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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话之间,蒙古官兵已弹压住众百姓,拉开死马,后面一辆辆彩车又络绎而来。张无忌和周芷若只是想着适才情事,也无心观看车上戏文。彩车过完,只听得梵唱阵阵,一队队身披大红袈裟的番僧迈步而来。众番僧过后,铁甲锵锵,二千名铁甲御林军各持长矛,列队而过,跟着是三千名弓箭手。
弓箭手过尽,香烟缭绕,一尊尊神像坐在轿中,身穿锦衣的伕役抬着经过,甚么土地、城隍、灵官、韦陀、财神、东帲В彩侨倭鹕裣瘢詈笠簧袷枪厥サ劬V诎傩锗罘穑械谋愎蛳履ぐ荨
神像过完,手持金瓜金锤的仪仗队开道,羽扇宝伞,一对对的过去。众百姓齐道:“皇上来啦,皇上来啦。”远远望见一座黄绸大轿,三十二名锦衣侍卫抬着而来。张无忌凝目瞧那蒙古皇帝,只见他面目憔悴,委靡不振,一望而知是荒于酒色。皇太子骑马随侍,倒是颇有英气,背负镶金嵌玉的长弓,不脱蒙古健儿本色。
韩林儿在张无忌耳边低声道:“教主,让属下扑上前去,一刀刺死这鞑子皇帝,也好为天下百姓除一大害?”张无忌道:“不成,你去不得,鞑子皇帝身旁护卫中必多高手,除非是我去。”张无忌左首一人忽然说道:“不妥,不妥。以暴易暴,未见其可也。”
张无忌、韩林儿、周芷若齐吃一惊,向这人看去,却是个五十来岁的卖药郎中,背负药囊,右手拿着个虎撑。那人双手拇指翘起,并列胸前,做了个明教的火焰手势,低声道:“彭莹玉拜见教主。教主贵体无恙,千万之喜。”
张无忌大喜,道:“啊,你是彭……”原来那人便是彭莹玉,他化装巧妙,站在身旁已久,张无忌等三人竟未查觉。彭莹玉低声道:“此间非说话之所。鞑子皇帝除他不得。”张无忌素知他极有见识,点了点头,不再言语,伸手抓住了他左手轻摇数下。
皇帝和皇太子过后,又是三千名铁甲御林军,其后成千成万的百姓跟着瞧热闹。街旁众百姓都道:“瞧皇后娘娘,公主娘娘去。”人人向西涌去。周芷若道:“咱们也去瞧瞧。”
四人挤入人丛,随着众百姓到了玉德殿外,只见七座重脊彩楼耸然而立,楼外御林军手执藤条,驱赶闲人。百姓虽众,但张无忌等四人既要挤前,自也轻而易举,不久便到了彩楼之前。中间最高一座彩楼,皇帝居中而坐,旁边两位皇后,都是中年的肥胖妇人,全身包裹在珠玉宝石之中,说不尽的灿烂光华,头上所戴高冠模样甚是诡异古怪。皇太子坐于左边下首,右边下首坐着个二十来岁的女子,身穿锦袍,想必是公主了。
张无忌游目瞧去,只见左首第二座彩楼中,一个少女身穿貂裘,颈垂珠链,巧笑嫣然,美目流盼,正是赵敏。这彩楼居中坐着一位长须王爷,相貌威严,自是赵敏的父亲汝阳王察罕特穆尔。赵敏之兄库库特穆尔在楼上来回闲行,鹰视虎步,甚是剽悍。
此时众番僧正在彩楼前排演“天魔大阵”,五百人敲动法器,左右盘旋,纵高伏低,阵法变幻极尽巧妙。众百姓欢声雷动,皆大赞叹。
周芷若向赵敏凝望半晌,叹了口气,道:“回去罢!”
四人从人从中挤了出来,回到客店。彭莹玉向张无忌行参见之礼,各道别来情由。张无忌问起谢逊消息,彭莹玉甫从淮泗来到大都,未知谢逊已回中原。他说起朱元璋、徐达、常遇春等年来攻城略地,甚立战功,明教声威大振。
韩林儿道:“彭大师,适才咱们抢上彩楼,一刀将鞑子皇帝砍了,岂非一劳永逸?”“彭莹玉摇头道:“这皇帝昏庸无道,正是咱们大大的帮手,岂可杀他?”韩林儿奇道:“鞑子皇帝昏庸无道,害苦了老百姓,怎么反而是咱们大大的帮手?”彭莹玉道:“韩兄弟有所不知。鞑子皇帝任用番僧,朝政紊乱,又命贾鲁开掘黄河,劳民伤财,弄得天怒人怨。咱们近年来打得鞑子落花流水,你道咱们这些乌合之众,当真打得过纵横天下的蒙古精兵么?只因这胡涂皇帝不用好官。汝阳王善能用兵,鞑子皇帝偏生处处防他,事事掣肘,生怕他立功太大,抢了他的皇位,因此不断削减他兵权,尽派些只会吹牛拍马的酒囊饭袋来领兵。蒙古兵再会打仗,也给这些混蛋将军害死了。这鞑子皇帝,可不是咱们的大帮手么?”
这番话只听得张无忌连连点头称是。彭莹玉又道:“咱们若是杀了鞑子皇帝,皇太子接位,瞧那皇太子的模样,倒是个厉害角色,就算新皇帝也是昏君,总比他的胡涂老子好些。
倘若他起用一批能征惯战的宿将来打咱们,那就糟了。”张无忌道:“幸得大师及时提醒,否则今日我们若然鲁莽,只怕已坏了大事。”
韩林儿连打自己嘴巴,骂道:“该死,该死!瞧你这小子以后还敢胡说八道、乱出胡涂主意么?”登时把张无忌、周芷若、彭莹玉逗得都笑了。
彭莹玉又道:“教主是千金之体,肩上担负着驱虏复国的重任,也不宜于冒大险,效那博浪之一击。属下见皇帝身旁的护卫之中,高手着实不少,教主虽然神勇绝伦,但终须防寡不敌众。万一失手,如何是好?”张无忌拱手道:“谨领大师的金玉良言。”
周芷若叹道:“彭大师这话当真半点不错,你怎能轻身冒险?要知待得咱们大事一成,坐在这彩楼龙椅之中的,便是你张教主了。”韩林儿拍手道:“那时候啊,教主做了皇帝,周姑娘做了皇后娘娘,杨左使和彭大师便是左右丞相,那才教好呢!”周芷若双颊晕红,含羞低头,但眉梢眼角间显得不胜欢喜。
张无忌连连摇手,道:“韩兄弟,这话不可再说。本教只图拯救天下百姓于水火之中,功成身退,不贪富贵,那才是光明磊落的大丈夫。”彭莹玉道:“教主胸襟固非常人所及,只不过到了那时候,黄袍加身,你想推也推不掉的。当年陈桥兵变之时,赵匡胤何尝想做皇帝呢?”张无忌只道:“不可,不可!我若有非份之想,教我天诛地灭,不得好死。”
周芷若听他说得决绝,脸色微变,眼望窗外,不再言语了。
四人谈了一会,用过酒饭,张无忌道:“我和彭大师到街上走走,打听义父的消息。”他想韩林儿性子直,见到甚么不平之事,立时便会挥拳相向,闯出祸来,便道:“韩兄弟,你和芷若今晚别出去了,便在客店中歇歇。”韩林儿道:“是,教主诸多小心!”当下张无忌和彭莹玉言定一个向西,一个向东,二鼓前回到客店会合。
张无忌出店后向西行去,一路上听到众百姓纷纷谈论,说的都是今日“游皇城”的热闹豪阔。有人道:“南方明教造反,今日关帝菩萨游行时眼中大放煞气,反贼定能扑灭。”有人道:“明教有弥勒菩萨保佑,看来关圣帝君和弥勒佛将有一场大战。”又有人说:“贾鲁大人拉伕掘黄河,挖出一个独眼石人,那石人背上刻有两行字道:‘莫道石人一只眼,挑动黄河天下反’,这是运数使然,勉强不来的。”
张无忌对这些愚民之言也无意多听,信步之间,越走越是静僻,蓦地抬头,竟到了那日与赵敏会饮的小酒店门外。他心中一惊:“怎地无意之间,又来到此处?我心中对赵姑娘竟是如此撇不开、放不下吗?”只见店门半掩,门内静悄悄地,似乎并无酒客。
他稍一迟疑,推门走进,见柜台边一名店伴伏在桌上打盹。走进内堂,但见角落里那张方桌上点着一枝明灭不定的蜡烛,桌旁朝内坐着一人。这张方桌正是他和赵敏两次饮酒的所在,除了这位酒客之外,店堂内更无旁人。
那人听到脚步声,霍地站起,烛影摇晃,映在那人脸上,竟然便是赵敏。
她和张无忌都没料到居然会在此地相见,不禁都“啊”的一声叫了出来。
赵敏低声道:“你……你怎么会来?”语声颤抖,显是心中极为激动。张无忌道:“我闲步经过,便进来瞧瞧,哪知道……”走到桌边,见她对面另有一副杯筷,问道:“还有人来么?”赵敏脸上一红,道:“没有了。前两次我跟你在这里饮酒,你坐在我对面,因此……因此我叫店小二仍是多放一副杯筷。”
张无忌心中感激,见桌上的四碟酒菜,便和第一次赵敏约他来饮酒时一般无异,心底体会到了她一番柔情深意,不由得伸出手去握住了她双手,颤声道:“赵姑娘!”赵敏黯然道:“只恨,只恨我生在蒙古王家,做了你的对头……”
突然之间,窗外“嘿嘿”两声冷笑,一物飞了进来,拍的一声,打灭了烛火,店堂中登时漆黑一团。张无忌和赵敏听到这冷笑之声,都知是周芷若所发,一时徬徨失措。耳听得屋顶脚步声细碎,周芷若如一阵风般去了。
赵敏低声道:“你和她已有白首之约,是吗?”张无忌道:“是,我原不该瞒你。”赵敏道:“那日我在树后,听到你跟她这般甜言蜜语,恨不得立刻死了,恨不得自己从来没生在这世上。那日我冷笑两声,她一报还一报,也来冷笑两声。可是……可是你却没跟我说过半句教我欢喜的话儿。”
张无忌心下歉仄,道:“赵姑娘,我不该到这儿来,不该再和你相见。我心已有所属,决不应再惹你烦恼。你是金枝玉叶之身,从此将我这个山村野夫忘记了罢。”
赵敏拿起他手来,抚着他手背上的疤痕,轻声道:“这是我咬伤你的,你武功再高,医道再精,也已去不了这个伤疤。 你自己手背上的伤疤也去不了,能除去我心上的伤疤么?”双臂搂住他的头颈,在他唇上深深一吻。
张无忌但觉樱唇柔软,幽香扑鼻,一阵意乱情迷。突然间赵敏用力一口,将他上唇咬得出血,跟着在他的肩头一推,反身窜出了窗子,叫道:“你这小淫贼,我恨你,我恨你!”
韩林儿于张无忌、彭莹玉出店后,向周芷若道:“周姑娘,你早些安歇。”不敢多说一句话,便站起身出房。周芷若微笑道:“韩大哥,你怕了我么?连在我面前多坐一会也不肯。”韩林儿胀红了脸,忙道:“不,不!”脚步却迈得更加快了,一走进自己房中,立刻带上房门,上了闩,心下怦怦乱跳,定了定神,躺在炕上,想到周芷若娇艳清丽的容颜,温和柔软的话声,心道:“周姑娘日后成了教主夫人,我跟在教主身畔,好好的干,拚命立些功劳。周姑娘一喜欢,就会说:“韩大哥,这一趟可辛苦你啦!’那时候啊,我韩林儿才不枉了这一生。”
他出了会神,微笑着朦胧睡去,睡到半夜,忽听得门上轻轻几下剥啄之声。韩林儿翻身坐起,问道:“是谁?”只听得周芷若在门外说道:“是我。你开门,我有话跟你说。”韩林儿道:“是,是。”赤足便去开门,拔去门闩,忙回身点亮了蜡烛。
只见周芷若双目红肿,神色大异,韩林儿吓了一跳,问道:“周姑娘,你……你……”底下的话便说不下去了,突然灵机一动,飞奔出房,说道:“我去打水给你洗脸。”过不多时,赤着双足,捧了一盆洗脸水进来。
周芷若凄然一笑,以手支颐,呆呆的望着烛火。韩林儿道:“你……你洗脸罢。”周芷若一言不发,摇了摇头,忽然怔怔的流下泪来。韩林儿吓得呆了,垂手站着,不知她为何生气烦恼,更不知她要跟自己说甚么话。
这般僵持良久,忽然啪的一声轻响,烛花爆了开来。周芷若身子一颤,从沉思中醒觉,轻轻“嗯”的一声,站起身来。韩林儿大声道:“周姑娘,是谁对你不住,姓韩的这就拔刀子找他去,我便是性命不要,也得在他身上戳几个透明窟窿。请你说罢!”周芷若凄然摇了摇头,走出房去。她进房来坐了半晌,似有满腹心事倾吐,却一个字不说便又出去,可教韩林儿这莽撞汉子半点摸不着头脑,呆呆站着,连连握拳捶头。
他想了一会毫无头绪,耳听得远处当当当的打着三更,心想:“怎地教主和彭大师还没回来?”只得上炕又睡。朦胧间刚要合眼,忽听得砰嘭一声,东边房中似乎有张椅子倒在地下,那房正是周芷若所居。韩林儿急跃出房,月光掩映之下,东房窗上映出一个黑影,似是悬空而挂,兀自微微摇晃。
韩林儿大吃一惊,叫道:“周姑娘,周姑娘!”伸手推门,房门却是闩着。他肩头使劲一撞,撞断门闩,抢进房去,忙打火摺点亮了蜡烛,只见周芷若双足临空,头颈套在绳圈之中,绳子却挂在梁上。他这一惊当真是魂飞天外,急忙跃起,用力扯断绳子,将周芷若放在床上,探她鼻息,幸好尚未气绝。他纵声大叫:“周姑娘,周姑娘,你……你有甚么想不开,干么……干么……”
忽听得房门外一人道:“韩大哥,甚么事?”走进一人,正是张无忌。
张无忌见此情景,也是如同陡遇雷轰,颤抖着双手解去周芷若颈中绳索,一摸她胸口,一颗心尚自跳动,喜道:“不碍事,救得了。”伸手在她背心小腹穴道上推拿数下,一股九阳真气从掌心传了过去,来回一撞,周芷若“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韩林儿大喜,叫道:“好啦,好啦,周姑娘活转了。”
周芷若睁开眼来,见到张无忌,哭道:“你干甚么理我?
让我死了干净。”忽地见到他上唇创伤,更有几粒细细的齿痕,怒火不可抑制,一伸手,重重打了他个耳光。
韩林儿大吃一惊,心想殴打教主,那还了得?但周芷若在他心目中却又是有若天神,一时之间大为胡涂,不知如何是好。突然有人伸手在他肩头轻拍两下,韩林儿回过头去,见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