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荷微光少年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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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荷微光少年时- 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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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黑伞掉到了地上,我看着段日朗,眼睛痛到快要睁不开。我想我那时一定像极了一只红眼睛的狼狈大兔子。滚烫的眼泪混着冰冷雨水从我的脸上不停地冲下来。
  我转身就跑,跑过杨川巷,跑过芙蓉路,跑过夏一街——人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会塞牙缝这句话原来是真的。我的脚不知绊倒了什么,整个人猛地摔了出去,肮脏的泥水溅了我一身。
  我趴在地上,终于哭出了声。
  我不停地捶着地号啕大哭,像个疯子一样。
  有一双被污水沾得脏兮兮的白球鞋停在我面前,然后它的主人慢慢蹲下身。
  我抬起滂沱的泪眼,模模糊糊地看到一个少年的脸,然后一点一点地调准焦距,一帧一帧地变清晰。
  ——是左佑慈。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我只觉得好丢脸好丢脸。我又低下头去。
  “你想把头埋下去,然后明年春天这里长出很多很多个骆桑桑的头吗?”左佑慈一本正经地问我,甚至他还微微侧了一下脸,似乎在想象那个画面,然后不寒而栗地说,“那太可怕了!骆桑桑你快起来,不要种你的脑袋了!”
  左佑慈又开始讲冷笑话了。
  我不想理他,可是我还是站了起来。因为我想起肌肉男爸爸说过:“丢人不要紧,站起来拍拍屁股又是一个好汉。”
  所以我站起来拍了拍屁股——可是为什么我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是个好汉呢?我又想哭了。
  左佑慈拽着我的围巾,像牵一只狗狗一样拽着我走。
  我踉跄地差点扑倒,很生气地拍打着他的背问他干什么。
  左佑慈回头看我,把伞又朝我这边移了一点说:“难道你要这样回寝室吗?”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眼睛又开始发红。
  那天晚上左佑慈带我去了一家叫苏薄荷的小店。
  苏薄荷开在夏一街的尽头,店的三分之一是延伸出来的玻璃搭成的,玻璃的墙壁,玻璃的天花板,玻璃的门。门口的小鱼风铃在大风里叮咚叮咚地响,摇得披头散发好像要散架的样子。
  苏薄荷店内装修得很田园,两边是整齐的白色花架,上面放满了小小的盆栽植物——大多数的植物盆也是白色的。
  角落里放了一个大的方口玻璃瓶,里面插了几株绿色的水生植物。
  店的最里面是白色的柜台,铺着粉色碎花的小桌布,上面放了台收音机和一只招财猫。角角落落的架子上还放着不少手缝的小熊,形态各异,大小不一。
  我坐在靠近门口的白色矮脚藤条椅子上,呆呆地仰着脖子看着被雨渍画花了的玻璃天花板,脑袋空空的一片。
  左佑慈丢了块大毛巾给我,我机械地擦着头发,擦着衣服,擦着裤子,可是擦着擦着,我的眼泪又默默地掉了下来。
  左佑慈把他的拳头放到我的面前,我下意识地躲了一下——我以为他要揍我。
  他被我的样子逗笑了,说:“你还知道怕啊。”
丢人不要紧,站起来拍拍屁股又是一个好汉(7)
左佑慈的手像一朵洁白的莲花在我面前缓缓打开——他的手心里 ,躺着一颗绿色的半透明的糖果。
  我问左佑慈那是什么,左佑慈说是毒药。我说好吧,那让我死吧,然后闭上眼睛张大了嘴巴。
  左佑慈把那颗糖果丢到了我的嘴巴里,然后用力弹了一下我的脑门。
  他说:“你知道胖子吃了毒药之后会变成什么吗?”
  我咂吧咂吧吃着糖——原来是颗薄荷糖,吃得我嘴巴凉飕飕的——想了想,摇摇头说:“又不是童话故事,吃了毒药怎么会变呢?”
  左佑慈很淡定地看着我说:“会变的,变成了——死胖子。”说完他就自己一个人在那里捶胸顿足地笑。
  我整个人僵在那里。我觉得不止我的嘴巴,我整个人都开始觉得冷起来,然后世界整个冷到结冰,最后哗啦啦裂得一地都是碎冰。
  左佑慈是个神经病。
  可拜他这个神经病所赐,我终于不哭了。而且哭完之后,我好像也不是那么难过了。毕竟我对段日朗,只是有幻想,并未有什么太深的感情。难过的也只是作为一个骄傲的小女胖子被深深地羞辱了而已。
  我走的时候左佑慈送给我一盆小小的绿色植物。他说那就是薄荷,可以做薄荷糖的。
  “如果以后难过了就摘片叶子嚼一嚼,把心里面凉飕飕的难受变成嘴巴里的薄荷味,狠狠吞下去消化,然后就没事啦。”左佑慈拉开玻璃门,站在那里对我摆摆手再见。
  风雨小了一些,小鱼风铃在屋檐一角叮叮咚咚地摇摆着。苏薄荷里橘黄色的灯光落了左佑慈一身。他笑得可真好看。
  原来左佑慈从初中起就开始谎报年龄在外面打工,苏薄荷是他找到的第一份也是最长久的一份工。
  上了高中后,店主还允许他睡在店后面的小隔间里,那么就可以多赚一笔值班费,又省下学校的住宿费。
  我也是那天晚上才知道,原来又拽又自恋又爱讲冷笑话的左佑慈家境贫寒,并不是原先我所以为的被宠坏了的贵公子。
  除了顾安蓝,我没有告诉任何人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连肌肉男爸爸和睡衣妈妈也没有。我只和他们说了说长了少爷的身板和少爷的脾气,而其实只是个穷小孩的左佑慈。
  睡衣妈妈说:“这样的男孩子,如果能挨得过去,以后一定会变成顶天立地了不起的男人。”
  肌肉爸爸则一脸紧张地跑过来,泪眼汪汪地看着我说:”桑桑,你可不要早恋啊……你早恋了,爸爸可怎么办啊……”
  我摸了摸肌肉男爸爸的大脑壳,很大声地说:“安啦安啦,肌肉男爸爸你放心啦。”豪气冲天一副“老娘我不早恋好多年”了的模样。其实我心里想说的是,经过段日朗这么一羞辱,我怎么还敢早恋呢?
  我那爆棚的自信像退潮的海水一样渐渐后退,露出沙滩真实的面目,让我逐渐看清事实的模样。
  ——我骆桑桑,是个十六岁的小女胖子。虽然小女瘦子们都觉得我可爱善良,可是没有一个小女瘦子愿意变成我这样的小女胖子。虽然小男瘦子们都觉得我搞笑有趣,可是胖子是用来逗人发笑的,而不是用来爱的。
  无论我爱谁,那都是自取其辱。
  说真的,我其实不是很恨段日朗,可是我想我会永远记得他说“骆桑桑,我不会喜欢胖子的,永远不会”时的模样和表情。
  永远永远记得自己那一刻,绝望得好像被判了死刑一样的心情。
  直到很多年后,我把所有心结都解开之后,才告诉睡衣妈妈我年少时发生的这些事情。
  睡衣妈妈原本在厨房切菜的,切到一半跑出来泪眼朦胧地对我说:“桑桑,以后你再遇到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一定要和爸爸妈妈说。妈妈宁愿你一直天真软弱,也不想看到你受伤后还要含泪装坚强的样子。妈妈好心疼。”
  其实那时候这些事情都已经过去很久很久了,我只是说笑话一样说给睡衣妈妈听,可是她的眼泪深深地震撼了我,我想还是睡衣妈妈最疼我啊。
  我正感动得泪意涌动的时候,睡衣妈妈拿了张纸巾又回厨房去了,边走还边说:“今天的洋葱可真呛人啊。”
  我一下子就不知道我是该哭还是该笑了,愣愣地站在原地,默默不得语。
  
他的白背心,在风里被风吹歪了的样子,很美好(1)
A
  自从那日和林天恩在食堂门口的香樟树下翻脸之后,我就再没和林天恩说过话。有几次遇见了,我都趾高气扬拽的二五八万似的——其实我心里不是那么想的,我心里的闷气早就散了。我只是在自己说了那么狠的话之后有点不知道再怎么面对林天恩,所以才装成那样的。
  林天恩后来说我这个人,其实就是一只巨大的纸老虎,看着吓人,但其实只要用一根手指头就能把我戳破。
  可那时候的林天恩还没有这样的觉悟,他以为我还没有原谅他,每次看到我的眼神都特别哀怨和小心翼翼。
  后来有一天,林天恩叫顾安蓝把我约到“HELLO”说要请我吃大餐,牛排冰淇淋薯条炸鸡腿随便我点,只要我原谅他,不要再不理他。
  林天恩给了我这么好的一个台阶,我当然就顺势而下了。我坐在那架秋千椅上咬着吸管摇啊摇,整个秋千椅发出咯吱咯吱凄惨的哀叫声。顾安蓝原本是和我坐一起,后来她大概是察觉到生命受到了严重的威胁,所以坐到我对面,林天恩身边的位置上去了。
  林天恩说:“桑桑,我那天回去之后深刻的反省过了,我觉得我做人太诚实确实是个错误,我对不起你,在这里我向你道歉了,希望你原谅我。我保证我以后再也不叫你馒头了……”
  虽然我觉得林天恩的话听着好像有点怪怪的,可看他一脸真诚,我就点点头,算是原谅他了,结果他又补了一句让我喷饭的话。
  他眼巴巴地望着我说:“那,我以后就叫你包子好吧……”
  我“噗”的一声,像喷水的鲸鱼一样喷了林天恩一脸的可乐。林天恩愣了片刻,然后“啊”的一声惨叫说:“你的口水……我的‘间接初吻’……”
  “你去死吧!”我把椅子上的抱枕丢过去砸林天恩的脑袋。
  顾安蓝因为坐在林天恩的身边,所以也被我的可乐喷到了一点,粉色的外套上染上了可乐的咖啡色,脏兮兮的一大片。她皱着眉头,好像有点不高兴,可看到我心虚的望着她,立刻扬起笑容说:“你们两个终于和好了,我终于不用像夹心饼干一样难受了。”
  那天我又吃了好多东西。其实我本来是打算开始减肥的,但是我想林天恩请客,不吃白不吃啊,而且过了这一村就没这个店了,所以放开了肚子大吃特吃。
  林天恩结账的时候都快哭了。
  走出“HELLO”的时候林天恩有点得意又有点神秘的对我和顾安蓝说:“你们去上厕所的时候,我在椅子上刻了一行字,差点被那个MAN老板发现,吓死我了。”
  我一点也不好奇林天恩刻的是什么字,以他的智商,刻的肯定是什么“天才到此一游”之类的。所以我当时很不屑的撇撇嘴说:“林天恩,你也就这么点出息。”
  后来一次我和其他朋友去“HELLO”又坐在那架秋千椅上的时候,忽然想起了林天恩那时说过的话。我趴在椅子上找了半天,才在扶手下面一点的地方看到他刻的歪歪扭扭的一行字:林天恩、骆桑桑、顾安蓝,友谊天长地久。
  那一刻我忽然安静下来,心里莫名的有些感动。
  男生和女生始终有些不同的。在我眼里,男生通常都是粗心大意邋里邋遢的,男生通常都不在乎那些儿女情长,至少不像女生那么在乎,男生通常都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动物——像我的肌肉男爸爸一样。我没想过原来林天恩也像我像顾安蓝一样珍惜我们三个人的友情,更想不到他会冒着被MAN老板揍飞的生命危险在秋千椅上刻下这一行矫情的句子。
他的白背心,在风里被风吹歪了的样子,很美好(2)
我忽然觉得心里有一点软,有一点暖,好像被一个无形的温暖怀抱轻轻的,轻轻的抱了一下。
  我毅然决定以后要对林天恩好一些,不要再对他凶神恶煞张牙舞爪的,无论他叫我馒头、包子还是生煎,我都要原谅他。
  因为我发现,他嘴巴再怎么坏,他的心都是好的。就像广告说的——心好,一切都好!
  我把这个发现告诉顾安蓝的时候,她的反应很平静。她好像早就知道了,可我问她是不是之后有特意去找过,她又说没有。
  我们说这些的时候顾安蓝正在我的寝室玩,她看到我放在寝室窗台上的绿色植物,好奇地问我:“这是什么?”
  “左佑慈说是薄荷,我也不太清楚。它的叶子有点香呢。”我一边把刚洗好的衣服晾起来,一边回答顾安蓝。
  顾安蓝看了那盆薄荷很久,背对着我说:“你,和左佑慈很熟吗?他在班里,好像不怎么理人的。”
  “是吗?……其实我和他也没有很熟,只是总是能碰巧遇上……他为什么不理人呢?”虽然我觉得左佑慈有点神经病,讲的笑话又冷,但我以为他应该是那种挺开朗,在人群里很醒目的人,很容易与人亲近,却没想到是顾安蓝说的这样。
  顾安蓝没再多说什么左佑慈的事情,我晾完衣服之后,我们就趴在阳台上说了一会儿女生之间的话。
  我记得那时候是三月底的某个黄昏,天气依然还有些凉,可黄昏的光线很软,充满了慵懒的气息。不远处的柳树一夜爆绿,高大的玉兰花树上站立着硕大的洁白花朵。远处的球场上传来一波又一波欢呼的声音,巨大的声浪里有青春的激情在澎湃涌动。
  这时候,林天恩穿着篮球背心满头大汗的和几个男生从楼下经过,他边走边笑,很高兴的样子。
  我把手拢在嘴边大声叫林天恩的名字,他抬起头来,看清是我和顾安蓝后,露出一个可以媲美钻石的明亮笑容。还装可爱的挥了挥手,被和他一起的男生集体鄙视了也只是笑笑。
  即使现在的骆桑桑已经离开那个时候的骆桑桑很久很久了,可我依然记得那一刻那一幕场景,那么清晰,清晰得我闭上眼睛似乎就能看到那日挨在西边教学楼上懒懒不肯落下去的夕阳,第三棵玉兰花树上那只留恋不去的小粉蝶,顾安蓝侧脸安静微笑时的样子,那些男生恶心大声装呕吐的声音,取笑林天恩的声音,林天恩抬头微笑时上扬的嘴角,鼻翼两侧细小的问路,还有他追打男生时越跑越远的背影。
  他的白背心,在风里被风吹歪了的样子,很美好。
  B
  星期天,我补习完回家的时候特意绕了一个远路,从夏一路那边走。经过苏薄荷的时候,我放慢脚步伸长了脖子往里面张望,可那天店里只有一个穿了一条粉色花边围裙,把自己搞得很COSPLAY的女生。
  我有点失望地回头的时候,被站在我身后的左佑慈狠狠吓了一跳。
  左佑慈很不满的一手插腰一手指着我说:“骆桑桑,你干嘛一副看到鬼的表情?我长得很可怕吗?”
  我摇摇头,可我也说不出左佑慈想听的“美貌与智慧并重,英雄与侠义的化身,帅得拖慢网速”这种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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