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寻了寻,这次终于触碰到了他的双唇,她丝毫没有察觉他的颤抖,在他干燥的唇上缓缓摩擦,鼻息在他脸上拂过,非常的轻,像是羽毛在他脸上划过,他却觉得全身无比战栗。
他冷冷地推开她:“刘紫灼,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她茫然无措地看着他,眼中几乎要流出眼泪,他看着她微张的双唇,沉沉觑目。
“如果你知道你在做什么,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她被他这阴森的语气和表情吓得哭了出来,像个小孩子一样,委屈极了,躲进他怀里擦着眼泪,弋人绷着脸,抱紧她。
她越抱越紧:“怕……害怕……”
他安抚地摸着她的头发,轻轻说:“不要用这样的方式留住我,记住了……”
☆、32。青色不知
香炉烟气袅袅,一只麻雀飞进了帘外案几上,发出轻盈又灵动的细响,刘紫灼倚在帘内盯着看了会儿,指间的白子悬在半空中,萧思邈抬头看了看发呆的紫灼,笑道:“该你了。”
她回过神,信手落子。
萧思邈看着棋盘,叹了叹气,黑子一落,胜负已定。
转眼间,他们离开京城回到柔县已经十多日,紫灼虽从悲伤的情绪中稍有走出,可是比以前更呆了,偶尔能笑一笑。
她忽然问:“弋人何时回来?”
萧思邈摇头:“夜大哥走的时候没说。”
她又沉默了,弋人自从将她送回到了柔县就一直独自在外,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感觉他似乎刻意回避她,弋人回来又走,来来回回,有时她连他面都见不上,不知道是否是她的错觉。
屋外传来马蹄声,萧思邈侧头笑了笑,骑马进院子的除了她惦记的夜弋人还有谁?刘紫灼也意识到了,站起来,朝外探头。
“是不是弋人回来了?”
她看起来有些焦虑不安,撩开帘子,慢慢地走了出去,清冷的风拂在她脸上,黑色的背影在墨色般的天色下面,她望过去时觉得一切都那么宁静和谐。
“弋人——”她轻轻唤他,心里有种难以名状的失落。
他转过头,脸上的平静和漠然一如平常。
他“嗯”一声,就不再言语了,身后随从对他耳语,他转身又欲上马,她忍住沉沉的压抑,没有前去挽留他,仅是小声问他:“你又要走了?”
“是。”
“这次去多久?”
他看着她:“最多两日。”
她睫毛抖了抖:“你去吧。”
我等你……
院子里空留紫灼一人,萧思邈走了过来,她几不可闻地叹气:“你知不知道他出去做什么?”
他想了想:“应该是在查极门的事。”
闻言,她一怔,脑中又闪过良哥脖子上猩红的十字剑痕,眼前一阵晕眩,险些脚步站立不住,萧思邈知道自己定是说错话了,忙扶住她。
她推了推他:“我没事。”
农历十一月底,南方的天气才急剧寒冷,万物萧条,星星点点的雪花飘落下来,光秃秃的枝桠在风中瑟瑟发抖。
刘紫灼不由地缩了缩身体,一个关切的声音响起:“郡主,外面冷,进屋吧!”
她仍未动,那声音继续说:“雪花落到身上,一会儿身上就要凉了,小玉密在罐子里的桂花也到时候了,小玉这就烫上茶给你尝尝……”
“小玉……”她缓缓开口,“让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小玉苦恼地揉了揉眼睛,鯨云走了几日,小玉不免有些闷闷不乐,她不懂自己为何如此,但旁人都看的清楚,只是近来的事情太多,没有人能够顾及得到她。
许久,紫灼才独自回屋,打开门是小玉烫的桂花蜜茶的味道,案几冒着热气,小玉倚在案边睡着了,她轻手轻脚地绕过她,进了里屋,紫幔拂面,蓦地,眼前红影一动,一个人影瞬间来到她面前,她还没来得及呼喊,便被那人点住穴道。
“你……”
红衣人不言语,只是伸出手在她眼前一晃,一股黑气骤时萦绕在她眉间,刘紫灼觉得意识完全被夺走了,一片混沌。
“走。”红衣人轻声命令。
刘紫灼身体不由自己地走了过去……
漆黑的山壁上火光摇动,绳索在重物的作用下,与木头摩擦发出“咯吱咯吱”的怪响,一声锋利的尖啸划过,箭风呼啸穿过绳索,石壁间传来物体哑哑的断裂声,上面悬挂的木笼猛然向一边下坠,这时,一个黑影飞身而至,将另一端系着的绳索及时拉住,木笼这才得以在山壁上空摇摇欲坠。
“来了!”昏黄摇曳的灯光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句,霎时间,刀光剑影,黑影交叠在红衣之间,红衣则越来越多,直到将黑衣人包围。
黑衣人见势不妙纷纷慌乱向外突围,木笼在黑衣人的拉扯下左右摇晃,火光闪动,依稀可以看见木笼里囚着一个人,护着木笼的黑衣人一边应敌一边借机突围,却不想对方人越来越多。
“中计了!”男子狠狠喊了一声。
他反握刀柄,破釜沉舟,用力斩开木笼,动作之际,手臂小腿上下均挨了一刀,他目露厉色,旋刀一斩,两个红衣人双双中招掉下石壁,其余黑衣人见状,纷纷前来掩护。
“主人快走!”
男子双目暗红,敌我实力悬殊,趁他们掩护之时,他长臂一伸,将木笼中的人拉了出来,一瞬间,他颜色骤变:“不是大哥!”
赵青虎将怀里的人一转,竟然是穿着一身玄衣的刘紫灼,他心一横,将她扛上肩:“撤!”
一声令下,黑衣人也不顾同伴如何,弃卒保车,掩护赵青虎上了岩顶,那帮家伙不知用了什么方术,他们有一些已经开始自相残杀,还有一些负责掩护,最后同赵青虎一起逃出来的只有寥寥几人,他们一路疾行,跑了几十里才停下,正好这时飘起了雪,掩藏了他们的行踪,他们落脚在一个四面漏风的土坯墙里。
“这次当真是中计了!”赵青虎坐在火堆旁,悠悠说道。
极门的人放出风声,夜弋人被他们所擒,赵青虎方要动身回南疆就听到这个消息,立时带人前来,没想到自己却是中了圈套,他本身没有多少谋略,但也知道这件事不简单。
“怎么会是你?”他蹙着眉,打量着刘紫灼沉睡的背影,淡淡地问。
一个男子走过来开口道:“主人,属下为你疗伤。”
他点头,一边任由他为他包扎,一边意味深长地看着刘紫灼的侧脸。
“这个女人怎么处置?”男子询问。
他不语,依旧看着那张苍白憔悴的脸。
变瘦了……
他心里如是想。
怎么这么安静?
他又想。
青虎不懂女孩子的想法,他也从来不跟女人打交道,他更是最不明白,最看不懂刘紫灼。
从来不曾明白过她,却从来不曾如此靠近过她。
四更天的时候,火堆旁传来哭声,他看见她蜷缩着身子不住抖动,他不耐烦地问:“冷?”
她趴在地上,愈加颤抖,手指抓住地上的枯草,嘤嘤抽泣,嘴里“呜呜”的不成话,他眉间一寸寸地收起,他蹲下来,拉起她的一只手臂,使她被迫面朝他,她脸上有不太正常的苍白,嘴唇也不住地打颤,他见她眉间有一股黑气,他讶然道:“你这是……中了邪术?!”
手臂被他捏得很疼,她不舒服地挣扎,汹涌而出的眼泪宛如落在树叶间的雨水,风一来全都抖落了下来,让路过的人有些措手不及……赵青虎同样不知如何应对,她全身颤得厉害,越哭越冷,渐渐察觉到了热源,她本能地抱住了他的身体,青虎全身猛地一顿,连伤口被撕扯也浑然不知。
“冷……”她声音小得像哼出来似的。
一句话,又唤起了他的回忆,他眼前浮现另一张脸,当年的软香温存,今日的楚楚可怜,当年的粉面桃酥,今日的泪痕满面,两张脸渐渐重合,此刻的刘紫灼让他联想到了流浪狗,她望他的眼神是陌生的,是胆怯的,她对他仿佛有种雏鸟认亲的情结,她依赖他,当然,是在她不清醒的时候。
他的目光寻到了她的跟前,她把脑袋又往他怀里拱了拱,翻了翻眼睛,状似胆怯不敢看他。
她全身凉得跟石头块似的,他抱着她,就像抱着一块大冰块,他握着她的肩将她推开一些,她立刻警惕地颤抖起来,他一瞬间动了怜惜的意念,但着实还是不太会讲安慰姑娘家的话,他不耐烦地朝她吼道:“坐着!别折腾了!”
他见她又被吓得趴在地上抽泣,蹙眉,走上去抱起她,将她轻轻地放在火堆旁边,粗声嘎气:“烤火!”
她蜷缩在他身边,舒服的闭着眼睛,眉间的那股黑气仍旧不散,他小心翼翼地问她:“你认识我是谁吗?”
她茫然地朝他看了看,不吱声,烤着火。
“你怎么会被关在笼子里?”他觉得他又在和白痴说话了,仔细想想,极门必定想借“大哥”引出自己,并且是想要探一探他们的底细。
“算了!问你也是白问!”他转过身去背对着她。
一句话就像开启一个咒语的钥匙,倏地,她眉心黑气骤显,一股蛮力贯穿了她的全身,她大口大口喘气,寒气让她喘不气来,她觑着眼看着火光,手指伸向火,呢喃着:“冷……好冷……”
蓦地,他用力地推开她,他满头大汗:“刘紫灼!你疯了吗?!你居然用手去摸火?!你想死吗?”
他大声地叫出来,喊完之后他怔了怔,正当他踌躇之际,刘紫灼突然扑过来一把掐住他的脖子,歇斯底里地大喊着:“我好怕!我好怕!你为什么要杀我?!为什么要杀我?!”
他觉得此刻的刘紫灼卑微羸弱,让人心酸,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都让人怜惜,扯开她的手颈,顺从自己深处的意念将她蛮横箍到怀里,压低声音:“别怕,别怕,我……在……别怕……”
她渐渐地安静下来,像是用完了所有的力气,她柔弱无骨地摊在他的怀里。
骨子里她一直都是那么一副敏感脆弱的模样,她虽不自知,可一旦那个“强大”的自我沉睡了,那么,那个长久以来都被她极力压制的脆弱立刻无所遁形,她又怕又惧,唯独只能抓住她唯一的救助,仿佛雏鸟第一眼看到雌鸟,天地间,她以为只有他能救她。
青虎大汗淋漓地抱着她,她满意地缩在他怀里,他认真地告诉自己,现在是杀她的好机会,可另一个意念却在想如何替她解邪术,当下,他杵在刘紫灼这一个坎上,骑虎难下。
他不明白!他向来都是杀人的份儿,哪回轮到他去救人了?向来都是女人怕他的份儿,哪回轮到女人愿意黏着他了?!不明白!不明白!越是抱着刘紫灼他越不明白!越是遇到刘紫灼他越是不明白!
多年前是如此,现在也是如此。
天上云动,刘紫灼在他怀里不太安分地动了动,他无奈地望向外面的夜空。
刘紫灼,我们的相遇是否根本就是个错呢?
青色的冬,青色的夜,青色的人,青涩不知。
☆、33。前尘未卜
弋人坐在草屋外抬头看着夜空,心头莫名一紧,他起身进屋,听到屋后面传来动静,弋人寒着脸:“出来吧!”
萧思邈轻咳一声,绕了一圈从前面进了屋,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楼主失踪责在我,若不是我一时疏忽,楼主怎会……”
他转过头,不理睬他。
混杂着细细雪絮,门口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不远处走来一个人,弋人看清了来人,目光有些深沉,那人一步步朝他走过来,短暂的时间里,弋人的心绪好像被什么拖扯着,他回想起和刘紫灼的过往种种,当年的初遇,直到现在的相见。
赵青虎穿着斗笠,斗笠下没有过往傲慢的模样,他脸上沉寂,他将手里沉睡的刘紫灼交给夜弋人,期间一言不发。
半晌,他问:“你们发生了什么?”
赵青虎抬头,怔了怔:“大哥……”
他寻人至此,却目睹了这一幕荒谬的画面,弋人有些错愕。
“大哥,别管那些了,救救她!”他望向他,语气无比庄重。
“刘紫灼怎么了?”
目光闪动,弋人看见她面颊上笼罩着一片黑气,转向他,问道:“极门的人做的?”
他点头:“不知道他们用了什么邪术。”
弋人眉间渐渐皱起。
“大哥,你我几番试探,看来刘紫灼确实是不知道密藏的下落……”
他打断他:“这件事不要再提了。”
赵青虎摇头:“大哥是否想过,倘若有朝一日,大哥得到了想要的,是否能割舍和她这么多年的感情?”
他心绪有些复杂,并不清楚自己为何问出这样的话,夜弋人更是措手不及。
眼下成功在望,他却因这样的问题渐渐升起彷徨,但这样的彷徨瞬间就被冷静取代,他很清楚,他一直以来背负的痛苦并不是一个刘紫灼就能填满。
“青虎,以后的事以后再说。”他顿了顿,又说:“你且回去吧!”
他目光中没有任何感情,任凭赵青虎如何探究都寻不到丝毫情绪,他叹了叹气,又看了一眼弋人怀中的女子,弋人的黑袍包围着她,极致的黑衬得她面容格外苍白,黑亮的柔发婆娑,斜乱凌落贴在她颊边,他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最后转身淹没在夜色中。
弋人给她把了把脉,眉间的褶皱折得更深了些:“萧思邈,备车!”
……
银针入穴,银针周围的肌肤上凝结出一块块乌青的淤肿,许伯拔出一根银针,觑着眼看了看,皱起眉频频摇头,随手将银针放在手边的铜盆里,然后挥了挥手,床边两个侍女也好想松了口气般,端起装着黑血的盆子退出了门外。
许伯用白布擦了擦手,挑帘而出。
“怎么样了?”男子问。
许伯就是三儿不太讨喜的哥哥,自认在天机楼济济人才中医术是一等一的好,但自视甚高的他这次也只能叹气:“巫毒不像寻常毒,即便毒祛除了,可心神也要大伤。”
他又问:“可有性命之虞?”
许伯想了想,摇头道:“身病易治,心疾难愈。”
他望向帘后躺卧的躯体,目光有些失焦。
“伯这就回去再查一查书,看看能否有什么法子。”
他微微点头。
许伯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