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在水底顿了一顿,终于将身形一展,猛地抬起头来。睁开眼,发现头顶灯光明亮,烟气朦朦,柔和白光笼罩着整个房间。她不由得自嘲地笑了,伸出手来使劲抹去眼边水雾,定睛头顶。
原来睁开眼睛并不是黑暗,而是本应有的光明与温暖。她望着头顶灯光失神,手掌不自觉地使劲,开始揉搓自己身上的各处皮肤。她的目光终于逐渐清明,低下头来,看向自己的手腕——左手手腕上带着一只淡紫色的玉镯,在氤氲浴室内,也在散发着幽迤的白光,
有了这个玉镯保护,她还真是犹如万能呢。想到今晚发生的事骆逸云不由得失笑,视线顺着玉镯向下,落在自己带着深刻凹痕的手背。
抬起双手来,缓缓相抚手背上丑陋的疤痕。这个地方曾被利刃贯穿钉在了高高绞架上,骨肉剥离,还真是不好恢复了呢。也正因为如此,这双手的手指到现在还总是不听使唤,莫名其妙地,不知什么时候就会不住颤抖。
就如同今晚,那不知何时就会出现的,另一个“她”。
骆逸云又笑了笑,站起身来,拿起浴巾擦拭自己的身体。她从浴缸内迈出,赤脚踩到地砖上,向前,来到洗手台后的镜子前面。
抬手拨去镜上水雾,露出里面一个女孩白皙清瘦的身体。她在镜前站得笔直,静静看镜内那个累累伤痕遍布满身的人。从前的她受过重创,全身骨骼几乎寸断,肢体皮肉也是惨不忍睹。虽然后来发生的一些事和得到的什么力量又让她站了起来,连狰狞的伤疤也不复存在,但仍有一些什么留了下来,永远无法愈合。
正想着,忽然发现镜中自己的嘴角莫名牵动了一下,一道低暗的声音从心底升了起来——
“怎么,觉得自己很丑吗?”
她盯着镜子,镜子里那人竟然妖媚地笑了起来,本来清澈的眸子里,涌出了一丝一丝恶毒的怨恨。
镜子里的那个人说——
“看吧,这就是你自己,多么丑的一张脸,多么肮脏的身子!你怎么还要在这里站着,丢人现眼?”
“骆逸云,看看你,现在还是那个纯洁美丽的纯白色吗?”
一阵呵呵娇笑,镜中那人眼中的怨毒已然褪去,又重新恢复了柔和宁静。骆逸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淡淡微笑道:“我不是什么纯白色,从开始到现在都不是。谢谢你的提醒,我从不认为自己很丑,你可以在里面看着,看着我怎么好好活下去。”
“哈哈,想好好活下去么?”虽然镜中少女那狰狞的神色已然褪去,但心底那道声音却不可控制地存在:“你不认为自己丑,但却觉得自己很脏!我说的对吗骆逸云?那个叫李翊辉的小子有可能是‘他’,你就不敢靠近,连说话都变得小心翼翼,是不是?告诉你吧骆逸云,那小子根本不会是‘他’!你永远也得不到你想要的,永远都会和你的希望擦身错过!这是你代我所受的诅咒,这是你害死我,所要受到的报应!”
心底这个人畅快而娇媚的大笑,骆逸云却只能看着镜子一动不动。她垂下眼眸淡淡笑了笑,轻轻地道:“不管怎么说我都得谢谢你,给了我这个替你接受报应的机会,这很宝贵,不是吗?你的希望我会替你完成,我的希望,也只有到破灭的时候才会知道是不是已经错过。而你,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机会了。”
“……”心底里的那道声音终于慢慢沉寂不再浮现,骆逸云看着镜子轻轻舒了口气,发呆,心绪飞驰。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浴室门外一道懒懒的声音嚷嚷道:“我说逸云,你都已经在里面一个小时了,洗澡洗这么久,你蜕皮吗?”
骆逸云望望屋顶,叹一口气。不一会儿浴室门开,门外的叶莹雪嘿嘿笑着走进,看到骆逸云正披着薄衣坐在镜台前梳头发。
浴室里水雾很大,叶莹雪啧啧感叹倚在门口,不正经道:“呦,美人儿,一开门你就这样水灵灵地坐在这儿梳头发,诱惑人么?我看看……”她说着一步上前伸指抬起骆逸云的下巴,眯眼坏笑:“来,亲个嘴儿吧~~”
话到人动,一张特大号娃娃脸已经嬉笑着凑近,骆逸云无语,仰头推开她的嘟嘟嘴。“少来了你……”叹气,换个姿势离她远些:“从小到大总在玩这个,怎么这么乐此不疲?你现在也是女的,拜托不要这么色眯眯地看着我好不好?”
“色眯眯看着你,和是男是女没有关系。”叶莹雪低头猫腰,摆出一副情痴模样来:“这是原则问题,美女就要欣赏,不能错过。尤其是你这样的,啧啧……秀色可餐那……”
她说着就是一通有模有样的品头论足,将骆逸云从头到脚都品评了一番。骆逸云在旁听得直撑额头,继续无奈道:“我不是美女,美女没有这样的。”她说着叹一口气,忽然正色看向叶莹雪的眼睛:“莹雪,你给我的那些力量倒底是什么,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连控制都无法做到?”
叶莹雪一愣,随即眉毛一抬:“发生什么了?”“没发生什么,我不过是想阻止一场简单的街头斗殴。”骆逸云抬首,慢慢站起身,将今晚发生的事娓娓道来:“今天晚上我跟李翊辉在一起,那个楞小子说话简直噎死人,人家给的台阶也无视。他好像是故意去找茬的,一群流氓把我们围住,还没说两句话就打起来了。”
她说着又叹一口气,真无奈,为什么最近一直在叹气?“我本来只想挡下那把刀,结果力量吐出,却根本没有办法控制。莹雪,那力量含着一种不可抗拒的躁动与疯狂,非常明显。你也知道我身上还有其他人的力量,但在那一刻竟然全都没了影踪,我只感觉脑子里杀意上涌,刚想做些什么就昏了过去。那种感觉……很可怕。”
叶莹雪在旁歪头听着,听到这里低低笑了笑。“后来呢?”她什么都没说,只问。
“后来我晕了,宛镜就出来了。”
宛镜就是刚刚镜子里的另个她,她骆逸云不可摆脱的另一半。
叶莹雪金色大眼眨了眨,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哦,很精彩嘛。我说逸云,你这样也算是传奇了。”
骆逸云头痛:“可是我不想传奇,即使是穿越过来,我也只想做一个普通人,默默无闻就可以了……”
“默默无闻?逸云,都到这个时候了,你怎么还这么天真?”
叶莹雪嗤地一笑打断她的话,声音懒懒地,令对方猛然一愣。骆逸云仿佛意识到什么,而她那好朋友散漫地转转大眼,慢悠悠道:“逸云,你现在身上那邪功就是嗜血、强劲、令人疯狂,这些我早就告诉过你,想要默默无闻做个普通人怎么可能,现在才头痛?已经晚了哦。”
她说着很是可惜地摆了个抱歉的表情,但看起来根本一点都不抱歉:“路是自己选的哦逸云同学,既然听了我的话上了这条贼船,早就已经没了后悔余地。我觉得呢,你现在应该放下那些没有用的感情、执着,好好享受生活。”顿了顿,她笑意里含一丝莫名的鬼魅:“也许一眨眼,幸福就没了。”
她很配合地比了个灰飞烟灭的手势,耸耸肩简直就是在打击人。骆逸云在旁听着,脸色却已慢慢平静下来:“莹雪……”她抬头,眼睛里有些倦意,笑得感慨:“其实对于我这样已经死过一次的人来说,还能站在这里,还能穿越时空来找他,已经非常不可思议。”她说着一步向前,握住叶莹雪的手:“是你给了我这样的机会,不管我上的这是不是贼船,没有你,就没有今天还活着的我。我应该感谢你,莹雪。”
叶莹雪不语,垂目看着骆逸云握着的手:“这话……我听着耳熟。”她低头嘿嘿笑了声,手一摆,却含笑将骆逸云双手推开:“逸云你知道吗,从前有人也对我说过相同的话,结果,他的下场很惨。”她仿佛不愿多说,倚在门边耸了耸肩,那样子却又像是并无所谓:“所以说你呢,还总是喜欢把别人想得太简单,我怎么觉得你以后被人卖了还在帮着数钱呢?唉,真是让人头疼啊……”
她说着就是一副老成姿态又开始长吁短叹,弄得骆逸云不得不又苦笑起来。有时候和这个人在一起久了,真不知她那句话是真那句话是假,但骆逸云从小就与莹雪相识,不管她们彼此的身份都是什么,发生过怎样的事,她总也相信情谊两字是真,她更相信,自己的感觉是真的。
是,她身上的邪功是因莹雪而来,但她也清楚那是因为莹雪要用此来救她,这就足够了。
所以她很诚挚地对叶莹雪说:“叶大神医,我需要你的帮助,请你快想想办法教我怎样抵御和控制那种邪功的力量吧。”
叶莹雪一副子不受教的头痛表情:“唉,怎么说半天你当我苍蝇叫?都讲过利害关系了,你不……”“昨天晚上,”骆逸云忽然打断,闭目捂脸:“昨晚我醒过来的时候,发现宛镜正在路边勾搭男人……”她切齿,想到昨天的场景不由得抬手上前,使劲擦自己的唇角:“这简直太过分了!莹雪,拜托帮我想个办法行不行?”
“呃……“这回叶莹雪终于无语了,眨眨大眼,表情无奈地挣扎了一会儿。“好吧,看在我也不喜欢那老女人的份上,就给你支个招吧。”精灵跳脱的女孩向她眨一眨大眼,坏坏地有一□□惑味道:“不过有言在先,我出的主意都是坏主意,可不保证你以后会不会为此而更倒霉哦。”
骆逸云笑笑:“我相信你。”
“……”叶莹雪抽抽嘴角,对某人的固执认死理表示无语。她在浴室里转了一圈,最终停在洗手台前,一抬手,将水盆边始终横陈的一物拎了起来。
“今晚来找我,别忘了带这个。”她说着将那东西塞到骆逸云手里,浴室里水雾蒙蒙,光影波动,竟让那东西忽然闪出一道暗光来。那是一条样式古老的华丽链坠,各式奇异宝石围拥的链坠正中,镶嵌着一颗造型独特纹理怪异的暗红色石头。那石头不知有什么机关或特殊的功能,在叶莹雪将其交到骆逸云手里时,竟分别在她们身上映照出一道红色暗光!只那一刻整个浴室的空气陡然变得诡谲,两个女孩眼对眼,分别在各自眼底看到一抹血色暗涌。
“戴好了吧。”叶莹雪唇角那抹若有似无的笑意始终存在,握着链坠拍了拍骆逸云的手,指尖一挑,将其慢慢戴到对方脖子上。仿佛那链坠有生命一般,红色奇石垂到骆逸云胸口的那一刻,立即又一道暗光自下而上至冲到她的脑顶,照得她苍白的瘦脸整个红了一红。那光芒汹涌而诡异,带着不可抵挡的邪气,却在一瞬间湮没无踪。叶莹雪看着低低笑了一笑,拍拍骆逸云肩膀:“这东西不要乱丢,洗澡最好也带着,要知道虽然你是它的宿主,但想要抢它的大有人在。”
顿了顿,她做下了总结发言:“行了,就这一点听我是没错的,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享受生活。我出去一会儿,叫晓延不用留门。”
她说着摆了摆手,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间:“晚上见,拜。”
骆逸云看着她的背影,将胸前链坠紧紧握在手里。
☆、第5章 同班同学
晚间,骆逸云晾着湿发来到客厅,看到夏晓延正咬着苹果坐在沙发正中看电视。
莲静中学的学生做功课一向只凭自觉,于是这晚上十点多的光景,她们的金主夏晓延同学悠闲得成为家中一霸。夏母还在书房忙着公事,而陪伴夏晓延的,只有抱在她怀里的一只毛茸茸的小黑狗。
说来这只小黑狗还有个别致的名字——叫小白,白痴的白。对此叶莹雪非常好奇,频频询问夏晓延这名字的由来。而直到有一天这只小狗怯怯爬上了叶莹雪的膝盖,用亮晶晶的眼神来找她讨吃的,才让她终于恍然大悟,大呼原来这只狗真的名副其实。
至于到底怎么个名副其实法,也只能见仁见智了。
夏宅的大门刚刚打开又被关上,夏晓延眼角微瞥,坐在沙发上懒洋洋问:“那家伙又干什么去?这么晚了,听说最近治安不好。”
骆逸云端一杯水坐在她旁边,让自己身子嵌入软软的沙发中:“不知道,出去玩吧,她说不用留门了。”
“嘁!”夏晓延愤愤然唾弃:“一天到晚就知道出去鬼混,无良!其实不就是个从旧社会穿来的小屁孩么,见什么都新鲜,哼……”
“嗯,说的很对……”骆逸云柔和地笑了起来,对于她的愤慨结论表示深切同意:“知道你关心她,放心吧。她这个人一向有自己的计较,不用太操心,你的好她都会记在心里。”
“……谁用她记在心里啊!”夏晓延说着脸就红了起来,愤愤不平咬下一大口苹果:“你们俩都是黑户知道不?最近报道说晚上总有动物惨死在街头,这两天都已经开始死人了!大半夜就不要往外跑嘛,真是的,现在这年头金主有那么好当的么……要是穿过来的是一帅哥就好了。”
她说完夸张长叹一声就拿起遥控器就开始换台,骆逸云在旁看着,歪歪头往她那边靠了靠:“晓延,其实你有话想问我的吧?”
夏晓延皱眉,非常愤恨地使劲按遥控器:“问什么?”
“那个叫李翊辉的,你很熟?”
夏晓延盯着电视哼哼两声:“熟他个大头鬼,不要跟我提那个烂人!”
骆逸云笑笑,知道自己套别人话的本事和莹雪相比简直一天一地,于是只得直言不讳:“今天放学后我跟他在一起,你好像很在意他的一行一动?我觉得这个人的很举动都非常奇怪,你能否跟我讲讲,有关他的事?”
夏晓延按遥控器的动作一停,顿了顿,横过脸来瞥她一眼:“你想知道什么?”她拍开黑狗小白凑近骆逸云的脸,挑挑眼眉对她上看下看:“这样吧,咱们交换怎么样?你先跟我讲讲你们在古代的事,我就给你讲我的。打来了以后你和莹雪总在那玩神秘,可是我把你俩从冥镜湖里捞上来的啊,我应该有知情权!”
“呃……”骆逸云眨眨眼,看着对方那副认真的表情:“我们的故事很简单啊,一个不小心眼一睁一闭,就穿越了好几百年来到这儿了。”
“废话!”夏晓延猛拍沙发,显然不信:“你这话跟死人叶莹雪说的一字不差,肯定是她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