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手婆婆洗净了手开门出来了,向张母吕氏施礼道:“恭喜恭喜,贵府添丁了。”
张母吕氏现在没来得及品味添丁的喜悦,只要生下来就好,待进到房中看到一个红通通的婴儿躺在澹然身边,正大声啼哭,张母吕氏这才缓过劲来,高兴得又掉眼泪,不住夸奖澹然争气——
……
三日后,小手婆婆由姚叔护送离开山阴回南京,除了得到一百两银子的酬金外,张母吕氏还送了好些礼物给小手婆婆,真心感激啊,若澹然分娩有个三长两短,那家里人对张原中进士都不会有什么喜悦之情了,山阴刘知县六日前就已派人来报喜说张原高中丙辰科会试第六名——
商澹然身体恢复得很快,小婴儿也很健康,转眼就是四月十六日,这日午前,绍兴知府徐时进亲自领一班鼓乐吹吹打打来到东张解元牌坊前,张原殿试状元的报喜文书传到绍兴了,两根朱漆大旗杆很快竖起,状元牌坊即刻开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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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七十九章 秘密与挽留
商澹然辛苦分娩之日,远在四千里外的张原正在京城朝阳门外与落第归乡的友人依依惜别,帆影远去后,留下来的十位翰社进士就在附近酒楼饮酒聚谈,他们这十人相聚的日子也不会长,因为下月初一,张原和文震孟就要进入翰林院从事史书纂修、诰敕起草以及经筵侍讲诸事务;倪元璐和张岱这两位庶吉士也在翰林院,不过庶吉士还不能算是翰林,庶吉士在翰林院的主要任务是学习,由翰林院、詹事府中学问渊博、官高资深者负责教导他们,学习期限一般为三年,然后进行考核,优者升为翰林院编修、检讨,次者出为给事中、御史,谓之散馆,就是说学成毕业了,庶吉士仕途升迁要比一般进士顺利,而且有成为大学士入阁辅政的希望,时人目之为“储相”,一般外放的进士最多也就四品知府到顶——
而洪承畴、黄尊素、阮大铖、许观吉、孙际可、夏启昌六人在授官外放之前,先要分配至六部、都察院、大理寺、通政司等衙门学习律令、熟悉政务,以及历练处理实际事务的能力,这叫进士观政,就是实习,为期三个月,所以张原、文震孟、张岱、倪元璐四人今后两年还能聚在一起,而洪承畴六人三个月后就要各任一方,只能通过书信联系了——
午后申时初,张原回到东四牌楼内兄商周祚的四合院,一进垂花仪门,就见景徽站在西厢房台阶上,双手别在背后,笑容可掬,脆声道:“小姑父,猜猜又有什么喜事?”小景徽因为叫“张公子哥哥”被母亲傅氏训斥过几次。现在终于改口了。
张原听到“喜事”二字心就“怦”的一跳。随即又明白这不可能,虽然预计澹然是这几日分娩,但要等到喜信传来。至少要一个半月之后,说道:“是不是你小姑姑写信来了?”
“猜中了。”
景徽双足一蹦,就从三尺高的台阶上跳下来。背在身后的手一扬,有一叠信,是澹然写给兄嫂、景兰、景微和张原的信,还有张原之父张瑞阳写给张原的一封信——
景徽喜孜孜道:“小姑姑真好,专门给我写了一封信,没和姐姐的信放在一起。”说着把信封亮给张原看,上面写着“商景徽收”呢。
张原笑,从景徽手里抽出父亲张瑞阳和澹然给他的信,却听景徽问:“小姑父是先看小姑姑的信呢。还是先看张老先生的信?”
张原含笑问:“这先后有区别吗?”
“当然有。”景徽笑眯眯道:“先看张老先生的信是孝,先看我小姑姑的信是爱,张公子哥哥——”。说漏嘴了。赶忙改口道:“小姑父该怎么选择呢?”
张原笑道:“小徽这么一说,吓得我信都不敢拆了。小徽教我,该如何选择,才能够又孝顺又有爱呢?”
景徽眨着晶亮的眸子道:“我有一两全其美之策,我帮你看小姑姑的信,念给你听,你呢,自顾拆张老先生的信看。”
张原大笑,曲指在景徽婴儿肥的脸颊轻轻一弹,问道:“你就是想看你小姑姑写给我的信对吧?”
景徽赶紧点头,笑眯了眼。
张原道:“不行,我说过了,不得看他人私信,各人有各人的秘密,知道吗。”
景徽“噢”的一声,小扇子一般的睫毛忽闪忽闪着,粉嫩的小脸微微泛红,小姑娘有些害羞了,因为“秘密”两个字让她想起六岁时在会稽白马山亭子里对张原说的话,她那时说要和小姑姑一样嫁给张公子哥哥呢,这是她心底的秘密,张公子哥哥答应了她不对任何人说的,张公子哥哥果然很守信用哦——
张原显然没注意到小姑娘的羞涩,他立在院中白玉兰下先拆澹然的信看,信是正月十六寄出的,他去年腊月二十六从京中寄出的信那时还在冰雪路上,这路途遥远,通信实在是太不方便了,他现在迫切想知道澹然生宝宝的情况,但着急也没有用,只有等待。
澹然在信里向张原描述了胎儿在她肚里踢蹬,说肚子大得好似塞了一个大西瓜在里面,还说她胖了许多,信写得很长,满是将为人母的期待和对夫君的思念——
父亲张瑞阳保持着在周王府做掾史长多年的严谨,在信里巨细不遗说家里的事、阳和义仓的事、翰社书局的事、盛美商号的事,又说山阴附近有多位殷实人家想投靠到张家为奴仆都被他拒绝,乡邻与人争讼请他向刘知县说情他也一概拒绝——
张母吕氏在信末亲笔附了几句话,说家里人身体都康健,澹然饮食、睡眠都好,让张原安心考试。
张原仰望四合院上方的蓝天,心道:“母亲,儿子已经是状元了。”
……
万历四十四年的三月小,没有三十日,传胪那日张原还对钟太监的干儿子小高说不是二十九日就是三十日去十刹海拜访呢,现在只有二十九日去了,明日就是四月初一,他要去吏部文选司登记注册,领取相关照牌后就在翰林院修史了。
二十九日上午辰时,张原让武陵先去十刹海钟太监外宅,说他将在午后未时来访,因为钟太监在慈庆宫当值,要出来有好长一段路,是要事先约好才行。
武陵走后,来福从外采购回来了,买的是给座师吴道南的贽礼,礼部刘尚书琼林宴上已经拜见过,吴阁老那日没参加礼部宴会——
吴阁老住在皇城西面的太仆寺街,从东四牌楼这边到太仆寺街约有十二里路,天气晴朗,阳光明媚,张原没有乘车乘轿,步行前往,汪大锤和来福跟着,汪大锤的忠诚现在已经没有任何疑问了,汪大锤孔武有力,四、五个壮汉难近他的身,做个保镖够格了,论气力,汪大锤胜过穆真真大,但论武艺就逊色不少。
穆真真这两日身体不适,每月都有那么几天的——
太仆寺街的两排数十座小四合院都是属于工部的房子,分发给各京官居住,张原也将分到一套,这里的房子比较狭隘,而且都是上百年的老旧房子,很不气派,眷属婢仆多的话住着就不大方便,所以很多京官都在京中另置房产居住,吴道南去年入京,一直住在工部分发给他的这座小四合院中,吴道南老妻已死,未续弦,随他进京的只有一老一壮两个男仆,还有那壮年男仆的妻子作为洗衣妇和厨娘,去年从江西入京时,谢绝地方官员提供费用和护从,行装简朴如普通人,身为正二品的内阁次辅,吴道南的清廉让人肃然起敬——
见到张原,吴道南瘦削的脸露出笑意,说道:“张翰林来得正好,我有几句话叮嘱你,过几日我就要致仕还乡了——”
“老师此言何意?”张原吃了一惊。
吴道南苦笑道:“老夫不慎取了沈同和为会元,这污点是怎么也洗不清了,言官弹劾甚急,我已向皇帝上疏求去。”
老仆来报,户科给事中杨大人求见,吴道南对张原道:“杨给事是你乡试时的房师,忠直敢言,难得的诤臣啊。”
杨涟进来了,见张原也在这里,很是欣喜,说道:“介子,你也劝一下吴阁老,万万不能因刘、姚的弹劾而辞职啊。”
吴道南道:“我已向皇帝上疏求去。”
张原道:“皇帝器重吴阁老,定会挽留。”
吴道南道:“工科给事中刘文炳攻讦我甚急,把我十年前主持顺天府乡试时的一桩舞弊案都翻出来了,也许真是我昏庸失察,我主持的科考常常出舞弊案,那年乡试第四名郑汝矿也是因为磨勘试卷时发现割卷舞弊而发配辽东。”
张原听吴道南这么一说,立时想到吴阁老这次肯担着风险取他入会试黄榜,肯定与十年前那次经历有关,说道:“场屋作弊,屡禁不止,是阁老谨慎认真,才能追查出来,很多考官含混着就放过了,学生这次就是全仗阁老主持公道,不然学生只有沉沦三载,三年后能否中式也很难说了。”
吴道南听张原这么说,脸上又有了笑意,说道:“不管那些人怎么诬蔑我,我今科能取中你就是国之幸事,为国求贤,当之无愧。”对杨涟道:“杨给事可看过张翰林的万言廷策?”
杨涟道:“看过了,真知灼见,发人深省。”
吴道南道:“老夫以为大明朝开科取士两百多年来,廷策当以此为第一。”
张原谦虚道:“阁老过奖了,学生只是真心想为国为民做点事而已,但阁老若致仕求去,那学生就是想有所作为也极困难,比如限制豪右和宗藩占田、比如在干旱贫瘠的府县推广甘薯、玉米、土豆的种植、比如兴修水利、治理江河,这些若无吴阁老主持,学生的万言策只是一纸空文,没有半点益处。”
吴道南叹息道:“我衰矣,皇帝亦无振作之心,这些事还得杨给事、张翰林努力啊。”
吴道南虽非东林中人,但现在吴道南可以说是东林人能借以对抗浙、宣诸党的唯一靠山,而且明年就是六年一度的京察之年,杨涟道:“我辈自当努力报效国家,但阁中若无人支持,想要报国亦无门啊,还请阁老三思。”
吴道南沉吟道:“老夫迭遭弹劾,肯定是要上疏求去的,不然会被人讥为贪恋权位——且看圣上怎么批复吧,圣上若挽留我,那我就厚颜留下,以此衰老之躯为国效微劳。”
☆、第三百八十章 疑云(求票)
吴道南吩咐厨娘烹制几样江西家乡菜,留杨涟、张原用午饭,熏肉、鱼头、豆腐、青菜、瓦罐汤,家常小菜,别有风味,酒是新年时皇帝赐的宫廷长春酒,菜香酒美,宾主三人交谈颇为融洽——
午后未时初,杨涟与张原告辞,走在太仆寺街上,阳光灿烂,张原微微眯起眼睛,从相对阴暗的小四合院里出来,骤见强烈光线,眼睛还是有些不适——
杨涟道:“介子,我今日不当值,你且到处我住处长谈。”
张原约了钟太监在十刹海相见,道:“老师见谅,学生这时有事,傍晚时再来老师寓所候教吧。”
杨涟觉得自己事无不可对人言,对别人他也这样要求,问:“你有何事?”
张原可以教训小景徽说各人有各人的秘密,但对杨老师不行啊,杨老师会说君子坦荡荡,只好答道:“慈庆宫太监钟本华是学生在杭州时的旧交,约好今日午后在十刹海见一面叙叙旧,学生不能食言失约。”
杨涟摇了摇头:“罢了,那你赶紧去吧,黄昏时我在会同馆等你。”又觉得有必要提醒张原一句,说道:“介子,以后你少与阉竖辈往来,这样清议不佳,你现在已不是青衿士子,而是官身了。”
张原口是心非道:“杨老师教训得是,不过既已约好,总不能让人空等。”向杨涟一揖,带着汪大锤和来福出太仆寺街东,再沿着皇城根折而向北,道路右侧,那高高的皇墙内就是西苑太液池,墙面朱漆斑驳,显出大明帝国的老态——
因为已经是未时,怕钟太监久等,张原三人走得甚快,经灰厂街、西大街、向十刹海钟太监外宅行去,经过火神庙后的水亭时。见前面一顶绢帷小轿冉冉而行,一个宫人跟在轿边,张原也没在意,大步越过那绢帷小轿,却听轿内一个低婉娇媚的声音道:“状元郎现在才来吗,钟公公等你好久了。”
张原“啊”的一声,停下脚步转身朝那小轿作揖:“客嬷嬷吉祥。”这似乎有点清宫戏的味道了。
雕花车窗被从内推开,露出客印月那张明艳皎洁的脸。那双大而媚的眼睛瞅着张原。笑吟吟道:“三个月不见,张公子已是状元及第,成了翰林院的六品官了。真是可喜可贺,张公子怎么不乘车轿?”
张原就跟在轿边走,答道:“在下从太仆寺街那边过来。没多少路,走走看看风景也好。”
“也有六、七里路呢。”客印月一双媚眼瞟着张原,见张原身形挺拔,行步矫捷,两条腿很有劲,春心就是一荡,很少能看到这般英气的读书人啊。
张原心想:“客印月这深宫乳娘能够这么随意出入宫闱吗,她似乎还有丈夫和儿子的。”问:“客嬷嬷要去哪里,是钟公公宅第吗?”
客印月点头道:“是。我儿侯国兴从保定家乡来,这几天就住在钟公公外宅里。”
张原心道:“不错,钟公公和客印月勾搭上了。”
过了火神庙就是钟太监的大四合院,武陵一直等在这边,看看过了正未时了,正等得焦急呢,见张原从火神庙那边过来了。忙对身边的小内侍高起潜道:“小高公公,我家少爷来了。”
小高就跑进去报信,待钟太监迎出来,张原和客印月已经到了门前,张原拱手道:“让公公久等了。”
钟太监笑道:“杂家也才到不久。客嬷嬷半路巧遇状元郎吗。”
客印月从轿子里下来,笑道:“是啊。很是沾光呢。”
钟太监一笑,对张原道:“张翰林请,杂家在后园设了酒宴专为状元郎贺喜,客嬷嬷要一起喝杯酒吗?”
客印月道:“这怎么好意思。”眼睛瞟着张原——
张原没注意客印月,他看到钟太监身后站着两个人,一个是三十来岁的昂藏大汉,身形高大,脸很长,眼睛小却极有神,站在那里就有一种威势,另一个是扁平脸的少年,十三、四岁,有点畏畏缩缩的样子——
张原问钟太监:“钟公公,这两位是——?”
钟太监回头一看,还没答话,客印月已经答道:“这个是我兄弟客光先,这个是我儿子侯国兴——还不赶紧向状元郎见礼,今年的新科状元,炙手可热。”
那昂藏汉子和扁平脸少年就过来向张原叉手施礼,张原还礼道:“原来是客嬷嬷的令弟和令郎,那就一起喝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