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卫蘅可没有同感,她只觉得太阳都蒙上了一层阴翳。陆湛的手还放在功德簿上,那是香客认捐的香油银子。
最后一页上,正好有卫蘅刚才写下的银子,五百两。
第22章暴发户
五百两的香油钱可不算是小数目,简直就是暴发户的行为。偏偏这上京城的人最瞧不起的就是商人,京城里大家比的是贵和名。杭州城里以富为美,盐商人家更是以赛富为乐,但到了京城只会被人鄙视为下里巴人。
这京城有钱的人难道少了?人家是有钱都藏在暗处,没见那贪官污吏抄家草抄出来的银子都比得上大夏朝一年的赋税了?所以说,这京城里有钱的人可海了去了,但是他们哪里敢放到明面上来,这岂不是明摆着招御史弹劾么?所以藏富才是美德。
有底蕴的人家,一屋子的家具、装潢全是半旧的,每一件都有说头,这个是先帝赏的,那个又是谁谁的赏的,这才叫脸面。只有暴发户才处处显摆。
卫蘅倒不是暴发户心态,只是佛主面前必须诚恳,别人那样的钱力捐个五两银子是诚心,可是她那家底,再捐个五两,就是对佛不敬了。是以,卫蘅好不容易找了个偏僻的小殿,写了五百两香油银子,偏偏却被陆湛看见了。
陆湛看着眼前的小姑娘,脸上一阵红,一阵青的,只觉得有趣。不过这姑娘的手上也太散漫了些,五百两银子随随便便就捐了出去,不是持家之相,谁家要是没座金山,可千万别娶她。
当然联想到刚才陆湛听到的,卫蘅大声地请济癫保佑她考进女学的事情,这五百两银子又难免有点儿贿赂活佛的意思。
卫蘅这会儿是进也不得,退也不得,若是不理会陆湛直接离开,又怕他大嘴巴地将今日的事情说出去,叫人觉得她是在贿赂佛主。但是要叫她向着一个曾经骂她“不矜持”的男人低头,她又觉得憋屈。
权衡片刻,卫蘅朝着陆湛屈了屈膝,叫了声“湛表哥。”彼此是亲戚,陆湛总不好到处去说表妹的坏话。
陆湛挑了挑眉,就在前一刻,这位表妹的脸上还明摆着一副不想认的表情,这会儿倒是变了脸,可就是显得有些假。
陆湛的手指在功德簿上轻轻叩了叩,道了声“蘅妹妹。”
卫蘅跟陆湛无话可说,她的眼神从功德簿溜到陆湛的脸上,又从陆湛的脸上挪到功德簿上,就是在暗示陆湛不要多事。
陆湛见卫蘅的眼珠子骨溜溜地转着,狡黠又可爱,她眼睛本就大,睫毛扑扇着仿佛蝶翼一般,脸蛋红红的像一只粉红的林檎果,叫人恨不能能咬上一口,定然是甜脆可口。
“倒是很少见人这样掷签的。”陆湛道,说话间已经合拢了功德簿。
卫蘅松了一口气,脸上羞恼的红晕渐渐退去,腹诽道:真是少见多怪,嘴上却轻描淡写地道:“只是想取个好彩头而已。”
陆湛又扬了扬眉,嘴角噙起一丝轻笑。
卫蘅不想多与陆湛接触,蹲身福了福,“我去前头陪母亲用斋饭了,表哥慢慢逛。”
“我今日来也是陪祖母用斋饭的,时间也差不多了,一起走吧。”陆湛道。
卫蘅愕然地望着陆湛,心道:你懂不懂什么叫男女有别,叫你一声表哥,你还真以为你就是表哥啊?
陆湛一眼就看穿了卫蘅的心思,他不由轻笑出声道:“小丫头别想太多。”
这话又将卫蘅弄得恼羞不已,脸又红了起来,她自己只觉得她已经是个大人,更是个成年人了,而在陆湛眼里,原来她还只是个小丫头。不过也是,她才十二岁,陆湛都十九了,她和陆湛比起来,不就是个小丫头片子么。
那厢刘华氏见卫蘅同陆湛一起走过来,赶紧迎了上去,她是何氏身边的管事妈妈,自然也认得这位齐国公府的三公子,赶紧道了一声安。
卫蘅低着头,也不同陆湛交谈,省得他又说自己不矜持。一行人到了法慧寺后院的客房,木老夫人和何氏正坐在一块,相谈甚欢,见陆湛和卫蘅一起进门,笑着说:“才说让两个孩子也见一见,结果他们就先碰上了。”
卫蘅笑着向木老夫人问了安,走过去同旁边的陆怡贞站在一块儿,她和陆怡贞同岁,今春都要考女学,想来陆怡贞也是来拜文殊菩萨的。
两个姑娘叽叽喳喳地议论到了一块儿,过得片刻,法慧寺的知客僧过来请木老夫人和何氏移步去前头用斋饭。
陆湛一路将几位女眷照顾得非常好,脸上一直带着和煦的微笑,同后来高官显位之后显得阴沉的陆湛比起来,此刻的他可平易近人多了。
可是你若以为陆湛很好接近,那可就大错特错了。上辈子卫蘅不就是折在这种自以为像春风般的笑容里的么。
一眨眼日子就到了女学的入学考这日。京城的各家客栈都已经客满,这盛况比科举考试也不遑多让。
天南海北的千金、闺秀都聚集到了京城,当然有这个财力物力的,肯定都不是普通人家的小姐。光是一路的盘缠和到京城食宿,所费就不下百两。
女学的入学考一共分十课,取得九条梅花络子以上才能拿到入学的资格。不过这十课里面,十三经辨义和策论,如果过关,可以各得三条络子,所以只要十三经和策论学得好的学生,十门课里仅仅精通五艺便能进入女学。
可见女学最重视的还是经义,提倡的是女子的贞静娴淑。
可惜卫蘅对这两门最是头疼,她的脑子对数字极敏感,但是对背诵文字却觉得有些艰难。日记夜背,才勉强算是将十三经给背熟吃透了,如今辨义她倒是不怎么怕。唯独那策论,又不像科举的策论,有个套式,女学的策论是随便你怎么天马行空。
没有规矩其实是最可怕的,谁也不知道夫子会喜欢哪种策论。
卫蘅在下场之前,就已经算是放弃策论了。不过女学为了摸底,十三经辨义和策论是必须考的。
另外八门,分别是琴、棋、书、画、礼、御、射、数。其中“礼”课也是必考的,并不专门设考试,从这些小姑娘进入女学的大门开始,关于“礼”的考察就已经开始了。
等入学考最后结束时,你才会知道自己在“礼”上能不能得到那枚梅花络子。
这方面京城的闺秀就比较占便宜,她们从一生下来在人前就最重一个“礼”字,从小就有人教导。而其他地方的姑娘或者穷人家的姑娘这方面就难免不那么入京城人的眼。
所以,从宫里放出去的嬷嬷就格外吃香,被那些大户人家争相聘请去教导姑娘。
卫蘅从女学的教仪手中接过洗得干干净净的藏青色女学学服,去隔间换好之后,脚上只着白袜,套入女学准备的木屐当中,跟着一队应考者一起去了集贤堂。
集贤堂是女学每月初一山长召开大会的地方,堂宇雄阔,如今里面整整齐齐地摆放了几百条书几和蒲团,供应考者考试所用。
卫蘅抬眼望去,清一色的藏青色衣服的入考者,头发都梳在脑后用藏青色的头绳绑住,简直是丑得惨不忍睹。女学的这身衣服就是为了表示,女学重才不重色。
旁边一道炙热的眼神射在卫蘅脸上,她想忽视也忽视不了,转头一看,却是个在杭州时认识的熟人,魏雅欣。
魏雅欣的父亲是个穷秀才,到死也只是个穷秀才,不过魏雅欣本人却像是鸡窝里的凤凰一样,生得花容月貌又文才了得,是卫蘅仅见过的诗才可以和卫萱媲美的人。
卫蘅的外祖母很喜欢魏雅欣,平日她在白鹤书院的用度都是何家在支持,当时在白鹤书院时,卫蘅有什么,魏雅欣就有什么。
当然这并非全是因为木老太太良善的缘故。何家如今渐渐远离了朝堂,可是这天下,生意做得大的,就没有不和官府沾边儿的。虽说何氏嫁入了靖宁侯府,可也并不是所有地方都使得上力。
所以何家采取的是广泛撒网,重点捕捞的策略,这魏雅欣就是其中一条颇引人注意的鱼,就等她鲤跃龙门了。其实何家也不是非有什么事情要求将来的魏雅欣,他们多的是钱,不在乎在她身上砸一点儿。但是,若魏雅欣真是个重情义之人,将来何家万一有事,她自然会帮忙。
这次,若是魏雅欣入了女学,将来她的婚事就可以期待了。若是被京城的贵人看中,那就是鲤跃龙门了。
魏雅欣朝着卫蘅做了个口型,“蘅姑娘。”
卫蘅冲她笑了笑。因为集贤堂不许交谈,所以两人也只能“神交”。
除了魏雅欣之外,卫蘅还见着了一个杭州白鹤疏远的熟人,郭乐怡,她是盐商家的金凤凰,性子活泼开朗,卫蘅在杭州时,与她玩得最好。
彼此相视一笑,听见教仪让众人入座的声音后,卫蘅这才收回眼神。
十三经辨义考得极为偏僻、艰涩,好在卫蘅可是用了一辈子的心,堪堪地对付了过去。
策论议的是“夫者,天也。天固不可违,夫故不可离也。”
卫蘅忍不住撇嘴巴,所谓天固然不可违背,但是夫是人,如何能同天比。难道做丈夫的丧德败行,祸国殃民,妻也不可离?难道做丈夫的宠妾灭妻,妻也不可离?难道做丈夫的死得早,妻就只能守寡不离,凄凉一生?
卫蘅自打做了做了媳妇,后头又当了娘,这些教小女儿的道理,她就不像小时候信得那样真了。
卫蘅左右为难地想了片刻之后,还是无法违背自己的本心,去赞颂“夫不可离。”写完这篇策论后,卫蘅心里惴惴不安,心道策论的三个梅花络子是不用想了,还得打起精神来,应付下午的其他几门课试。
考完十三经辨义和策论这两门重头戏之后,应考者在教仪的带领下,排着队去女学的饭堂用午饭。
整个饭堂里除了细微的咀嚼声外,再没有其他声音,一个个细嚼慢咽的淑女,连眼睛都不敢随便转一下,就怕在“礼”艺上失了资格。
第23章入学考
饭后倒是有半个时辰的休息时间,郭乐怡走到卫蘅身边亲昵地道:“蘅姐姐,你小舅母托我给你带了些东西过来,因着我路上病了一阵子,前日才到京城,等这回考完,我叫人送到府上去。”
“多谢。”卫蘅笑道:“那你如今身子是大好了?影不影响你下午的考试?”卫蘅有些担心,她和郭乐怡都喜欢骑射,而弱于经义,所以郭乐怡要入女学,估计在骑射上也必须拿到络子才行。
“不碍事儿。”郭乐怡笑道。
两人叙了一会儿旧,重新拾起了彼此的友谊,觉得即使好几个月没见,但一点儿也不生疏。
郭乐怡无意间看到不远处的魏雅欣,此时魏雅欣正同周月娥的妹妹周月眉说话,便问卫蘅道:“你还认识魏雅欣吗?”
卫蘅点了点头。
“看到没有,那可是个有野心的人,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出身,到了京里就没消停过,到处攀高枝儿,也不怕人笑话。”郭乐怡低声道。她一向看不惯魏雅欣,卫蘅同魏雅欣也不熟,但因着木老太太那一层关系,两人见面好歹会有个笑脸。
“你同她计较什么,她那样出身的人,若是自己再不努点儿力,岂不可惜了她的资质。”卫蘅劝道。
郭乐怡撇嘴道:“我可没同她计较,只是看不惯她小小年纪就一副狐狸精的做派。”
卫蘅赶紧冲郭乐怡微微摇了摇头,这大小姐就是个口没遮拦的,这会儿还在女学入学考里,她也不怕她的话被人听了去,失了“礼”字。
郭乐怡也想起来这一点,有些懊恼,再也没提魏雅欣,只道:“过几日,我到你家去,咱们再好好聊。”
午后,卫蘅先考的是琴艺。但是女学的“琴”其实应该叫做“乐”,只是时人爱琴,以琴为风雅,弹者最多。不过女学的考试允许应考者选择其他乐器。
卫蘅选的是竖箜篌,弹的是女学规定的琴曲《高山流水》。长日以来反复练的就这么一首曲子,指法自然娴淑,手姿优雅曼妙,不过意境差一点儿而已,勉勉强强地从夫子那里取得了一枚梅花络子,卫蘅长长地吐了一口气,乐器实在不算她的长项。
棋艺卫蘅也不算太擅长,不过在杭州时,她小舅舅给她找了一个围棋高手,翻来覆去将她虐得“神魂颠倒”,总算功夫不负有心人,又勉强拿下一枚络子。
书、画上头,卫蘅在杭州时可没少拜访名家,得名师指点,后来更是胆大包天地女扮男装跟着她小舅舅四处游览,遍访东南形胜之地,这胸中有了“丘壑”,于画画一道助益颇大。这两门拿下络子算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至于“数”学,对卫蘅就更是小菜一碟了,她的表现令考评的夫子眼睛亮了又亮,起初他甚至还怀疑卫蘅作弊,加试了三道题之后,才肯承认,这小姑娘在算学上非常有天赋。
至于女学的骑、射两门,对卫蘅那简直叫闭着眼睛也能过,考题也太简单了些,卫蘅不得不感叹。骑术只要求成功跳过两处高约一尺的障碍物便算过关。那射箭就更是在放水,立着不动,射中十米外的靶子就行,都不要求正中红心。
卫蘅需要极大的自制力才能克制住自己撇嘴的冲动。她侧头看了看其他靶子跟前站着的应考者,真是寥寥可数。有一个倒是射中了靶子,但那箭在靶子上没立稳,掉了下去,将那小姑娘气得跺脚。
卫蘅在一箭正中红心后,取下在江南时特制的鹿皮手套,又得了一枚络子。虽说带着手套射箭不利于手感,但是对女孩子而言,一双白嫩嫩的手是极重要的。卫蘅摩挲了一下手指,觉得有些发疼,等会儿回去还得用牛乳泡一泡手,再包了香膏睡一晚上,免得长茧子。
这一日下来,对卫蘅来说,那真叫出奇的顺利,除了明日才能知道的十三经辨义和策论的结果外,她已经拿到了八个络子,只盼望那两门里,夫子能高抬贵手,给她一个络子,她就心满意足了。
下午,何氏亲自去女学门口接了卫蘅,也不敢问她考得如何,只笑道:“今儿你也累了,娘请你去杨柳村吃明炉鸭好不好?”
卫蘅想起那薄脆、焦黄的鸭皮,不由有些口舌生津,她知道何氏不好问自己,怕伤着她幼小的心灵,这才转弯抹角地打探。
卫蘅叹息一声,故作阴郁的模样。
何氏脸色一变,笑得有些勉强地道:“别担心,不是还有两门不知道结果么,便是真有什么,娘也会让你进女学的。”
卫蘅怯懦地看了何氏一眼,“那杨柳村还能去吗?”
“去,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