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贼道三痴.雅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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贼道三痴.雅骚- 第3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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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的字正是虞世南体,小册页也正是少女所书。
张原心道:“这算是衣带诏吗,谁是刘备?”从少女手里接过笔,写道:“我是来去匆匆的使臣,为何让我看这些?为何这么信任我,不怕我把这些交给光海君吗?”
少女并不写字答话。却是睁大眼睛,楚楚地看着张原。
张原又写道:“还有谁要见我?”
少女写道:“大约五日后。”
张原写道:“只有抓到建州女真使者,才能有转机。”
少女写道:“金先生正四方联络。”
床上的舞女具喜善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少女小贞细眉蹙了蹙,依旧只看着张原,漆黑的眸子凝定有神,张原忽然感觉有点荒诞,自己和一个盲处士、一个哑少女密谋推翻朝鲜现任国王,这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少女小贞显然察觉到了张原眼里的嘲弄意味,写道:“天使容禀,反对光海君暴政者甚多,望天使体察小邦民意,天使明日去祭拜檀君祠当有所获。”
张原心思极细,开口问:“你如何知道我明日要去祭拜檀君祠?”他是方才和甄紫丹说了明日随平壤府参尹朴奕鸿去祭拜箕子庙和檀君祠,这少女既然又聋又哑,怎么就知晓了?
少女小贞抿着嘴唇,两眼定定的望着张原,一副无辜无瑕的样子。
张原冷冷道:“你能听到我说话是吗,为什么装作这般聋哑模样?”
少女并未显现惊慌神色,却是脸有戚容,指了指自己嘴巴,摇了摇头。
张原问:“你能听到,却不能说话?那金处士为何又说你天生耳聋?”
少女似乎不想解释,转过脸望着长窗外,五月的阳光照在白瓣红蕊的木槿花上,明艳照人——
张原淡淡道:“你们欺瞒我,那还有什么好说的。”把书案上的那本小册页合上,又将他与少女方才的笔墨交谈的纸捏在手里,转身向门外走去,听得身后“扑通”一声,扭头看时,少女跪伏在地,双手捧着那本小册页,泪流满面,喉咙里“嗬嗬”连声——
张原没有走回去搀扶那少女,只是道:“把这册页收好,落在别人手里可就不妙了。”转身迈步便行,那少女却膝行追到门边,这时才有惊惶之色,指着自己的嘴,不住摇头。
张原也摇了摇头,说道:“去提笔写字吧。”
少女起身撅着臀快步回到书案边,很快写了字出来躬身呈给张原,向张原解释,却原来这少女是幼时受了惊吓以致无法说话,并不会耳聋,金处士对张原说她耳聋不知是出于什么原因?
张原心道:“受了惊吓也会不能说话吗,那应该是精神上的毛病,器官无损,难怪以金处士的医术也无法医治好她。”说道:“好了,你别急,我行事自有分寸,你好生医治那位具姑娘吧。”
少女小贞又跪下把那本小册页呈给张原,张原摇头道:“这个我不能收,我不是朝鲜国的臣子,岂敢领贵邦王后的诏书,请金处士交给其他忠诚于仁穆王后的臣子吧,这册页你收好。”
……
平壤是平安道的首府,与汉城、开城并称朝鲜三都,整座大城分内城、外城、中城和北城,里闾密集、市井繁华,二十五年前的壬辰倭乱对平壤破坏极大,当时外城全部被毁,倭寇小西行长抵挡不住李如松的进攻,在退出平壤时放火烧城,北城和中城几成废墟,但经过二十年的休养生息,平壤恢复了元气,城中人口超过了十万,比得上大明一个中等城市了。
五月初三这日上午,张原和阮大铖这两位使臣由柳东溟、柳西崖兄弟还有平壤府参尹朴奕鸿和书状官金中清等人陪同游览平壤城,先去城外参拜了箕子庙,箕子是朝鲜文明之始,朝鲜人祭拜箕子,就是表示与中国同根同源之意,朝鲜人喜欢白色,就是殷商尚白的遗风——
午后,张原一行前往平壤城西的龙山檀君祠,檀君在朝鲜有地位相当于中国的老子,檀君本名王俭,据传是天神与熊女所生,是五千年前神话传说中的人物,但朝鲜人却把神话人物当作正史,编造出檀君世系,即所谓的檀君朝鲜,这一段历史可比中国的夏商周还久远了——
张原参拜箕子庙还有兴趣和敬意,参拜檀君祠则完全出于礼节了,龙山是一座小山丘,檀君祠就在山顶上,沿山百余级台阶,到得祠外,就听得有人在高吟:“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开荒南野际,守拙归园田——”
隔着一片松林,只闻吟诗声却不见人影。
张原听出是金处士的声音,问身边朝鲜诸人:“吟陶诗者谁,淡泊得好。”
金中清道:“张修撰,这吟诗者乃敝邦极有名的一位隐士,姓金,人称金处士,能卜吉凶、精通医术、剑术亦不俗。”
张原道:“这位金处士这么有名吗,前日曾到大同馆访我,我精神欠佳,草草数语便送走了,今日再会,定要长谈一番,山中访高士乃是人生一快。”
柳东溟皱了皱眉头,这平壤地界,什么事能瞒得了他,金处士那日见了张原他是知道的,金处士还把那个聋哑女徒留在了大同馆,据说是给身体欠佳的两位天使针灸——
柳东溟知道金处士是全州金氏子弟,与废妃金氏是远亲,对此柳东溟并没有多少疑心,金氏是大族,一向与王族李氏联姻,盘根错节,关系复杂,光海君并未因仁穆大妃之事迁怒于全州金氏,除了处决仁穆大妃之父金悌男一系外,并未株连其他人,而是着意拉拢,隐居龙山的这个金处士双目失明已经多年,又能有何作为,所以柳东溟并未十分在意金处士与张原的接触,最主要的是柳东溟压根就没想过张原竟存了颠覆光海君王位的念头,他只急着催促张原尽快启程,早早册封李祬为世子后就厚礼遣送张原回国——
金中清便去请金处士过来,金处士只向大明天使一揖,其余人他都傲不为礼,张原随柳东溟祭拜檀君时,金处士柱着竹杖立在殿外,白眼向天,自顾唱诗,这种孤傲有时也不失为一种很好的掩护……
第四百六十五章 谋定龙山巅
祭拜檀君之后,张原出殿对金世遗道:“金处士,漉我新熟酒,只鸡招近局,在下今日就要做那不速之客了。”
金处士笑道:“上国天使肯枉顾草民山居,幸何如之,请。”策杖往后山行去,竟如履平地一般。
阮大铖见这瞎子无视他,心下不快,对张原道:“张修撰自去品尝小隐幽趣,下官与柳使臣诸人就在檀君祠等候。”
张原向柳东溟等人拱手道:“那在下就去金处士那里小坐片刻,申时末一定回来。”
柳东溟道:“让金参军相陪吧,这金处士性情古怪,若有冒犯之处,还请天使宽宏大量,不要与他计较。”
张原知道柳东溟让金中清陪同他主要是为了监视他,道:“那好,金参军熟知贵邦典故,正好请教。”便与金中清一道跟着盲处士金世遗往后山而行,王宗岳、穆敬岩还有马阔齐、舍巴四人紧跟保护。
对于张原的安全柳东溟倒是放心,这龙山几条主要山道都有军士把守,从昨日起就严禁闲杂人等上山,但这位金处士是一直就住在这龙山之巅的,没法禁他——
张原快步追上金处士,说道:“处士对此山的一石一木都了如指掌啊,行路毫不滞涩,这在我国泰州学派的贤人来说也是合乎一种道。”
金处士手里的竹杖呈扇面敲地,呵呵笑道:“何敢称‘道’,草民读过欧阳永叔的《卖油翁》,草民与那卖油翁一样,无他,唯脚熟尔,数十年在此山中行走,自然是如在斗室般熟悉。”
书状官金中清叹道:“金处士长年隐居也是清苦。”
金处士以陶诗作答:“先师有遗训,忧道不忧贫。”加重竹杖敲地声,朗声道:“朝与仁义生,夕死复何求。”
这后面两句是说给张原听的,张原心道:“你有你的道,我有我的道,这个我可不能与你同生共死,我要相机行事。”
金处士的草庐在龙山西南一侧,山下就是水流湍急的大同江,草庐三间,有个老仆侍候馔食,这日天气晴好,张原立在龙山之巅极目远眺,江水幽沉浩荡,对岸青山连绵,这若是山阴的龙山,当可望见浅浅投醪河相隔的东张和西张那两座高大的状元坊,身在他国,离家万里,不胜感慨。
金处士双手执着竹杖,与张原并肩而立,说道:“状元公登高思乡了吗,不如赋诗一首抒情。”
张原微笑:“处士还有吟诗的雅兴?”
一边的金中清低声对金处士解释说张修撰等闲不赋诗,赋则名篇,当即诵孟姜女诗给金处士听,金处士表示叹服张状元的不吟则已一吟惊人——
草庐洁净,桌椅俱是不上漆的松木,纹理犹有清香,金处士以自酿的米酒款待张原几人,老仆过来问要不要杀鸡待客,张原笑道:“不必了,我等小坐片刻就要下山。”
金处士道:“请天使一定多盘桓一会,山中人还想多了解一些上国的雅闻。”
张原心想:“难道还有什么外客到来,是我要见的?”便一边饮酒一边与金处士和金中清谈论陶诗,大约过了两刻时,听得空中哨响,忽然坠落到草庐后——
金处士起身道:“几位少坐,草民去去就来。”执起倚在门边的竹杖出门去了。
张原听到草庐后面有“咕咕”的鸽鸣声,心中一动,起身道:“王师傅、穆叔,你们陪金参军饮几杯,我出去方便一下。”
张原转到草庐后面,就见一块巨大的山石边竖着一个竹编的大鸽笼,有十几只灰白色的鸽子正啄食饮水,金处士和那个老仆立在鸽笼边,听到脚步声,金处士转过身来,凹陷的盲眼正对着张原,说道:“张大人,请过来说话。”
张原走近,身后的马阔齐和舍巴形影不离。
金处士沉默了一会,似在倾听周围动静,然后缓缓道:“建州使者已过了义州义顺馆,为首者名额尔德尼。”
“额尔德尼”是蒙文“宝物”的意思,张原知道奴尔哈赤时代有个创造了满文的大臣被赐名“额尔德尼”,此人姓纳兰,精通汉、蒙、朝鲜诸语,博学多闻,与后来的大词家纳兰性德应该是有些渊源的,在范文程等汉人投降奴尔哈赤之前,这个额乐德尼算是奴尔哈赤手下最有知识的人,奴尔哈赤派此人来见光海君,所谋不小啊——
张原看着那些鸽子,微笑问:“金处士这是以飞鸽传书吗?”
金处士脸现愕然之色,他这飞鸽传书是一大秘密,未想张原一眼就看破,随即脸色平和道:“上国天使见闻广博,草民佩服。”
张原道:“大唐开元年间宰相张九龄少年时驯养群鸽,每与亲朋往来,只以书系鸽足上,依所教之处,飞往投之,九龄目为飞奴,时人无不惊讶。”话锋一转,低声问:“能随时追踪到额尔德尼一行吗?”
金处士断然道:“能。”
张原道:“那就好。”
金处士静等张原后话,但张原说了“那就好”三字后就没话了,金处士问:“张大人将如何对付建州使者?”
张原道:“金处士,说说你们有什么计划吧,在下只能给以道义上的支持。”
金处士脸露笑意:“我辈正需要上国天使的道义支持,不瞒张修撰,敝邦朝野反对光海君的人甚多,但因为无人首倡反正,如一盘散沙无法凝聚,而且也担心大明朝廷不承认我等的拨乱反正之举,今有仁穆大妃密诏,又有天使支持,此事必成。”
光海君的地位得到了大明朝廷的承认,金处士一方若起兵反抗光海君,会被大明视为叛逆,若一旦派军干涉,那是金处士乃至仁穆大妃一方无法承受的,所以他们才迫切需要得到张原的支持——
张原道:“建州老奴虎视眈眈,贵邦万不能内乱,必须尽快控制住局面,不然一旦演变成两派内战,那正给了奴尔哈赤可乘之机——你们有此把握吗?”
金处士躇踌道:“柳东溟掌握了内禁军,王京守卫也都由光海君亲信统领,仓促间如何能策反,而京畿外的军队又不能无缘无故进入王京,张修撰可有良策?”
山下的大同江传来“咚咚咚”的鼓声,那是端午龙船鼓,朝鲜对端午节也极为重视,午后阳光耀眼,张原眯起眼睛看江上龙舟,却只闻鼓声,不见龙舟。
张原深吸一口气,下定了决心,说道:“我明日准备启程赴汉城,你们于途中再觅死士制造一场刺杀案吧,注意,别伤害到我方人手,个别人受点轻伤无妨,这样你们就可借此理由派京畿外的军士护送我入京,有一千军士足以行大事了——如此安排还有难处吗?”
金处士手中的竹杖重重往地下一戳,压抑着喜意,说道:“天使睿智,此计大妙——好教天使得知,光海君听闻天使贵体欠安,已派人再来问候并迎迓天使入王京,那人就是我方之人。”
张原“哦”的一声,问:“是哪一位?”
金处士道:“那位贵人昨日已奉王命过碧蹄馆,天使明日从西京启程的话,大约会在凤山郡相遇,至于那人是谁,草民就先透露一下,那人身份尊贵,是光海君之侄,爵封绫阳君,讳倧。”
张原心想:“绫阳君李倧就是代光海君为王的朝鲜仁祖,很好,这算是找对人了,大事必成。”说道:“我有言在先,大明皇帝已经承认了光海君的地位,所以你们仅凭已被废黜的仁穆王后的手书来反对光海君是难以服众的,在道义上并不占上风,必须抓住光海君与建州奴酋交往、对大明怀有二心、罔顾壬辰再造之恩这一点来谴责光海君,只有这样,我才好支持你们,以后也能得到大明朝廷的支持。”
金处士连连点头道:“天使所言极是,大明与敝邦义即君臣、恩犹父子,光海君忘恩背德,神人共弃。”
张原点点头,以光海君不忠于大明为由来推翻光海君,那么继任的朝鲜君主只有对大明更加忠诚,因为这是其即位之基,而且借此机会除掉奴尔哈赤的重臣纳兰氏,奴尔哈赤必迁怒朝鲜,此后朝鲜必与大明齐心协力对付建州女真,这才是张原苦心孤诣要达到的目的——
张原道:“那我先告辞了,刺客之事金处士要立即安排好,其实惊扰一下即可,不必造成人命杀伤,我会要求柳东溟加强保护,但那些保护的军士必须是你方的人,不然的话就白费力气了。”
金处士道:“天使初四日启程,初六日将至黄海道,那里的节度使李贵是绫阳君亲信,刺客就在那里动手惊扰天朝使团,绫阳君随后赶到,正好提议由李贵领军士护送天使,这样不会引起柳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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