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统领偌大的舰队,指挥这么多杰出的人手,当然绝非郑和一个人能够做到的。实际上,郑和也很少径直指挥。很多事情,郑和都是交给副手侯显去处理。
但郑和下西洋,虽是辉煌、显要,却也神秘难测,至今也没有人猜到朱棣让郑和如此做法的目的。
有人说朱棣要扬华夏国威,有人说朱棣要郑和搜寻朱允炆,有人说朱棣是要寻找当年被太祖击败的方国珍隐藏在海外的宝藏。当然,也有人说朱棣此举劳民伤财,不过是为了个面子而已。
朱棣未说目的,郑和亦不说,可这种行动无疑就带了极为神秘的色彩。
神秘的事情就需要神秘的人来处理,锦衣卫可说是无事不通,对朝野之事无事不管。但是,就算纪纲统领的锦衣卫,也只知道郑和手下有不少神秘的能人,可那些能人究竟是做什么的,纪纲也不知晓。
孟贤也不知道。但他知道两句话——安忍不动如大地,静虑深思似密藏。
这两句话说的就是郑和手下最神秘、有着神鬼莫测之能的几个人,其中有一个好像就是沈密藏。
听说这个沈密藏曾帮郑和处理了许多秘事。孟贤不曾想,郑和为了抓秋长风等人回去,竟然动用了沈密藏。
孟贤的态度益发恭敬,他不想显得无能,就抢先道:“沈大人,秋长风极为狡猾,竟然出乎郑大人所料,中途弃马,引人误入歧途。在下察觉后,立即回返,扩大搜寻范围,如今才到了这里,就碰到了大人。”
他这么一说,先把责任推了出去,倒深得纪纲如封似闭的传承。
沈密藏还是耷拉着眼皮,也不知有没有听进去,只是道:“停。”他声音低哑,到现在为止只说了一个字,简单得让孟贤瞠目结舌、不明所以。
那笑脸的侍卫解释道:“沈大人让你们暂停搜索,先全部退出林子。”
孟贤看到沈密藏要死不活的样子,心中来气,若不是畏惧此人极为神秘,又是郑和得力的手下,早就大声呵斥了。可眼珠一转,他终究还是忍气下令。不多时的工夫,他的手下全部退出了竹林,报告林中并无所获,亦无脚印。
孟贤闻言,更是错愕,说道:“沈大人,这一路回来并无收获,难道秋长风不是在这里下马走的?”他心道,秋长风若不是从这里走的,那只剩下从发现云梦公主的地方到这儿的里许距离了,那是沈密藏过来的地方,还要搜回去才行。
孟贤想到这里,忍不住挺直了腰板。他心道,自己没功劳也有苦劳。他才要建议,沈密藏已翻身下马,向竹林走去。
孟贤忍不住地喊道:“沈大人,那里搜过了。”
沈密藏如未听到,只是嗯了一声,踱步进了林子。他的十数名手下纷纷下马,呈扇形入林,排开搜查。
那笑脸侍卫并未跟去,只是解释道:“孟千户,我们已搜过来路,一无发现。”
孟贤啊了一声,大为吃惊。他心道,来路去路都无秋长风的行踪,难道说他真是飞走了不成?转念又有些恼怒,明白了那笑脸侍卫的意思,沈密藏这般举动,摆明了认为他们天威卫搜的没有问题,说他们锦衣卫没用,还要再搜一遍。
孟贤想到这里,心中满是不痛快,可终究不形于色。他皮笑肉不笑地道:“可我们也没什么发现,只能希望沈大人另有高见了。”
那笑脸侍卫的笑容不减,也向竹林走去。孟贤讪讪跟着到了沈密藏身边,见到他正在抬头上望,忍不住也抬头望上去。
竹林疏密相间,虽有微雪覆盖,但苍翠之意更浓。抬头望上去,可见苍茫云天。
孟贤心想,难道这个沈大人觉得秋长风会藏在树上?可这里一眼就见到天了,怎么可能藏人?
见沈密藏还在看得出神,孟贤几乎以为这沈大人是游山玩水来了,忍不住问道:“沈大人看什么,难道认为秋长风是从这里飞到天上去了?嘿嘿。”
他越想越觉得好笑,忍不住笑了出来。陡然见到沈密藏睁眼望了他一眼,那目光直如电闪,心中蓦地发寒,竟再也笑不出来。
沈密藏不语,只是缓步穿竹林而过,很快到了竹林边上。那十数个手下也搜寻完毕,回转道:“大人,林中脚印错乱,难以有什么发现。”
沈密藏只是点点头,走出了林子,目光落在林子外的地上。他还是睡不醒的样子,但他看地上的时候,却有一种极为清醒的专注。
雪早就停了,给地上覆盖了一层面粉般的洁白。近处有些脚印,均是孟贤手下的脚印。那些人显然搜到这里,一无所获,这才回返,因为秋长风不可能路过这里而不留下脚印来,再搜也是没用。
不曾想,沈密藏偏偏好像觉得大有问题,又向前走了数丈,突然止步蹲下去,向地上望去。
孟贤紧跟在沈密藏的身边,见地上有些兔子、野鸡、飞鸟留下的爪印,忍不住又想笑,故意道:“沈大人,秋长风总不至于化身兔子逃跑吧?”
沈密藏眼皮都不抬起一下,只是轻淡地道:“痕迹。”
孟贤自从见到沈密藏后,一直感觉这人惜字如金,头一次听他说了两个字,倒有些受宠若惊。可他还是一无所得,便皱着眉道:“痕迹?”蓦地发现雪地上除了鸟兽的爪印外,还有一种奇怪的痕迹。
那痕迹有如一道月牙——月牙直径也不过两寸,甚至可以透过月牙见到下面褐色的泥土。
这是什么动物的痕迹?孟贤大惑不解。
那笑脸的侍卫早就上前,突然拿出一把小刷子轻轻地扫去痕迹上的浅雪。孟贤这才发现那痕迹极深,透过浅雪,甚至在泥土地上留下了一道痕迹。
那笑脸侍卫低声道:“沈大人,看来你料得不错。”
沈密藏缓缓起身,轻轻叹了口气,望向远方道:“追!”他带的那些手下闻令,立即牵马前来。孟贤还是一头雾水,诧异道:“往哪里追?”
那笑脸侍卫解释道:“秋长风、叶雨荷肯定是顺着这条路走的。”他策马前行,孟贤虽不理解,但也只好跟着他们前行,终于留意到那月牙似的痕迹夹杂在鸟兽痕迹中,看似不明显,但一路蔓延过去,颇为怪异,而那笑脸侍卫正是沿着那痕迹追踪。
到了约半里外,那笑脸侍卫突然欢呼道:“在这里了。”
众人上前,只见雪地上清晰地印着两双脚印,其中一双脚印纤细,另外一双脚印赫然是锦衣卫所穿的鞋子留下的痕迹。就连孟贤见到,都知道这肯定是叶雨荷和秋长风留下的脚印,忍不住诧异莫名。
脚印蓦地凭空出现,煞是诡异。孟贤正沉思时,姚三思已道:“难道秋……长风入了林子后,削竹代步,踩高跷般出了林子?到这里才下了竹子?”
孟贤恍然大悟,立即道:“不错,这人极为狡猾。估计是路过竹林时,放马离去,他们却飞身上了竹林,用刀砍了竹子代步走出林子,这才留下月牙般的痕迹,却不留脚印。”
他这才想到沈密藏方才在看什么,沈密藏抬头望天的时候,肯定发现了竹林中的竹子有被新削的痕迹,这才出来寻找竹子留下的痕迹。
秋长风削竹代步不留脚印,显然是知道追兵迟早会搜回来,因此故作谜团。若遇到寻常的搜索,肯定会忽略这种痕迹。事实也是如此,锦衣卫搜了一遍,根本就没有留意到这些细微之处,若非沈密藏亲至,只怕孟贤真的以为秋长风飞到天上去了。
事情揭穿后虽看似平淡,但是若不经沈密藏看出,孟贤只怕一辈子都想不明白。
一想到这里,孟贤又气又恨还带分羞恼。他气秋长风端是狡猾,让他大跌面子。恨的却是沈密藏故作神秘,竟不告诉他真相,害得他一直在出丑。羞恼的却是,看似蠢笨如牛的姚三思都比他聪明一些。
可恨归恨,孟贤忍住气愤,益发谦恭道:“秋长风虽狡猾,但还是逃不过沈大人的法眼。他这时落地,看脚印凌乱,显然伤势不轻,绝逃不了多远。”
沈密藏话不多说,甚至连头都懒得点了,只是眼神示意。他的手下立即策马前行,追踪脚印而奔,瞬间激起一地雪尘。
这些人搜查仔细、追如疾风,端是静若处子、动若脱兔。孟贤见了,也不由得心中凛然,暗想大明七十二卫中,多有强悍之辈,但这天威卫的人看起来,竟丝毫不逊于久在北疆作战的三千营。
天已明,雪更淡,欲化身于泥。众人顺着秋长风留下的足迹策马狂奔,不多时又见一小丘,那足迹近小丘时一转,竟又进了一片林子。
沈密藏虽看似没有睡醒,但追踪时一直身在最前,见状只是摆摆手。手下十数骑倏然勒马,如以臂使指,动作利落。
孟贤也忙勒马,问道:“沈大人,怎么了?”他抬眼处,见到林中有三间木屋,像是樵夫猎户所住,而秋长风、叶雨荷的脚印正向那木屋蜿蜒而去。
木屋前,赫然有个老者,正在弯腰扫着地上的薄雪,不时咳嗽两声。他听到马蹄声,抬头望过来,蓦地见到这多官兵前来,好像骇得动弹不得,雪也忘记扫了。可能是太过吃惊,他忍不住剧烈咳起来,整个身子抽搐得如风箱一般。
沈密藏仍对孟贤的问话置之不理,只是下马进了林子,向木屋前那老者行去。
他看似双目难睁,但在行进过程中,早将竹林内外看了个透彻。林靠溪水,木屋简陋,前方用枯藤松木围起了一个小小庭院,木屋外的板壁上挂着锐利的斧头和猎户用的弓箭。三间木屋,一间住人,一间堆放杂货,另外一间很小的是个厨房,搭着简易的锅灶,锅灶已开始冒烟。
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这都是樵夫猎户这种人住的地方。老者年迈、头发花白、眼神浑浊,岁月无情的刻痕尽在那老者身上展现。见沈密藏走过来,那老者略带惊疑地看着,神色不安。木屋中,隐约也有一两声咳嗽,似乎有病人在内。
沈密藏缓步走到那老者面前,嘴角突然泛起了笑。他一直是一副慵懒懈怠的样子,但这一笑,却是极为善意和暖。
那老者放松下来,哑声问道:“官家要做什么?”老者说的一口地道的闽南话,有些难懂。
沈密藏挥挥手,那笑脸的侍卫立即道:“大人问你,有一男一女路过,你看到没有?”
孟贤这才发现沈密藏倒不是对他冷傲,而是对谁都一样的态度,此人似乎很少说话,想说的话,多半是由那笑脸侍卫传达。心中冷笑,暗想若是沈密藏去见天子,不知道还会不会这般惜字如金?他这时由主角变成了配角,做事也不算来劲,内心虽还希望抓到秋长风,却不希望沈密藏这快找到秋长风。若论此刻孟贤心思之复杂,恐怕连女人也要自叹不如。
那老者略带讶然,迟疑道:“看到了。”
孟贤乍闻有了秋长风的消息,对沈密藏的不满退居其次,惊喜地叫道:“他们人呢?”
那老者一哆嗦,差点跌坐在地:“走了。”
孟贤怒道:“那是朝廷钦犯,你敢放走他们?”
那老者骇然,忍不住又是剧烈地咳,一边咳一边道:“官……官……家,老汉我……”
沈密藏皱了下眉头,目光落在了院落中的车辙前,那笑脸的侍卫见了,立即问道:“他们怎么走的?”
那老者又咳嗽了半晌,支吾道:“老汉看他们不像是坏人……”
孟贤怒道:“好人坏人的,字刻在脸上吗?问你话你就说,啰啰唆唆,这么多废话。”
那老者又是骇异的神色,吓得反倒说不出话来。
沈密藏突然看了眼孟贤,伸手向木屋一指。
孟贤不懂,只能问:“沈大人……你的意思是?”心中暗骂,一个老的和话痨一样,废话连篇;一个偏偏和哑巴一样,开口比下蛋还费力,鬼才知道你是什么意思?
那笑脸侍卫道:“沈大人的意思是,请孟千户搜一下这几间木屋,看是否有叛逆藏着,但不要打扰木房中的病人。”
孟贤暗骂,心道秋长风不是傻子,怎么还会藏在这里。那老汉不是说了,秋长风已经走了,还搜什么?他心中虽有不满,但不得不奉命行事,才向木屋走去,就听那老者道:“我那老伴肺痨多年,求官人……莫要吓她。”
孟贤的心头一沉,捏着鼻子走进去,闻到木屋中散发着浓浓的药味,有个小火炉上,正在煎着药。桌椅简陋,一张木床上躺着个老妇,头发花白,神色枯槁,盖着厚厚的被子,还在不停地咳。
孟贤的心中厌恶,见房间内一目了然,吩咐姚三思道:“你去看看那妇人有问题没有。”说话间,他扭头透过窗子看向窗外。
那老汉正和沈密藏说道:“来的那两人,男的好像有病,给老汉两锭银子,说买下老汉的牛车去看病。老汉我以前打猎为生,现在老了,有时砍柴,有时打些山鸡野兔什么的……那老牛跟了老汉许多年,要运柴到市集去,当然舍不得卖……”
老汉絮絮叨叨,好像一辈子没和人说过话一般,主次不分。
沈密藏微皱了下眉头,那笑脸的侍卫见状,截断道:“可你心好,知道他们要求医,还是将牛车给了他们用?”
老汉连连点头,一副感慨的神色:“老汉就是这样的人……”
那笑脸侍卫不管那老汉是什么人,打断道:“然后那男女就赶着牛车走了?他们会去哪里?”
那老汉诧异地道:“还能去哪里,当然是去前面的鸣鹤集求医了,那里有个大夫姓李,三代行医,能治百病……我老伴儿的病就是他开的方子……你别说,还真管用……”
孟贤从木屋中出来,不理会那老汉的啰唆,急道:“沈大人,不用问了,秋长风他们坐牛车逃了,我们现在追还来得及。”陡然见林子泛着淡金的光辉,孟贤才注意到日头升起,凛然道:“秋长风现在的目的很明显,就是想先混入市集,躲避追踪,等雪一融,我们再找他就更加艰难了。这里搜过了,没有什么可疑的地方。”
沈密藏难得地点点头,翻身上马,领着众人沿车辙的方向追了过去。
那老汉又咳了几声,望着沈密藏等人远去,又扫了会儿雪,这才佝偻着回到木屋,忍不住又咳起来。
那木床上的老妇关切地道:“你……”她本是病怏怏的样子,但手一撑,竟要坐起。
那老汉一把握住老妇的手,摇摇头。他本是极多话的人,但进了木屋后,就好像换了个人一般。他叹了口气,从火炉上取下煎好的药,缓慢地倒了一碗。
那老妇看着老汉,虽不坚持起身,但目光中的关切之意溢于言表。
那老汉端着那药碗,嘴角带分涩然的笑。他没有将药碗交给那老妇,反倒自己一口气喝了下去,然后剧烈地咳……
孟贤心急如焚,暗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