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叹了口气:“问雪,娘的意思是你该跟若柏和好,瞧瞧你这么大人了,还是主次不分,自己的事情不操心,反倒问起马彪的孩子来了。左不过是个两三岁左右的孩子罢了。”
听娘这般说,我心内一探究竟的热情也慢慢减了,不就是马彪的孩子罢了,有什么可以记挂的呢。
春草在边上也撺掇着:“少奶奶,夫人说的是,我们出府好几日了,是该回去瞧瞧了。”
被若柏休了的事情爹娘还不曾知晓,我心里担心自己再不回去,爹娘必定会生疑。便依依不舍的告别了爹娘,一路三回头的回了郭府。
郭府的大门口聚集了好些看热闹的人,我急匆匆的下了马车,一一拨开人群进了府里。
这才发现,府里的东西被翻得一片狼藉。一些值钱的东西早就不翼而飞。若柏瘫坐在正堂门口,本已瘦弱的身形显得更加弱不禁风。冬儿站在若柏身边,眉眼里竟也含着泪。董兰香扶着门口一棵迎客松,哭的天昏地暗。
我过去扶住董兰香,问道:“这是怎么了?”
董兰香哭着摇头:“我对不起郭家。是我害了郭家,是我……我才是罪魁祸首。”
冬儿冷笑道:“你以为自己的爹是怎么强大起来的?当日他派人暗杀郭元帅,今天又特地将郭府强抢一空,逼得若柏无路可走还不肯罢休,非要抢了这郭府。这么多年来,你爹依仗的不过是他的阴谋诡计罢了。”
董兰香听了这话,哭的越发厉害了。
若柏抬头用充满仇恨的眼睛盯着冬儿:“如此说来,冬儿你倒是正人君子了?”
冬儿听了这话,没了刚才还锋芒毕露的神色,不可置信的问道:“难道我在你心里不是正人君子吗?”
若柏仰天笑道:“你该不会天真的认为我素日呆在你屋里是爱你的缘故吧?马冬儿,马立刀的爱女?”
我用帕子掩着自己的嘴巴,惊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原来冬儿是马立刀的女儿。
☆、冤冤相报何时了 渡尽劫波亲人离
谁都不会想到,能歌善舞娇美动人的冬儿居然是马立刀的女儿。
众人和我一般将信将疑的看着若柏。
若柏扶着旁边的东西缓缓站立起来,指着冬儿道:“马冬儿,你以为我连日喝着你精心熬制的汤羹,就必须得烟瘾缠身,自顾不暇吗?是,我喝了你的汤羹是有了烟瘾,但是我不会自甘堕落到只知吸食大烟,将杀父之仇夺子之恨全然忘怀。”
只见冬儿后退几步,蜷缩在正堂暗褐色的门边旁,拼命摇着头:“不会的,你不会如此这般假情假意敷衍与我,你说过你爱我的。”
“我若真的爱你,倒是真的假情假意狼心狗肺了。当日带你入府,不过是看你生的有几分似问雪,又会唱曲儿,聊以慰藉我烦闷的心罢了。”若柏说的绝情,我却分明看到了他的眼睛里点点泪光泛着光泽。
冬儿听了这话,竟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哭的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若柏看也不看冬儿一眼,继续说道:“我已经查清楚了。康儿是你和四姨娘联手害死的,四姨娘是你勒死之后悬于屋梁之上的,还有你做过的一桩桩一件件恶行,我都已经查清楚了。”
冬儿抬头冷笑道:“查清楚了?都查清楚了?哈哈哈哈,都查清楚了。那你可知,那次你外出遇刺是谁手下留情,给你一条活路的?我原本可以一刀杀死你,但是却又不舍,只能让你染上这烟瘾。”
若柏义愤填膺道:“只这一件,就要我念及你昔日的不杀之恩,未免有些天真了吧?你做那些歹毒之事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会有今日?”
冬儿站起来狠狠的瞪着若柏:“你以为今日我就没法做那些歹毒之事了吗?告诉你,这府里到处都是我的耳目,我一声令下,你们都得死。这些是你们郭白两家欠我的。我爹爹虽说是土匪,也只能杀人放火,倒也未必如你郭若柏这般诛心。”
若柏淡淡笑道:“既然你也要跟你爹那般杀人不眨眼,谁又能阻止你在这郭府掀起腥风血浪呢?我郭若柏是一介布衣,倒未曾诛过谁的心!你要杀便杀要剐便剐,不必再找诸多借口。”
渐渐太阳偏了西,寒风阵阵,若柏身子弱,颤颤巍巍立于风中。我上前扶住他,他低头凝望着我,眼睛里还是一如往昔的深情。
“若柏,深秋风大,你身子又弱,回屋去吧。”我之前的委屈和怨怼都烟消云散了。原来若柏还是那个风度翩翩的深情少年,原来他故意疏远我不过是为了接近冬儿,暗中查明事实真相。被我误解为绝情无义的负心汉只不过是在用他的方法告诉我,他不是纨绔子弟,他是爱我的。
角落里传来冬儿绝望的哭泣声。
我看一眼失魂落魄的冬儿,再瞧瞧身瘦如柴的若柏,还有迎客松下哭的泪人一般的董兰香。幽幽道:“冬儿,你为何就觉得我郭白两家欠你了?”
冬儿低着头,住了哭声:“杀父之仇不共戴天,难道我不该找你们报仇吗?”
我心内凄凉,忆起幼年事,长叹一声:“如你这般说的话,我姐姐问梅的命该找谁报?苏裴一家大小百来口人的命该找谁报?”
冬儿一副事不关已的样子:“你姐姐是谁,苏裴是谁?我不认识他们。”
我强忍着眼眶里的泪水道:“我姐姐你可以不知道。苏裴你倒是不能不知晓,他就是你爹马立刀的义子马彪。当日,因着一件误会重重的小事,你爹居然放火烧了整个苏堡,苏家上下百来口人只幸免一人,却不得不忍辱偷生,认杀父仇人做义父,日日叩拜。”
冬儿猛地抬起头,眼睛里还是满满的仇恨:“我哥哥马向峰被你姐姐的未婚夫杀害了。我爹痛失爱子,竟一夜白头。我当日虽年少,却也懂得爹爹的心痛。”
董兰香滕地一下站起来,哭喊道:“大人之间的恩怨,你为何要扯到孩子身上?马冬儿,你的身上流着悍匪的血,你的心竟是这般毒辣,连无辜的孩子都不肯放过。我诅咒你不得好死,死了也是下十八层地狱。”
说起孩子,我的心便隐隐作痛。我的安安和康儿终究是不能承欢膝下了。董兰香几句话也激起了我的悲愤,我恨不能拨冬儿的皮,食其肉喝其血。
冬儿垂着头,半响才说话:“我知道,不该对康儿和安安下手。只是,你们知道我的苦衷吗?”
董兰香横眉冷对冬儿:“你杀人无数,有什么苦衷?”
冬儿不理董兰香,慢慢爬过来抱住若柏的腿,梨花带雨般对若柏说道:“若柏,你可曾想过,我会爱上你?”
若柏受惊一般打了个哆嗦,冷面道:“你用谎言蒙蔽我,害的我家破人亡,我如何能相信你的话。马冬儿,今日无论你如何狡辩我都不会信你。”
冬儿紧紧抱着若柏的腿,苦求道:“若柏,我承认当日是我有心结交,但是后来我渐渐爱上了你。按照我和部下的计划,那日你遇刺必是要置你于死地的,可是后来我一时心软,竟不舍杀你。我只想问你一句,你喜欢过我吗?”
若柏被问的呆若木鸡一般傻傻立于风中,没了言语,徒留一片叹息声随风飘荡而去。
董兰香颤颤巍巍走过来,张开臂膀将冬儿扑到在地。我松开扶着若柏的手,想要上去分开纠缠不休的董兰香和冬儿,却见冬儿睁大了眼睛,瞳孔慢慢放大,嘴角竟慢慢流出了鲜血。
春草也吓呆了,和我合力扶起压在冬儿身上的董兰香。插在冬儿胸口的匕首明晃晃透着寒意。
董兰香痴痴傻傻,嘴里含含糊糊的念叨着:“安安,安安,娘给你报仇了,你安息吧!”说着,便晕倒在地。
我一边吩咐春草将董兰香扶回房里休息,一边嘱咐身边的小子快去找大夫。
若柏蹲下身来,用手指试了下冬儿的呼吸,绝望的摇着头。冬儿伸手握住他的手,哀求道:“若柏……你可……爱过我?”却是气息微弱,命在旦夕。
若柏回头看我一眼,闭了嘴不回答,只留脸颊的两行清泪徐徐而下。
冬儿强笑着道:“也罢……来世,但愿……我们不会生在……这是非恩怨……纠缠不清的……乱世……”
说完,慢慢闭上了眼睛。
我看着冬儿临死之前的可怜模样,泪水无声无息的流着。这场恩怨纠纷,终究没有人是赢家的,我们两败俱伤都输了,而且输的这般惨烈。
若柏见我哭了,携起衣袖帮我擦拭脸颊的泪珠。我反手握住他的手,道:“若柏,我们什么都没有了,康儿不在了……”
若柏安慰我道:“问雪,你还有我,我们可以重新来过……”不待说完,若柏脸色苍白呼吸短促,竟咳嗽起来,而且越咳越剧烈。好半天才止住了咳。
我抬手用帕子擦了他的嘴角,却瞧见帕子中央血红一片。
“若柏,若柏,你咳血了。”我拿着帕子的手抖得如同筛糠一般。
若柏紧紧攥住我的手,缓了片刻,才有力气吐出几个字:“问雪,这咳血之症早就有了。想我一个终日吸食大烟的人,咳血也是应该的。郭府虽被董家洗劫一空了,但还是有些钱财的。你携了那些钱财去过自己想过的生活吧。我是罪有应得,你不必怜悯。”
我哭着抱住若柏:“若柏,我不会走的。我要陪你白头偕老。”
若柏抚着我的头发,长叹口气道:“你不走,这些仅存的钱财也会让我败光的。我已经是有瘾的人了,每日若不吸食,便死一般的痛苦。”
我拼命摇头:“哪怕死,我也要和你死在一起。”
因为我的坚持,最终还是留在郭府了。只是郭府的破败早已无法挽回。
董兰香清醒之后,一个人静悄悄的走了,信也没有留一封。自此之后偌大的郭府,竟只剩三两个下人。若柏的咳血之症越来越严重,我倾尽所有,请了很多有名的大夫,面对若柏的病却终究是无力回天。
冬天到了,若柏咳的越发严重了。在最后的日子里,我也不再忍心看他皱着眉喝那些苦涩之极的药。索性便弃了治疗,每日里强颜欢笑陪他看随风翩翩起舞的雪花,还有那南墙角争相开放的腊梅。
两人裹了厚厚的毯子站在亭子里看那白茫茫一片中的娇艳红色,竟想起她娶董兰香那一日,我一个人在墙角赏梅的事情。想想昔日的点点滴滴,泪水分明已经滑过脸颊,却佯装幸福的笑着。
若柏转身,抬手用食指轻刮一下我的鼻子,也强笑道:“想起什么愉快的事情了,说出来我们一起分享?”
我强忍住眼泪,佯装歪着头沉思片刻:“想起你娶我那天。大红的盖头,大红的花儿胸头挂,好不热闹。”
若柏嘴角抽动着,泪水已经漫过眼眶,却拼命扬起嘴角道:“是啊,好热闹。”声音里却透着经历世事之后的沧桑与无奈。
“问雪,我想跟你背靠背在亭子外的木凳上歇息片刻。”
“亭外风雪甚大,我怕你着了凉。”
“不怕,现在这般着凉不着凉又有什么打紧的。想我这一生终究是不能携子之手白头到老了。我想在雪地里陪着你白头一次。”若柏说着竟呜咽起来。
我明白他的心思,扶着他在亭外的木凳上坐了,将毯子紧紧包住他,自己靠着他的背坐了。
天空中的雪花洋洋洒洒,片刻我们的身上就落满了皑皑白雪。我闭着眼,静静享受着一起白头的时光。
半响,我试探着问道:“若柏,你冷吗?”
若柏却一言不发。唯有雪花落地的声音抖抖索索。
我知道他去了,我的良人已经离去,我却不舍得动。若是能如此相互依偎着一直过下去,是不是来世就真的可以再相遇,再相爱,再相随?
昔日我们在一起的点滴记忆席卷而来:集市初遇,他是翩翩公子,气度不凡;大婚夜里,他是良人,信誓旦旦;画眉那日,他是张敞,眉笔含情……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是梧桐哭着写完的……
☆、遇故人惹祸上身 我娘亲舍己为人
郭家虽说是败落了,董元帅看在不知所踪的董兰香份儿上却也未曾刁难我。若柏去了之后,我解散了家丁丫头,身边唯留春草一人。偌大的郭府,整日待着倍显孤单。董元帅喜爱郭宅已久,我便带了素日里的体己,携着春草搬去跟爹娘一起住。
想必爹娘早就听说郭家出事了。我怕他们难过,强笑着进了门。
爹还是昔日的样子,静卧病榻。见我进来咧着嘴憨笑着。娘不在屋里。病榻边站着一个着了暗绿色的丝绸棉袍的女子,怀里抱着一个一岁左右的孩子。
我喊了一声:“柳儿,是你吗?”
那女子缓缓回转。是的,她是柳儿。
我扑上去抱住怀里的孩子,魔怔一般喃喃自语:“我康儿回来了……”
柳儿见我有些疯癫,紧紧搂住自己怀里的孩子道:“问雪,她叫白莲雪,是问天的孩子。”
我知道自己有些失态,低头揉搓着衣襟,苦笑着解释道:“嫂子,我康儿没有了,所以才……你知道的,我喜欢孩子。让我抱抱她吧。”说完,眼眶里挤满了泪水。
柳儿先是一怔,过了片刻,小心翼翼的将孩子放在我怀里,轻轻拍拍我的肩膀以示安慰。
我看着怀中小人儿的鼻眼,抬头问柳儿:“她是若莲的孩子对吧?”
柳儿只点头却不说话。
“那若莲呢?她还好吗?”我追问道。
柳儿摇摇头:“她死了。那日我和问竹离开家一路南下,多方打听才得知问天的下落。待我见到问天和若莲时,若莲已是怀胎八个月了。后来因战地现场缺少护工,若莲便挺着肚子上了战场。我不放心她,也跟着去了。谁知,那日敌军很是厉害,竟打的我军落花流水。若莲因连日劳碌,累的早产了。战场上的医疗条件有限,医药匮乏,若莲最终因大出血而亡了……”
我将怀里的莲雪紧紧抱住,疼惜的端详着。
柳儿顿了顿又继续说道:“若莲临死之前抓着我的手嘱咐,给孩子取名莲雪。”
我喃喃自语道:“她的意思我明白。自此之后白问雪与郭若莲便和好如初,莲雪便是见证。”
柳儿点点头:“后来,问天带着随从找到了我和孩子。只是问天的心也随着若莲而去了。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