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溯昭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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溯昭辞- 第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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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后,我才留意到,和他说话的是一个黑发女子,娇小玲珑,意态幽闲,也不知是个什么身份。只见那女子拉了拉他的袖子,他低下头,听她说了一句话,便淡淡笑了起来。
  他明明是在对那女子笑,我所能看见的亦只有一个侧脸。但是,我却不由想起“溯昭五杰”之一女诗人婉然曾写过一首长诗《溯美人》,其中有两句是这样:“一笑转春思,二笑断春魂。云鬓如烟碧,轻袖醉冥紫。”
  恰逢此刻,二姐的成人仪式开始礼乐祭祀,一阵琵琶声自祭坛飘来,是列队齐奏,大约有十来人,声如珠落玉盘,弦弦断肠。随着琵琶声变轻,旋即独奏传来的,一首孤高冷寂的箫曲。曲声呜咽,音尾颤抖,刚好迎来一阵春风,抖落更多桃花。
  哥哥轻笑过后,拂去了肩上的花瓣,又重新回到原来的站姿。
  可是,那个画面,我是如何也忘不掉了……
  一阵神魂颠倒后,我忽然察觉到自己真是太大逆不道了——怎么可以这样想自己的哥哥?可是,那天杀的《溯美人》诗句,竟再一次在我脑海中蹦跶:
  一笑转春思,二笑断春魂。
  沧瀛神保佑我免遭天打五雷轰啊!那首《溯美人》,讲了灵景王在位时,一位风流的王孙子弟与青楼名妓相恋的故事。最后名妓遭到始乱终弃,穿上嫁衣投洛水自尽。而这倾国倾城的二笑,写的就是那名妓的笑……
  哥……我真的知错了。

  舞榭歌台

  欲把兄长比歌伎,理应被雷劈。只是万万没想到,报应来得如此快。
  我尚处于自我忏悔中,傅臣之身边的女子已察觉到我的存在。我的登天术本不娴熟,与她目光相接的刹那,我吓得抖了抖,差点把自己摔在地上。然而,她却像是发现有趣之事,露出狡黠一笑,眼睛眯了一下。
  之后,我跟中了邪一般,浑身灵气都不再受身体控制。原本往上升的法术,竟被另一股力量带动,拖着我往人群上方飞去。由于动静太大,群臣纷纷抬头。
  顿时,千百道炽热的视线把我烧成了个筛子,我很不负众望地飞向二姐斜上方。
  终于力量中止,我在她面前摔了个狗□□。
  数百个人整齐的抽气声响起,此后万籁俱静,除却空谷中还有一阵阵抽气声回荡。抬头看了一眼二姐,她轻掩朱唇,花容失色。而眼角瞥了一眼父王,我朝他露出一个活泼可爱的微笑,他整张脸却还是暗灰色。
  这下真是死得彻彻底底了。
  当日黄昏,我垮着一张脸,双手高举一把椅子,跪在紫潮殿后花园中。
  父王负手在我面前来回踱步,不时停下,怒道:“你到底在做些甚么名堂!堂堂溯昭小王姬,居然偷偷使用纵水登天术,还在那等肃穆之地,出这么大的糗!王室颜面何在!你父王颜面何在!”
  母后一如既往扮演着和事老,一边劝解父王,一边不痛不痒地训我。今日事大,父王早已不吃她那套,只是冷不丁地看了一眼傅臣之。
  尽管这些年哥哥总是在外闯荡,父王却是越来越信任他,瞅着他也是越来越顺眼,若不是他并非溯昭氏,父王大概立即会立他为王储。而从紫潮宫起,傅臣之便不曾发言。他如腊月的雪山寒松般站着,沉默而笔直。
  直至迎上父王的目光,他才终于说道:“洛薇,今日你确实太没规矩。 ”
  眼神之严厉,语气之苛刻,真是符合他一直以来在父母面前的兄长调调。这也就罢了。只是两年未见,一见面就这态度,还直呼我姓名……尽管毫无证据,但我凭感觉也知道,害我丢这么大脸的人,正是跟他一同前来的不知名黑发臭丫头!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充满杀意地看了他一眼,别过脑袋看向别处,不再理他。
  父王又教训了我一阵子,便对傅臣之说道:“臣之,你看好她,不跪满一个时辰,不许她起来,不许她吃饭。明日大祭司也回溯昭了,待与他会面回来,寡人要看见这野丫头写好千字悔过书。”
  “是。”傅臣之答得极快,“谨记叮嘱。”
  父王携母后拂袖而去,留我和傅臣之在原处大眼瞪小眼。我举椅子举得手也酸了,他却冷淡地俯视着我,只丢下简练的两个字:“跪好。”而后他也离去。
  我若真愿好好跪,那葫芦藤上也该结南瓜。他身影刚消失在拐角,我便“哐当”一下,把椅子翻过来砸地上,站起来一屁股坐在上面。但是,任我再是胆大如斗,也不敢跑太远。
  渐渐地,天色已暗,闲园里,杏花半开半落,飘下几点零星花瓣。抬头望月,明月填满半片天空,独照高楼。
  正巧花园建立在山峰边缘,可俯瞰城内全景:下有朱楼碧瓦,穷尽雕丽;上有溯人弄水,仙鹤孤翔。月华延绵至视线尽头,那些子民也似在追随而去,只留下满城银白与水光。
  在紫潮宫与地面之间,还有许多悬空碎岛,上建楼阁台榭。有的华宅黯淡无光,有的楼宇却灯火通明。那灯火通明处,往往门庭若市,花天锦地,有女子倚栏而望,衣香鬓影。客人们也是身驾玄蛇高车,华冠丽服。
  小时我便问过父母,为何不带我到那空中楼阁玩耍,父王的答案总是格外无趣:“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
  想到这里,我还真从怀里掏出一本《百鬼通史》,靠在一株杏树下阅读。除了儿时被蟠龙绑架那次,我便不曾离开过溯昭,也只能通过读书,来满足对外界的好奇。因此,近两年读的书里,这本绝对可以名列前三。
  其中,最令我印象深刻的故事,是画皮卷里的《花子箫》:
  “花子箫者,画皮鬼王也。世为仙君,年数百岁,号权星长君,仙名子箫。有清才,擅墨画,守御东月楼台轩辕座,闲居养性。误娶魔女青寐,为徇情枉法之私,因遭天谴,坠落地府,受苦无间,永世不得超生。炮烙为枯颅,遂以画皮掩鬼身。其深居简出,时人莫知之。唯七月十五日,复出阳间。其色如桃花,鬓发如鸦,凡得遇者,常致思欲之惑。”
  受苦无间,炮烙为枯颅,岂不是指他们把他丢到十八层地狱中,从一个大活仙人,熬得皮开肉绽,最后只剩下骨头?
  之前读过有关仙的书,几乎都是溯昭氏写的,无一不是把仙界描述得风光旖旎,尽善尽美。然而,这一本书是大祭司取经时,从妖手中买来的。读过之后,才知道仙界居然还有这等惩罚方式,可见仙门似海,天条森严,似乎不像想象般美好 ……
  此时,身后有人道:“夜晚读此书,也不害怕?”
  本不害怕,听见这声音,我吓了一跳,手里的书也掉在了地上。正弯腰准备捡起,另一只手将之捡起,拍了两下,递回给我。提眼一望,发现身后之人,竟是傅臣之。
  我快速将书藏在怀里。杏花盛开,重重压低枝桠。傅臣之剥开那枝桠,满脸质问之色。我才察觉,自己和他身高差了一大截。尤其此刻,我做贼心虚,耷拉着脑袋,更是只到他的胸口。只是,不服输向来是我的本能,这毛病曾被父王说成是“见了棺材还不掉泪”。
  我无法哀求他,只道:“你可不准跟父王告状。”
  “不行。”他断然道。
  完全没想到他如此不讲情面,我呆愣了半晌,愤愤不平道:“你在外面私会姑娘,还把她带回来,我也不曾在父王说过半句是非。这样以怨报德,哥哥觉得合适么?”
  傅臣之冷哼一声:“不说是非,是因为你尚未寻得机会,便被父王罚在此处。”
  “不会,你得信任我。哥也快成年了,总该给我娶个嫂子回来不是?”我笑得没了眼睛,“哥之百年好事,妹定当欢天喜地。”
  “此话当真?”
  “绝对当真。必须当真。”
  他依旧一脸不信任,望着我许久,忽然狠狠捏了一下我的脸颊。我痛得惨叫一声。他道:“那女子是我同门师妹。我向师父请假回乡,她无论如何也要跟过来看。你尽瞎想些甚么?”
  “哦,原来这样。”
  “你如此失望,是几个意思?”
  我扁扁嘴:“没意思。我以为自己可以当姑姑了呢。”
  傅臣之眼神一黯,道:“此事不用你操心。”
  虽然哥哥一直喜怒不形于色,但我们毕竟一起长大,此刻能明显感到他心情不佳。得把他哄开心,否则我的下场通常是极惨极惨的。我拉拽他的衣袖,眨了眨眼:“如此也好,哥不会被别人抢走,可以多留在我身边几年。”
  傅臣之看了一眼我的手,听完我的话,又怔了怔,道:“其实,我明天便又要走了。”
  “啊?只回来一天?”
  “今日回来,是为参加二姐成人仪式。师父那边尚有任务未完成,我得连夜赶回去。”
  我有些不乐意了:“那,我下一次见你,又要等到何时?我的成人仪式么?”
  傅臣之皱了皱眉:“我也不知道。只能说尽快。”
  “好吧。”我长叹一口气。本想继续说点什么,却看见他手腕处有东西晃动。转眼一看,那竟是一个小冰坠。我惊喜地拉起他的手:“这不是我送你的么,你居然还留着? ”
  溯昭的冰雕,早已成为了我们独有的文化。只有我们可以凝聚灵气,令小范围的冰块在施法者寿命结束前不化。他手腕上的鹿型冰坠,应该是我小时在冰雕课上的杰作。我把腰间的形状一样的木雕坠举起来,在他面前摇了摇:“看,你送我的这一个,我也留着。”
  傅臣之沉思了一阵,摸了摸我的脑袋:“薇薇。”
  “嗯?”
  “我会很快回来。”他温柔地凝视着我,认真得像是在海誓山盟,“……等我把最后的事情处理完毕,便会回到溯昭,陪在你身边,再也不去任何地方。”
  哥哥一向严格挑剔,忽然这番态度,真是好生不习惯。我脑袋还顶着他的手掌,便拧了拧脖子,对着宫殿外的方向:“哥,其实我一直有个心愿……”
  “你说。只要我能做到,一定答应你。”
  “那些地方。”我指着城内灯火辉煌的空中楼阁,那里一片人声鼎沸,莺歌燕语,“我想去那些地方玩耍。”
  傅臣之顺势望去,面无表情:“不行。”
  “为何啊?”
  “那不是姑娘家该去的地方。”
  “你胡说!那里明明有好多姑娘!”
  “那不是小孩应该去的地方。”
  “我已经不是小孩了!”我上前一步,挽住傅臣之的胳膊,企图用执着期盼的视线烧化他,“哥哥,让我去,让我去啊。我一直很好奇那里究竟有些什么,那么多人都可以去,何故我便不可以?”
  傅臣之静止地盯着我小片刻,拔出胳膊,用手背掩口咳了两声:“你要去哪里都成,唯独此处不成。”
  “你不让我去,我便等你走了自己去!”
  “不准!”他呵斥道。
  “那你带我去!”我毫不示弱,“你带我去,我在门口晃晃便回来,你若不带我去,我日后便带着胡床在那坐一宿!”
  傅臣之和我对峙了良久,总算叹了一口气:“这是你说的,只在门口晃晃。”
  于是,为了低调不被父母发现,我俩乘着最小的一头玄蛇,溜达到了最热闹的一个空中小镇。以前我从来没有到过集市,第一次便来夜市,真是光看看都觉得小兴奋呢。
  顺着繁华大道看去,我一眼看到之前想去之地:朱户上高挂牌匾谓之“风月阁”,许多女子在门前娇俏地笑,个个云鬓花颜,一笑百媚。最有意思的是,每当有男子靠近,她们便会上前与之对话。男子多往往笑得一脸荡漾,往她们手里塞几块琥珀,便跟着进了风月阁。
  “他们是在玩游戏吗?”我出神地拉拽傅臣之的袖子,“琥珀游戏?”
  傅臣之想了想,道:“是。这游戏很无趣,我们走罢。”
  那些姑娘罗裳色泽大胆,与普通溯昭女子的清淡大有不同。站在冷月下,好似素秋树梢晃动的红艳。不曾见过这样好看的姑娘,笑声也是如此诱人,我一时挪不开视线。其中一个姑娘额上帖着蝉翼花子,步摇轻荡,正巧与我对上眼,我有些害羞地往后退了一些,她竟冲我妩媚一笑。
  我是真醉了,又拉了拉傅臣之的袖子,道:“你快看,那个姑娘好好看。”
  傅臣之朝我注视的方向看去,一脸素淡:“等闲之色。”
  哼,真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牙都快掉了。我正在心里嘟囔,却见那姑娘也和傅臣之对上了眼。她睫毛抖了抖,竟唰地红了脸,用扇子半掩俏颜。傅臣之毫无反应,转身要去别处。
  我拦住他:“哥,慢走。佳人对你有意。”
  “我无意。”
  “莫要这么快下决定,以防后悔。快,你也去找她玩游戏如何?”
  傅臣之根本不理我。有个木头兄长真是无趣极了。好在我一向骁勇,当街一张胳膊拦下他,抓着他的手,想往风月阁去,他却甩开我的手,道:“胡闹。”
  果然,除了我没人能忍受他这棺材座子脸,那姑娘见他是如此反应,撅着嘴,翻了个白眼。恰好有一个锦衣公子路过,递给她两块琥珀,她便立即赔笑,挽着那公子的手,轻摇小扇进了阁。入门前,她还转过头来遗憾地瞅了一眼傅臣之。
  这确实略有遗憾,我摇摇脑袋:“唉,你看,给人家脸色看,人家转眼走掉。看现在谁陪你玩游戏。”
  傅臣之漠不关心道:“我也不想玩。”
  “那我陪你玩可好?”
  他愣了一下,显得有些错愕。我道:“你可带了琥珀?具体是怎么个玩法?”
  谁知,他竟怒道:“洛薇,你真是太胡闹了!”
  被他这样一骂,我禁不住抖了一下:“凶,凶什么……不,不就玩个游戏嘛,有必要如此大惊小怪么……”
  “那阁里的都不是好姑娘,你学谁不好,偏偏要学她们!看她们长得好看就觉得是好人了是么?从小便如此以貌取人,肤浅!”
  “哥哥,你怎么可以这样说我?我最讨厌你这番模样,跟父王没差别,你们一天到晚就知道教训我,讨厌!混蛋!一点也不疼我,再也不理你了!”泪眼汪汪地咆哮完这番话,我捂着脸,委屈地转身跑掉。
  “等等,洛薇……”傅臣之有些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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