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玄衣戴通天冠居中坐的,自然就是当今天子了。只偷瞄一次,弓高侯庶孙就感到难以述说的庄重和端凝扑面而至,威严气势令他再不敢看上第二眼。
右上首,紧挨皇帝坐着个很招眼的女孩,乌发如云,肤光胜雪;一双明眸,顾盼间流光迷离,会说话似的。朝霞般朱红色的裙裾旁,赫然就是前面那只给韩嫣引来一脚的灰兔子,胖兔偎在小贵女裙下,挨挨擦擦,幸福无边的可恶样子……
——韩嫣立即决定:他讨厌她!
左上首是个英气勃勃的男孩,浓眉大眼,唇红齿白;明明还是个小豆丁,却腰杆坐得笔挺挺,一副高标准严要求的成人架势。
——韩嫣吞吞唾沫,心口一紧:‘这人,看上去很难相处的样子。还好,还好,自己只是来凑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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轮到弓高侯家了。
当朝天子和蔼地看着韩颓当的嫡长孙:“韩则,平素以何为乐?”
“无他,”韩则沉着应答:“鼓琴耳!”
“鼓琴?”一听是这个,娇娇翁主就乐了,轻轻拉一拉皇帝舅舅的大袖。
天子低头一笑——默许了。
“不知韩王孙以为,琴之要务……”陈娇贵女像倒豆子似的,兴致勃勃提出一堆关于琴和指法的问题。
韩则不紧不慢,依次做答。几番话说下来,答案虽不能说完美,但也算上层了。
皇帝听得点头,相当满意——口齿清楚,条理分明,言之有物,就他这个年纪来说,十分不易了。
‘问题太多了,阿娇那么感兴趣吗?’另一头的刘彻却在不知不觉间慢慢皱起了眉头,就胶东王看来,这么多提问和交谈,完全是没必要的。
“阿娇,阿娇……”刘彻压低了声音,呼唤表妹。可娇娇翁主正在兴头上,没空闲搭理小表兄,只顾和新结识的同好相谈甚欢。
大汉胶东王,微笑着——咬紧后槽牙!
“从兄……”好容易谈完,馆陶小翁主这才回顾胶东王表兄,还不忘大力推荐她的新朋友:“从兄,阿彻,韩王孙则大才哦!”
“哦……”刘彻闷闷应声,凝视韩则阳光健康的面庞,不置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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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是韩嫣。
“庶孙?”听弓高侯韩颓当介绍完,天子有霎时的诧异——通常,给皇子做‘伴读’这种好事,是绝落不到庶出子弟头上的,哪怕是参选的资格都不会有。
‘当然,这孩子看上去……十分出色。’天子饶有兴味地端详韩嫣。发现弓高侯的这个庶孙啊,弯眉秀目,朱唇贝齿,面部轮廓线条优美,五官秀美得简直就不像是男孩。
看看外表略显粗野的弓高侯,再看看秀姿明丽的韩嫣,皇帝陛下禁不住有些好笑——人们对自己不曾拥有的,往往特别看重。
天子问:“韩嫣,可识字?”
韩嫣盯着自己的脚尖,点头。
皇帝陛下再问:“韩嫣,可读《诗》否?”
韩嫣依旧低着脑袋:“不曾。”
刘启皇帝停止了提问,怀疑地看向弓高侯,用眼神询问:‘这孩子……一直是这么羞涩和言简意赅吗?’
“阿嫣!”弓高侯不可思议地看着小孙子,有些发窘——这孩子想什么呢?诗经都读一半了,怎么还说‘没学过’。欺骗帝王,可是大不敬的重罪。
“大,大父……”感觉到祖父话音中的焦虑,韩嫣想起母亲临行前千叮咛万嘱咐的话,意识到刚才的回答有可能招来大麻烦,韩嫣的脸有些白了——这么草率应答,会不会弄巧成拙?他会不会被砍头?!上帝,他只是不想进宫,他只是想回家而已。
“嗝,嗝,”殿宇之中,人们耳际,突然出现有规律的奇怪声响:“嗝嗝……嗝!嗝……嗝……”
天子愕然。
“哎?”阿娇睁大眼,探出小半个身子去瞧新鲜。
刘彻一撇嘴,做不屑状。
弓高侯这个懊恼,这个头痛啊!
这孩子什么都好,又聪明又俊俏又听话,可就是一点:一旦紧张了,就会老忍不住打嗝。可现在,是何等要紧的时刻啊!
“嗝,嗝,嗝,嗝……”韩嫣捂着嘴,可怜兮兮地看着祖父大人——他也不想这样啊。可是,忍、不、住!
“呼呼,咯咯,阿大,哈……哈哈!”扭身拉住天子舅父,娇娇翁主搂着皇帝舅舅的臂膀大乐,笑到直喊肚子疼——从没见过这样的,太好玩哦!
有馆陶翁主起头,殿内其余忍笑忍到万分辛苦的人再没了顾及,老老少少都笑起来:“哈哈……”
愤怒地瞪视皇家小翁主,韩嫣敢怒不敢言。
由于情绪激动,越发紧张,弓高侯庶孙的打嗝声——更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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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宫里,是最不缺医生的。
温水,消减了韩嫣的情绪。宫殿内,再度恢复应有的端庄和宁静。
天子笑着看儿子:“胶东王可自选。”
刘彻站起,缓步走到萧琰面前,一拱手。
萧琰初时一愣,不明白小亲王是什么意思;还是武陵侯萧系在后面推一把,让儿子回礼谢恩。
——武陵侯少君萧琰,中选。
“阿彻,阿彻……”陈娇指指韩则,热心地提醒。胶东王果然听话,向弓高侯嫡长孙站立的方向走去。
韩则脸上,慢慢露出快乐的笑容。韩颓当按须微笑,不论嫡出庶出,只要有一个中选弓高侯家就长脸了。
就在所有人认为,下一个当选者必是韩则时,胶东王的脚步骤然停顿,向左边一偏,直直地走向弓高侯庶孙——韩嫣。
刘彻却走到韩嫣面前,一拱手。
这回,所有人都错愕不已:“呀?!”
弓高侯诧异万分。
韩则面孔时一阵青一阵红,恨不得有个地缝能钻进去。
阿娇还在仲怔。天子则凝视儿子,严肃确认:“胶东王?”
“不错,父皇,儿臣主意已定。”刘彻坚定地点点头,眸光扫过挫败不堪的韩则,唇边滑过一抹讥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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既然事先同意让儿子选择,天子现在自不会有什么异议。
人选既定,皇帝陛下在臣子的礼敬中携侄女和儿子离开。
恭送的人群内,韩则深深地弯腰,行礼的姿势僵直僵直的,在一众行动优雅的人中略显突兀。
这一切,被一步一回头的馆陶翁主发现了。陈贵女忽然停步,拽一把皇帝舅舅的绶带轻轻晃晃:“阿大,阿大……”
天子挑眉,不阻止。
小贵女转身,撒腿奔到韩则面前,笑眯眯地对他说:“韩王孙,勿忧哦!胶西王一伴读多病,月前已辞归。吾将荐少君代之。”
“翁主?”如旱情遇霖雨,韩则激动地看着小翁主,感激莫名。
刘彻听到这话,炸了:“阿娇?!”
“嗯?阿彻?”天子逼视儿子:“嗯~~~~?”
在父皇严厉的目光下,刘彻无奈地原地站好。
“胶西王必允!”怕对方不相信,馆陶翁主猛开保票——刘端表兄可好了,从不拒绝她的要求;这点小事,不在话下啦!
韩则一扫刚才的颓唐,重又意气风发:“翁主之美意,则感激五内。”
“老夫于此……谢翁主。”弓高侯韩颓当不顾自己一大把年纪,也向小翁主深施一礼。这可是解决他家大问题了!胶西王刘端和胶东王一样,也是堂堂的亲王啊!
前一分钟还对韩则多少抱幸灾乐祸态度的其他侯门子弟,现在全改成了掩不住的嫉妒和艳羡。
此时的刘彻,脸都——绿了。
作者有话要说:数了数,要求过年期间更新的人不多哦(*^__^*) 嘻嘻……
213
213、25…07 药补不如食补 。。。
暖舆才刚刚落地,里面的馆陶翁主陈娇就想往外跳,还好被先一步等在轿门边的吴女官惶惶拦下:“翁主,且慢,且慢……”
可不敢让这小祖宗就这么跳下来——天,下雪了!不算很大,多是冰渣和冰粒;但因为同时还下雨,长信宫雕栏玉砌的阶梯和地面上都是湿滑湿滑的。
喊过一名年轻强壮的内官抱翁主,一个小黄门负责兔子,又让五六个壮实宦官前后左右保护着以防万一,一番忙忙碌,才将小主人周周全全的送进长信宫殿群。
后面的胶东王刘彻一样如法炮制。只有随胶东王舆来的两个新伴读萧琰和韩嫣比较辛苦,他们必须自己走进去——他们是来给皇子当‘伴读’的,可不是来享受的。
进了门,吴女官一手扶着小主人,还不忘叫鲁女再进去看看,唯恐走廊、过道、或外间哪处火盆不够,炉子不旺,一不留神让她家娇娇翁主受了寒。
‘瞎操心!难道只有你尽心尽责,我们都是懈怠偷懒的?!’同样恭候在殿门口的长信宫值日大内官向天翻个白眼,一肚子腹诽。
见小贵人们近前,急忙打点起一堆的笑给两位行礼请安,小声禀告:皇太后在内室小休;梁王才走,说是过两个时辰再来;长公主跟着小阿弟去梁王官邸了,好像有什么事……
“知矣,知矣……”馆陶翁主一走进封闭式的秋冬走道,就感到旺盛的热力扑面而来。随手拉开大氅的衣带,陈小贵女步履匆匆。
“阿娇,阿娇……”刘彻从后面追上来,伸手抓表妹的大袖:“阿……娇……”
将袖子猛地抽回,娇娇翁主向后叫一声“胡亥”,头也不回地往里走。
胶东王刘彻扁扁嘴,迈大步追上去,这回改拉表妹的裙带:“阿娇……”
‘现在知道叫我啦?怎么刚才就当没我这人?!阳奉阴违的家伙!’小贵女一把揪回衣带,径自往宫殿内走,看都不看彻表兄一眼:“阿绾,阿绾……从姊?”
“呃……”看着娇娇表妹怒冲冲的背影,胶东王刘彻揉揉太阳穴,脸色有些发苦:‘阿娇生、气、了!’
此时萧琰和韩嫣赶上来,站在刘彻身后眼巴巴地望着他:“大王?”
随便摆了个‘跟上’的手势,大汉的胶东王拔腿,大踏步地追表妹去了。
远远看到窦绾,阿娇才要打招呼,就见窦表姐一脸焦急地抢先迎上来:“阿娇,阿娇,翠翘病矣!”
“甚?翠翘?”馆陶翁主大吃一惊,将大氅甩给站班的侍女,风帽都来不及脱就拉了窦表姐直奔东南阁。胖兔子不需人叫,乖乖跟上。
“阿娇?”刘彻带着伴读们晚到一步,只看到女孩子们飘动的裙裾一角,和一团蹦蹦跳跳的浅灰色圆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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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翘……”望着大笼子里那个蔫头歪脑的翠蓝色小小鸟影,陈贵女心疼不已——怎么就病了呢?明明临出门前,还是好好的啊!
可怜的小鸟,羽毛上的光泽都黯淡了;浅蓝色鸟身,那清艳夺目的点点金斑似乎也在消退。窦表姐急急地问:“阿娇,可否请……御医?”
话音未落,窦绾又推翻了自己的想法:“然太医者,人医也。”
太医署的医生是给人看病的;他们不是兽医,恐怕不会愿意给宠物诊治——救治小动物,会被他们认为是一种侮辱吧?
“从姊,有秦医!”馆陶翁主冷静地打开笼门,手指头轻戳小鸟的身子。翠鸟无精打采地‘啾啾’两声,声量还不及平常的一般。另一只名‘青鸟’的看上去还好,围着小主人的手打转。
“秦医?善,大善。”经提醒,窦表姐也想到了秦御医。秦医生和其他医生不同,在这方面不拘泥,十分好说话,请他来一定愿意给小翠鸟看看——上回胡亥兔受伤了,就是由秦医治疗的。现在,那只兔子……
望着笼中病恹恹的小鸟,胖胖兔绕笼子欢蹦乱跳地跑了两圈,十分欢乐的样子??
刘彻也到了。
“秦医不当值。”胶东王马上奉上实用讯息——才听到消息,他就打发萧琰去探问御医的排班情况了;可惜,结果不太美妙。
“呀?!”陈娇小贵女闻言,一愣:‘秦御医不当班,其他医生不肯来,翠鸟怎么办?’
胖胖兔绕鸟笼跑三圈;末了,还在席上打了个滚。
“翁主,侯孙,”正说着,通向内走道的素纱幔掀起,城阳王主刘嬿踩着轻盈的步子走进来,看到胶东王刘彻,微微屈一下膝:“哦,大王……”
陈娇:“傅……”
窦绾:“傅……”
刘嬿对两位学生微微颔首。
刘彻张开双臂,热情万丈地冲上去,一把抱住美丽女傅的纤腰:“傅呀……”
“大王?!”城阳王主啼笑皆非,小心地轻轻推开小亲王——她什么时候兼任‘胶东王傅’了?据她知道,皇帝陛下已为这个儿子选好了一位才德出众的‘王傅’。
眼光一扫,刘嬿王主发现了两张新面孔,两个一看就是大家子弟的小少年。其中小的那个尤其出众,容貌之秀丽远远超出一般人的想象。
“王主,”刘彻拉过两个伴读,给做介绍:“此二人乃寡人之伴读。武陵侯之子萧琰,弓高侯之……孙韩嫣。”。
“小子萧琰(韩嫣)见过王主。”萧琰和韩嫣一齐向刘嬿行礼。
城阳王主点头致意:“二少君。”
礼毕,伴读们退向一边。‘没提我是庶孙?’韩嫣偷偷看刘彻,心头一暖:‘这个胶东王,还是蛮体贴的嘛……’
厮认过,刘嬿发现两位学生的眉间都带着层忧虑,不禁奇怪:“阿娇,阿绾,忧之何?”
陈娇指指翠鸟的笼子:“傅,翠翘病矣!”
“且秦医不在,傅。”阿绾在旁补充。
走到笼前观察一二,城阳王主淡淡一笑,用极富特色的清柔口吻慢慢说道:“此……非病,勿用医者。”
“非病?”表姐妹听了,精神都是一振:“非病?阿傅……”
刘彻也好奇地挤过来。
“嗯……”望望垂头丧气的小翠鸟,刘嬿笃悠悠地道:“吾少时于城阳王宫,亦为爱鸟雀之人。”
‘阿傅还会养鸟?’馆陶小翁主赶忙向师傅求教:“如此,以阿傅观之,翠翘……何如?”
“鲁……”刘嬿没有回答学生,反而转向侍女群中的鲁女:“往日,翠鸟……何所食?”她记得长公主女儿身边几个大侍女的分工,饲养宠物这块归这个姓鲁的管。
鲁女急忙立出来汇报:“回王主,翠娘之食乃豆粉、碎粟……”总之,就是些绿豆面、黄豆粉、碎的粟子麦子之类的粮食。
“傅,何如?”娇娇翁主心悬翠鸟,颇为紧张。窦表姐也焦急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