我这般说,便回头嘱咐大夫:“你好好医治她的病,只要医好了,酬金你要多少有多少。”
大夫唯唯诺诺答应着:“小姐说笑了,老朽在董元帅麾下供职,自当尽心竭力以报董元帅之恩。酬金之事万不可再提。”
我知道自己该感谢眼前这个敢爱敢恨的豪门小姐。曾经,她狂放不羁,以为这个世界的任何东西,只要她自己想要得到,必然是能够得到的。可是世事难料,最终她得到的不过是郭府姨娘的一个名号罢了。只是,如我一般得到了郭府少奶奶的名号又能如何,还不是一样遭人陷害,不得真爱吗?
经历过这些世事,她逐渐也明白了,即便没有我,若柏终究还是不会将她放在心里的。对我的恨也少了,心里反倒生出一丝经历世事无常之后,同是天涯沦落人的之交之情。
看着董兰香每日必早早的过来侍候我吃药,我忽然想起自己的金兰姐妹若莲。若是若莲在我身边,见我双目失明,她会不会放下对我的怨怼,也这般真心待我?
如此想来,我的眼睛湿润了。可惜天涯海角,我们或许再无可能相见。
春草轻推我一下:“少奶奶,怎么又哭了?现在有良医诊治,又有董姨娘连日相陪,您该高兴才是。若还是这般哭泣,只怕会哭坏眼睛的。”
我握住春草的手道:“春草,这药都吃了一个月了,我估摸着眼睛怕是好不了了,倒是枉费了兰香的一片真情。”
董兰香道:“你不能一直被动的紧闭眼睛,这样怕是复明了我们也不知道啊。”
我强作欢颜,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挣扎了几次才慢慢睁开眼睛。眼前的一切都是灰蒙蒙的,虽说看不清眉目,却也能瞧见春草和董兰香的轮廓。
意识到自己终于复明了,我扑上去抱住春草,喜上眉梢:“我看见了,我真的看见了。”
春草和董兰香听了也开心的手舞足蹈。
我慢慢向前几步,依了门站着看外面的风景。已是深秋了,院子里枯黄的落叶掉了一地,平凡花草耐不住秋风紧,耷拉着脑袋立在那里。唯有墙角的几株苦菊,竟开的五彩缤纷,花花绿绿为着萧瑟的深秋平添了几多风采。
春草拿了件湖绿色的披风披在我肩上,道:“少奶奶,回屋去吧,门口风大。”
我捏住披风的边角,低头端详了片刻,发觉自己竟将缎制披风的纹理都看的清清楚楚,开口道:“春草,你不曾知道失明的这段时间,我眼前一片漆黑,仿佛掉入了无底深渊。现在能瞧见了,看着那满眼花花绿绿的世界,便觉得怎么都看不够。”
这时,彩霞慌慌张张从回廊那头跑了过来。
我忙迎上去:“彩霞,这般慌张,发生了什么事情?”
彩霞见我瞧得见东西了,自然是说了些恭喜的话,但关于为何如此慌张前来,却是面露难色,不肯说明,只拉着董兰香的衣袖道:“少奶奶,该回去了。”
董兰香见彩霞这般,便匆匆回去了。
我睁开眼睛,最想见到的人是自己的爹娘。便嘱咐春草随便收拾了几件行李,叫信得过的人在门外租了辆马车,由春草指引,一路飞奔而去。
半碗茶的工夫,便到了爹娘现在居住的地方。那是几间小房子,虽无大府邸的磅礴霸气,青砖碧瓦,倒也透着几丝人间烟火的平凡和温暖。
我一边观察房屋,一边暗自感谢若柏。若没有他出手援助,只怕我此时便是站在爹娘坟头思念他们了。
“老爷,问雪来看咱们了。”我抬首,是娘。只见她用腰间的围裙擦拭着有些湿润的双手,欢呼雀跃着奔出屋来。
我抬脚跑过去,张开臂膀拥住这个给自己生命的人。这些日子的思念和惦记化作点点泪珠撒在娘瘦弱的肩膀上。
“娘,问雪惦记着你和爹。问雪想你们了。”
娘仿佛想起什么事情一般,匆匆推开我的身体,死死盯着我的眼睛,道:“问雪,我听若柏说你看不见东西了?快让娘看看你的眼睛。”
我拼命睁大眼睛,笑道:“娘,我的眼睛医治好了。您不必为我担心。”
娘牵着我的手边回屋边说道:“那就好。若柏那边还好吗?”
我怔了怔,答非所问道:“娘,我爹呢?”
春草掀起帘子,我看见爹在半跪在地上拿着鞋往脚上套。鼻眼好似有些歪了,肢体也不如以前那般灵活了。
我奔上去扶住爹,胸腔里的苦涩席卷而来:“爹,您怎么了?女儿帮您穿鞋。”
娘站在旁边垂泪:“问雪啊,你也知道那日贼人闯入家里,做尽了歹事。你爹受了惊吓,加之最记挂的人去了,竟中了风,行动有些不便。”
“为什么不找大夫医治?郭若柏为什么不告诉我?”我的心烂了一般疼。
春草怯怯凑上来道:“少奶奶,少爷不告诉您,是怕您承受不了,也是一片好意。”
娘在边上也附和着,喃喃说着若柏的好。
我心里冷笑一声:若说他是真心为我好,又如何忍心给我一纸休书,将我与他的过去未来都一刀两断。
我将爹扶在床上躺了。他紧紧攥住我的手,仿佛怕走失的孩子一般。我替他拉好被子,强颜欢笑道:“爹,好好养病,往后问雪陪着您和娘一直到老。”
爹咧着嘴笑了,是饱经风霜之后的释怀模样,也是苦尽甘来的幸福容颜,更是和亲人团聚的天伦之乐。
我就这般在爹娘这里暂时安住了下来,一住便是十来天。
娘见我没有回去的意思,试探着问我:“问雪,你都出门这些日子了,不想着回去瞧瞧若柏?”
我继续飞针走线的绣着自己手里的帕子,头也不抬道:“娘,能守在你和爹身边是问雪这辈子最大的福分。”
娘察觉出了什么似的,紧紧追问:“难道你和若柏吵架了?夫妻床头吵架床尾和,你再这般僵持着便是你的不对了。至于那马彪,我知道他有心于你,只是你们终归不是一路人。前些日子,他还领着一个孩子过来瞧我和你爹。只是碍于你们的关系,我也不敢对他过分热情了。”
我住了手里的针线,心里蹦着紧紧根弦,抬头追问道:“带着一个孩子?多大的?”
娘叹了口气:“问雪,娘的意思是你该跟若柏和好,瞧瞧你这么大人了,还是主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