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倪:“先生有所不知啊!你师父乃宋国人氏,曾师从楚国名师老子,得其道德学真传,阴阳义理无所不精,用兵治世无所不通,著有《文子》一书,名冠天下。实不相瞒,本人也是老子的学生,有幸得其精心栽培。你师父文子是我计倪的师兄啊,虽然未曾谋面,但计倪对他钦佩有加。正因为师出一门,且皆为云游天下之人,世人常将我与你师父文子混淆,称我为渔夫,实在惭愧啊!”
范蠡听得大惊:“如此说来,先生长我一辈,该是我的师叔。师叔在上,请受徒侄一拜”,言罢赶忙起身,伏地叩头。
计倪:“先生不必多礼,先生请起”。计倪扶起范蠡,上下打量道:“有如此徒弟,可见师兄之风范了。见先生如见师兄,也算了了我的一个心愿”。
范蠡:“范蠡有幸见到师叔,喜出望外,望师叔多多教诲,”
计倪:“先生非泛泛之辈,必不会久居人下,请问当下如何打算?”
范蠡:“正如师叔所言,我街头卖卦也是权宜之计。生为楚人,一心想为国效力,建功立业,无奈范蠡出身贫贱,报国无门,建功无路,出头无望,只好等待时日,谋求机遇。范蠡该当如何,还请师叔指点迷津。”
计倪:“当今楚国,奸佞当道,贪渎横生,有德之人不得伸,有才之士不得出,先生身为平民,确实不好出头啊,我深知先生苦衷。不过以先生之才,断不会走投无路。我有一言,不知当不当讲。”
范蠡:“望师叔不吝赐教”
计倪:“大丈夫在世,当能屈能伸,能高能低,不可拘泥于一言一志、固执于一事一物,只有顺天道而为、随天时而变,方可立于不败之地。先生谋求入仕为官,虽为家国天下、黎民百姓之大计,但以先生目前处境,实在为难。然而街头卖卦,也非长久之计,先生不会甘心于此。计倪追随师父老子多年,学习治国之道,热衷于货殖经营之算术,颇有些心得。物有多寡,货有贵贱,买卖之业者,以有余补不足,流转货物,贱买贵卖,世人称之为贱,殊不知实为民生之大计。先生何不暂且屈从其业,一来存身,二来积蓄,以待后日。”
范蠡:“先生所言,范蠡深受教育。我本贫寒之人,何谈高低贵贱,只是这买卖之业,范蠡所知甚少,其中奥妙,还请师叔多加教诲”
计倪:“货殖买卖之道,虽有高深之处,然而也有章可循。简言之:货有多寡之虞,旱则资舟,水则资车,观其有余不足,则知货之贵贱,贵极则反贱,贱极则反贵,贱则取之如珠玉,贵则抛之如粪土,取利一分以上、三分以下,顺天道,和人心,天道酬勤,必有所得。”
范蠡:“师叔所言,令范蠡心中豁然开朗,若有所悟。范蠡有意从事买卖之业,师叔若不做出游打算,范蠡愿追随师叔,多受教诲。”
计倪:“先生志向并不在此,然而作为权宜之计,也可一试。当下之时,以先生之天资,不必计倪多言了。我出游之意已决,近日就要动身。”
范蠡:“只可惜不能聆听师叔更多教诲,范蠡心中不舍”。
计倪:“多谢先生心意。你我有缘,他日定然还能相见,就此别过吧,祝愿先生早日宏图大展。”
叔侄两人又对饮了几杯,依依道别。###第十三章 冒冒失失上谏册
范蠡久居郢都,见闻甚多,略知了楚国的过去和现状。
却说这楚国,自西周分封以来,被周王室和中原诸侯视为偏居南方的少数民族国家。楚国人自强不息,驾着简陋的柴车,穿着破烂的衣服,从开辟山林着手,一步步发展和强大起来,自楚武王自立为王,时至今日,称霸近两百年。
然而,自楚灵王以来,楚国权贵大兴土木、穷奢极欲、劳民伤财,导致楚国国疲民贫,民心涣散。王室贵族把持特权,任人惟亲,专横独断,不许异国贤才插足政权,时代不断更新,国家的法度却不能与时俱进。楚王自恃国家幅员辽阔、国力强盛,不用心改良朝政,导致良臣疏离,百姓心离,城池不修,守备荒废。周边的国家暗中自强,楚国的君臣却沉湎于醉生梦死之中。
尤其现在的这个楚平王,实在不是个东西。他为了巩固自己的朝政,故意放纵大臣们互相猜忌,互相争斗,搞得王朝上下一片乌烟瘴气。平王的宠臣费无极更不是个东西,他擅长于嫉贤妒能、贪腐纳贿、为非作歹,对平王则极尽阿谀奉承之能事。平王本是个荒淫好色之王,经不住费无极的怂恿,用偷梁换柱的卑鄙手段,强占了自己的亲儿子太子建的未婚妻。非但如此,而且又听信费无极捏造太子建和太傅伍奢勾结谋反的谣言,追杀太子建,杀害了太傅伍奢父子,迫使伍奢的另一个儿子伍子胥投奔吴国,楚国从此国力渐衰。
范蠡眼看着楚国权贵奢靡、民生凋敝,心中愤愤不平。然而自己只是个区区卖卦小民,流落街头无人能识,就算心有除弊之良方,治国之韬略,却也是有心杀贼无力回天?思虑多日之后范蠡决定做一件事。
***
这一天,范蠡手持卖卦幌子,肩上背个布包,逡巡辗转于王庭府前,高声喊叫:“卖卦卖卦,专卜国运盛衰,只售君王之家”。守卫王庭的兵士很快上来询问道:“王庭重地,为何在此喧嚣?”
范蠡:“我乃卦师,欲为王上卜卦。”
兵士:“大胆刁民,王室卜卦自有卜尹,何用你来操心,还不快快滚开!”
范蠡:“官爷息怒,请问我可见令尹大人?”
兵士:“令尹大人忙于朝中大事,是你能见得的?”
范蠡:“可否见咸尹大人?”
兵士:“你个疯子!咸尹大人忙于处理百官谏议,哪有功夫见你。休得胡闹,快快滚开!”
范蠡:“官爷息怒,我有宝物要献于王上和令尹大人,可否请官爷转交?”
兵士:“穷酸卖卦的,何来宝物?”
范蠡:“烦请官爷引荐我见你们的门尹长官,在下有好处与你”,范蠡从腰间摸出一包铜钱来,送到兵士怀中。
兵士伸手捏一捏,颜色缓和道:“也罢,你在此候着,我去向门尹大人禀报”。
片刻功夫,兵士返回道:“随我来,门尹大人要见你”。
见到门尹,范蠡呈上“宝物”,却原来是多日来秉烛写就的谏册。
门尹大怒:“大胆刁民,竟敢戏弄本大人!来人呐,将这刁民乱棍打出去!”
范蠡:“大人且慢,听在下一言。我乃卜卦之人,见大人血气充盈,印堂发亮,近日内必然加官封赏之喜!”
门尹道:“加官进爵,乃王上恩赐,怎由得你信口胡言,小心将你罪加一等!”
范蠡:“大人有所不知,在下范蠡乃宛城名士,此册为我呕心沥血之作,实为治国之精语良言。大人将此上报王上和令尹大人,若合王上和令尹大人心意,便是大人您的功劳,大人的喜事,莫不是就要来了?”
门尹狐疑道:“听你满口大话,我倒要看看写的什么。”便打开竹简来。
却见范蠡写道:“草民范蠡尝闻:兴利除弊,富国强兵,安抚四夷,德治天下,乃霸业之根本。时事徙而法不移,官奢靡而民凋敝,奸佞专而贤良屈,重杀伐而轻守备,乃国之大忌也。故范蠡竭诚谏言:一曰生息以养民,亩税兵赋二十之一,励民垦荒,奖为私田,亩税减半;二曰息兵以强国,安抚四夷,强兵甲、修守备,以待有变;三曰治贪以明政,铲除奸恶,任用贤明,崇尚节俭;四曰开门以纳贤,破除用仕陈规,广纳四海贤德,以为我王所用。如此,王业昭彰,朝政清明,百姓乐业,天下归心,指日可待也。姑妄言之,祈望王上宽恕!”
门尹读罢,面带惊色:“区区贱民,竟敢妄谈国事,该当何罪!”
范蠡:“我听说当今王上圣明,令尹贤德,朝政清明,广开言路。大人如果降罪于小民,恐怕有违大王和令尹之意。”
门尹沉思片刻:“也罢,见你所言,尚有可取之处,待我上报咸尹大人。若降罪下来,再拿你是问”,于是问了范蠡的户籍与栖身驿馆,由他去了。
门尹收了范蠡的谏册,心想这算卦的虽说是贱民,说的倒是头头是道,莫非果有些能耐,不如呈报上去,或许真会得到赏识,自己也是进荐有功。就算怪罪下来,也有也有这个贱民抵挡。于是想把谏册呈报给咸尹大人,谁知咸尹大人并不接见这门尹,门尹只好托咸尹大人的手下转交,不再过问。
却说这咸尹大人,每日看到贵族士大夫的谏册,多是些阿谀奉承、歌功颂德之言,便不时挑一些看过眼的呈报给王上和摄政的令尹。这几日应酬颇多,听手下说王宫门尹送来过一个谏册,并未在意,命其随手放在陈列谏册的几案上。又过了多日,咸尹闲来无事,随手拿起了几案上的谏册翻阅起来,正是范蠡呈报的那份。咸尹读罢,心中大惊,这谏册文笔老辣,貌似诚恳,实则句句切中时弊,如若上报令尹大人,必然会引起令尹大人不爽。然而这上谏之人胆大包天且绝非常人,必须拿来问妄议朝政之罪。于是召见门尹问明情况,命令手下派人缉拿范蠡。谁知待差役前去范蠡常驻的驿馆,却扑了个空,打听之下,得知范蠡已于几日前离开了。
范蠡继续在街头卖卦,妄想王上或官府会召见他,谁知多日过去,杳无音信,渐生失望。想起计倪所言,心中盘算良久,决定试着做点买卖,于是在街市上游走观察,陆续购得一些陶器、铜器、丝帛、首饰、脂粉,多为宛城不多见之物。又特意为哥哥买了腰带,为嫂嫂买了丝巾,为侄儿买了拨浪鼓,为文种买了一顶斗笠,为郑渚买了一把短剑。在一家首饰店里,他挑选了一枚漂亮的银簪子,想到别在红螺乌黑的秀发上,该是多么美丽。他拿起又放下,放下又拿起,最终揣在贴身的衣兜里。
一切准备停当,范蠡怅然的望着王庭的高台和重门,望着繁华的郢都大街,用仅剩的钱租了一辆马车,载上购来的那些货物,奔宛城而去。###第十四章 装疯卖傻脱风险
范蠡回乡,哥哥嫂嫂自然高兴,小侄儿开始牙牙学语了,范蠡好生喜欢。大耕牛又生了一头小牛犊,家里竟然有四头牛了,被哥哥喂得肥嘟嘟的,范家日子竟然充实起来。范蠡自然不会忘记去拜访文种,两个人把酒畅谈,好不快活。只是听说了范蠡呈报谏册的事,文种忧心忡忡。他责备范蠡道:“老弟险些酿成大祸!如今昭王年幼,令尹子常把持朝政,此人专权恣肆,贪婪成性,并无改良朝政之意,朝中大夫尚且不敢多言,怎么容得你议论朝政。估计是他没见着谏册,否则定然会拿你问罪。所幸你回来了,看来躲过一劫”,范蠡听吧,也是心有余悸,知道做了一件蠢事。
此后几日,范蠡并不闲着,每日将那购来的货物摆在宛城街上叫卖。东西都是好东西,价格又不是太贵,没几日都卖完了,粗略一算,除去本钱、车马费用、一路开支,竟然盈余了不少,只可惜本钱太少没有多购来一些。范蠡才知,师叔计倪出的真是好主意,若我不是心中另有所图,专做买卖,何愁不能过个富裕日子?一不做二不休,范蠡和哥哥商议后,卖了家中两头小牛犊充作本钱,欲暂且专做买卖。哥哥嫂嫂见他好歹找个正事做了,自然也是满心欢喜。
这一日,文种正在县府处理公务,忽然有手下来报,郢都来了两个官差,说是有紧急公务。文种赶忙出来接待,看了公文,听了来人交代,原来他们是来捉拿一个名叫范蠡的卦师。文种心中大惊,强作镇静,安顿了差役喝茶,抽空出来叮嘱手下速速去通知范蠡,躲避追捕。
差役要求文种即刻派人去缉拿范蠡,文种拖延道:“二位官差旅途劳顿,何必着急,待歇息一会,吃饱了酒饭再去也不迟,我已安排了好酒好菜。”
差人道:“此事不可耽搁,若是走漏风声,让那范蠡跑了,我等不好向咸尹大人交代!”
文种故作轻松:“不妨不妨,我听说过那范蠡,无非是个疯子,平日里神志不清,胡言乱语,谅他也跑不到哪里去。两位大人暂且歇息吧,待用过酒饭,我即可派人随大人去缉拿”。
差役听了文种此言,便也顺水推舟,吃喝起来。待差役吃喝够了,文种带了几个人马,与差役一同去捉拿范蠡。
路上文种又道:“两位差官不知,这范蠡虽说疯疯癫癫,却学得一手好拳脚,据说曾经徒手捉拿过几个盗贼,要是他发起疯来,怕三五个人不是他的对手。到时我们不可硬来,只好智取,骗他就范,否则若伤了两位大人,我可吃罪不起”,只听的差役心中发毛。
事不凑巧,文种打发的手下并未见着范蠡,见他不在家,到别处寻找去了。原来范蠡抱着小侄子上集市逛了一圈,此刻刚刚回到家里,正在逗小侄子玩耍,趴在地上学狗叫。
范蠡忽听门外有人声,出来一看,却见是文种一行人等。范蠡正欲招呼文种,忽然听文种呵斥道:“大胆范疯子,平日你疯疯癫癫,虽有辱地方风化,本官念你可怜,未加追究。谁知你胆大妄为,竟敢去郢都上什么谏册,胡言乱语,妄议朝政,今日王府派人抓你来了,还不就擒!”,说着朝范蠡施了个眼色。
范蠡听罢,直愣愣的盯着前面的人马看了片刻,突然做个鬼脸,“汪汪汪”学起了狗叫。
差官愣了片刻,大喝道:“来人呐,把这个疯子给我绑起来!”。
差役正欲上前缉拿,忽见范蠡摇起了手中的拨浪鼓,声色俱厉道:“哪里来的妖孽。我乃姜尚姜子牙是也,天下诸神听我分封,尔等若敢造次,看我如何收了你们”,说罢手舞足蹈胡言乱语起来。
差官不知所措,看着文种,文种为难道:“看看,如此一个疯子,成何体统,让大人见笑了。”
差官:“无论如何也得缉拿归案啊,否则如何向咸尹大人交代。”
文种:“你千里迢迢拿个疯子去,咸尹大人怕也会有所怪罪啊。”
正说着,忽见范蠡翻个跟斗,跳到院墙上,又汪汪汪的狗叫起来,虽行为荒诞,动作却是矫健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