鲸云仰着鞭,嗤笑:“老匹夫,你说得对!既然知道还不给本爷留条道儿,本爷兴许一高兴留你一个全尸!”
他怒目圆睁:“你!”
弋人冷冷地开口:“鱼拆村莫非就是传言中那个护宝一族?”
一言罢,众人都惊愕失色,李伯正了正色,道:“你说得不错,我们鱼拆村正是那护宝一族,你们若是想夺宝,可要先问问我们的剑。”
话音刚落,众人将手中的农具一抽,细剑登时都抽了出来,弋人冷笑,睫羽微垂,嘴角微微一动,几十个黑衣人从天而降,李伯看见那些黑衣人衣服上都刺有一个诡异的图腾,他面色一变:“鬼众……”
话未说完,李伯的人头就已经落地了,几十个鬼众如鬼魅一般将众人围住,不消几时,嘶喊声一片,鬼众身手个个快准狠,五招以内,必陨一命!十步以内,不留一人!
白雪染血,他们将留有余热的尸体聚集一处,弋人薄唇微动:“埋了!”
“遵命!”
弋人抚摸着手里的水苍玉,自嘲一笑,将手中玉抛给其中一人,鬼众得令进入密道,弋人眼前一晃,眼前仿佛出现了紫灼的笑脸,心中顿时一沉。
鲸云莞尔道:“大哥,你留在那丫头身边那么多年总算没有白费!”
弋人若有所思:“九年了……”他不懂,到底值不值得。
“为什么不通知青虎?”
“青虎太冲动了,不懂等候,告诉他只会坏事。”
“大哥……”鲸云道,“大哥可知道杀那八位大臣的凶手是谁吗?”
他抬眼。
鲸云轻声一笑:“是鬼众,鬼众训练有素,形同一人。”
“你是要将刘武逼到死路。”
鲸云堆笑。
弋人好一会儿才缓缓地说,“不要告诉她。”
鲸云的笑容渐渐绽开,像是在思忖何事。
良久,墓室中出来一人——
“东西找到了。”
闻言,弋人久久失神。
紫灼,紫灼,以后我该如何面对你?
☆、35尘埃落定
刘紫灼坐在坡上的一片竹林上托腮长望,雪停了,天放晴,光线斑斑驳驳地洒在她周身,吴杵陪着她坐了一会儿,见刀锦也走开了,自己便也好没趣地离开了,坡上的竹林中独留她一人,还有一盏茶,一壶腾着热气的沸水,沸水溢出,汩汩地滚在炭火上,发出“滋滋”声,她仍旧托着腮,雾般的水汽拂过她,朦胧凄迷。
马蹄声踏雪而来,她动了动僵了的脖子看向来人,对面来了两人,风声猎猎,一黑一白两个长袍迎风而起,衣袂来回飞扬,风驰电掣来到她面前。
她站了起来,唇角微微上扬:“你回来了。”
夜弋人点头,下马问道:“你怎么坐在这里?”
“萧思邈说你来信今日就能回来,我在这里等等你。”
他蹙眉:“身子都好了吗?”
她重重点了点头:“不仅好了,还胖了些呢!”
他端详着,刘紫灼倒是真比前些天看上去要圆润些了,一双眼睛黑亮有神,笑盈盈地看着他,鯨云趴在马上仔细看了看这二人,莞尔道:“小丫头,看见我怎么也不打声招呼?”
她抬眼看他,像是刚刚看见他似的,问:“你怎么又来了?”
鯨云被噎得不轻,笑道:“我怎么就不能来?等闲我也没来上几回,如今小丫头你又这么不待见我,得了!我也就不留了,横竖也要走了,托你帮我问候下小玉姑娘吧!”
她斜睨他:“小玉好得很,毋须挂念了。”
鯨云堆笑点头:“既然如此,那我就告辞了。”
她也点头:“不送了。”
鯨云莞尔,勒马转头而去,声音越来越远——
“……保重……”
紫灼将茶端给他,自己抱着碗热茶与他并排坐在竹凳上,热气在两人的手中慢慢上腾,微风轻拂,扬起她额前的碎发,也拂动他暗红色的发带。
“木头,我想去一个地方?”蓦地,她低低说了一句。
他困惑:“你要去哪儿?”
她陷入臆想:“去一个没有是非的地方,自由自在,没人认识你,也没人认识我……”
弋人心中浑似有什么抽丝剥茧,渐渐地显露了出来,他冰冷的面容有了裂纹,微微凸起的眉骨下一双黑瞳更显深邃,棱角分明的薄唇一张一合:“紫灼,没有那样的地方……”
她眯眼看着林间泄露下来的光线,有话又欲言又止。
“紫灼……”
他侧头唤了唤倚在他肩上的人,她双目禁闭,呼吸均匀,他抬头看了看林间昏黄的光芒,难得的,闭上眼享受这浮生半日……
朦胧中,她听到车把式马鞭上的金铃铛的悠悠响声。
马车驶离睢阳城的那一刻,刘紫灼有这样的一种感觉,她觉得,她此生都没有机会再见他一面了。
“阿爹!以前都是你保护我!以后换我保护你,好不好?”她从马车里伸出头,向他挥手。
阳光下那张模糊面容朝她笑了笑,喊道:“阿爹等着……”
阿爹——
她睁开眼才知道这是梦一场,她抬手一摸,脸上全是泪水,心里有万般不解,仿佛被这个泪水一浇,许多隐藏的东西都显了出来。
尽管她再不愿想,再不愿提及这个人。
他问:“怎么了?”
她满脸泪水,表情却呆呆的,说:“没事。”
弋人将袍子披在她的身上:“天凉,回去吧!”
“嗯。”她应了声。
他刚扶起紫灼,便听到对面传来脚步声。
萧思邈一脚深一脚浅,跌跌撞撞地走了过来,神情十分慌张。
弋人蹙眉:“什么事?”
萧思邈少有这不从容的模样,大口喘气,看了看紫灼又看了看弋人:“这……这……”
“尽管说!”
萧思邈脸色发白,声颤道:“梁国传来急信,梁王……他……昨夜病故……”
闻言,紫灼重重退了一步,整个身体失去重心。
“什么……”
刘紫灼觉得自己仿佛被大水淹没了,倏乎间,流离失所。
“为什么——”
一瞬间,无数崩裂感在她喉咙鼻腔膨胀,喉咙涌上一阵腥甜,她重重咳了几声,吐出好几口鲜血。
“灼灼——”
……
空地上响起凄凉的琴声,青白指节拨弦,蓦地,负手收音,一双黑幽幽的眸子抬了起来,长发高束,红衣如莲,外面簌簌下着雪,风声胡胡,男子叹息,几个残缺的音符自他指下传来。
不知我梦成蝶,还是蝶梦成我……
“门主,他们到了。”红衣人的声音静静传来。
琴声停住,男子轻声道:“知道了。”
外面雪花飞进了几片,冷风窜动,卷走了些男子身上特有的草药味,许久,他沉声道:“薛蒙,你要记住……”他望了望皑皑白雪,“……这即是结束,也是开始……”
“是。”红衣人点头。
顾昔哂笑。
就像刘武即便是牺牲良哥也难保全自己一样,夜弋人也好,刘紫灼也好,密藏也罢,没有人不是为自己的……这一切动荡都刚刚开始。
屋外传来马蹄声,二人临窗远眺——
紫灼……
今年的睢阳格外的冷,孤零零的一辆马车在风雪里疾驰,紫灼缓缓地下了马车,一抬头浓云翻转,她忍不住晕眩。
白,窒息的白,梁国上下森白一色,眼前的场景错落抖动,白烛明晃,“嗒”地一声,一滴清泪滴在她的手上,她远远地看着肃穆的人们,视线模糊。
什么都没了……什么都没了……
往事一幕一幕,才又清晰,却又模糊了她的双眼:“我记得你走时说得诺言,所以相信总有一天你会来将我接回去。”
她静静地自言自语,在无数宾客中,她仿佛是个寻常人般远远观望,又静静流泪。
“为什么……?”
眼泪顺着她的脸淌下,沾湿了麻衣,一丝血从她嘴角流下,弋人眉间寸寸收起,却不发一言,只是默默看着她。
紫灼恍恍惚惚,慢慢陷入沉思。
这些年,她回来过三次,第一回他在兔园醉得不醒,第二回赶上他的妃子产子,第三回是他的生辰……每次来,她静悄悄的,从没让他发现过,从来没有……
忽然,她笑了起来,蓦地又哭了起来,低声泣诉:“五年前,你说要来封地看我,可没过大冬就下了大雪,我在封地苦等了十天,终是没见到梁国来的人马,之后一封信来,说道路不通,我这才死了心,第二年秋天,你要去长安,想着他必然要途经封地来看我,我自打几天前就高兴得忘了行,可是你到的那一天我却生了一场大病,我烧得厉害,你看了我一眼,便匆匆离开了,好不容易到了冬天,赶上了冬猎和你见上了面,也是行色匆匆……”兜兜转转,百转千回,记忆里留下的尽是苦楚,尽是诀别,尽是两难。
昔日养育之情,今日却如切肤之痛。
一瞬间,她将所有不解,怨恨,疏离都抛之脑后,独留满身疼痛,满身疲惫,泪眼望着一切如过眼云烟,似梦似幻。
“走吧。”弋人沉声说。
“嗯。”许久她才缓缓点头。
宾客越来越多,人群中出现一个扎眼的红色,倏地,紫灼脸色大变:“是他……”
弋人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那个红衣人在人流中一闪而过,便再无法寻找了,他直觉非常不妙:“走!”
她仍是面色苍白:“那个男人……他是对我下毒的人!”
他惊愕:“你确定?”
她点头,虽然她中毒后的事全然记不清,但仅是一眼,她却清清楚楚地捕捉到他眼中黝黑的戾气,她决然不会忘记。
“走……”
雪花漫天飞舞,树林间响起脚步声,马车停了下来,紫灼掀开帘子小心看了一眼,白雪中站着一个红衣人。
那人堆笑,随后将脸上的黑巾取下来,双目阴柔而上挑,紫灼却觉得透骨寒意,再触及他那身红衣与眼目时,脑中苏红的影子一闪而过,心重重地沉在谷底,丝毫提不上精神。
那人嘴角上扬瞥了一眼马车上的刘紫灼,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几位,终于见面了!”
弋人冷目不语,左右是刀锦与吴杵还有风尘仆仆赶回的卫棠,卫棠自安顿好良家人之事过后,与他们许久失联,便是他回程途中遭遇了极门袭击,侥幸一路重伤逃回柔县时,一切又起了变故,那时紫灼中毒,等到他养好伤时,却又逢梁王之死,但至始至终,卫棠都没忘了这个屈辱。
红衣人却道:“怎么?不问我是何人?”
弋人无视他的挑衅,冷哼道:“将死之人何须挂齿!”
红衣人摇头:“恐怕不能让你如愿了。”接着抱拳道,“在下乃极门上元鬼薛蒙,说来,你与我门倒也有渊源。”
弋人听过这个名号,问:“你所来何事?”
“蒙为密藏而来。”
简单一句话,让弋人立时杀气大起:“你们效力于梁王便是为了这个?”
薛蒙哂笑:“梁王如何值得我们效力,不过是各取所需。”
他不再言语了,手中大刀已欲出,这时,卫棠大步上前,道:“让我来!”
薛蒙轻蔑:“你?”
卫棠将目光转向这个男人,他并没有忘了这个人,让他连受重创的便是此人。
“你活得不耐烦了?!”
卫棠面色阴沉:“少说废话!”
剑随声至,直逼薛蒙。
“卫棠小心!”
红影如同鬼魅,她眼睛跟不上他,电光火石,地面上随即裂开一条条痕迹,她将心提到了嗓子眼里。
刀光剑影,一触即发,弋人却隐隐发觉有什么不妥,只听卫棠大喊道:“你们快走!”
弋人面色有变,能让卫棠如此忌惮定不是寻常人,原来卫棠此去是为他们争取离开的时间!
这时,几人同时察觉到了不妙,只听“轰隆”一声,卫棠便倒在了地上,胸口、手足都落了伤,血顿时流了一地,趴在地上痛苦地蠕动着。
紫灼眼里满是血丝:“卫棠!”
夜弋人正视那个人,能两次重伤卫棠的人,并不多见。
“别过去!”见她下了车,他立刻挡在刘紫灼前面,自己走向前,一脸愠色:
“薛蒙!”
薛蒙摇头:“交出东西,你们便能活命!”
夜弋人闻言,只是不徐不缓地抽出刀,杀气腾腾指向他:“废话不用多说!接招!”
话音刚落,他直逼向他,薛蒙见势退后几步,他软肋下已有了几处流血,但出奇的是,他行动却全无不便,他与弋人,一个追赶,一个一味闪躲,薛蒙的轻功着实是好,紫灼在不远处观战,竟觉他形同鬼魅。
弋人对这样的追赶有些不耐烦,也隐隐发现有什么不对,只是事情发生的太快,不容他多思考,倏地,他停下来,薛蒙在树梢另一头回身望他,薛蒙冷笑:“夜弋人,今日就是你的死期!”
弋人握紧手里的刀,刀身闪耀着危险的寒光,他再度砍向他,这一次,他竟没有闪躲,刀刃触及他前一秒,薛蒙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他一直都在等这一刻,等夜弋人气息紊乱,弋人暗叫不妙,却已经来不及了,从薛蒙掌心发出绿黑色的荧粉,气息全乱的弋人尽管立刻捂住口鼻,但毒气还是被吸入了。
“呃……”
薛蒙趁他不备在他心口击了一掌,力道着实惊人,那股力量将他震开,坠落地上。
刀锦与吴杵见势不妙,欲上前相助,这时,却从林中蹿出几十红衣人,个个手拿十字刃,一下子蜂拥而上,他们连忙应敌,剑光刀影,稍有不慎便性命不保!
吴杵气得大骂一句:“娘的!阴我们!”
刀锦用余光瞥了一眼地上的弋人,却心道不好:遭了——
紫灼不管不顾地跑了过去,此时,弋人觉得五脏六腑都被那股强劲的内力碎裂了,终是忍不住了,一口鲜血从口里涌出,喷洒了一地。
“弋人!”
她拖住他渐渐瘫软的身子,“弋人!你不要吓我!弋人!”
他又吐了一口血,几乎不能开口说话,只是努力抑制下心口的甜气,缓缓说道:“没……事……”
她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她害怕他也像良哥那样,不声不响地就走了!
薛蒙徐徐地走过来,心里突然有一种快感,他唇角勾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