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瑟闻言,一直吊在喉咙的心终于慢慢回落到胸中。
夜无烟竟然为她挡箭,这个事实太令瑟瑟震惊了。为什么要拼了命来救她?瑟瑟震惊地望向夜无烟,只见他静静坐在草地上,任凭云轻狂为他治伤。
月色如流水般笼罩着他,他一张俊脸极是苍白,却冷峭的没有一丝表情,给人一种无法言喻的冷肃之感。只是,他那双深不见底的凤眸中,却划过一丝悦色和柔情。距她最近的瑟瑟看到了,她感到不可思议,何以,受了伤却如此喜悦?
锣鼓声和马头琴声早已静止,观赏祭神舞的人们都向这边涌了过来,可汗和阏氏围在夜无烟身侧,脸上皆是震惊的神情。南越的璿王在北鲁国受了伤,这可不是小事。弄不好会引起战争的,这还了得。
只是谁也没有说话,都静默地瞧着云轻狂在夜无烟前胸一拍,将那支带血的羽箭从背上拍了出来。然后,他从随身的布囊中取出一瓶伤药,小心翼翼地撇在伤口处,再用布条一层层缠起来。
伊冷雪凝立在人群中,肩上红绫无力滑落,美目中遍布着担忧和痛楚,此时的她,终于卸下了那张无形的面具,有了一丝人的情绪。只是,她并未向夜无烟走去,只是怔立在人群中,静静地看着他。
待到云轻狂为夜无烟包扎好伤口,可汗才轻声问道:“璿王,这是怎么回事?”
夜无烟静坐着没有说话,瑟瑟却冷冷哼了一声,慢慢地站了起来,眸光直直朝着站在前方不远处的伊盈香望去。清丽的容颜上,此时是一片冷厉之色,如经冬之霜雪,刀剑之寒光。那双清澈美丽的黑眸中,此时也是历历寒霜。
伊盈香手中拿着弓箭,愣愣站在月光下,似乎完全吓傻了。她恨江瑟瑟,但是,她没想到射到的人,却是疼她护她的烟哥哥。
瑟瑟知道伊盈香恨她,但是,从未想到,她对她的恨已经深到让她对着她放冷箭。媚药事件,只因她是一个单纯的姑娘,她没和她计较,却不想会换来她如此疯狂的举动。这一次,她不打算轻饶她,因为宽容的后果是她会继续肆无忌惮地向她放冷箭。
“难道,难道……是香香公主做的?”可汗高声问道。
“不错!”瑟瑟淡淡说道。
“璿王要如何处置她?”可汗扬眉问道。
伊盈香是他们北鲁国最大部族族长的女儿,又被他封为公主,她的姐姐是北鲁国的祭司。而伊盈香本人也曾是璿王的王妃,此番虽说被璿王送了回来,但是,她在北鲁国却亦是金枝玉叶一般的人物。可是,她伤的偏偏又是璿王。
可汗凝眉,这件事处置起来,真的很令他为难。毕竟,伊盈香也曾是璿王的王妃,是以,可汗将这个棘手的问题丢到了夜无烟那里。
夜无烟淡淡笑了笑,冷声道:“这件事,我看你要问问江姑娘。”言罢,他闭眸不再说话。
“江姑娘,你看该如何处置?”可汗似乎此时才晓得伊盈香射的是江瑟瑟。
“还射!”瑟瑟抬起头来,斩钉截铁地说道,清澈的声音在人群中缓缓漫开,带着令人胆寒的冷意。
夜无烟闻言,紧闭的眼皮微微颤动了一下。
还射?可汗闻言,舒了一口气。他有些怀疑,眼前这个清丽雅致的南越女子是否会射箭,是以,她对瑟瑟的要求一口应了下来,随即着侍卫带来一副弓箭递给瑟瑟。
这个一副男人用的铁胎大弓,女子一般很难拉得动,可汗是在故意为难她。
瑟瑟冷冷笑了笑,将羽箭搭在弓弦上,眯眼,一点一点拉开。
人群中一片寂静,似乎有人倒抽了一口气。三丈远处的伊盈香,雪白的脸上早已褪尽了血色,不知为何,她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慌。
众人倒是不曾想到这个南越女子能够拉开这把铁胎大弓,皆是极其惊异。
“姑娘,请饶了小女吧!”一个中年男子冲过来沉声说道,原以为瑟瑟根本就不会射箭,此刻,看她竟然拉开了弓,担忧地祈求道。
瑟瑟看都不看他,只是冷冷说道:“让开!”
可汗瞪眼,大声说道:“伊哈族长,你女儿做了对不住别人的事,按照草原的现矩,就必须要别人还射,你务要阻拦。敢做就要敢承担后果,你让开。”
那个男人似乎是伊盈香的父亲,闻言十分不甘地退开。
瑟瑟用力,弓弦继续拉紧,草原上瞬间鸦雀无声,唯有夜风轻狒过草原的呼呼声。
忽然一道飘逸的白影站在了伊盈香面前,是祭司伊冷雪。
瑟瑟清眸一眯,眸中清光乍现。
“伊祭司,你要做什么?”瑟瑟凝眉问道。
“我是这个草原的祭司,我不会允许你在我面前杀生!如若璿王真的有什么意外,就让我伊冷雪去抵命。”伊冷雪一字一句淡淡说道,那声音幽冷的好似雪花,轻轻飘落。
夜无烟睁开眼睛,淡淡地望向伊冷雪清冷的娇颜,深黑的凤眸,宛若深渊寒潭,令人一眼看不到底。
风暖抱臂站在那里,唇角勾着一丝淡淡的浅笑。他笑的是伊冷雪,难道以为自己是祭司,瑟瑟就会怕吗?在他印象里,纤纤公子一旦决定的事,还很少有人能阻止。
果然,瑟瑟唇角浮起一丝讥诮的笑意,淡淡说道:“谁的账谁来算,何用祭司来抵命!”
瑟瑟慢慢瞄准,羽箭对准了伊盈香的眉心。伊冷雪凝眉,轻跨一步,将伊盈香严严实实地挡在她身后。
“好,你射吧!”她淡淡说道,语气清冷而傲慢。
一抹清冷的笑意在瑟瑟唇边绽开,她将弓箭举起,轻轻移动手臂,这次却是瞄准了伊冷雪的眉心。以为挡在前面,就能挡住她的箭吗?
气氛乍然凝重起来,所有人都紧张地盯着瑟瑟和伊冷雪。
四周数十张强弓,也对准了瑟瑟。伊冷雪毕竟是祭司,他们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瑟瑟射向祭司。
可汗这次也有些为难,祭司挡在那里,这可如何是好?
风暖忽然高声喝道:“你们还是草原上的儿女吗?话已说出,生死自在天命,你们谁也不准为难她。”
那些人闻言,怏怏地放下了弓。他们差点忘了,这个女子是二皇子的意中人。这下,可如何是好?
“虽然我伤了烟哥哥,但是,你若是伤了我姐姐,烟哥哥是不会饶你的,全北鲁国的子民也是不会饶你的。”伊盈香的声音从伊冷雪背后悠悠传来,隐隐带着一丝得意。
她的话,令凝重的气氛更加紧张起来。瑟瑟淡淡苦笑,就算夜无烟不饶她,今日,她也势必要射这一箭,伊盈香真是太猖狂了。
有人听到伊盈香的话,望向夜无烟,却见他依旧淡淡坐在那里,似乎对周围的事情不闻不问。
瑟瑟用力拉弓,弓如满月,手指在弓弦上轻轻颤动着,但是,她却一直未曾放箭。
观者的心开始慢慢放松下来,伊冷雪比伊盈香要高,此时,她挡在伊盈香前面,这一箭过去,只能伤到伊冷雪,伤不到伊盈香。伊冷雪毕竟是草原上的祭司,何况,看样子这个璿王也喜欢祭司,是以这个女子大约是有所顾虑了吧。
所以,他们猜,她应该会知难而退,罢手吧。
就在越来越多的人都这般想的时候,弓弦一松,箭射了出去。
淡淡的月色下,那支羽箭带着风声从草原上掠过,向着伊冷雪直直飞去。速度奇快,势如雷霆。
伊冷雪黑眸一缩,站在那里,她没有躲,她没想到这支箭会有如此快的速度,而且,距离如此之近,要躲,是躲不开了。
这一瞬间,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可是,那支羽箭却堪堪擦过伊冷雪的头顶,向前飞去,众人的心微微一松,可是又马上一紧。因为那羽箭越过伊冷雪的头顶后,并未向远处飞射,而是向后面的伊盈香的面门飞坠。
有胆小的人,捂住了眼睛,不敢再看。
可是过了片刻,再睁开眼睛,却没有看到鲜血飞溅,只见那支羽箭直直钉在伊盈香散乱的发髫上,紧紧贴着她的头皮,兀自颤动着。
“啊!啊!……”伊盈香忽然发出一连串的尖叫,如同泥泞一般瘫倒在地上。此刻,只有她自己知晓自己心中的惊恐。
围观的人都瞪大了眼睛,有些不敢置信。
草原子民都是懂射箭的,他们知道,当箭射出去后,并非如一条直线般前射,而是呈现弯曲下坠的弧形轨迹。是以,箭术精准的人,每一次射箭都要考虑飞箭下坠的高度。但他们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女子,竟然能精准地把握到这点,让箭刚好从伊冷雪头顶越过,之后在下降的时候,又恰到好处地射到伊盈香的头上。
在众人惊异的目光里,瑟瑟放下弓箭,冷冷说道:“今日暂饶你一命,如若再犯,必不轻饶。”
如梦令 024章
瑟瑟射出的这一箭,彻底震惊了围观的草原子民。北鲁国子民本就是惯于骑射的民族,可是没有一个人敢说,自己能做到这一点。如若她们知晓江瑟瑟是暗器干千的纤纤公子,他们或许就不会如此惊讶了。银针一般的暗器,甚至是一朵飞花,一片叶子,纤纤公子都能精准地射出,更何况是弓箭。射箭,与她而言,不过是雕虫小技。
这些人虽然震惊,却俱明白了一个事实,那便是瑟瑟箭术高超,那羽箭之所以射在伊盈香的发髻上,而非脑门上,实在是这个南越女子手下留情了。
伊盈香瘫坐在地上,感觉到头顶上那支贴着她头皮的箭,散发着冰冷的凉意,她心头涌起无边的恐惧。方才那一刻,她真的以为箭已经射在了自己脑门上,当死亡距离她那么近,她终于害怕了。但是,她也终于知晓她的傲天哥哥何以要喜欢瑟瑟,而不喜欢她了。
“起来吧!”伊冷雪冷冷说道,俯身将瘫倒在地上的伊盈香扶起来。不过,看样子她也吓坏了,脸色惨白如雪,或许她自己都没有发觉,她的身子也在剧烈颤抖。
一场风波化于无形,伊哈族的族长派人扶了伊盈香离去,离开前,他大步走到瑟瑟面前,高声道:“小女生性娇纵,任性妄为,得罪姑娘之处,我代她向姑娘赔罪了。谢过姑娘不杀之恩,姑娘心胸宽阔,实实令人敬服。我定会管束小女,令她今后再不做伤害姑娘之事。”言罢,向瑟瑟深深施了一礼,眸中皆是敬服。
瑟瑟倒是没料到,伊盈香的父亲如此明理,想想也是,一族之长岂是心胸狭窄之人。不过,自家的姑娘纵容成这样,却是他的失败了。
瑟瑟回礼淡笑道:“伊族长客气了。”瑟瑟别无所求,只要伊盈香不再妄图陷害她,她就安心了。
那个伊族长又拉着伊盈香到夜无烟面前三拜九叩的赔礼,不过却被夜无烟的侍卫以伤势很重的理由拒了回去。伊盈香早已哭成了泪人,一步一回头地随了老父离去。
瑟瑟悠悠叹息,伊盈香的性子还算是爽直,从不掩饰自己的恨和爱,只是作法令人不敢芶同。今夜她向自己射的这一箭,不仅彻底失却了风暖,只怕就连夜无烟对她的宠溺都一并失去了。
可汗见事情已然平息,挥了挥手,让围观的人全部都散去。他派人就地搭了几个帐篷,让夜无烟住下,因夜无烟的伤容不得车马颠簸,只能就地医治。云轻狂要为夜无烟治伤,自然是陪在这里,而和云轻狂一道的瑟瑟还有小钗和坠子便也只能住在这里。风暖一来不放心瑟瑟,二来,作为北鲁国的二皇子,他自然也要关心璿王的伤势,是以便也住在了这里。
十来座圆顶帐篷一搭起来,这云水河畔,天佑院前,似乎成了一个小小的部族暂居地。
待到人流全部散尽,瑟瑟忽然伸手捂住了肋部。方才那铁胎大弓确实不好拉开。方才拉弓时,因为用的力道大,胸口的伤大约是再次裂开了,撕心裂肺的疼痛袭来,令她忍不住深深颦眉。
方才,她便感到了疼痛,只是人太多,她一直隐忍着,此时,却是无论如何也忍不住了。
风暖的眸光一直笼在瑟瑟身上,此时看到瑟瑟捂着胸口,他的心猛然一跳,大步走到瑟瑟身侧,凝眉问道:“怎么了?”
“没事,不过可能要再歇息一阵了。”瑟瑟捂着伤口,若无其事的笑道。
风暖强行拿开瑟瑟的手,借着淡淡的月光和摇曳的火光,只见她玉手上满是血色。风暖的眸光乍然一缩,眼底全是痛色。
夜无烟似乎也注意到了瑟瑟这边的状况,抬眸向她望来,那张俊美的脸,在月色笼罩下,俊美如玉。明明是受了很重的伤,可是却不见他有丝毫动容,似乎这样的伤势,与他而言,只不过是家常便饭,不足道也。如若是旁的人,被一箭射在背部临近后心的地方,只怕不疼的昏过去,也会吓昏过去的。
他只是淡淡瞧了瑟瑟一眼,唇角冷冷勾着,脸上没什么表情。
瑟瑟是无论如何也不懂他了,既然对她如此冷情,方才何以还要救她呢?如若是之前,她还是他的侧妃,与他璿王的颜面而言,是绝不会令她受伤的。可是,如今,她不再是他的侧妃,他们之间再没有关系,他何以还要救她?而且,还是不顾自身性命地救她。
这就令瑟瑟极是困惑了,虽然他对夜无烟替她挡箭十分感动,但是,她早不是当初情窦初开的小女孩了,不会傻到以为他忽然爱上了她。当他为了伊盈香废了她的武功那一刻起,她便对这个男子死心了。
只是,她不懂,为何,他还要救她?此时,她很想走过去问一问他,但是看到天佑院的女子还不曾走尽,看到伊冷雪正静立在夜无烟面前,她便止住了脚步。
人家一对有情人别后久逢,或许有好些话要说,她还是识趣些吧。
云轻狂注意到这边的动静,淡淡说道:“小钗,坠子,去为江姑娘敷药!”
小钗和坠子过来扶瑟瑟,风暖深黑的鹰眸凝注着瑟瑟苍白的脸,沉声道:“好好养伤!”遂不舍地放开她的手。
小钗和坠子扶着瑟瑟来到她的帐篷,这帐篷不算大,小而精致,里面摆设齐全。很显然可汗对她待遇还不错,可汗和阕氏知晓她是风暖的意中人,倒是没对她表示什么不满,但也没表示什么喜欢。这令瑟瑟心中轻松了些,因为不管不满还是喜欢,都会令她很尴尬,因为她和风暖,实在不是那种关系。
帐篷内的地面上,铺着一层厚厚的毡毯,纵然是光着脚丫走过,也丝毫不感到凉意。瑟瑟缓步走到床榻上坐下,坠子执了烛火过来,小钗轻轻将瑟瑟的衣衫揭开,为她敷药。
小钗边上药边凝眉说道:“姑娘,这伤口一裂开,恐怕,你又要养个把月了。”
一向清冷的坠子淡笑着说道:“江姑娘今日真是威风极了,先是弹奏《国风》,如今又射了那一箭,真真是令坠子佩服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