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沛然正气从胸腹直冲胸膛,透过气管,猛然大吼,“我敢。”
这一声,如同石破天惊,敢字意味悠长,即便这些久经风霜的老人,也感觉到其中蕴藏的决然正气。
严直叫道,“好。”
仿佛印证了他的夸赞,萧若离双眼通红,他的短剑闪电出鞘,直取田宝,这一刻,他已然全然不顾了后果。
田宝慌乱,鲁烛明生怒,一柄斧头凭空而出,斩向萧若离。
萧若离不管不顾,盯着田宝,打定注意,拼死也要杀了他,替那七十三个无辜之人报仇。
他选择拔剑,违背了谢司律的命令,便断了自己的官职。得罪了鬼斧门,便连自己的性命都置之度外。
鲁烛明的眼中出现了幻象,已看不真切,心理突然有些慌乱,“田宝,快往我这边躲。”
张忘萧出手了,先前,萧若离替他拦住金断,让吕潇潇和小路子逃脱。比直接救了他,都还要让他感激。这二人逃脱,哪怕天塌地陷,他都能从容应对。他知道鬼斧门和司空部的能量,但依旧义无反顾地帮着萧若离,对付这位鬼斧门的高徒。
即便张忘萧出手,鲁烛明仍旧有信心保下田宝,但形势比他预想的要严重的多。
第九十四章 愤而杀之(下)
一朵莲花包裹住了斧头,仿佛陷入泥潭里,变得无比缓慢。
一抹红光出现在他的眼前,燃烧着的炽热火焰,迅速朝着他蔓延过来。
一记突然而至的掌风,击打在他的后背,让他直直地朝着火焰中跌去。
一缕藤蔓缠住地鼠的双脚,只得胆怯地看着萧若离的剑直刺而来。
狼狈的鲁烛明惊怒,“你们?”
莲花落傅恒、火符师严直、隔空掌君无忧、困字符陆咏,同时对这两个人出手了。
就在萧若离即将刺入地鼠胸膛的时候,突然难动分毫,有星光自屋顶泻下,如同纷飞蝴蝶缠绕住剑端。
“你们这么多人,欺负一个人,也太不公平了吧。”
声音从门外传来,为鲁烛明打抱不平。
陆惊卿皱眉,双手挥动,有雨滴横向穿透门外,像是万千短剑,直接朝门外激射。
岑先生平平静静一个去字,一口清气吐出,朝着门外窜去。
大长老手掌一扬,门外之人,一声冷哼,吃了一记隔空掌。
刚刚还打抱不平的人,此时便吃了以多欺少的亏,还未露面便被三个人群殴,实在悲惨地不成样子。
星力消失,萧若离将剑刺入田宝的胸膛,他的双目圆瞪,很是不甘。他以为,这个世界上能够救他的人,只有鬼斧门。但是鬼斧门愿意救他,保他,他却仍旧难逃一死。
“对,就是这种不甘,想必你已经见过无数次了吧。而现在轮到了你,你是不是觉得可悲。”
并不是要亲自杀人才算是大恶,你能眼睁睁看着别人带着不甘去死,就便与恶沾惹上了关系。但凡一个正常的人,都会对此生出不忍,生出怜悯。地鼠是有能力阻止池州六凶行恶的,但是他怕,怕反复无常的秃鹰,以及那些嗜血凶狠的亡命之徒。
于是乎,便惜身,便视而不见,内心也通畅,毫不在意。
萧若离突然觉得很畅快,那股抑郁压抑之气,已经被完全驱散。他不后悔,只是抱怨自己觉醒地太迟了。或许早一点,早一点,那个善良温婉的姑娘,便不会选择三尺白绫,带着尘世间的恨往生幽冥。
见目的已经达到,众人皆住了手。鲁烛明衣服被烧得破破烂烂,发髻散乱,狼狈不堪。
他站起来的时候,空气中突然倾倒下一盆水,兜头落下。
被如此戏弄,鲁烛明大发肝火,“陆惊卿,陆庄主,你如此戏弄于我,可有意思。”
陆惊卿冷冷道,“我若动手,要的便是你的命。”
众人四下寻找,见夕遥面露冷笑,便知了大概,陆惊卿绝对不会如此戏弄于鲁烛明。
“是你?”
夕遥也不怕他,“没错,是我。”
“我与你有何冤仇?”
“这个人差点炸死我的朋友,神捕要缉捕他,你却要袒护他,你说我们有仇无仇。”
“好,很好,一个小辈,居然也敢挑衅我鬼斧门。”
鲁烛明面露凶光,夕遥怡然不惧,傅恒挺身而出,“鲁烛明,有什么事情,我云麓书院接下了。”
严直纳闷,“傅恒,怎么回事?”
“严先生,他叫夕遥,未来会是云麓书院的学生。”
“可有什么奇特之处?”云麓书院的学生,必然有了不得的特长。
傅恒道,“他的特长,严先生不适合教导,这位,才符合您的要求。”
钟定经历这场变故,如同梦幻,他们神异的手段让他羡慕非凡。
鲁烛明冷眼相对,“你云麓书院厉害,还有你,居然也敢阻拦我。”
张忘萧凛然,“天下不平事,自然管的。”
“还有,你们一诺城,我又何处得罪了你们?”
君无忧吹了吹手掌,“没有啊,我只不过扇扇风而已。”
大长老不悦道,“打了便是打了,你小子若是在一诺城初建之时,指定被逐出一诺城。”
当时的一诺城,以一诺千金为最高准则,稍微有所纰漏,便被逐出一诺城,没有一丝通融的可能。
到得后面,人们渐渐发现,有时候,真言也会很伤人,善意的谎言反而更能让人平静。
当你不爱一个人的时候,你委婉的拒绝,会将伤害降到最小。对方有很多你难以容忍的缺点,你说了谎,以其他可以接受的理由拒绝,这样的谎言,应该得到肯定。
当你发现一个人得了绝症,你向他隐瞒了真相,希望他能够无忧无虑过完余下的日子,这样的谎言,应该得到谅解。
单亲母亲告诉儿子,他的父亲是一个英雄,为保家卫国而战死,希望他也能成为这样的英雄,但实际上他的父亲或许什么都不是,也或者是一个囚犯。这样的谎言,应该得到赞美。
······如今的一诺城,在乎的是人的品性,而不是因为说不说谎来判定一个人的善恶。
君无忧,不拘小节,于大事方面,却是赤诚君子。
“我也想问一句,老朽又哪里得罪了你一诺城、云麓书院,惊陆山庄,惹得你们同时出手。”
一个老头步履蹒跚地走了进来,风尘仆仆,手里拿着一个星盘,大呼冤枉。
陆惊卿再次冷眼看着陆咏和傅恒,“这便是你们所说的,没有其他人知道?”
傅恒面露疑惑,“岑先生,这人是谁?”
岑夫子眨了眨眼睛,“该打的人。”
老头子不满,“岑书生,学的一口清气,便口出狂言。”
岑夫子笑了笑,“怎么,这顿打难道没有挨着。”
“你们以多欺少,我自然打不过你们,要是一对一?。”
岑夫子反驳,“没一对一的可能,读书人,讲究的是以理服人。”
傅恒指了指这个老头,对着陆咏道,“这便是浮空城司命部的司命左星使。”
司命部的人最终还是知道了,陆咏嘀咕,“司命部的人,本就擅长推断,知道了,也很正常。”
左星使替陆咏辩解,“不关他的事,白辛之白先生与大司命有旧,说惊陆山庄和云麓书院在云慈城里找什么东西,便来凑凑热闹。”
修道者便是这么快捷,仅仅一日,这位左星使便从浮空城赶到了云慈城中。原来司命部能够知晓,全是白辛之白老头放出的风声。
陆惊卿恍然,“难怪白老头对我不怀好意地笑,原来给我找了麻烦。”
陆咏尴尬,白老头之所以偷笑,笑的是顾小顾和陆轻轻,与这件事情怕是没有什么关系,他又不敢告诉陆惊卿事情。
第九十五章 弃官(上)
鲁烛明冷眼看着萧若离,“你竟然敢违背谢司律的命令。”
萧若离从怀中掏出身份令牌,轻轻抚摸,就像是抚摸情人的手。“我曾经以为,它能够给我破除一切邪恶的力量,可是现在发现,这只不过是掩藏在真实背后的虚假,理想路上的藩篱。
他将令牌狠狠置于地上,朗声道,“从今天起,我萧若离便不再是司律部的一员。”
“你以为这样,就能够逃脱。”鲁烛明觉得他在异想天开,“杀了谢司律亲自颁布的功臣,就想就此逃脱。”
萧若离抬眼望天,“举头三尺有神明,一切都让老天作证。既然司律部藏污纳垢,它的评判,又如何做得了数。”
“很好,既然如此,你就准备被司律部追杀吧。”
萧若离苦笑,他一辈子都在追捕凶徒,到了最后,自己也成为了被追捕的对象。
捕与被捕之间,本就是一线相隔。
只是心底那难以言语的苦涩和悲凉,包裹住整个人,陷入迷茫和纠结之中。
若是早知道这样的结局,还会羡慕做一个大公无私的判官,一个铁面无情的捕头么?
答案是,会,哪怕世间再浑浊,也要尽自己的努力去尝试,即便失败了,也无所谓。
他选择弃官而去,将那块被奉为至宝的身份令牌,弃之如敝履。有一句话,叫责之深、爱之切。他越是喜欢,在乎那块令牌,背叛后的苦痛则更加浓烈。
这一刻,他也终于切身体会到当年四不漏所经历的情景。若是早知如此,管他是不是浮空城的贵人,都要坚持自己的判决,将他绳之于法。有人说,人从出生便是三六九等,哪怕后天获得成功,也是因为前世的善行,所得到的善果。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自然是引导民众从善的经典。
但是他却认为,人生而平等,赤条条来,赤条条去,没有什么不同。至于一生里所拥有的过程,有与没有都是一般无二的活着,只要人活得幸福快乐,比什么都来的重要。
这个世界上,总有那么些人,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之上。他从开始任命司刑官的时候,便矢志要将这些人绳之于法。但是在这个庞大的官僚系统里,他只是一颗小草,他需要依靠大树活着,需要大树的遮风避雨。
所以他在有些事情上,选择了妥协。妥协带给了他无可挽救的遗憾,这一次,他终于抛却一切念想,彻底与之决裂。
“很好,成了司律部的重犯,我看你能够活过几时。”
严直接了话茬,“他活不活的过几时,我不知道,但你若是不走,便活不过今天。”
鲁烛明要保地鼠,犯了众怒,云麓书院和鬼斧门人本就极不对付。
司命左使叹然道,“活生生的一条人命,就这么消逝了。我不过想要阻止,你们就群攻我,真是不讲道理。”
严直问萧若离,“你现在还相信“道理”么。”
萧若离点头,道理一直存在,只是有人不断践踏,让原有的道理,变了样子。
“我相信道理,拳头大便是道理。”
经此一事,萧若离明白了,道理就是由人制定的,弱者是没有权利制定道理的。地鼠有司空部的背景,便能够由罪犯洗白成功臣;他们能够以武力压制鲁烛明,便可杀了地鼠,这便是道理。
鲁烛明只得灰溜溜的离开,这些人排斥他,若是跟着去寻找幻字符,指不定吃多大的亏。
神幻符,虽然厉害,对这些司职建造的人,没有什么独特的吸引力,还不如去观看几座名山。
鲁烛明看都没看一眼地鼠的尸身,活着的时候他会保,死了,对于鬼斧门,全然无用,管他曝尸何处。
萧若离虽然扬眉吐气,心中仍然有隐忧,被司律部通缉,接下来便会四下逃亡。他不清楚,高高在上的谢司律,是否真要缉捕他。魏总捕是决然不会下这样的命令的,那些相识的同僚也不会因此来追捕他。
他是身上被打上囚犯的标签,意义便截然不同,他也因此而茫然。
“你愿不愿意去云麓书院?”
萧若离诧异地看着岑夫子,“我也能当云麓书院的学生么。”
云麓书院收徒极难,每一次都会经历严格的考核。被举荐入学的人很多,这些人必须经历稀奇古怪的考试,方能进入云麓书院。
他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也能够进入云麓书院,而且还是在而立之年,最为凄惶,迷茫的时刻。
岑夫子笑了笑,“不是去当学生,而是去应聘先生,下院的先生。”
云麓书院分为上院、中院、下院,而下院,就是发蒙的学院,收的都是年轻孩子。
萧若离更为惊奇,“我如何能当得了云麓书院的先生。”
岑夫子笑了笑,“能的,这个世界,每一个人都是天生的“老师”,你可以跟厨子学做饭,跟木匠学做工,跟官员学断案······你,同样有很多优点,你耗时半年追捕凶徒,最后成功;你能判案,无有一丝错漏;你更有不畏强权,为正义拔剑的勇气,所以,你能够当书院的老师。”
三人行必有我师,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一个书院,必须要有兼容并蓄,海纳百川的容量。
严直先生道,“就是,学生们读书都读傻了,他们最喜欢的,便是其他的杂科。你可以教教他们如何辨伪存真,如何从蛛丝马迹中推断出真相,这些,都是了不起的大学问。”
萧若离苦笑,“可是,我不会当老师。”
“这又什么难的,当初,我也只是埋头写符,根本不知道从何处教授学生符术。后来,我就将自己学习符术的经历讲给他们听,慢慢引导他们,最后,还真有几个成气的弟子,写出了符字。”
严先生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萧若离自然不能再推迟。他也曾经幻想过云麓书院的一切,当他真正要去云麓书院的时候,反而有些忐忑不安。
此时的他,真所谓失之东隅、收之桑榆。
第九十六章 弃官(下)
“岑先生,他也可以进入云麓书院?”傅恒不忘提醒,还有一个准符师钟定。
严直对于钟定,很是好奇,“小子,将你写的字拿来我看看。”
胡志赶紧把收好的纸张交出来,钟定恭敬地捧给严直。
字里行间闪烁的光点,让严直心花怒放,对着岑夫子道,“碧野有多少年没有出符医了?”
岑夫子慨然道,“大约数万年时间,没有以医术著名的符师了吧。”
“潜藏在药材名字中的符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