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之间,杨举回身走到李医生身边问:“这个人什么时候可以醒来?”
“不一定,他虽然没有伤到要害,但中枪后失血过多,再加上此人应该是连日来过度劳累,以致身体及精神严重不良!”说完后李医生看了一下左臂的“天梭”牌手表继续说:“麻药的药力现在应该已经过了,但他现在应该还醒不了。不过他的身体素质很好,估计下午差不多吧。”
杨举听完后看着李医生的眼睛说:“我大概能估计出整个事件的原貌,如果我判断没有大的偏差的话,这封密函应该不是关东军司令发给他的,应该是他从密函主人的手里想办法弄过来的!”杨举看着聚精会神在听他分析的李医生继续说:“他跟我说过,他是一个中国人,一个敢于抗击日本侵略的中国人!所以我推断也正是因为这封密函,他才会遭日本特工追杀!”
“你是说……”
“对,这个人不是日本人,也不是汉奸!他是一位抵抗日本的民族英雄!”杨举没让李医生把话插完,就一口气的说了出来。
听杨举说完后,李医生也抬头想着杨举的分析,而后对杨举说:“你说的有道理,那我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什么应该怎么办?我们现在应该出去吃饭!你换身衣服我请你!”杨举笑着对李医生说。
“那这怎么办?”李医生指着手里的密函说。
“你要信得过我就交给我吧,等他醒了我也要问个明白,我也不愿意稀里糊涂的当了汉奸!”杨举的眼神分明给了李医生一种信任,那是一种具有浩然正气的眼神,一种不容置疑的眼神!
“好,我信任你!还有他的东西你都一块儿收了吧。”李医生说完就把密函交到了杨举的手上,并指着桌上韩东哲的一应物品说。
杨举收好密函后,就去桌上装韩东哲的物品,其中银元是杨举给他的,还有烟,煤油打火机和子弹什么的,但并没有可以证明韩东哲身份的证件一类的什么东西。杨举把韩东哲的那把M1911A1手枪拿在手里看着说:“是好东西,可惜只能装7发子弹!”
杨举收拾好韩东哲的物品后,转身见李医生还站在那里看着自己。就说:“怎么个意思啊李医生,难不成你看我不认识英国字儿瞧不起我!不愿意跟我一块儿去吃顿饭啊?”
李医生听杨举杀了两个日本人,从鬼子手里把韩东哲给救了下来。又可以在一面之缘的情况下,甘愿冒着风险把人送进城里救治,更别提出资花费那样的小事儿了。于是在心里早已认定,杨举是一个义薄云天重情重义的豪杰义士!其实内心已生结交之意,但奈于读书人的迂儒,一时不知该如何放情而已。如今见杨举这么说,便立刻解释道:“不不,绝无此意!那好,你在大厅等我一下,我换过衣服洗涮一下就来。”说完就一边脱身上的白色长衫,一边朝门外走去。
要说吧这杨举也是读书人,而且单以学问而论,诗词经赋文章典史,那比之这李医生怕是还要强出十倍不止!但从本质上讲,杨举与这李医生他就不是一路人!杨举出身豪门家世显赫富甲一方!做事从来就是率情所致无所牵挂。又随其父杨焕亭的性情,自幼便豪情四射纵情无拘!且少年好武,进而习得枪棒火器于一身!故杨举穿上长衫可入院考举,换上短打可上山为匪!出入商贾名流便是杨家少东,混迹于民间市井亦可与泼皮流氓一较长短!而这李医生则是一个原汁原味儿的文化人。就现在而言,在这洋医院里,那就是中流砥柱医术高超的李医生!可要在江湖上行走那就什么都不是了,只是“肥羊”一只而已!
为表感谢之情,杨举坚持要请李医生去省城最大的“正太饭店”吃饭,可李医生说君子之交淡如水,再说又怕等一会韩东哲醒来了误事儿,于是坚持就在街拐角的“晋菜馆”吃饭。
席间杨举道:“尔一届文人,不曾想却对政治如此敏感!”
李医生道:“那个韩东哲若真是日本人或汉奸,那就跟政治无关了,跟文人不文人的也就没关系了,那就是全中国人的事儿了!”
杨举看着李医生说:“你跟日本人有仇?”
李医生也看着杨举说:“你跟日本人没仇?”
杨举想这李医生说话倒是犀利,但亦有道理。
李医生道:“其实我是从日本留学回来的。民国十一年,我由上海德文医学堂保送去日本京都大学留学。我去那年正赶上日本大地震,一上岸就差点儿没把我给震死!后来又差点儿被误会成朝鲜人给警察打死!这么多年来,不管我在那边儿多困难多艰苦,我都从未放弃过我的理想!因为我们的国家太落后了,我希望能通过我的留学,把日本的先进医学带回来造福我们的百姓!可这几年日本在加速对我国的侵略!一开始是政治经济上的,后来就直接成了真刀真枪的军事侵略!所以我无法再留在日本了,被迫放弃我热爱的医学事业,去年提早结束学业回国了。”
说到这儿,李医生的目光中显露出一丝遗憾和忧伤。杨举理解这种感情,放眼看去,如今的中国哪里还可以称其是一个国家!哪里还是过去那个鼎盛繁荣的大清王朝!现在的中国,莫说是要做学问了,就连明天国号何谓都无法预测!在这样的国家里,对像李医生这样抱有求学理想的人,无疑是一种摧残!这里是政治家展示风采的舞台!是战争狂人杀戮的战场,是投机者冒险的乐园!什么都是,就是不适合人生活!
政治和战争毁了李医生的理想,也毁了他的未来!与其说他痛恨日本对祖国的侵略,不如说他痛恨祖国的腐败懦弱,和愚昧落后!杨举明白,对于像李医生这样的人来说,终止他的学业就好比终止了他的灵魂!无法实现他的理想,就好比他的生命无法延续!
杨举不愿意看着这个新交的朋友如此伤怀,道:“李医生,咱们也算是朋友了吧?”
李医生忽闻杨举此言,伤感中连忙回神道:“那当然了。”
杨举道:“李兄,国家大事现如今轮不到你我做主,风云变色山河呼啸也绝非我等可以左右!正所谓莽莽神州尽在劫难之中,我等又岂可置身世外!李兄,其实你我皆为时局的牺牲品!你可知我单名立“举”是何用意啊?”
李医生看着杨举微微一笑继而摇头,示意不知。
杨举道:“其实很简单,我爹和二叔盼我乡试中举,来日光耀门庭!可你看我如今还可中举吗?可怜我十年的寒窗苦读啊!如今又能如何呢?我字为耀曦,可我看比之萤火尚且不如,又怎能夺日呢?李兄,乱世出英雄却非你我天地,且出来的哪里又是什么英雄了,混世魔王而已!况且你如今在此行医悬壶济世,不也是正在秉承你的理想吗?这韩东哲若真是抗日英雄,那抗战史的功劳上当有你一笔!”
杨举一席话使得李医生大为释怀,于是道:“杨贤弟也不必妄自菲薄,依愚兄之见贤弟却是生不逢时,若非天道改色,贤弟之才绝非区区一个举人,必高中两榜进士!”
杨举听完一笑道:“这样多好,你夸夸我我捧捧你,何必非要为那些不及之事伤怀忧心呢?是国家不需要我们,不是我们抛弃了国家!你我之才胸中抱负,比之苏轼如何啊?苏子瞻一生数次被贬身陷牢狱,几度濒临被斩死里逃生!尚且还可平心待世自娱晚年。滚滚红尘之中你我二人又算几何啊!对了李兄,你刚才如何称呼于我啊?”
李医生一怔之下道:“我与你虽然萍水相逢,但一交之下大感快意,称之贤弟可有不妥?”
“有,当然不妥了!我到现在话也跟你说了有一车了,可还不知道你的底细呢!你我如何称兄道弟啊?”
“哈哈哈哈,”这学问人若要放情实为不易,如今这李医生放声大笑,可见他对于杨举是十分投缘的。这一笑,也奠定了日后二人共襄大举携手抗日的合作友情!
笑完后李医生对杨举道:“是愚兄失礼了!我本地人氏姓李名鲲,光绪二十八年生。家中独子下有一妹,家严仙逝家慈在堂。”
““北冥有鱼,其曰为鲲。”李兄之名既然出自庄子的《逍遥游》,那日后行事定该逍遥快活才是!我也是家中独子,光绪三十一年生人,比兄长小了五岁。姓杨名举,字耀曦。上有姐姐六人皆已出阁。与兄长相反的是家严在世家慈仙游。我家在城南五十里的裕华镇好打听的很,只要一提杨家邻里皆知!另外城中大通客栈和亭裕隆商行都是我家产业。”杨举向李鲲介绍完自己后,就想着是不是该要点儿酒以祝此兴。
李鲲听杨举言罢道:“兄弟教训的极是,我这人的确太过伤感了!同为读书人,这一点上比之兄弟就大为不及了!我看你行为举止就知你非富则贵,只是没想到你就是省城两大商号的少东啊!”
杨举道:“李兄除了给人诊病莫非也经商从贾?”
李鲲道:“我一个医生那里会做得什么买卖 ,只不过在省城不知道大通客栈的人却没几个!至于亭裕隆倒是如雷贯耳,但是所作营生却不从知晓。”
“什么都做!李兄,今日你我一见如故,不如叫酒助兴如何?”杨举再次提议。
李鲲摆手道:“一来为兄不胜酒力,二来你我此际还有大事待了,今日实在不宜饮酒。来日方长,你我兄弟二人定有机会一醉方休!”
见李鲲坚持不饮,杨举也就不再坚持了。李鲲又道:“贤弟,时下举国施行新文化运动推鼓白话文,我等理应适宜时局。再说了,不怕兄弟笑话,为兄跟你不一样,虽幼年进的也是传统学堂,但惭愧的很,这学问做的却是一般的紧!一句两句还尚可应付,时间长了为兄就该相形见拙了!所以……”
“从今天开始,你我兄弟二人只说大白话,不再说文言文。以后我依然称呼你为李兄,你直接叫我杨举就可以了!”
李鲲连道:“如此最好,如此最好!”
“你该说这样最好!”杨举说完二人同时大笑。
七
两人回到医院后,径直来到了韩东哲所在的二零五病房。
李鲲对杨举说:“手术中就给他输过血了,我估计这差不多也就该醒了。”
杨举说:“李兄,你看这样行不行?我是这么想的,此人要真是我分析的那样固然无所顾忌,但我想这么大的事儿,怕是他不愿意被太多的人知道。再说了,他一个人单枪匹马的干不了这事儿,八成他是个部队的人。那么出于什么纪律上的考虑,我想他是要保密的。我是他的救命恩人,或许他会对我说清楚。此事事关重大,他若执意不肯言明,说不得我也得把他交给军方了!你看……”
李鲲点点头说:“你的话有道理那我先走,等他醒了去一上楼对面儿的那个屋找我,我还得给他做个检查。”说完后李鲲对杨举点点头出去了。
杨举走到韩东哲的床前,把他的一应物品都放到了他的床头小柜儿里,准备放枪时想了一下,但还是把它放了进去。
杨举坐在椅子上,看着躺在床上的韩东哲想,祁彪这兔崽子可算是逮着好东西了,他妈到这会儿还不回来!闹的老子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百般无聊之际,就听见韩东哲那儿有动静。杨举忙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床边,见韩东哲紧闭着双目在摇脑袋,好像很痛苦的样子,嘴里还哼哼的发出声音。杨举便立刻开门去找李鲲了。
李鲲听说韩东哲醒了也很激动,于是叫上一名护士连忙去看。
李鲲用听诊器给韩东哲检查过后,又翻开他的眼皮看了看,对护士说:“给他挂上液体消炎。”又对杨举说:“他就要醒了,他现在这样是麻药消失后的正常反应。说的简单点就是疼的直哼哼!你不必担心”
李鲲等着护士给韩东哲挂上消炎液体输液后,吩咐护士道:“你留在这儿随时观察着情况。病人失血过多,等醒了后多给他喂点水喝。还有就是操心着点儿液体,别出了状况!”安排完后看了一下杨举便回去了。
李鲲刚出门祁彪便回来了。一进门就对杨举说:“人怎么样了表哥?”
杨举还没说话就见护士回过头,把一根手指放在嘴唇上嘘,示意祁彪安静。杨举心想有那么严重吗!一个玩儿枪杀人的主儿,还怕给吵着了怎么的!
祁彪见人家护士不让自己说话,于是就慢慢的走到杨举身边看着表哥,意思还是怎么样了?
杨举拽着祁彪坐到墙边的椅子上小声说:“应该是没什么大问题了,这不就等着他醒呢。
话音刚落,就见那个护士又回过头来对着杨举嘘。紧皱着眉头拿眼睛瞪着杨举,一脸的厌烦。
“再他妈嘘一次老子就摔你个贱货!”杨举这猛的一声吼,吓的这护士浑身一哆嗦,差点儿没跪下!
杨举脾气是不大好,但也绝不至于随便跟人发火。躺在床上的韩东哲到底是个什么人,自己今天干的事儿是对是错,这还都困扰着杨举。再加上今天毕竟是生平第一次杀人!而且还一连杀了两个!难免心绪不宁。主要的原因是杨举最讨厌这种拿着鸡毛当令箭的小角色装腔作势了!这二十几年来,除了亲爹杨焕亭和二叔以外,还从来没人敢训呼他呢!
这小护士显然是在这洋医院里,对着病人和家属威风惯了!没想到一个病人家属还敢骂她!心中疑惑:你的人在我们手里,难道你就不怕我报复你,折腾你们病人?惊恐之余又下不了台,于是转身就要走人。
“你敢走出这个门,我就让你走不进你家的门!”杨举坐在椅子上看着气的要走的护士,一字一句的说。
那个护士听杨举这么说,便走是不敢走了,这不走吧脸又没地方搁!于是就站在那里不动。一副本来挺漂亮的小脸儿,愣是给气的发了紫!估计自打她在这洋医院上班儿以来,只有病人和家属巴结她的份儿,还没见过闹她的呢!
杨举见一个小女人还死要面子在那儿硬撑着!于是伸手入怀,从枪套里把枪拔了出来,用枪口对着她向病床一晃。
这女人明白自己今天算是开了眼,碰上真厉害的主了!见杨举连这玩意儿都亮出来了,吓的马上就顾不上脸了,立刻跑着回到了韩东哲的床前,也是她应该在的工作岗位上。
看着双肩频频颤抖的小护士,杨举觉的自己今天脾气是大了点儿。觉的这么个闹法挺没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