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将手举高,举高那只埙,还要再唤时,只觉头顶数道黑影飞过,其中一道毫不留情在我手边掠过,顿时把埙摔落地上。
我惊叫一声,忙低了头去捡那埙。
这时,人群突然如海潮般涌动起来。
“刺客,刺客,有刺客!”呼喊声,惊叫声,兵刃出鞘声,叱喝打斗声,汇杂一片,凌乱如海水涌下。
我什么也不管,流着泪去捡那只埙,人群纷纷在向后退去,我身子向前栽着,去够那埙。
“栖情,快退。”安亦辰声音少有的慌乱,急急抱了我肩,要把我拉起。
“我的埙!”我哭叫着。
那埙被人踩了一脚,又踢了一下,滚到更远的侧面去了。
安亦辰复杂地望我一眼,蹲下身,尽力蜷着身子,向那只埙侧身一扑,已攫在手中。但紧跟着,不知谁的腿向后一退,立刻一脚踏在他紧握埙手上,然后是另外数人给侧伏于地的安亦辰绊倒,腿脚踏踩到他的手臂和身子上。
安亦辰呻吟一声,脸色发白,用力弹手一震,已将数人一起弹开,返身立起,在人群中捉到我手臂,将那埙塞入我怀中。
而他的手,已被踩得发白,估计呆会可能便会红肿起来。
我大是愧疚,正要说话时,已有人在叫:“啊,那个人,好象是安亦辰!”
“莫非刺客是他派来的?”
几个在路边警卫的卫兵已疑惑着驱着人群向这边赶过来,分明方才这里动静太大,引起卫后注意,有人认出安亦辰了!
安亦辰面色一紧,一把将我抱在怀里,冲出人群,急急向外奔去。
他一奔,卫兵们更紧张了,连声喝道:“站住!站住!”
我贴在安亦辰怀中,最后看了一眼大街在凌乱的场面。
四处的纷乱中,唯中心的一双人影最是耀眼。虽有十余名身手极高的黑衣人偷袭,宇文清毫无慌乱之色,在众骑兵护持下,他与绯雪并肩而战,翻飞于刺客中,如同阳光下最明媚的一双红色蝴蝶,宛转处优雅艳丽,呼应处天衣无缝,携手处恍如佳偶天成。
不想落泪,只因心已成灰。
而追击安亦辰的卫兵,身手居然也很是高明,应该是久随安氏征战过的,方才能认得安亦辰。安亦辰抱着我,转了几道街巷,都不曾摆脱他们。越州城的防卫显然也不松懈,随着卫兵一路求援,四处巡逻的卫兵开始不断钻出。
“把我放下来!”我惊惶地叫着。他身上多了一个人的体重,如何摆脱得了越来越多的追兵?
安亦辰咬着牙,看也不看我一眼,径转过一条小巷。
又是四名卫兵冲了过来,连连阻喝:“站住!站住!”
但闻“丁“地一声响,安亦辰已取出暗藏的宝剑,犹如流冰破雪,乍然展开,剑锋过处,映上阳光的细碎金芒,骤然落下,已沾上凌厉杀气,直取对方咽喉。
剑影落,血光闪,惨叫声起,人影仆地。
我算见识到安亦辰的真正实力了,片刻之间,他已将四人尽数斩杀于地。
可是我们的身后,到底还有多少的卫兵追着?
安亦辰一直同我一起,自然不会干出自己身处险境,还派遣刺客的蠢事来。但如果宇文氏认定是他所派,必定穷追猛打,绝不肯舍。
“放我下来,你先走。他们未必能发现我,就是发现了也未必会怎样。安亦辰,放我下来。”我拍打他的胸脯,意图阻止他不断抱我前行的步伐。
下一刻,我已身在一个大缸之中。
举目四望,分明是个菜园,四周的几个大缸,显然是用来腌咸菜用的,因尚未到菜蔬收割之时,大多是空的。难为安亦辰竟在急奔中发现了这个地方,将我扔其中一个空缸之中。
“你在这里等我。我甩脱了他们,就来找你。”安亦辰俊挺的面颊微红,泛着细微的汗粒,再三地嘱咐:“记得,等我!”懒
等我?我好怕这两个字!
又是一个遥遥无期的等待吗?无边的恐惧忽然之间攫住了我,我猛地拽住他正要飘飞而去的袍角,惊恐地问:“你什么时候回来找我?什么时候?”
安亦辰回眸又看我,已窜出割裂般的疼痛神情来,俯了身子向我道:“我很快,很快回来!”
“是……是吗?”我毫不掩饰地流露我的害怕和担忧,无助和脆弱。
颜远风,萧采绎,母亲,一个个离去了,甚至是白衣,我可不可以,把他的蜕变也当作一种死去?
我不要再失去,绝对不要再失去!
安亦辰,这些日子,我只剩了你!
安亦辰眸光转沉,深深地望住我,忽然抱住我的头,亲上我的唇。
我不过略一迟疑,便已揽住他的颈,让他进入我唇中,温柔而痛楚地与我纠缠缭绕,彼此吸吮。虫
他感觉到我的回应,身躯一震,将我搂得更紧了,用尽所能往内侵袭着,索求着,炽热的呼吸扑到面颊,让我止不住流下泪来,止不住将他的脖子勾得更紧,只怕一放手,从此再也见不到他。
如果我的亲吻可以留住你,一直吻着你,又有何妨?
“一定等我!”安亦辰猛地松开我,吐了口气,目光缱绻温柔,又泛了一种我看不到的决绝与决心。
我看他矫健的身形在围墙上一跨而过,将半敞的缸顶覆上,颓然坐回缸内,冰凉的缸壁迅速将道道凉气,游蛇一样送入我的脊背。可我又不敢不靠住缸壁。我不喜欢那种失了魂般无依无靠的感觉,就跟游魂般飘依,跟行尸走肉般可怖。
而我此时突然地发现,才不过十数日光景,我已是如此地畏惧孤独,害怕黑暗。或许,那是习惯了有一个人从泥水里将我抱起,让我依靠,并渐渐让我习惯了他的依靠。
时间无声无息地飘过,从木盖的缝隙中,我看到了日光投下的阴影,一点点从我的衣裙往上爬着,渐及我的腰,我的腹,我的胸,然后我的脖颈,最后那道灿烂的光线似滞留在我的脸颊,我一抬头,就能看到属于傍晚的璀璨金黄。
而我的恐惧,也在一点一点向上飘移着,渐渐扼住了我的喉嗓。
安亦辰,居然还没有出现!
这个在我最狼狈时让我重新振足起来的男子,也不会回来了吗?
老天,请不要再夺走他!
我跪倒在缸内,无声地哭泣,恳求着上苍不要再夺走这么个待我好的男子!我能够信赖依靠的亲人已那么少!那么少!
明媚的阳光已经不见了,我看着漏缝处的天渐渐苍白黯淡,几次听到有官兵走过外面小巷的跑步声,忽然有些企盼他们能进来,能找到我,能把我抓到杀死,那么我就不必等了,不必想了,不必再面对可能又一次的死别!
终于,天已昏黄,我软倒在缸中,只是瑟瑟抖着,泪水倾肆。
这时忽然传来轻而促的脚步声,没等我醒悟过来,头顶的木盖已被揭开,露出安亦辰显然松一口气的脸。
“你总算没乱跑,可担心死我了!”安亦辰惊喜地伸出手,将我拉出缸来,道:“我真怕回来后你不见了。谢天谢地,你还在!”
“我等到你了么?”我泪眼婆娑地去摸他的脸,总感觉有些不真实。我终于,也有能等得回来的人么?
“我也……谢天谢地!”我伏在他肩上,破泣为笑。
安亦辰轻轻一拥我,又疾速放开,拿出身后一个包裹来,道:“来,快换上这衣服,我们趁了刚入夜城门未及关的时刻混出城去。”
我忙应了,穿到身上时,才发现居然是安氏骑兵的服饰,挂在我身上显然大了许多。
而安亦辰显然遇到了麻烦,他皱了眉轻轻呻吟一声,低唤道:“栖情,来帮我扣下后面的腰带。”
我心中疑惑,忙去帮他扣了,却觉他的衣服略小了,也不知从哪弄来的,又帮他扯一扯平。抚过他肩时他的身躯微微一颤,同时我只觉指尖有些凉湿,顿时明白过来:“你受伤了?”
安亦辰柔和一笑:“没事,皮外伤。”
他胡乱将我们的衣物收拾了捆作一团,一把挟起我,纵出围墙,已见两匹马停在围墙外,马辔马鞍,一色全的,一看便知是军中之物。
“你从哪弄来的?”我吃惊他的能耐。
“我杀了他们两个传令兵!”安亦辰说着,将我扶上了马,他自己也跃上了马,却在上马时身躯又是一颤,险些栽下马来。
我本为身上居然穿着死去人的衣衫汗毛直竖,此时见他那样,再顾不得害怕了,忙上前道:“怎么了?”
安亦辰努力坐稳了,定了定神,才道:“我没事。”
我便知他伤势必然不轻,忙道:“我们快走,到城外再说。”
折腾一晚,如果到明天,宇文氏未抓到安亦辰,必然全城搜查,到时我们更能出城了。
城门口,我们果然给拦了下来。
安亦辰喝道:“三公子急令,必须今晚送至东郊守军处!”伸手已将一枚腰牌递上。
守卫将腰牌细看了看,交还安亦辰,道:“放行!”
大约一口气冲出了十余里路,我正待问安亦辰是否要找地方检查一下伤势,忽听得安亦辰的马儿一声长嘶,安亦辰闷哼一声,已从马上滚落下来。
我大惊,忙勒住马,跳下去冲到他身边跪下,叫道:“安亦辰,安亦辰,你怎么了?”懒
“我……我没事!”稀薄月光下,安亦辰面色惨白,哆嗦着去捂左肩窝处的伤口。
我分明看到鲜血正从他的指缝中缓缓淌出。
“安亦辰!”我惊呼,把他搀扶到路边稍深的草丛中,倚了一丛灌木坐下,用力撕开了他左肩的衣衫。
大片鲜血,正模糊在他白皙的皮肤上,鲜血的来源处,是一处鸡蛋大小的创口向外凸起,犹在不断往外渗出鲜血来。
我慌忙撕下袍角来,正要为他包裹,才触着伤口,已听安亦辰痛苦地闷哼了一声,忙问道:“怎么样?很疼么?”
安亦辰虚弱地笑道:“傻丫头,帮我把暗器挑出来再包扎!”
我汗毛直竖起来,叫道:“还……还有暗器在里面?”
安亦辰从靴中颤抖着摸出一把匕首,递给我道:“敢不敢帮我挖出来?”
不敢也要敢啊!安亦辰血肉里陷了这么着个东西颠簸,再不知这一路怎样咬牙苦忍着挺过来的,难不成让安亦辰再这样一路赶回沧北?非活活痛死不可!虫
我接过匕首,凝一凝神,道:“你忍一忍!”
透过惨淡月光,我已辨出那暗器应该是个不规则的带倒刺形状的铁蒺藜,咬了咬牙,用匕首从一边扎入,用力向外挑起。
安亦辰压抑住了吐到唇边的一声惨呼,只是痛哼一声,却已疼得倒伏地上,我手一抖,铁蒺藜只挑出一半,另一半仍半悬在肌肉之中,血肉一片模糊,伤口狰狞无比。
我不敢再挑,伏下身子,含泪问道:“安亦辰,安亦辰,你怎么样?”
安亦辰闭着眼睛,睫毛不断颤抖着,面色虚白,尽是冷汗。
“安亦辰!”
我小心去抚他的脸,很担心他是不是疼得晕过去了。
这时安亦辰轻轻侧一侧脸,用唇边触了触我的手,低声道:“栖情,我比你大,其实你应该叫我亦辰哥哥。”
我再想不到他此时会想到这个问题,转而一想,他这般爱我护我,为我出生入死,我总是叫他二公子或连名带姓呼着,的确是生疏了,遂低低问道:“你愿意做我的哥哥么?”
安亦辰立刻睁开眼道:“不做。
我只做你的夫婿。”
他想了想,忽然眉眼弯弯:“不然,做你情哥哥也成……啊!”
他眉眼弯弯的一瞬间,我趁他不留意,把铁蒺藜一下子完全挑出来了。
安亦辰痛得浑身战栗,惨笑道:“你这个尖牙利爪的!想谋杀亲夫么?”
我懒得和他扯淡,用布条将他伤口紧紧缚了,才放下心来。再看安亦辰,懒懒躺于草丛中,虽是口上还在占着便宜,却已气息微弱,星目微阖,显然是筋疲力尽了。
我也半躺下来,用帕子小心为他拭着汗,轻抚他因疼痛而紧皱的眉心。
“亲一亲我,好么?”安亦辰忽然轻轻道。“我真的疼得很。”
我怔了怔,正要离他远点,安亦辰已伸过他的手臂,挽过我的头,依旧闭了眼,浅浅地亲吻我。
我没下午那种怕他一去不回的激情,自是不再去回应,却也不想再拒绝他。他为我受那么大的苦……
而安亦辰只是浅浅吻着我的唇,似已满足,呼吸渐渐和缓过来。
我正略略放心,想推开他之际,安亦辰忽然迅速坐起身来,侧耳倾听。
我惊道:“怎么了?”
安亦辰面色惨白而凝重,苦笑道:“有人追来了。去牵马已来不及,我们沿草丛先走,看能不能找地方藏一下。”
这时,我也听到了渐行渐近的马蹄声,似乎有很多匹,只怕人数不少,忙挽起安亦辰来,借了灌木的掩护,沿了草丛只顾向前奔走。
自觉走了好长一段,前方已没有了灌木草丛,正想着下一步往哪里走,忽听前面一声冷笑,一个黑衣蒙面人立于眼前,呼道:“兄弟们,他们在这里呢!”
我正惊怒时,安亦辰已放开我的手,低声道:“我拦住他们,你设法逃走。”
逃?这么深更半夜,前后俱是敌兵,我往哪里逃?
而安亦辰只是痛怜而无奈地深注我一眼,已扬手,出剑,正向立于跟前的黑衣人攻去,但出手已远没有白天所见那般迅捷了。
他已被追杀了那么久,又受了那么重的伤,怎么可能敌得过那许多如狼似虎的敌兵?
侧面,又冲过来四五个黑衣人,直向安亦辰扑去。我惊叫道:“小心!”
这时,我的手臂忽然被抓住。
一只茸茸满是汗毛的手,手背还有颗豆大的黑痣。
我大惊,忙要扭头看时,一道冷冷气息传来,一把钢刀迅速架到我脖子上。
“放开我!”我正要挣扎,那人森然道:“你想死么?”
那把钢刀略略一动,离我的皮肤更近了,几乎感到脖上细微的茸毛,被刀锋拂过的森凉惊怖。
我所有的愤怒和喝骂不得不缩了回去,一层层粟粒直往上浮泛。我不想死,我腹中还有个鲜活的小生命,萧采绎唯一的一点骨血。
“安亦辰!”我身后的人高声喝着,语带威胁。
======================
我请编辑把我另一篇的大图推换成这篇的大图推了,两天内会把出版稿全文上传完毕!
安亦辰猛然回头,看到我被人所擒,面色顿时一僵,慢慢垂下了宝剑。
几把利刃,一齐架到他脖子上。
“安亦辰……”我无力地低呼一声,脚下几乎站不住了。
我又害了你么?我又害了你!懒
“头儿,怎么办?”其中一人问向一旁负手而立的男子。
那领头男子道:“三公子的吩咐,安亦辰能生擒则生擒,不能生擒则就地格杀!他身旁的女子不得伤害,但必须远远送走。横竖城门已关,今天是进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