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去吹拉弹唱的乐工,前后竟有仆丛数百名,皆担着红木箱,想必里面的嫁妆也皆是珍品无数。再看中间的大红花轿,由八名身强体壮,面容端正的轿夫抬着,轿沿满满一圈流苏玉坠垂帘,随着轿子的晃动在快乐地舞动,车顶隆起像宝塔一般,塔高处镶嵌着数不清的珍珠翡翠,在阳光下闪耀着众人的眼。
浓妆艳抹的喜娘手里捏着大红喜绢跟随在轿边,笑得倒像是自家的闺女出嫁了一般。而忘忧阁的二十四金钗却是身着统一的桃色拖尾长裙窈窕跟随在轿后,皆手挽竹篮,竹篮里是满满的糖袋,糖袋里装有喜糖和铜板。时不时地抛给两边围观的人群,如仙女撒花一般。
两边的人群本就是熙熙攘攘,挨肩擦背,但随着喜轿金钗的到来,却又是有一波极大的骚动了。围观的百姓皆争先恐后要去接,幸得有一班官兵护卫拦着。
能抢到的自是高兴得很。
“你看!这是栀子姑娘抛给我的!”
“我也接到了!我也接到了!就是看不清是哪个金钗抛出来的!”
“我也要!”落西在楼上大叫,叫声很快被底下的鼎沸人声淹没。终是一金钗眼尖,瞧见了她,知她是城主和杜鹃的好友,往上抛了一袋喜糖上来。
她伸手去接,却没接住,反而掉落在底下的群中,很快便被哄抢了。
落西不免失望,那金钗见状掩嘴笑了一下,竟是楚楚动人,她又抛了一袋上来。落西又想去接,却被白叶按压住,墨诸却是伸出剑用剑端接住了。
落西见到顿时眉开眼笑,打开糖袋,便将糖果分食了。
白叶看她一眼,若她要,他可以给她比这更盛大的婚礼。
落西忽然抬起头来看他,他眼中是来不及收起的温柔。落西甜甜一笑,轻轻拉起了他的手,将她剥的糖放在他手上。
他一向不喜甜食,又送回落西手中,落西接过含入口中。却又是剥了一颗,送至他唇边,眼带笑意看着他。
虽是看着落西,余光却见到对面的洛时和牧仙儿二人直直盯着他,便扬起手上宽广的袖袍,挡住二人视线。
待袖袍落下,糖已不见。
牧仙儿掩嘴偷笑,又继续托腮望着窗外,痴痴地感慨:“真是羡慕。”
一旁的洛时挑眉看了她一眼,嘴角带笑,道:“羡慕呀,赶紧找人嫁了!”
“哼!你什么时候把婚约解了,我立马就去嫁!”
“我爷爷不打死我才怪!”
落西笑,心想这二人结成一对,每日吵吵闹闹地过日子倒也不错,总觉得比一般夫妻的相敬如宾来得更恩爱些。
文弃书没有来,太热闹了。他对热闹总是避之不及的。总觉得越是在热闹的人群中,便显得他越寂寞。若是他一个人,便不孤单了吧。他就像一棵独立的垂笑君子兰,极其不凡却又极其低调。他的不凡来自于他绝顶的才艺,那是掩盖不住的光芒,可他的性子又是如此温和柔雅。
落西心想,有空得经常带洛时他们去找他玩,或者约他出来散散心,不然他总是呆在听风轩,一个人静静听风,未免平添许多愁绪。
“在想什么?”白叶问道。
落西笑笑:“我在想弃书呀。”
“弃书?他一向喜静。”
“是啊,明年春天等我那里花开了,邀他来我那里玩儿。”
“嗯。”
落西笑道:“我总感觉你们二人,有时像是知交好友,有时呢,你又像个长辈一样。”
洛时闻言笑道:“你是不知,我爷爷一直说鱼枫少年老成,十岁的时候就像个小大人一样了。”
白叶微笑:“我也算是他的长辈。”
落西不明,仔细想了一下,笑问:“那无忧郡主不是要叫你舅舅了?怎么还……”
洛时笑着解释:“镇南王初时说要收她义女的时候,她还不肯,后面还不是我劝说她,北国不在意这些,她才应了。逍遥群主还算是他义堂妹,不也是如此。”
落西点头,心中却有点埋怨起北国的风情来了。叶十七不爱交际,认识的女子本来就少。少归少吧,连周围的亲戚都在打他的主意。若是他爱露面……唉。真想把他关起来。
“你在吃醋?”洛时问道。
“没有啦……”落西忙摆手。
“还说没有?你放心,有花不落在,能替他挡掉大多数花痴女子。”洛时笑道。
落西心思,我也是这花痴女子之一,问道:“你是说镇南王的世子?”她也有听闻,镇南王世子花不落容貌与安国公主极为相似,甚至还要貌美,而安国公主可是当年北国第一美人。一个男子,长得像母亲,不是男生女相吗?落西不信,世上哪有比叶十七长得更好看的人。
哦,她忽然想起一人,眉间有了一股淡淡的哀伤。
洛时并未注意,道:“这是自然。你见到他,便知这世上何为美,我幼时只觉得生得好看,长大后再见到便惊为天人,生平初次恨我生为男子。”
落西回过神来,浅浅笑了,听闻这世子虽是年纪轻轻,但府中小妾美人已是数不胜数。北帝极其宠爱他,他在北国也是呼风唤雨,生活又是招摇奢侈,听闻有些霸道任性,百姓私下里都叫他小霸王。他甚少回南国,估计也是镇南王不喜,他自然乐得在北国逍遥快活。
白叶道:“不落尚年幼,过多几年只怕是见者倾心。”
“哦?”落西眼带笑意看着他,即便世上真有比他更美之人,也不足以让她倾心了。叶十七,不仅仅是生得一副好皮相,他的出尘,他的气质。落西心想,即便是叶十七毁了容,她也迷恋于他。
忽而被自己这个想法吓了一跳,自嘲一笑。她好像……不只是迷恋他的容颜了。她忽然心惊,莫不是,爱上了他?
爱上一个人,需要多长时间呢?一秒可以认识一个人,一天可以喜欢上一个人,那爱上一个人呢?数月,数年,或是一眼。
落西只是傻傻看着他,有一种说不清的情绪在心中蔓延。
爱一个人,或许是需要一个名份的吧。想要光明正大站在他身边,告诉别人,我是他的,他是我的。我们是一对。落西不禁莞尔。
“小七!”窗对面忽然有人唤她。她转过头,却是看见对面踏月居的金子,再见她隔壁坐着的,不知是金不换还是金何在,忙转过头背对着窗。
她今日穿的可是女装。
“真的是小七!”金子叫着,一下子便借着酒楼间衔挂着的的大红喜带踏了过来,趴在窗外,目不眨眼看了落西好久,才道:“真的是你,我在对面看了好久,难得你居然会穿女装。”
“你今日不也是?隔壁的是你大哥还是二哥?”
“哈!幸亏我大哥今日不在,他去看热闹了,他的红颜知己可给了他今晚忘忧城的喜帖,我和二哥就没得去了,不然,我们也想去看呢!”
“你想去便去呗,我给你个暗号,到时你找管事的对。”说着,便跪直身子在金子耳边悄声说了些什么。
“这么奇怪的暗号?”
“记住了没?”
“哦,记住了。哇!这是谁!”这时她才看到落西身边的白叶。
只觉得脚有些踩不稳,早已一脸花痴:“这位公子是哪里人呀?叫什么名字呢?今年多大了呀?不知道成亲了没……”落西忙推开了她,金子整个人几乎都要朝白叶扑过来了,落西只觉得汗颜,她的朋友竟在叶十七面前如此丢人现眼。莫非她初时遇到叶十七也是这副要吃人的模样?
白叶只是点头微笑。落西低声道:“别打他主意,他是我的!”
白叶自然是听到了,眼里泛起笑意。
“小七,”金子审视了她一番,“你打扮起来倒还不赖,但配这公子嘛……”很快她便收起了自己的心思,正色道:“许久未见你,这阵子我也忙得很,不然早去找你玩了。”
这时她才注意到落西对面的两个人,忙点头笑笑,又忽然朝洛时定睛一看,道:“你是……那个大夫?”
洛时一愣:“姑娘认识我?”
金子笑:“两年前你不从思邪山上滚了下来么?”
洛时呆愣了一下,然后便是又惊又喜。
两年前他上山采药,在攀上一个陡峭的直壁时脚下石壁松动,不慎掉了下来,此后便昏迷不醒。依稀记得被一男一女所救,待他醒来时,已在一户农家中。主人说救他的人已经走了,也并未留下姓名。
洛时忙起身行了一礼:“谢姑娘救命之恩,在下洛时。”
金子看着他,道:“洛时?神医洛川之嫡孙?”又笑道,“你下次采药可要注意些,不会武功还敢爬那么高。当时我和二哥可是眼睁睁看着你掉下来的。”
“未请教姑娘芳姓大名。”
“金子心。叫我金子便好。好歹救过你,以后找你看病可以免费吧?”金子谄媚道。
“额,这是自然。”洛时居然有些脸红,一旁的牧仙儿见状却是面带不悦。
“令兄可是在对面?不如邀他过来一聚。”洛时道,白叶虽不喜人多,但他们也是落西的朋友,想必也不会在意。
“不行咯,我和哥哥等下要去办点事。晚上你去参加婚晏吗?去的话到时见。小七也去吧?”
“嗯,到时去忘忧城。婚晏在城中举办。”
“这样呀?不在路府吗?”
“请的人太多,路府不便,自是忘忧城最合适了。”
“我看轿子已经抬去路府了。”
“晚点还要再抬回来呢,只是转一圈罢了。”
“成亲这么麻烦。”说完便踩着喜带回去了。
“还看还看!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却忽然响起牧仙儿的声音。
“又与你何干?”洛时大眼瞪小眼道。
“与我无关,喜欢人家姑娘赶紧去求亲,救命之恩,以身相许吧,也好解了你我二人的婚事!”说完却是狠狠叉了一块咕噜肉往口中塞去,使劲咬着,像是和这块咕噜肉有深仇大恨般。
“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洛时摇头道。
落西怎么觉得,牧仙儿像是吃醋了一般?
晚上,白叶自是没来,人太多了,他一向不喜。
落西与洛时牧仙儿已经到场,在麦当劳坐等开场。这与现代的婚晏并无不同呀,宾客到场后等下半个时辰,方才上菜开吃。但是,却迟迟未见金子兄妹。
其实他们已经到了门口了,正在找管家对暗号呢。
金何在道:“得了灰指甲,一个传染俩。”
“问你怎么办?”管家道。
“快用莎普爱思,等到失明就晚了。”金何在冷冷的说,这是什么暗号!
“有点不对。”管家皱眉。
金子忙用落西的口气说了一次:“快用莎普爱思呀,等到失明就晚啦!”
“公子小姐请进。”
金何在有些冷脸,但金子早已习惯落西这些天马行空的言行,或许,她本身也是这样的人。
“快点快点!有点晚了!”金子拉着他,很快便到了麦当劳。
落西换了一身男装,这是自然,等下说不定会看见金不换。
宾客们都在舞台附近落坐,落西没有去凑这个热闹。新郎新娘是在舞台上拜天地的,舞台设置得很唯美,落西是参考现代西式婚礼办的,三拜天地后甚至还安排了丢捧花。
“你看!花不落在那里!”洛时忽然指向人群道,“竟不知他回了南国。”
落西望去,人山人海中却是一眼便看到了他,他是那么地显眼,与众不同。
他背对着落西,一身贵气的金色织锦长袍,令他整个人闪闪发光,如展翅凤凰一般。金色长袍却是配的红边,这两种颜色仿佛是为他相生,就像他的人这般奢华而张扬。墨发并未束起,只在两鬓抓起一束随意系于脑后,随性而风流,似乎,男子便该像他这般,不当束发。
待他转过脸来,落西不由得震惊,他的容貌与叶十七有七分相似,却比他美上三分。静坐时有风流之姿,一时让人雌雄莫辩。但动作起来无一丝女气,反而带着一股霸气,行为举止间阳刚之气十足。
他却是忽然抬头看了落西一眼,似乎知道她就在这里一般。落西不由得一怔,怎么似曾相识?他弯起了嘴角,坏坏一笑。
落西只觉得被调戏了一般,却生不起气来。想来也是,他的性子哪怕是再骄横,也叫人讨厌不起来,只因为生得这副模样。
他没呆多久便走了。走到哪,人群中总会出现涌动。他却在那密密麻麻的人群中如鱼入水般来去自如,似乎有一种天生的王者之风。众人见到他,情不自禁地想向他靠拢,却不敢靠得太近。
落西看着他离去的背景,他似乎不仅仅是传闻中的小霸王。如今他年纪不大,若是过多几年,只怕这凤凰要化龙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大祸临头入瓮中
狂欢很快便过去,像一波热浪。
其实,越是喧嚣热闹,过后便越是狼藉落寞。
落西喜欢静静隐在暗处看曲终人散场。
今晚并没有与路问君说上话,他哪里有这个空闲。落西平日总与他相见,真正的朋友也不会在意这些场合的交会。
只是,她有些落寞罢了。
罢了罢了,自己回去吧。虽有些晚,她却想骑马回去。白叶前几日送了她一匹小白马,额间却是有一点黑。落西给它取名叫白白。
白白生得不大,却十分精壮,已被阉过,性情柔顺得很。落西觉得有些可怜,这匹小公马生得这么俊却是个小太监。
落西骑着白白便出了忘忧城,莫迟和何欢骑着马在身后跟着,因为大婚的缘故,京都城内此时仍有许多地方点着灯笼,百姓们普遍晚睡了一些,快到丑时了吧。
快出城门了。落西抬头看了一眼城墙上的天空,今晚夜色真好,空中漫天繁星,璀璨得很,星月同辉,也就显得月光不是那么亮了。
“小西西!”有人唤她,落西回头,天下会这么叫她的只有流杀了。
一回头,流杀已落坐到她身后拥着她。
莫迟出剑,他却从袖中抽出一柄金扇便轻轻挡住了莫迟的攻击,落西忙喊住莫迟。
他今日仍是穿着大红袍,戴金色勾花面具。
“我带你走。”说着便提了落西起来。
“别担心别担心!你们先回去。”落西喊着,人已在空中。
天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