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来赏去,重又小心翼翼的收好。
耕烟恰巧从房间里走出来。
“白大哥。”她唤他:“在做什么呢?”
“呵呵,没什么。”白矜云看着耕烟:“你的气色好多了。”
耕烟勉强的笑了笑:“但愿不要再发噩梦就好。”
这时,两个人面对面的站着,突然谁也不说话了,各自望着对方身后的一丛万年青。云淡,风疏,鸟声寂寂。
“白大哥,你有心事?”还是耕烟打破沉默。
白矜云道:“最近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但我无法找出杀害师父的凶手,青鸾剑亦未能寻获。”
“不是说,一切都是司马燕群做的么?”
“但却没有办法求证,况且我觉得仍是有很多疑点的。”
“哦。”耕烟似懂非懂。又补充道:“但这也不是你的责任啊,谁会想到中途杀出一个邢婉儿,破坏了你的计划。”
白矜云的眼神,颇有些宠溺:“放心吧,我没事的,倒是你,别总想着不开心的事,我还是喜欢看你笑的样子。”
耕烟耸耸肩,做出一个龇牙咧嘴的表情,笑道:“是不是就是这个样子?”
原以为会逗得白矜云哈哈大笑,谁知道他所有的表情都在瞬间凝固,目光如炬的,盯着客栈围墙的一处漆黑的角落。
耕烟转头望上去,那里,空无一物。
但她再回过头来白矜云已经不在她面前。
白矜云是循着黑影而去的。就在客栈围墙的那团漆黑的角落,他看到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似是有人从客栈里越墙而出,他于是紧紧的追了上去。
那黑影,在郊外的某处林子里的某处大石头背后歇了下来。
但白矜云首先看到的,是更远处的五六个颀长的影子。在弱光和薄雾的映衬下,朦朦胧胧,显得诡秘异常。
白矜云便在一棵树的背后,屏息凝神,听这五人谈话。先是一名女子的声音:“三日酉时,青城。”尔后有男子问道:“谁?”女子没有说话,而是用手,指了指其中的三个人。那三人便略略的垂头,以示会意。
这几乎是白矜云听见过的,最简洁隐秘的对话了。由此可断这些人即将进行的,必将是一桩极大的买卖。白矜云的手心,莫名渗出汗来。
突然,只听一声厉喝,前方的大石头犹如被千斤大力士以斧头劈开。轰隆一声,炸裂开来。原本藏身在石头背后的黑影,骤然跃起,伴随而来的,是一声惊恐的呼叫。
白矜云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声音如此熟悉。
竟是薛如珩。
白矜云再躲不得,一个箭步冲上去,正好扶着落地时几乎要栽倒的薛如珩。
“师兄!”
“你没事吧?”
薛如珩捂着受伤的肩头,望着那五个缓缓挪近的影子,狠狠摇了摇头,道:“没事。”
借着零星的月光,白矜云方才看清楚,那五个人当中,有四人皆戴着面巾,无法辨认其容貌。惟有一人,一名艳丽妖娆的少女,眉目清晰的,在夜色里缓缓呈现。
少女做了一个手势,她旁边的四人便齐齐涌上。招势狠辣,俨然要将白矜云和薛如珩置诸死地。他们的武功并非出自任何的名门正派,但也仅只是二三十个回合,便已经稳稳的占了上风。那仿佛就是一个浑然天成的阵法,将白矜云和薛如珩牢牢的困在中央。若不是有一个突然的空隙,只怕他们俩都要命丧当场。
客栈。
天色已朦朦亮。
耕烟趴在床边上,守着昏沉沉的白矜云。薛如珩亦是,站着近两个时辰,寸步不离。耕烟劝她回房休息,她不肯,说道:“师兄是为了维护我,才受了这么重的伤。你又什么都不懂,我怎能放心留你一个人照顾他。”
一句“什么都不懂”,恰好的概括了薛如珩对耕烟的印象。她向来是不屑她的。对她的态度,亦是忽而冷漠,忽而客套,却没有一刻是熟热的。起初耕烟还很介怀,后来离开剑气山庄,与薛如珩一路同行,也就慢慢成了习惯。好在一方不屑,另一方忍让,才避免了争吵。否则只怕这一路都不得安宁。
那几日,因了白矜云的伤,他们滞留在成都府,未能离开。待伤势略一转好,薛如珩便去西郊,想趁机再找慕容天晴。
但寻人不遇。
据管家说,慕容天晴早几日便出门办事去了。
而耕烟则悉心的守着白矜云,衣食起居,照顾得全面周到。她嗔他:“你怎么一点也不小心。”白矜云答:“对方的武功太厉害。”
“知道是什么人吗?”
白矜云摇头。突然又如梦初醒的,拉着耕烟,说道:“这几日,成都府可有发生大事?”
耕烟愕然:“成都这么大,你们又没有晨报晚报,我哪里知道东家长西家短的呢。”
白矜云虽然听得不是很明白,但已经习惯了耕烟这样无厘头的说话方式,也不追究,继续说道:“你帮我打听打听,尤其是青城山的附近,看可有发生大事。”
耕烟哭笑不得:“我如何打听?”
此时薛如珩从外面回来,在门口,怔了怔,跨进来说道:“我已查过,成都府平静得很,没有任何大事发生。”
白矜云顺着薛如珩的目光,才惊觉自己原来一直都抓着耕烟的手。耕烟不以为意,他却像触了电,倏地放开,将面上的窘迫强压了下去,说道:“莫非他们口中所说的三日,不是指的三日之后?”
“我也这样想过。可是,师兄,那到底是别人的事,你又何必干涉。”
白矜云反问:“当日你为何会出现在那里?”
薛如珩撇了撇嘴:“好奇呗,无意间偷听到两个人的谈话,说什么杏子林,有要事相商,我看他们鬼祟得很,才忍不住想要一探究竟。谁知道……”
“谁知道你就受伤了。”耕烟原是以调侃的语气说出,听到薛如珩的耳朵里,却像辛辣的讽刺。她丢出一个白眼,冷哼道:“我和师兄讲话,轮不到外人插嘴。”
“你!”耕烟气不过,上前两步指着薛如珩,但顾及白矜云,不得已才将怒气又吞回肚子里。
薛如珩甚为得意,转脸又对白矜云说道:“再过几日我们便能启程回剑气山庄了,只是,不知道师兄打算如何安置耕烟姑娘?”
“自然是一起回去了。”耕烟自作主张回答道。
白矜云几乎已经认定,耕烟和他回剑气山庄是那么理所当然的事情,这些日子的朝夕相伴,耕烟如同他的随身物件,或如朝阳如夕星,自自然然,他不再考虑耕烟的下一个去处,倒是薛如珩的旁敲侧击,让他恍然想起,他们,终究是不能相随一辈子的。
白矜云顿觉怅然。
“喂,你干嘛不说话?”耕烟望着白矜云。
“说,说什么?”
“说让我跟你们一起回山庄啊。”
“哦,你不找你的朋友了吗?”鬼使神差的,竟然问出这样一句话。
言者无心,听者却有意。
“白矜云,你什么意思!你不想让我跟着你,早说吧,这破地方,我还不信我窦耕烟一个人就待不下去了。”说罢,摔门而去。
留下白矜云半晌没有缓过神来。
而耕烟呢?
气呼呼的出了客栈,横横竖竖的街道让她分不清东南西北。她漫无目的的走着,从脂粉铺到小酒馆,再到莺莺燕燕的怡红院。灯笼都已经亮起来,夜幕渐临。
第十章 倾城
时已深秋。
更添愁。
白矜云后悔他当日迟疑的态度,却于事无补。自耕烟离开客栈,到第三天晌午时分,仍旧没有回来。薛如珩受白矜云所托,万般不情愿的,找遍了城里的大街小巷,始终未见其踪影。
身体的伤日见好转。
心却又隐隐作痛。
那日,正在客栈的大堂里,面对一桌上好的酒菜发呆。门口施施然的走进一人。薛如珩一眼望见,神采飞扬,唤道:“慕容大哥。”
正是慕容天晴。
“我办完事回来,听管家说,你去找过我,还留了口讯。我原以为你们已经走了,只想着来看看,碰碰运气,谁知道你们还在这里。白兄,你的伤势如何?”
白矜云淡笑:“已无大碍。”
慕容天晴点头道:“那便好。咦,怎么不见耕烟姑娘?”
“她,走了。”白矜云叹息着说道。
“走了?”慕容天晴不解。
“嗯,发小姐脾气,走了两天了,也没见回来。”薛如珩一边往自己的碗里夹菜,一边轻描淡写说道:“这腿长在她身上,她爱去哪儿去哪儿吧,咱们索性直接回剑气山庄就是了,何必管她。”
白矜云苦笑:“若真是找不到,也只好如此了。”
“白兄放心,我会派人寻找耕烟姑娘的下落。一有消息,即刻通知你。”
白矜云仍是道:“也只好如此了。”
有如三魂不见了七魄。
入夜时,看华灯初上,这悠悠千载的锦官城,犹如婀娜的少女,乘一叶扁舟,窈窈款款,甚是动人。白矜云又打了一个呵欠。他已经连续几个夜晚辗转不能安眠。一闭上眼睛,就恍若看到了耕烟,哭着的,笑着的,任性的,娇纵的,楚楚可怜的,任何一个她,都如同绵密的丝线,铺天盖地缠上来。
别的什么,都无心记挂了。
突然,悬梁上有风一般的影子,簌簌的落下来。
烛火熄灭。
房间里一片漆黑。
白矜云失神,那影子几乎要碰到他的后背了,他方惊觉对方腾腾的杀气。
仓皇的起身避开。
这一避,颇为狼狈。
对方的内功精湛,招势狠辣,迫不及待的想要取人性命,已昭然若揭。
白矜云始终占下风。
想引对方靠近翕开的窗户,借着外面的光亮看清楚对方的容貌,反倒被逼得退进了屋子里最暗黑的一隅。
第六招。
第五招。
第四招。
白矜云心知,他还剩下最后三招。
不出三招,他必败亡。
几乎已经能够看到五脏六腑都被对方一掌震碎。
呼啸着的掌风,近了,一寸,再一寸。
胸口泛出隐隐的痛意。
突然,有人破门而入。
在微弱的光亮渗透的刹那,白矜云看清楚了对方的模样。
“慕容兄!”
“慕容大哥!”
白矜云和听见打斗破门闯入的薛如珩同时惊呼。
慕容天晴微略怔了怔,看着自己凝在半空的右手,只一霎那,重又赫赫的吼着,照着白矜云的胸口劈了过去。
好在这一霎那。
白矜云方能躲避,全身而退。
慕容天晴清醒时,才知道自己由于练功走火入魔,险些错手杀了白矜云,他的拳头紧紧握着,甚至还想揍自己一顿。他的面上露出极为惭愧的表情。
白矜云抿着嘴笑:“无妨,你我都安然就好。”
薛如珩嗔道:“慕容大哥你练的什么武功呢,怎会走火入魔,这样危险?”
慕容天晴虚弱的笑:“是我自己分心了。”
这话答得敷衍,但对于自己练什么武功,江湖中人倘若避忌不愿对外人说起,听者也是不好多问的。薛如珩细心的为他擦干额上的汗水,道:“幸好有我和师兄在,以后你练功的时候,可要千万当心才是。”
“知道了。”
白矜云又道:“慕容兄,其实你大可回慕容府,客栈毕竟是嘈杂地,不适宜练功,你无须留在这里陪我们。”
原本慕容天晴想安排白矜云和薛如珩到自己府上小住几日,一边等待耕烟的消息,可白矜云坚持不肯,就算慕容天晴说他会派人守着客栈,亦无法动摇。
白矜云是固执的。
尤其对一些他看重的人和事。
所以,薛印山的死他放不开,青鸾剑的失窃他放不开,司马燕群留下的疑团,他也放不开。而耕烟的失踪,他更加放不开。他就这样给自己盖上一层又一层无形的压力,包袱,枷锁,他年轻的心恍若正以双倍的速度垂垂老去。
笑容都是牵强的了。
带着难以名状的苦涩。
倾城花坊。
楼高三层,环状,四面皆垂挂滑如凝脂的蜀锦,酡粉,朱红,鹅黄,尽是香艳之色。走廊以暗哑的赤色为基调,配以金色、橙色,大气而不失委婉。栏杆皆雕有龙凤呈祥或牡丹花开的富贵图案,刀工精细,栩栩如生。底层为大堂,堂中安置大圆桌小圆桌,一百台有余。西边略微靠墙角的地方,还有专门搭建的戏台,是为坊间的姑娘们展示才艺而备。每日皆有玲珑的女子于戏台上抚琴或唱曲,又或是表演剑术,填诗做赋。这些女子,不仅容貌秀丽身段婀娜,且各怀出众的技艺,连文人墨客亦为之伫足,流连忘返。倾城花坊于是渐渐的成了此处最堂皇的青楼。莫说是本地人,就连远道而来的,也要慕名撒上一把银子,方才乘兴而归。
这日,倾城花坊来了一名陌生的中年男子。
出手阔绰。
掌柜的和老鸨心里好不快活。
男子在三楼的客房里坐下,点了花坊里最出众的两位姑娘,左拥又抱,大口大口的喝起酒来。因为时间尚早,花坊里没有太多的客人,甚至还有穿着粗布衣裳打扫房间的小丫鬟进进出出。
直到月上柳梢。
三楼又来了人。
来的是一名年轻的男子,仪表堂堂。
因为喝酒的男子房门是敞开的,年轻的男子一眼便望见了他。
施施然走了进去。
喝酒的男子站起了身。
他们是认识的。
他们约好了在此见面。
他在等他。
“圣女交代的事,你可办妥?”说话的,是那名先到的中年男子,他姓宋,单名一个翌字。天衣教四大护法之一。天鹰护法。
年轻的男子道:“只差一点。”
宋翌冷哼一声。年轻的男子接着道:“你放心,他已无心干预我们的事,计划照旧。”言语间,颇有些不屑和轻佻。
“为免节外生枝,你还是尽快动手的好。”潜退了身边的女子,宋翌起身,拍拍年轻男子的肩头:“慕容天晴,你是我天衣教最年轻的护法,亦是最得圣女器重,别让她失望。”
慕。容。天。晴。
这白衣倜傥的男子,正是慕容天晴。
认识他的人,都知道他是君子剑柳一笑的弟子,他的武功平平,他在成都府有一座宅子,平日甚少参与江湖的事,反倒做一些丝绸和茶叶的买卖,做得风生水起。或许再熟悉一点,还知道他是剑气山庄薛印山的未来女婿。
可谁也不知道,慕容天晴乃天衣教四大护法之首,天龙护法。
因为年轻,宋翌不满他,还挑唆教众散步谣传,说慕容天晴之所以能坐上大护法的位置,是因为同圣女百里霜的不寻常关系。慕容天晴恨不能将宋翌废了武功,剥皮抽筋,但却每每对着他佯装和善,若有任务,甚至还要与他保持无间的合作关系。
而宋翌对慕容天晴,亦如此。
当日,白矜云和薛如珩受困,慕容天晴亦在其中。或许是出于对薛如珩的顾念,他故意露出破绽,令两人逃脱。
但百里霜不肯罢休。
圣女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