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乱:风月栖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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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乱:风月栖情-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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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绎抚着我的脸庞,已经有些突出的喉结滚动了一下,慢慢说:“你并不知道,你也已经很美丽,很危险。”
我似懂非懂,伸出手摸自己的脸,凉凉的,滚了许多的泪水,一定很脏了。
而萧采绎已经捏紧了拳头,恶狠狠般说道:“我不能让人欺负到你,绝对不能。”
我捉住他的手,摊开,将我自己小而纤细的手指放在他的掌中,轻轻说:“我知道绎哥哥一定不会让人欺负我。”
可是,怎样算是欺负?
我扭头看那宫门,屏声静气,似有男人得意的笑声传出,不知怎的泪水又下来了。
宇文昭出来时面上满是笑容,高大的躯体挺立着,说不出的志得意满。
他回头时看到了我们,萧采绎将我掩在怀中,只躲在柱后故意用惊惧害怕的眼神瑟缩看着他。
于是,他那对如鹰隼般的眼睛里,洋洋的笑意更浓了,他紧了一紧黑裘披风,走过来拍拍我的头,居然很温和道:“小公主,你放心,虽然你的父皇不在了,还有我在,我会护着你们母女,还有,太子殿下。”
萧采绎将我搡得死紧,似在尽力遏制他自己以及我的身躯的颤抖。我闭着眼,连泪水都不敢流下。
宇文昭终于走远了。萧采绎的身体传出温热的潮气,鼻息亦是浓重滚烫。他同样惊惧,竟出了一身的汗水。
“幸好,他没打你的主意。”萧采绎喃喃说,犹自不肯放开我。
我嗓子口干涩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勉强吞吐着哽咽的喉音:“绎哥哥,他说,父皇不在了。”
萧采绎抱住我不说话,我努力挣开他的怀抱,踉踉跄跄跑开,冲进母亲的房间。
空气中,有母亲温柔清雅的淡淡素香,依稀还有父亲所用的龙涎香的气息,那种交织的味道,对我来说是如此熟悉而温馨,但在闯入一个陌生男人之后,却泊了一层怪异的气氛,一阵一阵浮泛上来,熏得我越发的手足无力。
茫然地在明黄和素白交错的房间里打量着,再不见父亲慈爱的笑脸,再没有父亲温暖的怀抱,迷迷蒙蒙里,尽是父亲眩目的明黄身影,挣扎在鲜明的艳红里,愈行愈远。
“栖情,栖情!”有人温柔唤我。
我揉揉眼睛,终于看到了母亲。
她只穿了丝质卷菊纹边的素色中衣,正蜷缩在一团厚厚的锦被中,神情有些恍惚。锦被绣的是大红喜雀弄花图案,很是喜庆,连喜雀的乌黑眼珠也给映得有些通红,翅膀半展不展,似欲振翅而去。母亲就那么静静坐在花团锦簇的被中,更显身影纤弱,面容苍白疲乏。
“母后!”我扑到母亲怀里,感觉着她温暖的躯体和熟悉的心跳,终于落下泪来,随后便是一发不可收拾的号啕大哭:“母后,我们是不是没有父皇了?。
母亲有些哆嗦,随后胸腹部慢慢抽搐。等我想明白了,母亲细腻的面庞已触上我的,温热的泪水顿时汪作一处,渐渐冰凉,滴落衣襟。
抱头痛哭,为父亲,为母亲,为我们终将逝去的快乐生活。
再见不得喜雀张扬的快乐,我将大红锦被奋力一推,落于床下,如血的一汪。
雪白的床单,尚有残余的狼藉与肮脏。
母亲将我揽在怀中,不让我看到她的狼狈,只是喑哑道:“栖情,我们已经一无所有。但你和君羽,终究得活下去。”
长年处于最严密的保护和最精心的照顾之下,我承认我对于危险的反应总比常人慢上一拍。
父亲没有了,但母亲还在,我居然能在母亲的怀抱中哭着睡去,再没有想过活下去会是一件很艰难的事。
之后的几天,我一直迷迷糊糊,头脑昏昏沉沉地疼着,额上一会儿冷,一会儿热。
听我的奶娘夕姑姑和萧采绎交谈,我知道我发烧了,御医说我受了惊吓。
萧采绎果然一直守着我,不断和我说:“不用怕,绎哥哥在这里……栖情,不用怕,绎哥哥在这里……”
絮叨得直叫我心烦,却懒得去打断他。也许更怕一睁眼时,会突然地孤孤单单,一个亲人也瞧不见。
母亲也不时来瞧我,却每次都匆匆而来,匆匆而去。
我问萧采绎:“母亲在忙什么呢?颜叔叔呢?君羽弟弟呢?”
萧采绎温柔道:“朝中事多,他们都在忙呢。”
朝中之事,和我不问政事的母亲有何关系?又和我的君羽弟弟有什么关系?
直到我病好得差不多,到殿前看那一树海棠落得快尽了,忽然听到了有人在向我母亲行礼:“参见太后娘娘!”
我回头时,母亲穿了绛紫的双凤游云金丝绣袍,戴着五凤朝凰冠,扶了惜梦的手,娉娉袅袅,款款而来。
“栖情,你终于大好了。不过清减了好些。”母亲抚我如水的秀发,秋水般的眸子有着欣慰,又有着隐约的担忧。
“母后,你是太后了?”我有些茫然。
母亲良久不语,只是目光缥缈地越过繁花落尽的枝头,无声叹息。
“是的,孩子,母后是太后了,君羽也已经是年轻的帝王。可惜,大燕王朝,已经风雨飘摇,我们的命运,也如这大燕王朝……”她慢慢说着,平抑着语音中轻微的颤音:“以后,你见了宇文大人,称他一声叔叔吧。”
她折身往殿中走去,留下一声若有若无的轻噫:“你的父皇死了,我们都孤独的,无依无靠的。

她背影依旧美好,却萧索,如那些被吟唱过无数次的清照后期词,美则美矣,却太过悲切。
我还是觉得那些素淡的衣衫更适合母亲,哪怕只用素银簪挽一个反绾髻,都能让母亲看来安谧平和,天姿出尘,宛若画中之人。这些隆重而华丽的衣袍,只是更衬出了她小鸟依人的柔弱和娇婉,却不能让她显示太后的威严和权势。
“绎哥哥,这些天,是不是出了很多事?”我问萧采绎。
他说他会保护我,所以他守在我身边,却不肯告诉我任何可能让我不开心的事。
“是的,我们的大燕王朝,已经天翻地覆。”萧采绎说,黑眸中有隐忍的怒意和担忧。才不过几天,他似乎又长大了不少,面部的棱角更是轮廓分明,有着坚毅倔强的线条。
真的出了太多事了,天地的翻转,权势的交替,官员的任免,让人目不暇接,却又胆战心惊。
父亲果然在从昭阳殿离开的那天便遇害了。他的卫兵虽多,却敌不过变生肘腋,终究死在他最信任的宇文昭手里。听说,白绫加身时,父亲说,宇文昭,我纵负天下人,也不曾负你。而宇文昭答:我宁负君王一人,不能负了天下人。
好个大义凛然的大将军啊,倒成了他大义灭君了。
可惜这大义灭君的大将军,在第二日便强占了君王最爱的女人。
我想母亲终究是聪明的,在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之时,她成功的掩饰了所有的情绪,依傍上最强大的势力。
而颜远风可能是这件事的最大反对者,可母亲把他送到了远远的宫外疗伤,不许他进宫来。我生病后再也没有见到他,脑中反复跳跃的,都是他听说宇文昭进入母亲寝宫后那拼死的挣扎和泪水。
宇文昭的本来目标是父亲身下的那张黄澄澄的龙椅,但面对母亲的微笑和泪水,也许更考虑到大燕还有许多名义上效忠朝廷的实权将领,以及母亲背后的萧氏军队,他终究选择了立君羽为帝,自任摄政王。
而父皇则被宣布为暴病驾崩。
飞扬的烽烟,激烈的白刃战,叠成山的尸体,流成湖的血泊,无一不在提醒着京城百姓这一暴病驾崩消息的不合情理。坊间流言四起,但宇文昭的摄政王之位巍然不动。
九岁幼帝,纤弱太后,俱是形同摆设,一切政见,俱由大将军府发出。不,该说是摄政王了。
“为什么百姓对父皇暴毙无动于衷?我的父皇,难道就这么不得人心?”我问出了自兵变以来一直隐在心头的疑问。
萧采绎垂下眼睑,轻轻道:“皇上是个好丈夫,好父亲,也是我的好姑父。对我们来说,这一点,应该够了吧?”
我紧拽着萧采绎的衣袖,问道:“你明白么?明白么?他必须是个好皇帝,才能做一个好父亲好丈夫啊!”
“是的,如果他不是皇帝,只怕就能陪你们到老,到死了。
”萧采绎的眼睛里有隐约的泪光涌动,执了我的手,轻轻道:“其实做一个平常人,陪了自己心爱的人一起到老,便可算得是开心一世了。”
总觉得他还有些言外之意,我也懒得去想,只坐在凉凉的石阶上,看那素月分辉,把树木花草笼在烟水里一般,洒着通透的清光,皇宫中的层层殿宇,如同立体的剪影,在月色在凛冽相叠。
我的这个家,相对寻常人家而言,只怕是太大了。
家天下,家天下,想来父亲和我们的心里,都只有家,而没有天下吧?
所以,父亲是个坏皇帝?
我不想再问更多父亲如何治国的问题。我只想保留印象中那个慈蔼的父亲,那个英明的皇帝,温和对我说,栖情,君之于民,譬如舟之于水。
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萧采绎与我并肩坐着,望着幽蓝的天穹,轻淡的浮云,如扯开的棉絮,有月影下悄然游移,无声无息。
昭阳殿里歌舞盛。
红烛高照,灯火通明,霞影纱被舞女的衣裙映作温柔的绯红,水袖扬起,宛转于红丝毯,黄金柱,缠绵如春水迢递。葡萄酒,夜光杯,男人的放纵,美人的轻吟,细细碎碎透窗而出。
丧事初毕,皇后的宫殿已沦为摄政王宇文昭的歌舞场。
泪水又湿了面颊。
“绎哥哥,君羽现在还小,你说,等他大了,宇文昭会把皇权交给他吗?”我轻轻地问,带了一种不确定的希冀。
萧采绎的瞳仁在月光里说不出的幽深,他凝视着我,好久才说:“也许,会吧。”
也许会。
也许不会。
也许母亲牺牲那么多,只是将自己和儿女沦作别人的玩偶。
“其实,君羽是不是皇帝,母亲是不是太后,我是不是公主,都没什么重要的。”我无力地将头靠在萧采绎肩上,仰望星空,喃喃说:“我只想和以前那样,自由自在快乐活着。”
曾经温暖的皇宫已经变得渐渐可怕,可我终于没有了当日想出宫的想法了。
宫外的世界,是不是更可怕?
那一夜,我睡着了,靠在萧采绎的肩上。我依稀感觉得到,萧采绎很小心地将我抱在怀里,坐了很久,很久。
可我的梦里睡里,依旧尽是殷殷的鲜红,那样鲜明地泊着,如大片大片的血海,要将我淹没。
父亲,我很害怕,可我已找不到你,再也找不到。
母亲,我很孤单,可我已不敢看你笑如春花后的欲语还休,花容惨淡。
似乎在一夕之间,皇宫已成了宇文家的天下,除了宇文昭,他的儿子宇文宏和宇文颉甚至他的心腹也常会在昭阳殿出现,向他们的父亲请示政务。夕姑姑显然得了母亲吩咐,很小心地将我看护着,即便病好了,也让我少出自己的寝宫,免得老是和一些陌生男子见面。
萧采绎虽是皇后内亲,但要论起男女亲疏,原是不能在内宫中走动的,但母亲显然默许了他在昭阳殿居住。我不知道外界对此会有怎样的议论,也懒得去猜测了。身边的太监都显得太过软弱无力,有萧采绎这么身手高明的哥哥陪在我身边,让我觉得很踏实。
宇文昭老是和母亲在一起,旁人避得了,他却避不了要时时相见了。我按照母亲的吩咐,乖乖叫他叔叔,向他行着长辈之礼。在母亲的微笑示意下,他待我很和蔼,甚至常从宫外带来各种奇异玩物供我赏玩,感觉倒有几分在讨我欢心一样。
他向母亲说:“我记得栖情这孩子以前很爱笑的,怎么病了一场,就沉默了许多?何况也太瘦了,是不是御厨不上心?要不要换个厨子专门给她做些可口小菜?”
母亲扶了扶我髻上的滴翠珠花,有些黯然道:“昭,这孩子没经历过风雨,这些日子出的事太多,把她吓坏了。”
我听到母亲那么亲热地呼唤宇文昭的名,又想到了在我病中被匆匆下葬的父亲,不值和委屈直涌上来,泪水直往下掉。
宇文昭惊讶地望着我的泪水,取了帕子来擦着泪,尽力温和地抚慰我:“栖情,不用怕,以后有宇文叔叔照顾着,你们一样会过得很快乐。你弟弟会是最快活的帝王,你则是最尊贵的公主,要风得风,要雨得雨。”
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可我现在只想移开可恶的爪子!
我“啪”地一声,打开了宇文昭在我脸上拭泪的手,冲出了屋子。
宇文昭的手有些僵,被我留在身后的声音更有些冷:“婉意,这孩子似乎很恨我?”
但当天晚上我便因为我的任性遭到母亲的厉斥。
母亲匆匆来到我房中,赶走侍仆,只留着奶我长大的夕姑姑和萧采绎,指着我鼻子骂我:“栖情,经了这么些日子,我总以为你懂事了,可你居然如此糊涂!宇文昭兵权在握,京城内外,朝廷上下,俱是他的爪牙党羽,你算是什么东西,敢对他如此摔脸子,真的活腻了么?”
我看着自己镶金嵌玉五色辉煌的房间,分明记得那一次,我一时任性说,我要依着自己脾性重新修整自己的房间,父亲立即一口答应。那骄纵溺爱神情,此时历历眼前。凭它缅甸宝玉,东海珊瑚,和氏之璧,隋氏之珠,但要这天下所有的,只我一句话,便堆山倒海般捧到我的面前。所以我仰起头,从喉嗓里尖着声调吐出字来:“我是大燕顺安皇帝的三公主衔凤!我是衔凤公主!”
母亲的面色有一瞬间白了一白,然后冷笑:“丫头,皮之不存,毛将焉附?顺安皇帝现在何处?连你母亲弟弟都只是寄人篱下的可怜虫,你难道到现在还不明白么?”
这里本就是我的家,什么时候成了我们寄人篱下?我想笑,可咧开嘴,又是泪水直滚下来。
萧采绎一拉我,已将我藏到身后,注视着母亲道:“姑姑,宇文昭虽在京城势大,但放眼全国,未必就他一人独大!晋国公安世远早就不满宇文昭独掌朝政,先帝在世时便打出了‘清君侧’的口号,于晋州起兵;浏王皇甫君卓本是先帝长子,见宇文昭弑君在前,挟持幼帝在后,也已在浏州起兵;另有在沧州、明州活动的贾峒、白甫尉这些起于白丁的叛逆,因朝廷内乱,一时顾不到他们,势力也已坐大;再说我们肃州萧家,坐拥兵马数万,也不是吃素的,何况各处边境,包括北方的黑赫,西方的安夏,一向以朝廷为尊,尤其是黑赫的钦利可汗,三年前娶了大公主雅情为妻,更对朝廷关切异常。
宇文昭若非有君羽表弟这张王牌,得以挟天子以令诸侯,只怕早给追杀得无处容身了,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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