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恶斗再所难免。
未几。
武当弟子,六死一伤。昆仑门人,七伤一残。还有峨眉,点苍,少林,华山等门派,皆是死的死,伤的伤。
天衣教也不例外。
只是没想到在这里动起手来,居然惹得洞顶坍塌,石块狠狠的砸下来,刀剑顾不得,也挡不住,待这一切平息下来,谁也不敢轻举妄动了。昆仑派的掌门宋天罡起身道:“眼下最紧要的,是找到八珍盒,大家无谓在此与这邪魔外道耗费时间。”
“哼,我看这些人受的伤也不轻,何不索性趁机杀了他们,也为武林除去一大祸害。”
“没错。”
“但宋掌门的话,也不是没有道理。”
……
慕容天晴哈哈大笑起来:“谁若还想动手,我第一个奉陪。”他旁边有戴面具的女子轻轻的扯了扯他的衣袖,他拍拍她的手,小声道:“别怕。”
这女子自然是薛如珩。
第十六章 迟来
白矜云一直在找耕烟。从那间破庙,方圆十里,百里,迷路一样寻找。可是,全然没有踪影。他突然不知道自己应该往何处去了。
后来,听到洛阳传出消息。天衣教和各大门派都上了邙山。一场混战难以避免。他想起薛如珩,方才又整理了自己此行的目的。
于是,踽踽的,朝着邙山去了。
除了邙山,他想不出第二个可能的地方去找寻自己的师妹。而这样蹩脚的寻寻觅觅的日子,让他整个人都清瘦了几分。
路过云石溪涧。
花团锦簇的场面令他想起耕烟,想她若在这里,必定会采很多的花,很欢喜。又暗暗的惆怅起来。可是,突然犹如一根琴弦的尾音,飘飘忽忽的,漾进耳朵里。他听见有女子的声音,唤他,白大哥。
他心乱如麻,人犹如置身滚烫的油锅,不停的转,不停的转,看向四周的每一处角落,发了疯的喊,耕烟,耕烟。
耕烟。是你么?
羊皮袋里刚灌满的水,洒了一地。
他好像真的看见耕烟了,她正穿着墨绿色的裙裳,款款的向他走来,她的手里还捧着一大束鲜艳的花。在那一瞬,白矜云所有的动作都凝滞了。他站在原地,盯着那如梦似幻的女子的身影,恍若隔世的盯着。片刻之后他竟然冲上前去将她紧紧的搂在怀里。那温柔却炽烈的力气,环住彼此急促的呼吸。
女子僵了。
花瓣从手中簌簌的跌落。
空气都静止。
直到他察觉了自己的失态,手松开,将眼前这张倾国倾城的脸仔细的看过一遍又一遍,方知道,这明媚的阳光花了他的眼。
她是他的故人。但并非耕烟。
她是逝儿。
曾被他掠夺过一吻,被他辜负却情深难返的女子。她藏住了自己心中的荒凉,低眉浅笑,说:“我不是耕烟。没有想到会在这里遇上你。”
原本,花锦娘离开古墓,并未带逝儿随行,但她放心不下,一路找寻着过来,只是没想到,偏巧碰见白矜云,有几丝窃喜,几丝惆怅。
他们结伴前往邙山。
各自怀揣心事。
殇花岭三个字让白矜云的心情又起波澜。他会想起露水般的一场恩爱,想起陌生又熟悉的百里霜,兴许这一趟难免要遇上,但求她不要与他计算前事才好。
逝儿看白矜云发愣,以为他的伤势反复。又掏出一粒补气散淤的紫金丹。此前一听白矜云说起近日的遭遇,听他说受伤,她便已经塞了一粒药丸给他。白矜云笑着将紫金丹退还,说伤势早已复元。逝儿有些尴尬的收了瓷瓶。又问:“那你是在想着耕烟姑娘?”
白矜云不置可否。
继续策马前行。
两日过后他们抵达殇花岭。彼时,山洞之中,花锦娘与独天骄的一番争斗,渐至尾声。
花锦娘曾经揣测,名动江湖的天衣教主,其武功之深,究竟深到怎样的地步。如今她知道了,她的武功,深到仅仅胜她一筹。
所以,花锦娘败了。
这个时候,她听到有人唤她。义母。
原本以看客的姿态匿在人群里的慕容天晴脸色微变,扫了一眼旁边的薛如珩,她亦是,表现得颇为紧张。
花锦娘先是一惊,惊的是逝儿的出现,而后又喜,喜的是她看到了白矜云。虽然不是什么武林高手,未必能助她挽回败局,她却因此有了另一番主意。她讪笑道:“臭小子,来得正好,上回你不是说要亲自来古墓向我谢罪的么,现在我要你给我杀了这个女人,前事我便既往不咎。”
“啊——”逝儿吓得花容失色。
就连百里霜也心惊。
白矜云出了一身冷汗。他知道,哪怕是五六个他加起来,也未必是独天骄的对手。而这一点,花锦娘也清楚得很。他料想她不过是想借自己牵制住独天骄,拖延时间而已。他就像那活生生的箭靶子,被缚住了,哪里逃得过。
独天骄狂妄的笑了:“花锦娘,叫这样的一个毛头小子与我过招,也未免太儿戏了吧?”
花锦娘冷冷道:“他可是剑气山庄的人。”
独天骄一听剑气山庄四个字,便厉声问道:“薛印山是你什么人?”
白矜云答:“正是家师。”
话音刚落,只觉得背后有人猛地推了他一把,那股力道,硬生生的将他往独天骄的侧后方送去。出掌的人,正是花锦娘。而独天骄一听说白矜云乃薛印山的弟子,血气上涌,倏地的一掌劈开,犹如掷出一把无形的锋利的剑。这一推一送,白矜云的身手无论有多敏捷,也难逃脱两大高手的掌控。
逝儿甚至还没有来得及弄清楚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脚下一动,地皮像是裂开了,然后自己的身体嗖的往下坠,大约两三米之后,又沿着一条滑梯似的窄道,滚了很多个圈。
头昏脑胀。
“白大哥!”逝儿失色喊道。可是黑糊糊的一片,她什么也看不见,只听到有人说:“没用的,你的白大哥还在上面呢。”
“义母?这是什么地方?”
花锦娘冷冷的笑了两声,手指弹出一粒黑色的弹珠。那弹珠犹如被一条无形的丝线串连着,以圆弧的方式绕了一个圈,东南西北四角的四盏油灯亮了起来。逝儿于是看清楚,这里是一个整齐的密闭的空间,没有门和窗,抬头隐约可见一块微略突出的天花板,想必方才她们就是从这里跌下来的。
“义母,这是您一早设计好的?”逝儿问。
花锦娘道:“算你好运,没有跟那臭小子一样留在上面的山洞里,否则,独天骄会把你的皮剥了,还要把肉割来煮汤喝。”
逝儿明知花锦娘是故意说来吓自己,可也不得不担心白矜云的情况,对方毕竟是传说中的邪魔外道,白矜云的武功又不如她,其后果实在堪虞。她扑通一声跪下来,拉着花锦娘的手,巴巴的望着她:“义母,您救救白大哥吧。求您,救救他……”
花锦娘却皮笑肉不笑的,拂开她,也不知碰了墙上的哪处机关,房间里突然多出一扇活动的门来。
“还想活命的,就跟我走。但我不会因为一个人,坏了我全盘的计划。”
白矜云心想,自己是躲不过那一掌的了。
那一掌,尚未发出,他已经能感觉到酩烈的煞气,如风卷残云般,在山洞里急速的湮开。可是独天骄美丽的脸上却带着温和的笑意,似乎她只是在逗弄着一只小玩物,诸如蟋蟀兔子一类。她其实并没有诚心要白矜云的命,她甚至一点也不看重,不觉得自己面前的,于他人而言,是一条宝贵的人命。
“住手!”
人群里有人大喝一声。
戴面具的女子走到独天骄面前。
“你是谁?”
问话的时候,眼角的余光扫向慕容天晴。毕竟人是他带来的,原以为顺理成章的,是他的部下,却没想到竟然是一名陌生的女子。
还是胆敢公然冒犯教主的女子。
独天骄离开薛家时,薛如珩只得两岁,十六年后她即使摘去面具站到她眼皮底下,她也不认得了。若不是薛如珩自揭身份,她又怎会知道,自己还曾经为这小女孩梳过羊角辫。
“二娘,请您放过师兄。”薛如珩说话的时候,心里也是极度害怕的,可她视白矜云为兄长,又怎能眼睁睁看着他被人折磨至死。
独天骄上下打量着薛如珩,什么也没说。但内力已然收敛,掌风,煞气,也统统平息。
一滴水,从山洞顶上的石壁落下。
滴答。
石壁爆裂了,轰的一下,犹如被炸开了花。那些大大小小的,圆的尖的石头石柱,比以往的任何一次都来得猛烈。地面也开始摇晃,人就像置身风浪里的船只。
火把灭了。
山洞内,骤然一片漆黑。
连独天骄也略有心悸。
这一次,不是偶然。是花锦娘离开山洞以后,开启了机关。她用了三个月的时间布置这个山洞,洞内的机关是最简单最原始的,但也最最残忍,一旦开启,山洞就此塌陷,里面的人,将活生生被埋葬。
逝儿看着洞口扬出的剧烈的沙尘,隐约还能听见哭喊和呻吟,她双腿发颤,死命的捂着自己的嘴巴,牙齿在手背上咬出一道血痕。
有眼泪,却被沙尘阻滞,凝在红肿的眼眶。
白大哥。白大哥。
白大哥。
在心里喊了一千遍一万遍,喉咙里却火烧火燎的,干灼灼的,疼痛,犹如失声。
花锦娘面对这浩浩荡荡的一幕,狂笑不止。可是,她没有想到,身边的人竟向着洞口冲去,她伸手,却只碰到褥衫的一角。那纤纤弱弱的人影,瞬即被滚滚的沙尘与巨石埋没。花锦娘歇斯底里的喊着逝儿的名字,笑容僵住了脸,脸几乎要破裂了。
原来情之深重,可以深如此,重如此。
原是早春,疏影未藏千里树,远阴微翳万家楼。但这不堪的情,又怎能不蒙上不堪的景。于是,只见春暮,满眼疮痍。
山洞外面,有女子僵硬的杵在那里,如传说中倔强的石头。
乌鸦一直在盘旋。
那叫声,似呼唤着一个永远不再归来的名字。
她守了一天,再一天,负伤的人,残缺着的人,从那被掩埋的山洞里钻出来的幸存的人,都告诉她,少年白矜云死了。他们看着他被压在一块大石头底下,然后,山洞塌了。
甚至有人在说话的时候,从衣袖里掉出一块石头。白色略透明的石头,隐约还有红色的纹路。和山洞的石头很不一样。那个人说,哦,这也许我刚才跟白矜云撞上的时候,从他那里掉在我身上的。
耕烟拣起那块石头,捧在掌心里,只觉似曾相识。但她无力去细想,她的嘴巴张不开,也合不拢,眼睛不是自己的,鼻子,耳朵,全都不是。她不晓得究竟要用什么表情来承受这噩耗。她如此艰难的,一路寻着他的踪迹而来,却被告知,他死了,她连哭也哭不出来。喃喃的,念着,白大哥,白大哥。我是耕烟。我回来了。
你也回来,好不好?
是端木景灏亲自送耕烟离开了降龙城。他终于决心不再为难于她。当他说,他豁然明白了,爱一个人, 是不应该让她觉得害怕,不能勉强于她的时候,耕烟感动得哭了。
这也算是她为这段感情流出的眼泪吧。
端木景灏藏起了所有的落魄,笑着说:“希望你能找到,你要找的那个人。”耕烟很公式化的问他:“我们还是朋友么?我以后能来看你么?”
端木景灏点点头。
然后,他在原地眺望,她骑马扬起一路风尘。渐渐的,远至虚无。
她会永远记得他,善良的,固执的,憨实的龙族皇帝。在她最彷徨的时候,他们遇见,也许正合时宜,也许不合时宜,她终于没有选择他,她选择了奔波,和未知的前路。
第十七章 重逢
耕烟听见有人喊她。
于繁华穿织的街道上,有男子的声音,唤着她的名字,声声入耳。她忽然激动得不能自已。是白矜云吧。她的白大哥。他还活着。他还活着。于是,她高兴的转过身子。
突然,僵了。
她忘记了在天复二年初春的时候她根本没有遇上白矜云。她却傻傻的一心只挂念着他。就连面前羽扇纶巾的少年,也不再是她第一时间想起的人了。
而他,是陆茗骏。
尽管换上唐人的装束,是耕烟从未见过的陌生,但怔忡之后,她依然辨认出对方的轮廓五官,和分别之前,几乎没有两样。
甚至还更为俊秀挺拔了些。
旁人不知道的,必会疑心,这又是哪门哪户的翩翩佳公子了。
“耕烟,我终于找到你了。我找了你快两年。”
陆茗骏冲上来,狠狠的搂着耕烟,连耕烟的脖子也快要被扭断了。她轻轻的喊了一声,疼。陆茗骏才意识到自己的过分失态。
“你和从前不一样了,耕烟。”陆茗骏道:“这两年都发生了什么?”
“两年?”耕烟这才发觉他话里话外都在强调,两年,她诧异的望着他:“我刚来这里,况且,就算是前一次降落,还迟了一个月呢,哪里来的两年?”
陆茗骏听不明白耕烟在嘀咕着说些什么,愣半晌,却听她又哦了一声,恍然大悟的样子,陆茗骏问:“怎么了?”
耕烟反问:“你是什么时候来这里的?”
陆茗骏道:“天复元年的时候,的确快要两年了。”
这样一核对,耕烟方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找不牛家村,原来他们各自去了不同的年份。所以,莫说是没有了牛家村,即使他们站在同一处地方,也不可能看见对方,因为天复元年的他,与天复二年的她,相隔的距离,是没有办法化解的。
随后,耕烟于是将自己所经历的事情一一告诉茗骏。他们坐在酒家的楼上,居高临下,能看到不少长安城的风光。远山的轮廓影影绰绰,似玉带环住鳞次的飞檐翘角。身着各色服装的男男女女,沿着横竖的街道鱼贯而行。垂髫的孩童或提着一盏草编的蚱蜢,或吃着酸脆的冰糖葫芦。目之所及,倒是一派升平安康之象。
“快把那块石头给我看看。”陆茗骏听完耕烟的叙述,迫不及待敲着桌子。耕烟将石头递给他,他仔仔细细的观察了,又问:“你记不记得两次发生穿越之前的情形,有哪些不一样?”
耕烟不确信的摇了摇头。
陆茗骏又道:“你再好好想想。要不,你把当时的情景都重新描述一遍。”
耕烟正说着,楼下走上来一个人。一名女子。柳叶眉,丹凤眼,嘴唇轻薄,下巴尖尖,两腮略凹陷。顾盼间,摇曳生姿。
“茗骏。”
女子看见陆茗骏,笑盈盈的走了过来。压低手中的团扇,轻软的欠了一个身。
“楚泠。”
陆茗骏亦起身,为她拉开长凳。待女子坐下,陆茗骏指着她,对耕烟说:“我来介绍。这位是吏部尚书陆扆陆大人的千金,楚泠姑娘,我在长安的日子,她帮了我不少的忙。”
陆楚泠极优雅的笑:“不用说,这位一定是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