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回想那时情景还是有些喘不过气来,李翊辉想自己那时可能意识到了烦闷的宣泄方式,不假思索,就这么微歪车头和警车一擦,整个人连车便腾空扬起,向前方弯道飞撞而去!
疾驶的机车发出刺耳声响,短短一刹他几乎眼看着自己向弯道护栏撞去!会是头先碰撞的情形,如果就这么撞上,自己会怎么样?
这个念头闪过的一刹似乎有如潮恐惧袭上心头,然而根本已无法补救!正当他全身寒毛立起闭上眼睛的时候忽然有一只手不知怎的挡在面前,按住他那即将撞墙的脑袋,轻轻巧巧卸下力道。
李翊辉感觉自己在空中静止了一秒,讶然转眼,就看到这位笑吟吟看好戏一般的邵奕警官。
仿佛刚刚发生的激烈交通事故跟自己一点关系没有,俊朗的年轻警官笑意深浓,一手扶着他肩,一手还按在他的头上,一开口,就是感叹:
“这位同学,你有什么想不开的,一定要用这种方式自杀吗?”
李翊辉想到这里再次瞥一眼那警察,郁郁地扬起酒瓶猛喝起来。
自杀吗?倒没这么想过,不过确实去鬼门关走了一圈。死里逃生的滋味……似乎终于令自己冷静了些。
后来他才发现这个追车并救下自己的警察以前见过,听夏晓延说是叶莹雪男朋友,在校园爆炸案中为自己做过笔录,后来还经常出现在校门口等人。
……绝对又是个爱管闲事爱说教的讨厌鬼!
舞台上一阵狂乱电吉他声响起,乐队又换了另外一首更加火爆的歌曲。带着压抑和迷茫的吟唱过后,曲调瞬间飙升,狂躁再嘶哑的声音撩动每一人神经:
“没有你我睡不着,忘记你我做不到,爱你无可救药。爱你,无、可、救、药!……”
疯狂的高调长音持续震响,几乎将人耳膜穿破。李翊辉被这种魔音穿脑弄得痛不欲生,撑住脑袋摇晃几下,闭上眼睛,无言往自己太阳穴狠狠按揉。
妈的神经病,大半夜跑到这种地方荼毒自己耳朵,跟这个警察根本不熟好不好?像自己这样的不良少年没有朋友没有未来,即使在街上跟人打架飙车死了也不需要人关心。亲情如何,爱情又怎样?确实刚才这警察说的对,就是自杀,虽然没有特别想过,但他这样的人死了也没什么不好。
头痛,这个唱歌的声音要不要这么妖孽,这首歌实在太……
李翊辉再拿起一瓶啤酒,仰头就是猛灌。邵奕始终在旁观察他的一举一动,这个时候终于笑着撑住桌沿,端杯开口:
“别这样喝,很容易醉的。这样,咱们聊聊天如何?”
李翊辉手里的空酒瓶往吧台上咣地一放,吊儿郎当冷哼:“聊什么,聊你妈贵姓啊?别在这儿当什么义工说教团,老子他妈的不听这一套!”
说着向邵奕面前酒瓶一抓,抬起手来又要痛饮。俊逸警官在旁笑了笑,点头道:“嗯,你妈贵姓这个话题挺不错的,我妈姓余,不过死的早,我是跟着奶娘长大的,你呢?”
“我……”一口酒全哽在嘴边,抑郁少年停住动作,抽嘴角无语。
“别这样一副所有人欠都你钱的表情,随便聊聊而已,大家都是朋友不必这么拘谨吧?”温笑的男人语气自然而然,既不在意似乎也没有特别的意图。这人就是个自来熟,管他三教九流皇帝还是神仙,无论和谁都能混得很开,一个眼神几句话,就能让人放下心防。
李翊辉闷了一会儿,很快屈服在对方这种天生的本领之下。失意少年终于不再狠命灌酒,举着酒瓶,郁郁地小喝一口。
“谁跟你是朋友,烦死了……”撇嘴冷哼,少年低头小声嘀咕。
“怎么不是朋友呢,见过你好几次了都,逸云她们经常提起你,我跟她们熟的不能再熟。”
李翊辉动动唇,一听到那个熟悉的名字,全身上下莫名其妙变得紧张起来。仿佛耳根子有一股火苗在炙烤,他闷头喝两口酒什么都没敢说,隔了好久,才怀疑地瞥眼问道:
“你……也是跟她们一起从明朝穿越来的?”
邵奕点头,毫不隐瞒:“是的,另外还有一个叫沈焰的也是个警察,我们四人一起通过那条时空回廊来的。怎么,看我不象古代人?”
“你认为的古代人应该什么样?”
邵奕呵呵一笑,端起杯来和身旁少年一碰。短短几句话已使原本怪异的气氛缓和许多,李翊辉也是哼气,虽然嘴上不说,但确实不太讨厌这个没架子又随和的家伙。又几个问答俩人开始很随意地聊了起来,有一搭无一搭,想说就说,想喝就喝,再不用纠结许多。
乐声还在继续,刚刚一首超高音的妖孽歌过后,乐队终于换了安静温柔些的歌曲。一干的酒客与听众缓和下来慢慢抚平狂躁神经,灯光耀眼的舞台上,主唱小子抱着吉他坐在麦克风前,一下一下拨动琴弦。
迷碎灯光照得人眼睛也是迷离,亮光落在上翘的唇角,那么神秘。疏疏淡淡的笑,和着金色眼眸一起,看过世间百态,看透世事,化作万物摧移不动的寂然。
主唱小子目光落在那边吧台角落,高个男子正和郁郁少年聊得惬意。
“那,你们这么多人,他妈的这么无聊穿越时空,到底要干什么啊?”
聊到此时那迷惘少年已醉态尽显,摇摇晃晃往桌边一靠,说出去的问题转眼就已忘记。然而对于他这次提问邵奕倒是很认真,托着脸颊转头看看舞台上主唱,缓缓微笑着回答:
“我们这次穿越,我想,最终还是为了寻找一个人。”
“一个让人不敢相信的人。”
邵奕看着醉晕晕的李翊辉,缓声道。
☆、第49章 所谓朋友
长夜漫漫,绯靡香撩动的炫色灯光逐渐平静,乐队曲声停歇,今晚演出告一段落。
结束时分不无疲倦,但最多也只是短短一瞬。乐队接受人群的欢呼与膜拜,主唱小子走下台来,被围拥,被尖叫,逐个为大家签名留念后又与人聊了一阵,最后笑嘻嘻转身走向这边吧台。
邵奕始终看着,看她作为中心被人包围,看她在重重人影中灿烂的笑。她是适合成为焦点的,那么快乐的孩子,肆意地笑,肆意地张扬,理应被瞩目。
就这么一直远远看着她,已觉得非常不可思议。然而重重欢笑背后唇角那一抹隐隐的疏离永远存在,在这个孩子身上从未改变。那或许是一种常人不能理解的浅痛,基由岁月经历积淀心底,只她自己能够体会品味。
邵奕总是在想,究竟怎样强大的内心能够做到这样的她?也许她想得到的东西很少很简单,但在别人眼里看来,又似乎很多很复杂。一个非同寻常的孩子,究竟要和命运这东西开出怎样玩笑,才能够获得解放?
可每当这样想的时候又觉得不对,忍不住暗暗自嘲——她受到束缚了吗?眼底当真有淡淡的痛?何曾看到过?即便真的有,那所谓的痛也会被平复,被化解,那么活泼快乐的孩子,是只适合笑的。
“怎么,今天要开始带小弟了吗邵奕警官?”
“叮”一声酒器敲响,那小孩儿已经笑嘻嘻坐到他旁边。灵动少年随手拨弄汗湿的碎发,向桌上空杯一仰首,示意酒保倒上一杯特制烈酒。
小小身子轻巧往高椅上一坐,小孩唇边笑纹逦迤又不怀好意,眯眼向邵奕另一边看去。酒保将酒杯放在桌面上时那边终于有了动静,始终爬在桌上的醉鬼李翊辉抬了抬头,应该听到有人议论自己,便把耳朵露出,迷蒙睁开一只眼从手臂上看过来。
一旁邵奕依然那样从容温柔地笑:“嗯?你同学吗?路上遇见的,小子挺有意思。你这位同学今天心情不太好,所以带他来这儿解解闷。”
话说着深邃目光看向桌上醉晕晕少年,叶莹雪也同样目光落向,两人都是一笑。
李翊辉,或许这个迷茫小子,应该醒了。
叶莹雪吹了个口哨,凑过身去用胳膊肘捅瘫倒的醉鬼:“呦,醒一醒啊~这位帅哥,同学,今天这是跑到我们酒吧来借酒浇愁?”
酥柔动听的声音坏坏地,饱含深意,而尚在醉酒的李翊辉一听这声音,立即酒醒了大半。
视线聚焦,正对上一双戏谑半眯的金色大眼。这么特别的瞳孔与神色只一人会有,刚刚还怀疑是双胞胎还是什么,但现在看来,确定为同一个人。
“你,你……”好容易找回自己的声音,李翊辉趁着酒兴直抽嘴角:“你他妈到底是男是女啊?靠……”
嘴里骂着就听见邵奕那警察在旁边笑,李翊辉翻白眼,正对面那人却一脸正色:“身为同班同学,其实这件事我一直想向你们说明。实际上我前不久去到了一个叫咒泉乡的地方,然后从此以后,遇到冷水就会变成女的,遇到热水就会变成男的。”
“……”
安静一刻,桌上醉鬼不可思议瞪大眼睛,叶莹雪和他对视,然后扶住桌子,疯狂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指着那呆傻少年笑弯腰,摸出口袋手机来就要拍照。一旁邵奕还算有些义气伸出手来阻止,对某人的恶劣行径无奈却不置可否:“我说,咒泉乡是哪?”
“阿拉,跟你有代沟啦老鬼桑……”叶莹雪鄙夷地在他耳边吹气,过后又是哈哈大笑,对自己一个包袱哽死俩人自负不已。不眠酒吧内人声依然嘈杂,这边几人调笑嬉闹,看来快乐满满。不一会儿酒杯举起,烈酒下肚,晕眩迷醉的感觉令人沉迷,贪恋难返。
“别那么一张臭脸,来喝一个~”
叮叮杯瓶相撞,李翊辉被郁闷得破罐破摔,既然酒醒了大半,干脆继续喝。
“我说,逸云现在受伤住院,怎么你个呆徒弟也不说去探病慰问一下?这么不乖可不对哦,你那美女师父可是会伤心的。”拍拍肩,语重心长却老不正经,扮了男装的叶莹雪同学几杯烈酒下肚眼色迷离,凑到同班呆瓜脸边欣赏好戏。果然各种表情在此人脸上轮番变化,最终化作一种自厌自弃的恼怒。郁闷少年一句“关我屁事!”就又开始举起酒瓶猛灌,
是啊,关他什么事?早几天就听夏晓延说她受伤住了院,电话里还支支吾吾地不知在纠结什么。李翊辉不是没动过去探病的念头,但只要略微一想,就命令自己立即停止。
这时邵奕在旁摇摇头,语气自然道:“怎么不关你事呢,逸云当你是徒弟,更当你是朋友,朋友探病没必要这么纠结的,你说是不是?”
正气警官微笑对他,那话说得自然而然完全符合逻辑关系,弄得本就醉酒的李翊辉一愣。被酒精浸侵的大脑缓慢反应半晌,得到的结论却是沉默。失意少年双手撑住桌沿垂下头来,许久才缓缓回答刚才问题:
“不是,不是朋友。我根本不算她朋友,更不算你们的,不算……”
那话语说到后来已近梦呓,低暗的呢喃,带着黯然的自厌。邵奕一直看着他,闻言挑了挑眉:“那你认为自己算什么?小子,朋友分很多种的,你想要做哪一种?”
……哪一种?李翊辉顿一顿,迷茫抬头。这边有警官看着他眼睛,温语缓声:“如果放开胸怀,四处皆是朋友,但如果一定要苛求自己,以一种偏激心理对待,那么你便很难找到真心朋友,即使找到了也会失去。李翊辉,问问自己,你到底想要的是什么?”
深邃目光望向那双迷茫而隐隐震动的眼,似要看穿并化解一切。一旁叶莹雪勾起嘴角斜睨那男人,知道这家伙又在忽悠人了。不过这种忽悠还是有必要适时进行的——李翊辉,充满迷茫,渴望朋友,究根结底,其实还是个孩子。他身上有充分的潜质待人发掘,在这种时候,是需要有人适当指引的。
相对于自己,邵奕这老家伙更适合充当此类角色。
李翊辉沉默了,显然听懂这个警察话中的深意。醉晕的酒劲瞬间消散大半,少年低下头,悄无声息攥紧双手。
……朋友吗?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么?
***
黎明将至,远方暗夜逐渐浸染天光,一个少年独自走在回家路上。
大地慢慢亮了起来,李翊辉默默走着,脑子里一直盘旋刚刚的对话。
朋友吗?想着这个陌生的称谓,少年抬起头来,看向前方陋巷尽头的安静小院。
最近不常回来,只要有地方让他留宿过夜,就是在外瞎混。有个帮派最近一直在拉拢自己,老大有模有样想要委以重任,在一干帮众中介绍自己说,这是他最好的朋友,兄弟。但李翊辉知道那都是假的,真正的朋友兄弟不会建立在利益之下,那是及其薄弱的唬人关系,真正的朋友……
真正的朋友,到底应该是哪样?
迷惘少年站住脚步,通过陋巷边破旧的建筑物顶仰望天空,思绪茫茫。
从小到大,他一直都是一个孤僻难搞的孩子,唯一能称作朋友的人或许就是夏晓延。但他们两人一路打打闹闹共同成长,即便谈过一场青春期里懵懂的恋爱,却从来不曾交心,也不懂交心。更何况,他们彼此都有那样一件难解的心结横在过往,至今无法释怀。
他知道自己这种人真的很烂,对于那件事,明明应该是自己包容宽抚不该有的伤痛,却根本做不到。就因为如此让两人初恋草草结束,连以后见面都感觉怪怪的,所以,这样还算朋友吗?
李翊辉望着深蓝天空即将被照亮的云霞,想起还未与夏晓延恋爱时,自己在冥镜湖断崖边遇到的黑衣男子。
阿峰,初见面时,他在一群流氓中救下自己。那次要不是他,自己就被打死了……
阿峰,应该算是朋友吧,但是他,他李翊辉不配。
对着天空叹一口气,失意少年低下头,看着自己脚下不甚清晰的影子。
不配,阿峰将逆灵剑赠予自己,希望自己能在他不可预计的长眠期间替他留意那个挚爱的人。可人是替阿峰找到了,但他……
想着想着,那个女孩静默哀伤的眼神再次袭击心房!
李翊辉闭上眼睛深深吸气,那晚在李宅密室边的争执历历在目。明明已经决定放弃了不是吗?那晚不切实际的妄想被现实打破,他已经看清自己了。可为什么越是想忘记,就越会记得更加深刻?那双眼睛里有千言万语正在诉说,却只静静望着,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