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贼道三痴.雅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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贼道三痴.雅骚- 第1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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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大铖接过弓,点了一下头,快步离开,却听毛监丞喝道:“且慢,这弓哪里来的?”
张原从阮大铖手里取回弓,对毛监丞道:“这是学生向射圃老军借来的弓,学生准备学习射箭。”
毛监丞道:“射圃的弓向不外借,你这是盗取监内器物。”
张原知道这毛监丞是要整他,分辩无用的,便道:“学生愿去绳愆厅向监丞大人细细禀报此事的经过。”说着,迈步便向绳愆厅方向而去。
毛监丞心道:“这小子倒是顺从听话。”当即冷哼一声,领着两个监差押送张原去绳愆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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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六章宁吃眼前亏
监丞虽只是八品官,但却是国子监第三号人物,地位仅次于祭酒和司业,有权参领监事,凡教官怠于师训、诸生有违监规,都归绳愆厅执行处罚,主管绳愆厅的就是监丞,洪武年间,监丞权力极度膨胀,朱元璋授权监丞镇压那些特立独行敢于抗争的监生,不允许监生有任何不同意见,监官可随意解释监规,动辄以毁辱师长、告讦生事严惩监生,监生被杖决、关小黑屋挨饿是常有的事——
但自永乐以后,监丞权力受限,不能随意处置监生,监生逐渐活跃,孝宗皇帝即位时,要在万岁山建棕棚以备登临眺望,北京国子监有个名叫虎臣的监生上疏劝阻,把国子监祭酒吓得半死,生怕监生惹祸连累到他,就把虎臣绑在彝伦堂前的树上等候皇帝降罪,不料弘治皇帝传旨慰谕说虎臣劝谏得对,棕棚已停建,弄得祭酒大为羞愧——
张原入监后勤学苦读是有目共睹的,毛监丞想整治他也要有充足的理由和证据才行。
张原被毛监丞和两名监差押到绳愆厅,毛监丞坐在堂上,大喝一声:“张原,你可知罪?”
张原道:“请毛监丞出示集愆册,让学生知道罪在哪里?”
各堂生员,若有违犯监规,监丞会登记在册,初犯则口头警告,再犯就要决竹篦五下,三犯决十下……这些张原都了解得很清楚——
毛监丞喝道:“跪下回话!”
张原不动声色道:“监规没有规定监生必须跪监丞。”
毛监丞大怒,上次在会馔堂他呵斥张原,张原唯唯诺诺,他便以为张原软弱可欺,因为宋司业叮嘱过,要他找机会惩治一下张原,所以上次生事不成,这次又来了,不料张原突然强硬起来,要看集愆册,还昂然不跪,这种反差,毛监丞岂能不怒,紫胀着脸皮吼道:“你屡犯监规,本官要严惩你,你敢不跪,那就是毁辱师长,本官可枷你示众。(《》7*”
张原这次没打算示弱了,若要向这种小人下跪,他宁吃眼前亏,说道:“毛监丞说学生屡犯监规,却不知学生犯了哪些监规,请毛监丞明示?”
毛监丞道:“前日你在会馔堂进餐时大声喧哗,本官已警告过你,念在初犯,不予严责,岂料你变本加厉,竟私自与人交换号房,这是再犯,定要竹笞的,今日又让本官撞上你偷盗射圃弓箭,这是发遣充军的罪,明白吗?”
毛监丞欺张原年幼,以为自己这般声色俱厉地罗列张原罪行,张原必吓得下跪求饶,但听张原说道:“那日进餐学生有没有大声喧哗自有人证,至于说学生私自与人交换号房那更是无端的指责,学生与魏斋长换房,是向管理壬字班的刘学正禀报过,刘学正同意了的——”
毛监丞喝道:“刘学正有何权利同意换房,监规规定,监生不许私自挪借他人住处——当日宣读监规时,你没听明白吗!”
张原不与毛监丞争执,他只把事情说明白,道:“毛监丞说学生偷盗,难道不知大明律有诬陷一罪吗,大明律集解附例卷之二十二明明白白写道‘凡诬告人偷盗罪者加所诬罪二等论处’,毛监丞说学生偷盗,毛监丞自己就要准备好承受偷盗罪加二等的的处罚。”
毛监丞大怒,冷笑连连,说道:“好一张钢齿铁口,果然不是善类!哼哼,我知你善纠结诸生聚众闹事,现在你倒是纠结诸生来闹啊,今日我就要杖责你,你待怎样?——左右,给我按倒,痛决十下。”
张原举手道:“且慢。”对毛监丞道:“学生与毛监丞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毛监丞何以如何为难学生?”
毛监丞语塞,却又道:“违反监规就该严惩,你莫要扯什么私怨,我与你有何私怨,本官乃是秉公执法!”
“秉公执法。”张原笑了笑,说道:“那指使毛监丞来为难学生的人能给毛监丞什么好处?毛监丞给人当马前卒不考虑利弊吗,那人肯定给不了毛监丞多少好处,却让毛监丞成了学生的死敌,除非毛监丞现在能整死学生,若只是杖责的话,学生会有报复手段的,毛监丞要讨好上司为难学生,也该多了解一些学生的情况,难道毛监丞以为杖责学生为上司出了气,学生就这样忍受了?又或者毛监丞想一不做二不休干脆就整死学生,但这也要问问这堂上监差肯不肯做帮凶,学生的两个兄长都在监内,学生的老师焦太史就住在附近的澹园,这些毛监丞都应该考虑周全才是。”
张原不疾不徐地说着,毛监丞听来却是惊心动魄,他的确没考虑那么多,只是利用手中权力惩治一个监生而已,这算得什么,他又不是第一次惩治监生,但此时面对张原冷冷的目光和貌似平淡实则狠厉的口气,毛监丞不觉倒抽一口冷气,心道:“这小子非但不是善类,还是个狠货,听他话里的意思,对宋司业与我密谋之事似乎一清二楚,他说老师是焦太史,不知是真还是假,焦太史与顾祭酒可是很有交情的——”
毛监丞色厉内荏道:“胡说八道,本官是因你违反监规才惩罚你,这又要什么人指使,你这是毁辱师长,罪加一等——”想喝令监差行刑,喉咙却有些堵,底气不足,但若这样放张原走,那他这脸也就全丢光了,一时脸色变幻,犹豫不决——
这时,绳愆厅外有人道:“毛监丞,学生广业堂壬字班斋长魏大中前来回话。”
……
张原被毛监丞带走后,那手里拿着麻背弓的执役从西讲堂屋角钻出来了,方才他看到毛监丞过来就悄悄躲了,这执役有些惊慌地问阮大铖:“阮公子,张公子犯了什么事?”
那日在会馔堂,毛监丞小题大做地呵斥张原,阮大铖就觉得毛监丞是有意刁难张原,这些天他与张原朝夕相处,很敬佩张原的勤学苦读和制艺才华,这时见毛监丞把张原带去绳愆厅审问,心道:“张原没出过国子监,读书用功,又能犯什么监规,只有换号房这件事了。”对那执役道:“没犯什么事,是这毛监丞有意刁难,你也看到了,凭白就说张介子偷盗弓箭,真是岂有此理,我这就找赵博士、岳助教去。”
在号房前,阮大铖遇到魏大中,便匆匆说了张原被毛监丞带走的事,又匆匆忙忙去找赵博士和岳助教去了——
魏大中心道:“若是因为换号房的事,那我必须去为张原分说。”便来到绳愆厅参见毛监丞。
那毛监丞皱眉问:“魏大中,你来作甚?”
魏大中躬身道:“学生与张原同班,想必毛监丞有话要问学生,便来候命。”
毛监丞“哦”的一声:“你便是与张原换号的监生,好大胆子,不知道这是违反监规的吗?”
魏大中道:“学生也知违规,次日一早便向刘学正禀明,刘学正同意换号房——”
“哈哈。”毛监丞拣到宝一样叫起来:“原来是违规在先,是次日才向刘学正禀明的,张原,你还敢狡辩吗?”
张原看了一眼魏大中,心道:“魏斋长你跑来干什么!”道:“任凭毛监丞处置。”
毛监丞看不得张原那从容自在的样子,怒道:“人证在此,你还敢这么嚣张吗!”
张原道:“这就奇了,学生说了但凭毛监丞处置,这怎么又嚣张了?”
毛监丞不知怒从何来:“你真以为本官不敢惩治你吗,本官责打过的监生成百上千,若被威胁两句就不敢管的话,那本官就不会在这里做监丞了!”
魏大中纳闷,不明白这毛监丞说这些话做什么,道:“若毛监丞要责罚的话,学生甘愿与张原同受。”
这魏大中是个极肯担当的人。
毛监丞一拍桌案,喝道:“两个人各笞十下,行刑。”
张原道:“魏大中是初犯,口头警告便可,缘何要与我同受杖责?”
毛监丞怒喝:“本官惩处违规监生,要你多嘴!笞十,痛决!”
四名监差举着三尺长、巴掌宽的竹篦上前,就要按倒张原和魏大中行刑,张原心里叫道:“这竹篦打人可是很痛的!阮大铖,你这个阉党,我让你找赵博士、岳助教来,你倒好,叫来个魏大中——”
“住手!”
广业堂的赵博士抹着汗赶到,后面跟着的是阮大铖。
毛监丞冷笑道:“赵博士,在下在绳愆厅执法,你为何横加干预!”
赵博士喘息稍定,见除了张原之外,还有魏大中,拱手问:“请问毛监丞,张原、魏大中犯了何事,要受竹笞?”监丞正八品,博士从八品。
毛监丞道:“他二人私下调换号房,违反监规,赵博士身为师长,是不是怠于师训啊。”
赵博士忍气问:“还犯了什么监规?”
毛监丞不敢说张原偷盗了,说道:“张原言语嚣张,不敬师长,难道不该严惩?”
赵博士道:“我是张原的主讲教官,应该比毛监丞更了解他,张原好学上进,课业昨日还得顾祭酒盛赞,为人也是谦柔恭谨,哪里会不敬师长,若只是调换号房之事,决不至于竹笞,毛监丞莫要滥用监刑!”
毛监丞怒道:“你是一意要包庇他了?”
赵博士道:“是我包庇还是你滥刑,我与你去向顾祭酒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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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七章司业与祭酒
毛监丞与赵博士正在争执,忽听监差道:“司业大人到。”
毛监丞大喜,长出了一口气,宋司业来得正好,他正不知该如何处置张原,这下子就交给宋司业了,赶紧出绳愆厅,将司业宋时勉迎进堂上坐定,一面低声禀报事情经过——
面白微须、两颊如削的南监司业宋时勉看着赵博士,冷冷道:“顾祭酒说过要严明规约,重振南监,毛监丞对新入学监生要求严格一些有何不可,你身为广业堂主管学官,自当协助监丞严督监生遵守监规,为何竟包庇违规监生?”
对毛监丞,赵博士还能抗争几句,但宋司业这么说,赵博士哪里还敢争辩,垂首道:“司业大人教训得是,是下官疏于管教,但请司业大人念在这两个监生读书刻苦、学业优秀,且又是初犯,可否暂免体罚,若敢再犯,再严惩不贷?”
宋时勉淡淡道:“国子监为国育才,首重德行,若只重学业,应付科考,以求富贵为志,不讲孝弟廉让,不知立身、修行、忠君、爱国之大道,这样的监生一旦为官,求其不贪、不欺、尽忠、竭节,莫非南辕北辙、缘木求鱼?”
宋时勉这番话的确说得深刻,忧国忧民、正气凛然,对国子监教学、对八股取士的弊端也是一针见血,但他说这番高论是为了什么,只是为了惩治张原为其董老师泄私愤而已,有些人,话说得慷慨激昂、堂皇漂亮,也的确在情在理,但实际做的又是些什么呢,高谈阔论只为掩饰其私欲,文过饰非正是此辈——
赵博士见宋司业把张原换个号房与忠君爱国、奸佞之臣联系起来了,这顶帽子太沉重了,赵博士承担不起,不敢再辩,无言退到一边。
毛监丞见赵博士灰溜溜退下,心里冷笑,喝命监差执笞行刑,宋时勉却道:“且慢。”问张原、魏大中:“你二人有何话说?”
魏大中正待说话,原先立在墀下的阮大铖突然上前叉手道:“司业大人,是学生与张原换的号房,学生愿与张原同受责罚。”
阮大铖能有此担当,这让张原有点意外。
宋时勉扯动嘴角笑了笑,看了毛监丞一眼,又看了张原一眼——
毛监丞心领神会,宋司业这是让他吩咐行刑监差狠揍张原,虽说只是竹笞十下,却也能打得张原皮开肉绽,半月下不了床——
脚步声杂沓,又有人来到绳愆厅,却是南监祭酒顾起元冒着烈日赶来了,后面是广业堂壬字班的岳助教、刘学正,还有其他几个学官,先前阮大铖去见赵博士,赵博士得知张原被毛监丞带去绳愆厅,心知以他的身份地位不能让毛监丞改变主意,便让岳助教去禀知顾祭酒,顾祭酒昨日对张原的夸奖让赵博士印象深刻,想必顾祭酒会爱惜张原——
司业宋时勉见祭酒大人到了,他如何能在堂上高高坐着,赶紧下堂来请顾祭酒上坐。
顾起元扫视绳愆厅,问:“出了何事?”
毛监丞上前将张原在会馔堂大声喧哗又且私换号房之事说了,顾起元身后的刘学正禀道:“祭酒大人,下官知道张原与阮大铖换号房之事,与阮大铖同号房的是张原的族兄张岱,张氏兄弟二人一向在一起学习,便于互相督促,下官便同意他们换房了。”
毛监丞道:“张原是换号房在先,事后才告知刘学正,妄图躲避惩罚。”
顾起元虽有意重振南监学风,但绝没有要把南监恢复到国初那严苛如监狱的地步,监生换号房是很常有的事,现在坐监的监生不多,一人一间也尽够,毛监丞抓住这点事就要竹笞张原显然是小题大做,问:“毛监丞,张原除了这两件事之外还有没有其他违反监规之处?”
毛监丞迟疑了一下,说道:“张原不服管教,顶撞监官,态度嚣张,极其恶劣。”
张原叉手道:“顾祭酒,且容学生自辩,学生与阮监生方才去射圃,因慕先贤通六艺,就想课业之暇到射圃学习射箭,强身健体方能报效国家,学生向射圃老军借弓时,老军说弓弦废弛,须得换弦方能用,学生签字画押后,老军借了两张弓给学生,让学生自己托人去城中匠铺上弦,岂料在西讲堂边遇到毛监丞,毛监丞也不查问,便诬学生偷盗,说数罪并罚,要竹笞学生,学生虽受冤屈,也不敢对毛监丞不敬,说任凭毛监丞处置,毛监丞不知何故又说学生嚣张,这些阮监生、魏监生都可作证。”
毛监丞那张紫酱脸涨成紫黑色,张原先前对他说的那些话他不能在顾祭酒面前说出来,所以又急又怒,道:“这两人都是你的同学,如何作得证人!”
魏大中亢声道:“毛监丞此言差矣,学生虽与张原是同学,但他若有过错,学生也绝不会为他掩饰,毛监丞是监官、是师长,始终在场的,又何须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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