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灼看不惯鲸云那种略带嘲弄的腔调,不想理他,转头间一个紫衣陌生人落入她的视线。
他抱拳:“夜兄,刘姑娘,幸会。”
弋人脸上波澜不惊,不发一言,禹越朝鲸云看了眼,鲸云立刻笑道:“误会一场,一切都是误会一场!”
青虎“嗤”了一声,侧过头去,走进了弋人的营地,弋人的营地上升了篝火,随行的鬼众骑兵有百余人,个个身穿黑衣,看服饰样式,十分像是越人某个部落的衣服,衣服上有奇怪的纹络,禹越看了微微蹙起眉头。
虽然按地域来分,禹越也算是越人,但自秦皇南迁百姓数十万之时起,到现在为止,许多越人已然受到汉化,禹越就是个半越半汉的例子,但是,在这百越群山当中,仍旧有着一些不为人知的古老部落,神秘而不祥。
鬼众服饰上的图腾让他联想到那些不吉利的部落,让他升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酒过三巡,禹越回首看水对岸,层层屏障,蜿蜒不知去向,他感慨:“赵兄的南越国当之无愧是南方霸主啊!”
赵青虎远目,眼中却没有丝毫喜悦之情,最终目光幽幽地落在她的身上,她往弋人身后躲了躲,他见此,眉间微微一皱,仰头一饮。
他冷笑:“木秀于林,风必催之,南方霸主也不过是空架子!”
禹越道:“赵兄说得不尽然,光是这个空架子就够了。”
赵青虎蹙眉:“若不是爷爷在的话……”
后半夜,赵青虎先行回宫,禹越进了弋人的帐子,篝火旁只剩下紫灼跟弋人鲸云三人,紫灼疑惑地看着赵青虎远去的船只。
“怎么了?”弋人问她。
她摇头。
弋人叹气:“其实青虎他……”
弋人不擅长讲故事,于是鲸云接着说道:“现在的南越王是青虎的爷爷,青虎的父亲早逝,故立他为世子。”鲸云笑道:“至于你疑惑的,为何南越国位高权重之人跟我们扯上关系,那是因为……”
鲸云告诉她,南越王赵陀有个族内弟弟叫赵光,当年他们奉秦皇之命平岭南,秦皇即死,他们就兼并几郡建立了南越国,后来青虎的爷爷赵陀自立为南越皇帝,就封他的族弟赵光为苍梧王,年复一年,兄弟间难免有隔阂,于是赵光将自己的小儿子赵衍送在赵陀的身边,赵衍与青虎年纪相仿,他们关系很不错,有一回他们两人进山打猎,回来的却只有一人。
她听的很入神,问:“赵青虎回来了?赵衍死了?”
鲸云摇头:“是赵衍回来了,青虎留在山里。”
她觉得心中一凌。
“赵衍与青虎虽然隔了一辈,却有七八分相像,赵衍回来后,扮成了青虎,而真正的赵青虎在山里遇到了我们。”
她觉得不可置信:“那现在在南越宫中的……”
“是真的青虎,如今赵衍已除……”鲸云说得很简洁,将个中过程全都略去,只讲了结果,那其中的痛苦回忆岂是他言语就能道明的?
而真正令青虎痛苦的是,在他经过百般努力后,他还要模仿赵衍的一切生活,赵衍重伤他将他留在山中时不足十岁,赵衍扮成他生活了近十年,青虎再回来时,早已物是人非,一切陌生,南越王年岁已高,宫中遍布赵光的眼线,为了不打草惊蛇,他不得不扮成赵衍装成的自己,活在无形的阴影下面。
“原来他也挺可怜的……”
鲸云正色:“是啊……谁不可怜……”
他叹气:“……日后还有场恶仗要打……”
她若有所思,没在意他说了什么,弋人将她抱回帐子,她坐在兽皮铺着的榻上,四周静谧,火炉里烧得“噼里啪啦”声被格外放大,人的感官也灵敏起来。
他将她放下时,无意间碰到了她冰凉的手,有些不悦地开口:“还说不冷?”
酒气呼在她脸上,她两颊有点红,心口重重地跳了起来,察觉她有些异样,以为是自己语气有些冲了,刚想说什么,腰身就被她纤细的手臂环住了,软软糯糯的身子全缩在他怀里,他轻轻地回抱她,低头就见她发顶,他觉得她很小,抱起来无比称手。
“怎么了?”
她抬起红扑扑的脸,以前她也如此看过他,却没有一次像此刻这般可爱,让人心动。
“我想抱抱你。”她晕晕乎乎说了这么一句。
他嘴角扬起:“不是抱着吗?”
他的笑迷了她的眼,她脱口而出:“我想亲你……”
他不讲话了,瞬也不瞬地看着她既害羞又倔强的可爱模样,不自觉向她靠近,凉凉的吻落在她颊上,她的侧脸瞬间就被他的鼻息烫热了。
他在她脸上轻轻一吻就离开了,她圆着眼看着他,模样说不尽的娇憨:“木头,我现在好不好看?”
她还记得他说她好看时炙热的注视,她就是觉得这话从谁的口里出来都不如他昨晚讲的动人,他目光动了动,她披着的袍子里面是那条红裙,红艳艳的,配上她娇怪俏丽的表情,说不尽的风情。
有种人不用脂粉媚言,不用巧笑撩拨,却在一言一字间,弃绝雕饰的青涩天然中引得人心驰神往,六神无主,他感觉被这种青涩中生发出得妖娆勾引了,他忽然生出一个念头,难怪说,自古以来,英雄难过美人关,他以前总觉得这样的事落不到他的头上,可是此情此景,又有哪个男人不动心?他倒真认为,若是这般的她在他眼前,全天下又是何物?
“好不好看?”她笑着又追问。
他回神:“好看。”
她脸上泛着红,他看了有点意乱,呼吸浊重,他托着她的后脑,低头擒住那两片他心心念念的唇,她尝到他口里的酒味,听到他们缠乱的呼吸,她“嘤嘤呀呀”有些抗拒这种靡乱的感觉,然而,她退,他追,半步不留,一吻过后,她无力地抓着他的衣袖,模样几分羞几分喜,弋人爱煞了这模样。
她怕他再对她促不急防地做些什么,于是托说脚又疼了。
紫灼的脚是他最担心的,上回接好了,可伤势总是反反复复,这里不比她以前住过的地方,就是冬天湿气也很大,他们来的路上她就疼过好几回,有时疼起来,从膝盖到脚掌都凉了,他替她焐许久都焐不热,至今行路,也没拿出个好的良方。
他将她的腿放在自己的膝盖上,轻轻地揉捏,紫灼注视着他专注的侧脸:“你真好!你总这么好?”
他淡淡地说:“又说傻话了。”
她一本正经:“我没说傻话,你就是好。”
他被她这么直白的话说得微怔,他生平最怕刘紫灼的倔,总是孩子般的倔,认一个理,信一件事,执一个念,任何东西在她心里都是独一无二的,走一条路,过一座桥,爱一个人。
以前是他们,而现在她只有他,她眼里只有他。
想到这,他心口发烫起来,一片炽热。
次日,她也不知道睡到了何时,等她醒来时,小玉就出现在她帐子里了。
“你跟老严一起来的?”
小玉点点头,苦着脸看她。
她笑:“是不是鲸云又欺负你了?”
“不是。”她皱着眉头。
这时,紫灼听到帐外的阵阵擂鼓声,疑惑地问:“外面发生了什么事情?”
小玉忧心忡忡:“外面要出大事了!”
她脸色一变:“怎么了?”
“我们一路过来就听说河对岸要打仗了!”
她愕然:“对岸?那不是大汉境内吗?大汉要跟越人开战?”
小玉摇头:“大汉没跟越人打,是越人自己打起来了!”
小玉将一路见闻讲给她听,原来,东边的闽越王因为朝会冬猎的猎物跟夜郎国交恶,一直就怀恨在心,这回找着由头,分说夜郎背离两国信约,西进扬言要讨伐夜郎,于是夜郎就跟南越告急求救。
说话间,鼓声也越发大声,其中还夹杂无数呼喊厮杀声,自远传来,她们掀帘而出,白天见这条河格外窄,尽头是峡谷,从地势便可知是一处易守难攻之地,闽越一路破横浦关和阳山关,却在此处遇到几路夹击,相持不下。
南越轻骑在身后紧追不放,尘埃滚滚,闽越见无法突破,变转向与南越交战,鼓声大作,这一役没过多久闽越这边就出现了劣势。
小玉惊道:“你看!水上又来人了!”
紫灼一看,忽见密密麻麻的船从西北方驶来,她看见一个紫衣男子站在船头,一身轻装,随着船只,还飘来一片雾气。
“这帮水匪来截他们去路!”
紫灼对这古怪的雾气深有体会,不甚喜欢,果不其然,渡河的闽越军有一半被拦了下来,而剩下的一小半人也是狼狈不堪,靠了岸,岸上的却有五百鬼众骑兵等着他们。
那五百鬼众如虎狼之师,一拥而上,闽越军如入虎穴。
夜弋人坐在马上轻笑,看眼前死伤一片,看闽越溃不成军,他十分满意这种操纵全局的感觉。
鲸云策马而来,面上,帽子上血迹斑斑,他扬着笑容,挥手与他们打招呼,紫灼跟小玉几乎认不出他来。
夜弋人看着落在马下的人,说道:“殿下现在收兵还不迟!”
余善狠狠地看着他一眼,由随从扶着站了起来。
小玉套在她耳边说道:“这人大概就是闽越王的弟弟余善。”
她仍看向那里,余善说了一句什么,她没听清楚,随后就见他被随从扶着上了马,缓缓撤离。
鲸云看了过来,看到小玉怯生生地望着他时心里很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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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周完结,三更
☆、43。恰似故人
南越大败闽越,鯨云得胜而归,意气风发,他仰头淋酒在脸上洗了洗血污,帽子丢在一边,直奔她们而来,小玉吓得躲进了帐子。
紫灼呵呵笑了笑,看向弋人,他在一片水墨晕染的背景中,转身远远看她,她的目光随着他的移动慢慢拉近,直到他走到自己身边。
他伸手向她:“来!我带你去见见南疆!”
她将手交给他,被他拉着一跃上了马背,颠簸震颤,他将她牢牢抱住,如她颠沛流离纷杂的心情,她不会忘记那日,他策马狂奔,带着她看遍群山万景,她听他胸口传来的笑声,见他从未有过的开怀。
他很开心。
忽然感觉看见他如此开心,她也莫名开心起来。
一直到天色昏黄时他们才回来,回来时,驻地上已经是篝火炬炬,喧闹庆祝声不绝,他们一到驻地就听说吴杵喝高了,发起酒疯差点跟禹越动起了手,刀锦他们忙着拉架忙得不亦乐乎,鯨云也没少对小玉毛手毛脚的,被中途杀来的老严给果断制止了,赵青虎草草喝了几杯就心事重重停下了,剩下的人都喝得差不多了,坐在篝火边大嚷大闹起来。
弋人告诉紫灼,这场仗打得意义非常。
夜郎受敌,曾向距离最近的苍梧王赵光求救,赵光却迟迟没有出兵援救,而南越闻讯立刻派兵支援,迫使两国和解,即胜,也让赵青虎在越人中得了许多人心。
“青虎的爷爷虽然受越人拥戴,但他年事已高,许多东西还需要他自己努力才行。”他说。
赵青虎确实没多少高兴之情,这场争斗,不到最后都难辨输赢。
到后来驻地上来了两个女子,禹越的两个妹妹,于是紫灼也见到了那位跟自己有些缘分的红豆姑娘。
禹越一见红豆来了,有些不悦:“谁让你来这里了?”
“哥哥,是我带红豆来的,你别怪她!”
禹双妹知道哥哥对红豆有点保护过度,比自己这个亲妹妹还甚,于是给她打了个圆场。
紫灼见一惯和颜悦色的禹越变了脸色,便好奇地看了看那位红豆姑娘。
她小声跟弋人说道:“这就是红豆姑娘了?看上去孱孱弱弱的,禹越怎么对她凶巴巴的?”
见弋人没回答她,她抬头望了望他,发现他神情有点古怪。
这时,鲸云走过来,笑着说道:“青虎,你看这红豆姑娘跟当年喜欢大哥的云稚姑娘是不是有点像?”
闻言,在场的所有人都愣住了,禹越则一脸铁青,之前他把红豆跟个宝贝似的保护着,哪个见过她,只晓得辰水的土匪头子有个如花似玉的妹妹,也听说他对红豆比对自己亲妹妹还要好,辰水的人却都知道,禹越早就对这个自己养大的养妹妹动了其他心思。
鲸云也真嫌不够乱的,忽然说了这么一句,赵青虎倒是真的认真地瞅了瞅,认真道:“还真有点像云稚。”
这时,紫灼跟禹越顿时不淡定了,禹越黑着脸带走了人,紫灼像个小怨妇,嘴翘得高高的,双手拽着弋人的胳膊,一脸的不高兴。
“云稚姑娘是谁?”
弋人见她这模样,心里痒痒的,说不出的舒坦。
鲸云和余下几人暧昧一笑,道:“还是让夜大哥自己回答吧!”
他看着她:“你跟我来。”
几人目送他们离去,几不可闻一声叹息,鲸云发现青虎的眼神有点复杂。
鲸云看了会儿他,唤他回神。
“青虎……”
青虎望了一眼紫灼的背影,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那回她泪流满面的模样,而这画面正与他越来越远。
帐内。
“赵青虎的事你都知道了,现在我同你讲我的事。”
她眼巴巴地望着他,他将一个匣子拿给她,她认得这个。
“这是方尧给你的那个匣子!”
他点头:“当年就是因为这匣子里的这件东西,害得一位姑娘丧命。”
她隐隐知道了他说的就是这位云稚姑娘。
弋人将盒子里一支银色的管状东西取了出来放在她手里,她摸着它上面的纹络,听他缓缓说:“它叫银牙,是百越之地的圣物。”
他伸手在她摸着银牙的指头上一用力,银牙两头弹出两个锋利的箭头。
关于银牙和他的族人,他讲了一个漫长的故事。
在这片越地的群山深处,住着许多隐居离群的民族,弋人的族人就是其中一支,越人都称他们作“猗族”,也是越地最为神秘的一族,弋人的父亲曾是那样一族的头人,他的母亲曾是族人中最美丽的女子……说到这里,弋人的故事就如许许多多的事情一样,在最圆满时发生了急剧改变。
“……我记得那天我打猎回来,竹屋子已经烧作焦土,遍地尸体。”他讲这话时,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