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里上了女学的贵女谈婚论嫁更迟,要等着她们十六岁从女学结业才开始说人家。女儿家的亲事其实说白了,也就是待价而沽,女学能为她们提高很大一截的身价。若是能在女学的结业礼上一鸣惊人,进入前五,议亲时,门槛都能被媒婆踏断。
所以,卫蘅哪里能料到何氏这么早就有相女婿的心思了。
不过即使卫蘅知道了,也只能笑叹一句:好眼光。
可不是好眼光么,上辈子能配得起卫萱的男人,能不好么?
“怎么不说话?”何氏问道,“跟娘说你为什么不想去?”
卫蘅默了半天,才嘟囔了一句,“我不喜欢楚夫人。”
楚夫人就是齐国公世子夫人,也是陆湛的母亲,她出身王府,又是当年女学结业礼的头名魁元,算得上是京城贵妇人里的头一份了。这等出身和才华,自然难免傲气一些,而这位楚夫人可以称得上是傲气中的傲气,那简直就是目中无尘,目下无人,哪位姑娘若是能得她的青眼,那简直应该是天仙下凡了。
卫蘅尤记得当初何氏想同陆家议亲,不知哪里走漏了风声,叫楚夫人知道了,她曾经当众说过,一个靠走后门进女学的人配不上她的长子。话里话外,更是将卫蘅贬得一无是处。
总之,楚夫人就是一个典型的不懂做人的才女,卫萱这个后来的魁元真是甩她八条街。反正楚夫人瞧不上卫蘅,卫蘅也不见得就多瞧得上楚夫人。她这样的人,也只有卫萱做了她的儿媳妇,才能堵住她损人的嘴。不过就是这样,听说卫萱也没少受气。
卫蘅心想,连卫萱那样的人精,在楚夫人手上都没讨得了好,其他女子若是嫁入他家还不知会受多少气呢。
就算陆湛是龙子下凡,卫蘅觉得都不值当女人栽下去,虽说女子嫁人是嫁给男人,但一辈子相处得最多的还是婆母、妯娌。说起来,这一点上头,陆湛真是拍马也追不上范用。
何氏听了卫蘅的话,居然也没反对,可以想见,楚夫人就算是在京城贵圈里也是极不讨人喜欢的,但是奈何她出身高,嫁得好,肚子还争气,儿子又这样出众,真真儿是命好,叫其他夫人羡慕得只有干瞪眼的份儿。
“我当是什么呢,今日齐国公府请客,楚夫人哪里就有功夫招呼你个小娃娃,你只当是去看你姨婆的好了。”何氏道。卫蘅的姨婆就是楚夫人的婆母,齐国公夫人。
卫蘅心不甘情不愿地点了点头,新春走亲戚是免不了的习俗,再不喜欢,她也不能不去,她可不是小孩子了。
齐国公府离靖宁侯府不远,勋贵世家多住在皇城东面,天鹊桥之北,新贵则多居住在桥南。
靖宁侯府女眷乘的马车不久就驶入了齐国公府,一直沿着甬道,行到垂花门前才停住。
来迎接张老太太和木氏等人的是陆二夫人陈氏。楚夫人自恃身份,除非是宗室来人,否则她是不会迎到门口的。
卫芳伸手拉了卫蘅,同卫萱姊妹三人一同跟着老太太进了萱瑞堂给齐国公夫人木氏见礼。
“姨婆。”三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齐声声地行礼,叫人看着就欢喜。
木老夫人笑眯眯地看着卫家的三姊妹,侧头对已经入座的张老夫人道:“老姐姐,我看这京城的灵秀之气都到你家去了,瞧瞧这三姊妹,真是一个赛一个的水灵。萱姐儿的诗才,真是叫年轻时候的咱们也自愧不如。”
张老夫人听木老夫人这样赞自家孙女儿,面上有光,心里自然欢喜,口中道:“快别这样夸她们,就怕她们今后不努力了。”
木老夫人将卫萱搂入怀里道:“你这是谦虚了。萱姐儿的诗,哪里是努力就能得的,多少辈儿都出不了这样的才女。老姐姐最是知道我家那孙儿的,眼高于顶,就连他也说萱姐儿的诗文不让须眉。”
木老夫人口中的孙儿就是陆湛。十四岁的解元,说出去都叫人不敢信。且他是勋贵子弟,如要做官,一般是走恩荫之路,并不需要十年寒窗去博进士出身,可他还是下场应举,一举夺了解元,叫一众勋贵的下巴都掉到了地上。
有人怀疑陆湛是走了门路,可是当那些人看过他的策文后,再也说不出酸言酸语,只道是实至名归。
不过陆湛中了解元后,倒是没有一鼓作气地再参加会试,据说是他的老师劝阻了他,让他再等三年下场,否则堂堂解元万一考了个“同进士”岂非丢人。
会试策试天下才子,自然是一省乡试所不及的,陆湛听从他老师的建议,如今只在东山书院念书,说起来,和卫蘅的哥哥,卫栎还算是同窗,卫栎回家,没少说他这位同窗的光鲜事儿。
人的名儿树的影儿,木老夫人说连陆湛都道卫萱的好,那卫萱的诗才就不再局限在闺阁女儿之间了,放到须眉男子之间,也是十分出彩的。
卫萱被木老夫人当着众人的面这样赞赏,却一点儿没有手足无措的不安,表现得十分沉稳,叫人凭添好感,不知道多少有眼光的夫人、太太都在心里掂量,要不要先下手为强了。
木老夫人另一只手又搂了卫蘅,对着张老夫人道:“你看你家萱姐儿诗文了得,蘅姐儿又生得跟观音菩萨座前的玉女一般,可不是钟天地之灵秀么?”
卫蘅鉴于木老夫人是长辈,又是一番好意,不好生气,但是她最是讨厌别人拿她的容貌说话,仿佛她就只有一张脸看得,其他再找不出可以赞赏之处似的。
何氏也不喜欢,她们这等人家的姑娘,又不是堂子里的姐儿靠脸吃饭。
云老太太又拉着卫芳的手说了一会儿话,因有新的客人到,她便叫陆家的大姑娘陆怡元领了卫蘅她们三个去园子里和其他姑娘一块儿玩耍。
花园里的晴雪轩中此刻已经坐了十来个姑娘,不过因为年纪有大有小,再加上亲疏之别,只三三两两坐在一块儿说话,唯一不同的是陆湛的胞妹陆怡贞的身边多围了些人。
卫蘅远远地瞧了陆怡贞一眼,心里叹息这姑娘也是个不容易的,她爹娘模样都不差,她哥哥陆湛尽挑着父母的好处长了,而她则是父母哪儿不好就挑哪儿长,生得很是普通。
那陆家大房的灵气仿佛都被陆湛一个人吸走了一般,哥哥惊才绝艳,而陆怡贞念书就同卫蘅一般,平庸得很,最后虽然好不容易考上了女学,但听说是陆湛给她恶补猜题这样才上的,后来还差点儿不能按时结业,将个楚夫人气得险些蹬腿去了,最后远远地将她嫁了才算清静。
而此刻围绕在陆怡贞身边的姑娘,也并非是真心同陆怡贞交好,那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卫蘅三人一进轩中,陆怡贞就迎了过来,一脸欣喜地招呼卫萱道:“萱姐姐。”
“贞妹妹。”卫萱上前一步拉了陆怡贞的手。陆怡贞这时才顺便问候了一下卫蘅和卫芳。
这一幕卫蘅早已是司空见惯,这京里头泰半的闺秀都同卫萱交好,剩下的人不是嫉妒她就是羡慕她,但是人前却还是都愿意同卫萱好。
卫萱天生就有一股说不出的气派,在人群里总能成为最核心的那一个,谁要是不同她好,那也就相当于是自绝于贵女的圈子。
卫蘅懒得去给卫萱锦上添花,卫芳因着年纪大,自有她的圈子,卫蘅自己挑了一个临花的位置坐下。
“蘅妹妹怎么不过去同贞姐儿她们说话?”卫蘅这才发现身边还坐了一个人,不过她脑子里一时想不起眼前这姑娘是谁。
袁如玉见卫蘅的模样,就知道这位靖宁侯府的三姑娘记不得自己,她忍下心里那口怒气,笑得越发温婉:“蘅妹妹怕是不记得我,我是贞姐儿的表姐,小字如玉。”
卫蘅叫了一声,“玉姐姐”,却也不再说话。
袁如玉心里暗恨卫蘅高傲,瞧不起人。其实她哪里知道卫蘅不理她,却是因为觉得袁如玉这人小小年纪,明明很生气却装出大度的模样,叫卫蘅生了警惕之心,不想同这样的人来往。何况,陆家的人,卫蘅本身就不乐意过多来往。
“妹妹是不是瞧不起我,觉得我娘是庶出的,爹爹又早去,如今只能寄居在舅舅家。”袁如玉说着说着就开始拿手绢擦眼泪。
卫蘅暗念一声“阿弥陀佛”,怎么寻个清净却还碰上这样的“奇女子”,也难怪袁如玉只能孤零零地躲在这边儿,她这样的性子,谁受得了。
卫蘅求助地往人群看过去,木瑾是第一个发现她的人,果然不是冤家不聚头,“蘅姐儿,你怎么躲在那儿?”
不管怎么说,卫蘅都谢谢木瑾,起身冲袁如玉抱歉地一笑,便朝木瑾和卫萱她们走了过去。
第13章光如水
木瑾冲着卫蘅撇了撇嘴,“你在那儿同袁如玉有什么好说的,她那个样子说三句话就跟人欺负了她一样,那样的人你们倒能说到一块儿。”木瑾斜飞了卫蘅一眼。
木瑾这张嘴真是得罪人,若非她亲姑母是皇后,这满屋子的贵女只怕也没几个愿意理她的。
卫蘅走上去,在木瑾耳边轻声道:“瑾姐姐,刚才真是多谢你开口将我从那儿救出来。”
木瑾倒是没料到卫蘅会如此说,她同卫蘅一向不对盘,卫蘅也从不给她好脸色,这会儿突然出声谢她,反而让木瑾有些不知该怎么回答,只“哼”了一声,撇过头不再理会卫蘅,却也不再挑刺儿,眼睛往另一头的热闹看去。
原来这时候一群以玉荣公主的孙女儿长真县主顾蓉为首的姑娘想出了新玩法儿,要结诗社。
卫蘅只听得长真县主道:“咱们这诗社今后做的诗也要集册子印出来。”
这可是女儿家扬名的好机会,又是如此令誉,在场的姑娘听了都跃跃欲试。只听长真县主又道:“正因为这样,要进这诗社的却也不能没有门槛,否则万一来个不会作诗的,今后出了集子,岂不是贻笑大方。”
这话在理儿,闻者都点了点头。
“诗社人也不宜太多,不然每回聚起来都麻烦,不是少了这个,就是缺了那个,按我说,一月一位社主,十二人就够了。”说话的是性子爽朗的周首辅的孙女儿周月娥。
虽说勋贵人家尊贵,可是到底比不上实权在握的首辅,所以周月娥的话一说出来,大家就只有附应的份儿。
“那这十二人如何选?”陆怡贞问道。
长真县主站在窗前,望了望窗外渐渐飘起的雪花道:“今儿愿意入咱们诗社的人以雪为题赋诗一首,以一炷香为限,叫人誊抄了,送一份去给前头的夫人们品评,再送一份去给那边咱们的哥哥们品评,评出的前十二人就算咱们诗社的初创之人如何?”
这法子公允,众女无不允同。
陆怡元是主人家,自吩咐了丫头去准备笔墨,又叫人备了香。
满屋子的姑娘都开始或踱步,或赏花,或观鱼,心里无不在想着诗词,谁都想入诗社,谁也不想被比下去。
卫蘅自然也是想入诗社的。这“春雪社”在后来可是贵女们趋之若鹜的诗社,无不以能进入为傲,里头的女孩儿出身都不凡,俨然是京城贵女中的核心圈子,也是最有影响力的圈子。
便是女学生也比不上“春雪社”的女子们来得吃香,因为春雪社的女子不可能考不上女学,她们身上却比普通女学生多了一层金光,富贵的金光。
上辈子卫蘅没能进入春雪社,这辈子她虽然有些清高地不屑于进,可是一想起何氏那张脸,卫蘅就觉得,俗人就得干俗事儿。
咏雪诗么,卫蘅上辈子自然是做过的,几十年的呕心沥血,沉淀过后的诗词,自然比当年她十岁时做的诗好上百倍。
卫蘅的脸有些微微发烫,有些作弊的感觉,但好歹也是自己的诗,不过是提前用了而已。
香点燃以后,卫蘅心虚地做苦思状,抬头去看卫萱,大才女就是不一样,沉吟片刻,便已经提笔挥毫,行云流水地写了起来。
卫蘅在脑子里将旧作苦思了一遍,又改了两个字,觉得越发精进,这才写了下来。
卫萱此刻刚好走过卫蘅身后,看了她的字道:“珠珠儿的字进益良多,诗也好。”
卫蘅面对卫萱这种老夫子的语气,只觉得气闷,可是也只有干瘪瘪的道谢一声,卫萱的确有做她老师的资格。
“我瞧瞧。”木瑾这会儿也得了诗,有功夫探过头来看卫蘅了,她看了看卫蘅的字,又看了看卫蘅的诗,叽咕道:“怎么几个月不见,就跟吃了仙丹一样,进步这么多啊?”
卫蘅听了越发惭愧起来,大有胜之不武之感。
这头早有伶俐的丫头,将收起来的一叠子诗文快速地誊抄完,送去了前院和另一头绛云楼的男宾处。
经此之后,一众小娘子们虽然还在聊天说话,可明显都已经心不在焉,只等着品评结果。只有成竹在胸的那几位还能谈笑自如。
卫芳是最知道卫蘅的心结和好强的性子的,这会儿将她拉在身边,生怕一会儿结果出来时,卫蘅失了礼叫人笑话。
品评的结果出来得不慢,可见结论是没什么争议的。
卫萱是当之无愧的魁首,她若不是,那才叫人奇怪哩。周月娥的诗位列第二,也还算实至名归,只是谁也没料到卫蘅的诗居然得了第三。
“这怎么可能?!”木瑾不可置信地嚷了出来。
木珍赶紧将木瑾拉了回来,狠狠瞪了她一眼。
将品评结果送来的是陆府的大少奶奶黄氏,以前也是女学生,她笑道:“卫三小姐的这首诗的确有些争议,三叔那边点了卫三小姐的诗为‘探花’,不过大伯母却拟的是二甲第一,后来我将三叔拟的结果给大伯母看了,大伯母想了想之后,也认可了卫三小姐摘得‘探花’之位。”
黄大奶奶嘴里的三叔就是齐国公府大房的嫡长子陆湛,大伯母就是陆湛的母亲楚夫人。这两人拟的名次,自然是人人皆认可的。
木瑾有些讪讪地解释道:“我是说,我的意思是说她那首诗能得第四就不错了。”
“瑾姐儿!”木珍恨铁不成钢地低吼了一声,木瑾真是多说多错,木珍朝卫蘅看去,见她面无愠色,神色坦然,心里只叹息,难怪木老夫人说京城女儿家的灵秀气都到了卫家。
最终排名前十二的诗都列了出来,最最难得也叫人一直称道的就是,卫家双姝竟然齐齐进了春雪社。
陆家的姑娘也只有二房的大姑娘陆怡元进了,陆怡贞虽然是楚夫人的女儿,陆湛的妹妹,可也没能进入。
入了春雪社的人自然欢喜,没入的暗自叹息。
卫萱既然得了魁首,就被共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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