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缓缓走到墓前,盯着棺中之人。尸身已经腐烂,认不出原来的模样了。仍能辩出身穿暗蓝色的抹胸襦裙,已经不是原来的颜色了。
文崖跳入棺中,青时挑着灯照在女尸身上,墨诸和另一暗人夏在背过身守护在坟墓周围。
文崖手拿着刀针等物,俯下身去仔细检验着。
小柱香后,文崖回禀:“主子,是个少女,死时约莫十四五,是病死的,不过倒有些像是先天不足之症。具体因何病身亡,这个属下验不出来。或许洛神医能验。”
白叶不说话。青时道:“主子,可要请洛神医?”
他一挥衣袖,道:“不必,复位吧。”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不是她,不会是她。他也不知为何,就是如此肯定。他不信她会死,欠我的,还没还,怎么能允许你先死去。
作者有话要说:
☆、忘忧城中忘忧阁
未名居内。
“小西,那个叶十七只怕不是普通的儒商那么简单。”路问君坐在榻上,看着桌子另一头的落西。
她刚洗完头,又黑又长的密发全部拨到脑后,泛着莹莹的水润光泽,腰下的长发都堆在身后的月白色氅衣上,衣袍很快吸湿了一大片,她却不在意。
在二十一世纪的时候便是这样,齐腰的长发她也从来不用吹风机,只用鹿皮巾吸干水,然后待头发自然风干。在这里,她多注重养护,发质比以前更佳,头发也便留得更长了,只是洗完头要等三四个时辰才干,但她依旧如故。
她双手托腮撑在桌上,一脸天真道:“可是我喜欢他。”
路问君还想说什么,落西先发制人道:“君君,如今天下太平,你路家已成为四国首富。为何还不愿归隐。”一下子便转移了话题,从私事转到公事,让路问君一时不知如何继续规劝。
归隐之事落西云游前曾劝说过,如今归来后又是如此一说。
“君君可做第二个陶朱公。”落西点道。
“陶朱公乃儒商之圣,我如何能及他十分之一。”路问君眉宇微皱。
“像他这样三迁有名,从政从商皆如流之人,历史上仅此一位。他与文种一同辅助越王复国,远见却远在文种之上。他知道越王可共患难,不可同享福,这便是他的远见。最后文种落得兔死狗烹的下场,他却荡舟泛湖功成身退。你不从政自是万幸,但忘忧城深得民心,唯恐那人忌惮。如今你虽定期上缴以寻庇荫,但圣意多变,君心难测。路家树大招风,只怕你不伤虎,虎要伤你。”
落西原先以为城主一死,便能保下忘忧城,但如今数年历练归来,思虑间只怕忘忧城能保,而路家不保。又继续道:“你可还记得我和你说过石崇的故事。”
“记得,你说过他为爱妾绿珠而获罪。”
“嗯,即便当时他交出绿珠,仍会有第二个绿珠,你可懂?”
路问君沉思许久,而后缓缓道:“问君明白。你是要我散尽家财?”
“石崇与你不同,他生前作恶过多,死前即便散尽家财也不一定能保命,你却不同。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你并非不舍钱财之人。”
“陶朱公也曾散尽家财,我一直以为这是他的道家风范,你这么一说,想必不仅如此。我如今效仿他,并无不可。只是,这忘忧城……如何能舍。”
“陶朱公散尽家财,正是他的道家风范。”落西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
路问君微眯了星眸。
待他理解后,落西又正色道,“南国尊崇儒家之道,我却偏爱道家。我要你学的,是陶朱公的道。记住,物极必反。”落西声音忽然轻了下来,在他耳边缓缓道:“日极则仄,月满则亏。此时解散忘忧城,为时不晚。”
落西终是说出口了,见他犹豫,又用食指沾了茶水在桌面上写了几个字:
散聚成形,形渐散,渐又成形。
还未待路问君明白,这字迹渐干,已消散无影。
沉默许久,他终是沉沉地道:“容我想想。”
落西知道他听进去了,冲他露出一个灿烂的笑脸。
路问君心中叹息,这样一个女子,真不知拿她如何是好。刚刚还在断忘忧城的生死,转眼间便能笑得如此天真无害。
当晚,长发一干落西便束起墨发,换上了一身男装,拿着把桃花扇一摇一摆去了醉阳楼对面的踏月居。
这踏月居和醉阳楼呢,一个东家是南国人士,一个东家是北国人士,两家分店遍布四国。
在落西看来,两家的关系就好比肯德基和麦当劳,兰州拉面和沙县小吃,有踏月居的地方,五十米之内必有醉阳楼。
踏月居二楼雅间,正对着当日他所坐的位置。
那里空空如也,她心中未免有些失落。
忽而又想起一诺。一诺呀一诺。你好歹出来冒着泡呀,你再不来我就不等你了。落西心思。
她像是在等着一个不会来的人。忽而恨起信中人来,为什么要决定她的未来?
我的未来,应该由我做主才对呀。
像是有什么东西打开了。她忽然像青春期的少年一般叛逆起来,她一直走进信中人布置的路线中,从没想过要反抗。她忽然明白了,那是因为她没有遇见叶十七。她真的喜欢他,不管喜欢上的是不是他的脸。但,这是她第一次心动,她不想错过。
她要反抗了,有一粒种子不知何时早已在她心中种下,如今苏醒过来,正以滔天之势蔓延开来。
一口饮尽杯中的桃花酿,酒味不浓,反而有些酸甜酸甜。
“莫迟,”她唤了一声,“你帮我查叶十七的住址。”
“是。”只闻其声,不见其人。
“何欢,我们去忘忧城吧。”落西继而道。
“好啊,听说今日出了新曲儿。”何欢立马笑逐颜开。
到了之后,二人却进不去,门票早已售罄。
落西一挑眉,她作为城主还进不了这城,虽然是前任的。
何欢一脸遗憾,这城墙太高,城外周围人这么多,墙内戒备看似松散实则极其严谨,她偷偷进去一定会被人发现。
落西摇摇头,对守门的护卫轻声道:“兄弟,对下暗号呗。”
那人眉一低,道:“长江长江,我是黄河。”
“土豆土豆,我是地瓜。”
“二位请。”
何欢呆愣在原地,看见落西进去,忙跟了上来:“小七小七,什么情况?”
“你说我最不缺什么?”
“不缺……小七不缺钱?”
“当然!”落西“唰”的一声打开桃花扇,颇有几分风流公子之姿,又以扇掩嘴轻声对何欢道:“有机会介绍路问君与你认识!”
“路!路……”何欢激动到说不出话来,“你……你是说……”
“嗯嗯嗯,是的是的。”落西幽然点着头。以叶七的身份自然可以和路问君有些往来,毕竟何欢是她的贴身护卫,终日瞒着她与路问君相聚终有不便之处。
“真……真的吗?”何欢意识到自己太大声了,又小声在落西耳边问:“你是说忘忧城城主,就是见过前任城主君公子的那个路家路问君?”
“至于这么激动吗……”落西汗颜,只怕若君公子现身,会成为第二个卫玠,她可不想活活被人看死。
“小七你不知道!我们行走江湖之人无一不崇仰君公子!他一句‘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道出了我们多少人的心声!”
“额额,人在江湖,呵呵。”落西有些汗颜,这是古龙说的,不是君公子说的。
何欢又继续道:“江湖江湖,君公子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恩怨,有恩怨的地方就是江湖。江湖太小,而人太多,行走间难免会摩擦出情仇。当年武林大会上,唐门与岳家一笑泯恩仇的故事你听说……”
“知道了知道了!赶紧赶紧你看,戏都快完了!”落西阻止了何欢继续往下说,何欢一提起江湖之事就变得话唠了,她听得耳朵都快生茧了。
此时,城内早已座无虚席。
今日台上表演的是杜十娘怒沉百宝箱,正演到负心的李甲欲将其卖给同船的公子孙富。既已无位,她与何欢便挑了个不挡着人的地方站着看,颇有在现代看越剧的感觉。
忘忧城,她只出过这设计图纸,建好后她也未曾来过,只负责在后台出谋划策。如今一入这忘忧城,倒有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觉。
演这杜十娘的乃是忘忧城二十四金钗之一的扶桑姑娘,这扶桑,举手投足之间皆是风情万种,十分贴合杜十娘的形象,落西甚是满意。
忘忧城的二十四金钗以二十四种不同的花为名,初时落西在屏风后面甄选出了十二名金钗,后面杜鹃和金牡丹觉得不够,她便让她们二人酌情添加,待她归来时,已有了二十四名。
她们,皆是美若天仙才艺双绝的女子,但忘忧城同时也更看重女子的禀性。
众人皆知,二十四金钗情同姐妹,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因为城主最忌勾心斗角,阳奉阴违之人,若有发现,一律逐出。曾有先例,事发后三人被逐出。所以,金钗都是安分守己,不敢有一丝逾矩。
她们二十四人又一起居住在忘忧城的忘忧阁中。所以市井中流传这么几句:南有忘忧城,中有忘忧阁,花仙若得见,天上输人间。
忘忧城所培育出的金钗,胜过大家闺秀。但凡能求娶回家,莫不引以为荣。
但忘忧城却有一不成文的规矩,金钗出嫁后但凡共侍一夫者皆与忘忧城无关。
要知道,大多数男子皆是三妻四妾,即便现在没有,将来也会有。所以,即便许多达官贵人追求,金钗也多是不为所动。
当然也有例外,金钗中有三人出嫁了,忍冬和睡莲还有含笑。其中嫁得最好的便是忍冬,她嫁的可是南帝,南帝极为喜爱她,仍沿用其名封为忍冬夫人,其位仅在皇后四妃之下。
忘忧城出了一个夫人,本是大幸。但,忘忧城仍说,共侍一夫者即与忘忧城无关。从此,忍冬夫人便与忘忧城断了关系。
而睡莲嫁与东极国一世子做正妃,可惜一年后,世子纳了侧妃。睡莲羞愧难当,求得休书便在东极入了佛门,带发修行。
另外的含笑嫁了一秀才,秀才身世家贫,但只有含笑一妻,二人倒十分恩爱。含笑也是嫁出的三朵金钗中唯一仍受忘忧城照拂的,日子自然也不难过。
睡莲和忍冬都是落西挑选出来的人。落西初初在得知睡莲求了休书后,曾让杜鹃修书一封让睡莲归来,只是睡莲自觉无脸回忘忧,仍是入了佛门。
而忍冬,真是让落西看走了眼。没想到当初那个一脸坚忍的女子藏得这么深,原来最终的目的是南帝。
落西摇头叹息,看一眼台上的扶桑,已经演到怒沉百宝箱了。扶桑将坚贞不屈的杜十娘演绎得入木三分,已有不少女子拿着手帕在擦眼泪,而文人才子无不扼腕叹息,仿佛那些奇珍异宝真投了河一般。
不久后,戏曲终了,却无人散场。众人心中此时正是哀凄心痛一片,气李甲,恨孙富,惜十娘。
落西淡淡一笑,人生如戏,戏如人生,若周庄梦蝶般。
何欢也在叹息道:“真是自古红颜多薄命呀。”
落西笑道:“你知道这是为何?”
“为何?”
“因为长得丑的人根本就没人关心你什么时候死呀。”
何欢忍不住笑出声来。
二人正想转身离开,落西却感觉有人在她腰上掐了一下。
“你做什么!”何欢觉察到,大喝一声。引来身边的人侧目。
一个穿锦衣的公子,倒是生得一副好皮囊。只是,一双色眯眯的眼睛却是不怀好意地盯着落西。他笑道:“这位公子哥儿好俊俏。”不笑还好,一笑便露出肉色的牙床。
落西一翻白眼,就不能做个安静的美男子吗?
随后一脸认真道:“离我远点,你丑到我了。”
锦衣公子听后一愣,也不生气,仍嬉皮笑脸道:“原来是个姑娘,难怪这腰细得很。”又盯着落西看了一会儿,“也是细皮嫩肉的。姑娘怎么称呼?”
落西脸上仍带着微笑:“我姓年,单名一个青,青色的青。”
“年青?”公子哥儿唤了一声,似觉有些不妥,但又说不出来。
“乖儿子。”落西笑道。
锦衣公子反应过来,气急,便要叫手下的人。
手下之人还未过来,便被忘忧城的护卫按住了。护卫说道:“公子,请勿在忘忧城内动粗。”
那人气不过,骂了一声:“臭丫头,出去你等着。”
落西笑道:“我这人一般不记仇,因为有仇都得当场报了。”言罢,便抬脚给了那男子一脚,将他踢出几米远。敢掐我的腰。
忘忧城的人本要阻止,却被何欢拦住了,双方便开打了起来。何欢一人拦住几人,落西撒腿就跑。
当然,没跑出多远就被忘忧城的人擒住了。
“哎哎,这位大哥,你轻点轻点。”落西喊着,“手都快被你拧断了,男女授受不亲呀。”
那护卫仍是黑着脸。何欢这边看到,却被护卫缠住,脱不了身。
护卫领队过来,盯着落西,冷笑一声道:“姑娘好大的胆子,敢在忘忧城动手。”
落西虽疼得皱眉,还是挤出一个笑:“大哥,处置我之前请找下杜鹃姑娘好吗?就说她七妹妹来找了。”
领队审视着她,而后道:“请姑娘入忘忧阁。”
黑脸护卫终于松了手,落西笑笑,看了一眼何欢,对那领队道:“我的人别伤了,谢谢。”
领队示意,身边一个护卫便去截住了还在和何欢打斗的护卫,这边,落西顺从地跟着领队往忘忧阁的方向走去。
作者有话要说:
☆、我慕君心君不知
这叶七还与忘忧城扯上了关系。
叶七……叶七……
“那位叫何欢的姑娘身手在普通护卫之上,一人在忘忧阁五个护卫手中过了百来招。”说话的是夏在。
夏在,青时,萧潇,墨诸四人是白叶身边的四大暗人。
他在收到探子回报的消息后便立刻前来禀报白叶,又继续道:“另外,叶七手下的人这两日一直在打探主子的住所。”
“那便让她寻来吧。”仍是清冷的声音。
“是。”
安静子和叶七究竟是什么关系。叶七的身份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