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贼道三痴.雅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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贼道三痴.雅骚- 第2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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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真真来张家好几次了,却一次也没看到张家少爷,少爷总是在听书、听书,有时会听到少爷与读书的先生说话,穆真真就会精神一振,凝神想听清楚少爷说的是什么,但少爷说的都是书里的话,她几乎一句都听不懂。
在张家宅子里坐了一会,拜别张母吕氏,堕民少女穆真真背着空竹篓回家,从府学宫到三埭街有六、七里远,穆真真走得不甚轻快,因为听不懂张家少爷说的是些什么,这让穆真真心里有一点难受,好像张家少爷离她很远,张家少爷不从书房里出来她就永远也见不着——
虽然这样,但只要第二天橘子卖得差不多了,穆真真就会不由自主似的拔腿向府学宫这边兴冲冲的快步走来。
八月初五这天下午穆真真过来时,刚与张母吕氏说了一会话,就见张家少爷的那个堂兄带着个小僮进来了,笑嘻嘻向张母吕氏见礼,还向她“哈”的一声笑,她赶紧往张母吕氏身后一退。
张母吕氏含笑道:“张萼啊,好些天没看到你上门了,去哪里游玩了吗,来,坐下说话。”
张萼道:“侄儿哪里也没去,本来是要寻介子玩耍的,介子却整日读书,我也无趣,大父还责骂我不学无术。”
张母吕氏道:“张原他不是要与那姚秀才赌八股文吗,所以这些日加倍用功呢,这孩子也是任性,却与人打这么个赌,害我担心。”
张萼道:“介子说他不会输的,五伯母放心好了。”听到西楼书房传出书声琅琅,便扬声道:“介子,不要听书了,出来歇一歇,我有东西给你看。”
书房读书声止了,范珍和詹士元二人先走了出来,见张母吕氏坐在南楼廊下,范、詹二人赶紧深施一礼,又向张萼拱拱手,回身冲着送出来的张原道:“介子少爷,那我二人先回去了,明日再来。”
张原送了范、詹二人回来,见穆真真立在母亲身后,便点头招呼道:“真真姑娘来了。”
穆真真一颗心“怦怦”乱跳,一时竟忘了向少爷施礼。
张萼叫道:“介子,我在这里,你却先与穆真真说话,我可是好几日没过来了。”
张原挽住张萼的手,笑道:“三兄莫怪,我们到房里说话,我向三兄赔礼道歉。”拉着张萼进到书房,问:“怎么是三兄一个人过来?”
张萼笑嘻嘻从怀里摸出一本小册子,冲张原一扬:“姚讼棍的恶事全在这里,何年何月、何人何事,记得清清楚楚,铁证如山哪——我有言在先,你若不陪我去会稽,这册子我就不给你。”
张原道:“好好,陪你去陪你去。”接过册子,一页页翻看。
第五十二章 忧心错占凤凰俦
姚复,字还兴,生于嘉靖四十三年,今年四十九岁,万历二十三年成为山阴县增广生员,结发妻严氏早亡,现有六妾和三子四女,家有良田三百亩、绸缎铺三间、米行一家、书铺两间,姚复早年家贫,这万贯家财都是他一手积攒起来的,可谓白手起家——
姚复贪财好色,行事不择手段,狠厉奸诈,睚眦必报,万历二十六年姚复曾办了一个学馆,招了二十余名儒童,但只马马虎虎教了三个月,因为忙着放子母钱赢利,就丢下那班儒童不管了,整日就是逼债、交际,比那个爱打马吊的社学蒙师周兆夏恶劣百倍,姚复不但不管儒童,还不让儒童退学,端午、中秋、重阳、冬至和过年这五大节还有春、夏、秋、冬四季的束脩和学贶,门下儒童若敢少了一分,他就赶上门去骂,有那儒童敢掇了桌凳退学,他就揍那儒童,还反诬儒童不敬师长,路上骑了牲口撞见先生也不下来见礼,要拽了去见官,吓得那儒童的父兄赶紧求饶,虽然如此霸道,但退学的儒童还是越来越多,最后学馆是关门了,反正姚复也有了新的财路,可他咽不下那口气,打听得他门下的儒童大都转到一个名叫柳英才的生员的学馆求学,他便雇了两个喇唬,在那柳英才回家路上的偏僻处,将柳英才截住,殴成重伤,右腿都打折了,虽然明知是姚复指使的,但抓不到那两个喇唬,姚复又行贿官差,此事也就不了了之——
可笑又可耻的是,只要曾经在姚复学馆念过几天书的儒童,后来有中了秀才的,姚复就要赶上门去索要谢仪,说是他早年栽培的功劳。
姚复的堂兄姚诚立万历二十三年乙未科中了三甲进士,此后姚复愈发骄横起来,私刻了堂兄的图章,以堂兄的名义给本地知县写信,包揽词讼,怂恿人打官司,他好从中渔利……
张原一页页细看,看到鲁云谷叔母的事了,却原来鲁云谷的叔父早亡,叔母周氏年轻守寡,因为育有一子一女,也就没有改嫁,这周氏颇有几分姿色,但品格贤淑端正,居家育子,很少出门,某日在门前等待幼子读书归来,被这姚复觑见,打听得周氏守寡,家中又颇有田产,就妄想财色双得,托人上门为媒,要娶周氏续弦,周氏自是不肯,这姚复三天两头托人上门做媒,三姑六婆走马灯一般游说不休,周氏干脆吩咐家仆,不许放外人进来,姚复又扬言周氏若不从他,他就要让周氏身败名裂,周氏当然不予理睬——
周氏幼子时年九岁,拜在本街方秀才门下启蒙,这方秀才与姚复有些怨隙,面责姚复莫要欺孤儿寡母,姚复心生恶计,大造谣言说周氏与方秀才通奸,并以淫书《痴婆子传》为蓝本,捏造出周氏与方秀才以及家中奴仆淫乱的种种丑事,命人传抄数十本,四处宣扬,生生逼得周氏悬梁自尽,方秀才控诉姚复诬人清白致人死亡,姚复就又以堂兄名义给提学官写信,抨击方秀才,致使提学官罢去方秀才功名,方秀才气得呕气而亡,随后几年,方家田产也尽被姚复侵占了去——
“姚讼棍好恶毒啊!”
张原看到这里也忍不住怒骂一声,张萼接口道:“是毒,这种人不严惩实在是我山阴人之耻,介子你快说,有什么法子能对付他?”
张原道:“待我看完。”
姚复近二十年来,大大小小恶事着实不少,子母钱放债,却暗中捣鬼让借债人还不起债,然后将其抵押的田产据为己有,还有,万历三十三年姚复丧母,居丧期间却纳妾,大违人伦礼仪——
张原看完这本小册子,点头道:“果然作恶多端,那么搞死他也算是替天行道、为民除害了。”
张萼兴奋道:“怎么搞死他,快说快说。”
张原道:“不急,先剥夺了他的功名再说,然后再整治他,也让他尝尝家破人亡的滋味。”又问:“这册子某年某月某人某事都记得很清楚,那断腿的柳英才是不是还在世、被诬的方秀才后人在哪里,这些都知道吗?”
张萼道:“怎么不知道,不知道能写得这么清楚,我是派了人去一家家查访了的,那柳秀才右腿被打折后虽然续接好了,但近年因为年纪大了,受伤的右腿就比左腿短了一截,走起路来一颠一跛,方秀才的儿子在西郭门外帮人佣工,说起当年父亲的事还痛哭流涕,还有好多苦主,都是有名有姓,随时能找到人。”
张原道:“这事先放一放,三兄在外面切莫说起,就好比什么也没发生一般,风平浪静,我也只在家里苦读,不要让姚讼棍预先有了防备,等过了两个月我们再暴起发难,打他个措手不及。”
张萼喜道:“妙极,就是这样,到时有什么要我做的,你尽管说。”
张原道:“这事少不了还要三兄帮忙,没有三兄相助这事也办不成。”
张萼更是欢喜了,说道:“这算得什么,咱们同宗兄弟,我不帮你谁帮你,而且那姚讼棍也太可恶,我就想看到他恶贯满盈,那真是大快人心。”
张萼虽然纨绔,还是很有正义感啊。
却听张萼话锋一转,说道:“对了介子,为兄帮了你这么多,去会稽看商氏女郎你绝不可推托了。”
张原无奈道:“什么时候去?”
张萼道:“中秋节之后,八月十六,到时我来找你一起去便是。”
张原一本正经道:“三兄,不是我不肯陪你去相亲,我是担心万一那商氏女郎没看上你却看上了我,那你岂不是要恼羞成怒。”
张萼退后一步,上下打量张原,然后狂笑起来,笑得站不住,坐在椅上笑,两脚乱蹬。
小丫头兔亭小脑袋在门边探了一下,缩回去了。
张萼笑了好半天才笑缓过劲来,说道:“介子,你也太会逗噱了吧——”
张原道:“三兄,我可不是说笑,我很担心——”
“别,别,别说了。”张萼赶忙摇手,笑道:“别再逗我,等下害我肠子笑断掉你要偿命的。”
张原无语了,陪人相亲反被点了鸳鸯谱的事他看得多了,冯梦龙的《醒世恒言》有一篇“钱秀才错占凤凰俦”不就是说这事的吗,哦,《醒世恒言》现在还没刊行吧,冯梦龙现在多大年纪了,是在苏州吗?
张萼笑嘻嘻拍着张原肩膀道:“我说介子弟啊,你何时自命风流起来了,你还很担心,忧心忡忡是吧,哈哈哈哈,笑死我也!这样吧,若那商氏女郎真的看上了你,那自然就是归你娶,反正我以前又不认识她,关我何事,哼,她敢看不上我,我还看不上她呢。”
张原道:“那也不行,我有言在先,未补生员之前不论婚事。”
张萼又笑,连声道:“不行了,不行了,你今日就是存心想笑死我,你还担心人家商氏女郎会追到你家里来逼你啊。”
张原也笑,说道:“好了,不扯了,到时我陪你去就是了。”
第五十三章 后园私会
张原送三兄张萼出门,返身回到内院,见穆真真快步过来向他福了一福:“少爷,小婢回去了。”
张原道:“都已经午时了,就在这里用了饭再回去吧。”
“不了。”穆真真将放在天井边的那个竹篓负在背上,向张原嫣然一笑:“谢谢少爷。”又转身向张母吕氏微一屈膝,脆声道:“太太,婢子走了。”轻快地出了门。
张母吕氏道:“我也留了她呢,她说她爹爹还要等她回去做饭,是个孝顺孩子啊——原儿上次说真真的祖辈是从哪里来的?”
张原道:“说是从葱岭、金山那一带迁来的葛逻禄人,离我们这里有几万里远,葛逻禄人是白种人,蓝眼睛白皮肤,头发有褐色、黄色、栗色——”
小丫头兔亭听得张大了嘴,眼睛睁得滚圆。
伊亭道:“那岂不是与夜叉鬼一般了,真真没那么丑吧。”
张原笑道:“那些进入中原的葛逻禄人到真真这一辈也不知有多少代了,真真的模样与我们也差不多。”
张母吕氏道:“真真皮肤白,好似敷了粉一般,这每日风里来雨里去的,也不见晒黑。”问:“张萼给你看了些什么,那样大笑?”
张原道:“三兄大笑是因为说起了姚秀才的事,说姚秀才一旦把生员衣巾输给我,就会人人唾弃。”
张母吕氏道:“那姚秀才名声不好听,早些年鲁云谷先生的叔母——”觉得儿子还小,不宜知道这些,张母吕氏改口道:“我儿与那姚秀才打赌,可得提防他一些。”
张原心道:“原来母亲知道鲁云谷叔母的事啊。”口里道:“儿子不是在刻苦读书吗,就是要赢那姚秀才。”
张母吕氏读书不多,也不清楚制艺八股之难,可儿子张原每日这么苦读她却是看在眼里的,天道酬勤嘛,她相信儿子能赢,慈爱道:“我儿读书也莫要太辛苦,记得要养眼。”
……
听书、问难、练字,一天过去了。
又听书、又问难、又练字,又一天过去了,闭门苦读的时日既漫长又倏忽如逝。
中秋节前一天傍晚,张萼过来对张原道:“姚讼棍已经开始逐一登门拜访那些生员了,本县生员分布甚广,东南西北的远的有上百里,姚讼棍先从离城远的生员拜访起,雇来的轿夫草鞋都跑烂了几双,据姚家的仆佣说,姚讼棍这些日子在家里常发脾气,想来就是被介子你给气的,害得他姚讼棍这些日子无暇帮人诉讼渔利了,损失极多啊,哈哈,姚讼棍已经开始倒霉了。”
张原微笑道:“姚讼棍少不了要碰壁,五十四位诸生也不可能都会被他那么点小恩小惠收买。”
张萼笑道:“正是,姚讼棍悭吝,只知不择手段敛财,要他把钱物送给别人真好比割他的肉,不过他只需真正笼络住五十四人中的十九人就足够了,或许会肯出点血本——介子,咱们的妙计何时开始施展?”
张原道:“不急,咱们谋定而后动,让姚讼棍四处多送点礼,让他肉痛去。”
张萼道:“好,那我先回去了。”
张原道:“三兄回去见到范先生他们说一声,明日不用来读书了,明日过节,放假一天,先前我忘了对范先生说了。”
张萼“嗤”的一笑:“你也真是会磨人,范珍那几位读书读书嗓子都读哑了,什么放假一天,是两天,后天你要随我去会稽,忘了?”
……
到了中秋节这一天,张母吕氏安排翠姑、伊亭几个上街购置月饼、西瓜、素肴、果品、毛豆……喜气洋洋、忙忙碌碌准备过节。
张原除了读书练字外也无所事事,八月秋色净美,午后时光悠长,张原独自在书房里练大字,这颜真卿麻姑碑前前后后临摹了百余遍,现在写出来形似是有了,悬腕挥毫,笔力也练出来了,但要神似还得继续苦练,王献之练字用掉了十八缸水、怀素练废的毛笔堆成了小山,他张介子若一年半载就成了书法家那也太藐视古人了——
他练了小半个时辰大字,还待再写几行小楷,忽然提笔侧耳静听,整个宅院悄然无声,好像就剩他一个人了。
张原搁下笔,走到廊檐下,叫了两声“兔亭”,没人答应,往日不需要叫第二声的,那扎着兔耳朵丫髻的小丫头就会飞快地从某处蹦出来,看来是跟着翠姑、伊亭她们上街去了,正待回房自己拿笔去清洗,却听得脚步声轻快而来,穆真真两手捧着一大盆玉簪花进来了——
“少爷,有什么吩咐?”
穆真真将那盆玉簪花放在天井边,直起身来问。
张原道:“没什么事。”进房拿了笔洗和毛笔出来往后院走去。
穆真真跟在张原后面,说道:“少爷洗笔吗,让小婢来吧。”
张原道:“我自己洗,也顺便到园子里透透气——真真,你今日怎么来了,不在家里与你爹爹一起过节?”
穆真真道:“爹爹让县上叫去听差了,说是去萧山,今日是回不来的。”
一般民众除了缴纳赋税外,大约每三年会轮到一次徭役,诸如解粮入京、兴修水利、以及本县的一些杂役等等,也可折银代役,但堕民不同,县上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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