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叫你甘蓝好吗?”
“甘蓝……”他转过身望着落西。
“嗯,你知道有一种蓝色吗?叫克莱茵蓝,这是世上最纯净的一种蓝色。比白色还要纯洁,比蓝天还要纯净。看见克莱茵蓝的人会感觉内心所有的黑暗都被洗刷过一样,一尘不染,只余一片纯白。”
落西上前几步,盯着他的眼睛微笑道:“你像这一种颜色,你的眼睛便有这样的纯净。”
少年眼里的阴郁瞬间聚增到极致,而后豁然散去,只余一片纯净,冲她露出最纯真的笑脸:“姐姐!我们走吧。”
“好,甘草。”
当莫迟踢开门的时候,却见在他在门口呆愣了一下。落西赶过去,也愣在了原地。
陈沂衣衫不整便跳窗而逃,莫迟提剑追了出去。
少年没有眼泪,像木偶般穿好衣服后只是静静蹲在床上抱住自己。落西踉跄着跑过去,抱住他。
他抬起头,看着落西,落西又看到他眼底的阴郁,像来自地狱的深渊。
“别碰我,脏。”他说话,却面无表情。
“不……不……”落西掉泪,“对不起……对不起……”只是紧紧抱着他,像抱着自己的孩子一般。她早该发现的……早该发现的……
夜幕降临,整个夜空阴暗一片,没有一丝微光,无月无星。
她冲进房中,将他抱在怀中。这个美少年像叶子一般轻,这片叶子就要离开大树了。
“姐姐……你说的那个克莱茵蓝,不会是我了。”他喘息了一阵,“怎么也洗不干净。”他抬起手,被水浸得发白的十指早已染满鲜血。他的唇色也极其惨白,人已经脱水了。
“不是的,甘蓝是世上最纯净的。”落西泪流满面。
“血……也洗不干净。”他将手上沾染的血抹在自己仍带着几分稚气的脸上。
“不……不……别这样……”落西已经说不出话来,抓住他的手,用自己的手抹掉他脸上的血。她抱着,脸紧紧贴着他的头。
“甘蓝……很脏,姐姐……不要这样。”
“不……不会。姐姐……从来都没有……遇到比你还要纯净的人。”
落西泪落下,他的手却也无力垂了下去。
落西哭到没有声音。
“主子,人抓到了。”莫迟轻声说。
“按四国律法办吧。”落西手按在光滑的棺木上。四国律法,奸淫者,处宫刑,去其势。
“但是,他本身已是无势之人。”
落西没反应,只是沉默。片刻后回到房中,关上门。
安静许久后却是突然地爆发,像泼妇像疯婆娘一般哭着喊着,又将屋子里拿得起来的东西全砸了,屋内一片狼藉。很快便砸完了,室内没有了声音。莫迟进去的时候,她颓然跪在地上,膝盖和手上早已被破碎的瓷器划破,满是鲜血,她却一点知觉都没有,甚至没有抬头却没看他一眼。
“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她喃喃道,“如果能全部发现……不,如果我没有发现就好了……”她抬起红肿的眼,问莫迟:“你说,如果我装作不知道的话,他现在是不是还活着?他是不是还会和我一起云游?”
莫迟没有回答,她仍是喃喃着:“都怪我……我太自恃其能……其实根本就不懂……全世界的人都可以发现他的秘密,他唯独不想被我发现呀……”
“我要杀了他!我要杀了他!”落西忽然抬头站了起来,边哭边喊,莫迟将她抱出屋子,免得碎片再伤到她。
“鲁恕呢?鲁恕呢?鲁恕怎么还不来?”她抓着莫迟的衣领,凶神恶煞。
莫迟却是当机立断打晕了她,而后沉默着帮她挑出手上的碎片残渣。
那是莫迟唯一一次见到暴怒的落西。
作者有话要说:
☆、化恨阵中不化恨
待落西醒来,已在城西叶府中。
“小七,你醒了?”是金子的声音。外室之人听见声音纷纷进来。
落西一阵眩晕,好一会儿才想起刚刚发生的事。
刚刚,她入了梅花林,怎么又会回到几年前……青玉剑庄的事……甘蓝!落西脸色煞白。
却见莫迟鲁恕押着二人进来,那二人双手被捆绑在身后,双双跪于地上,其中一位尖嘴猴腮,骨瘦如柴,一双眼睛像老鼠般亮晶晶,却是闪烁着不敢看落西,这人落西数年之前曾有过一面之缘,江湖人称玄机子。再看他身旁那位,体形高大,却是披头散发,怪模怪样,手持一个银算盘,落西并不认识。
“怎么回事?”落西问。
鲁恕道:“这二人假你故友七岁之名约你入梅花林,让你陷入迷阵中,莫迟何欢二人也皆入迷阵。”
金子道:“后面有人通知我二哥说你有难,我和二哥才赶到梅花林。幸亏我二哥精通阵法,才破阵将你们救出。”
落西望着地上二人。数年前她路过一地时,在亭中歇息,出来后却被这玄机子莫名其妙拉扯了好一阵。
玄机子不敢看她,眼睛看着地上,心虚道:“当年我在亭中设了一个化恨阵,只要人心中有怨恨,入了阵便出不来,除非等他自行化解掉心中的怨恨。但是,入阵之人只要怨恨越重,便越是出不来。越出不来,人便变得越怨恨。此阵多年来,只有二位高僧和一位道长从中走出。但是,小七姑娘心无怨恨,此阵对她无用,当年她入阵却并未迷失其中。我师兄不信,非要亲眼见一见。”说着缩了缩脖子,“不曾想,今日小七姑娘却在阵中久久出不来……”
他身边的人低头道:“我神算子在此起誓,我师兄弟二人并无谋害姑娘之心,请姑娘……放过我们吧。”
落西不说话,只是挥了挥手让他们退了出去。
原以为自己已经忘怀,未曾想重新经历一遍,她仍是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她被陈沂殴打的时候,心中仍是恐惧;断魂丹发作时,还是极度害怕;抱着甘蓝时,极为不安,甘蓝死时,她心中仍是满满的愤恨。她在阵中,几乎被自己的愤恨吞噬掉。
落西的指甲深深掐入眉心当中。
云游在外,一路上也曾遇到过不少凶险。途经大漠时迷了路,莫迟将自己埋在沙子里,整整两天后鲁恕才找到他们。她也曾被蝎子咬过,全身肿得像个气球一样,三天后才慢慢开始消肿。甚至整整十天,每天只吃三颗饱腹丸。而其他人,她则眼睁睁看着他们吃蜘蛛老鼠,还生吃去头的蜚蠊。这些她都挨过来了。她甚至笑称莫迟是站在食物链顶端的男人。
各种各样的人她都遇到过,也被人打骂过,欺辱过,这些她都可以释怀,除了青玉剑庄的事。甘蓝,已经成为她心里的一根刺。谁都不可以提,不可以。
“莫迟,你说我做错了吗?”她开口问,明知道莫迟不会回答。他总是这么寡言少语,却是陪伴她最长时间的人。
落西坐在嶙峋的假山顶上晒着太阳,深秋的阳光并不晒,她低头看着池塘里自己的倒影,这个人,陌生又熟悉。身后有脚步声,她回头一看,是金子和金何在。
“小七,你不像想不开的人吧?”金子道。
“我便是想得太开了。”落西回。
金子轻轻松松爬了上来,坐在她身边荡着脚,金何在也在假山上找了块平石坐下。
落西淡淡地说:“我从来没有恨过任何人。有人对我做了坏事,我总是想,不告诉他便是对他最大的惩罚。”
金子低头想想,摇摇头。
“若有一天,他想明白了,知道自己做的事情是坏事,那他便会受到自己良心的谴责,这便是他的报应了。若他一直想不明白,那他都已经是一个这样的人了,你不要告诉他,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有错,自然也就不会改过。不让他改过,这不也是一种报应吗?”
金子又想了想,点点头。
“所以,我从来没想过报复他们。”落西有些落寞,“而我,也不会去恨他们。恨一个人,要浪费自己的时间去恨,还要让自己陷入痛苦中。为什么要因为别人的错误惩罚自己呢?我越是生气,他们肯定就越开心。所以,对于那些不喜欢我的人,我偏要过得好好的,快乐给他们看,气死他们。但是……我发现……有些事情好像又不是这样就能解释通的。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金子托腮想了想:“我好像也不太明白了。”
金何在道:“人生短短数十载,大多众生皆是浑浑噩噩终其一生,也有醉生梦死其中,得道者如醍醐灌顶,大梦初醒,但太过清醒也不好,冷眼看苍生,仅余悲凉。人生,终是难得糊涂。”
金子摸摸头,想了一下,道:“二哥,你说的我也不懂。”
金何在笑道:“忘忧城城墙曾经贴过这么一段话。问曰:世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骗我,当如何处置乎?答曰:你且忍他、让他、避他、由他、耐他、敬他、不要理他,再过几年且再看他。与小七之言同理也。”
落西沉默了一下,继而大笑,便脱了鞋子,却是站起来朝池塘里跳了下去!
金子惊叫一声,没一会儿,落西却浮了起来,冲她笑。
金子松了一口气,而后摇头指着她笑道:“疯子!”
金何在也笑,将手中的判官笔灵活转了几圈,而后大步离开。
落西在浴桶里泡着澡,桶里冒着热腾腾的雾气。
外室的窗子忽然被人打开,一个人影跳了进来,立在绢素屏风对面。
落西拿毛巾擦干脸上的水,轻声道:“流杀?”
屏风后的人应了一声,随后将屏风上披着的大衣丢了过来,落西将脖子埋进水中,只露出一个头,又用大衣围住了整个浴桶面。
“你过来干嘛?”她现在可是正在洗澡,这可不是在千福岛上了。
“来看看你呀,”流杀大步走了过来,“听说你中午想不开,跳池塘了?”
她的脸被雾气薰得有些红彤彤的,看起来甚是可爱。
“天气太热,下去凉快凉快。”
“热,这种天气还敢跳池塘!”说着便过来敲了敲她的头。
落西愤愤盯着他。
“干嘛?不爽?不爽站起来打我。”流杀又调笑,面具下又是一双月牙儿。
“你还不走?等下我叫人了。”
“叫呀,叫破喉咙也没有人会来救你的。”
“破喉咙!破喉咙!”落西小声喊着。
流杀失笑,又轻轻敲了她一下:“我便是也没有人,可要我救你?”
落西别过头去哼了一声。
“看你这样就是没事了!别洗太久,水都凉了。有空记得来找爷玩!”
“你住哪?”还不知道他的老巢是哪个山寨呢。
“这样吧,你有事找爷的话在你窗口挂一串贝壳风铃,我就会来。”说完便推开内室的窗子跳走了。
“哼!又不是召唤什么神兽!”落西抱怨了两句便起身,将大衣披在身上,准备出来。
“对了!”流杀又返了回来,站在窗口看到她出浴的一幕却是一愣,脚一滑忙扶着窗框稳住身子。
落西听到他声音已是一惊,脚便踩空了,直接摔倒在了地上,大衣没拉好,已是滑到了腿上,伴随她倒地的还有尖叫声。不知道是尖叫流杀忽然返回还是因为摔倒,或是两者皆有。
“小七!”门外的何欢听到声音打开门进来。
“别进来!”落西道,慌忙用大衣将身子裹好。
“怎么了!”何欢虽止住了步,手却已按在剑把上。
“你先出去吧,我刚刚不小心摔倒了。”落西道,“把门关上。”
“好……”何欢有些迟疑,屏风后好像有些不对劲的地方,却仍是退了出去。
“你还看!”落西低低喝了流杀一声,这个混蛋,从她摔倒后就一直目不眨眼看着。
他闻言,似乎才反应了过来,忙转过身子去。
“对……对不起……”他低低道。
落西一听觉得有些不对劲,这个家伙什么时候用过这种语气说话,怎么好像比她还紧张?她当然知道自己刚刚走光了……而且走光一大片……亏大发了!
“我……走了!”流杀仍背对着她,说着便提起轻功,一下子就不见了踪影。
脸怎么这么烫,流杀坐在树顶的粗枝上,解下了面具。这脸,与白叶有七分相似,长眉几乎斜入鬓,下巴的轮廓也比白叶要尖一些,却极为貌美。
刚刚……看到的……在他脑海里却是挥之不去。要是让小舅舅知道了……他用力甩甩头,不再乱想。
但是,脸怎么一直在发烫,心跳也极快,手心也都是汗,他第一次杀人时也没试过这样……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刚刚运功时没注意,走火入魔了?他仍有些想不通透。
落西这边早已将流杀骂了千百遍。两世加起来活了将近四十多年,可能还不止,都没吃过这种亏!气死她了!
落西中午很郁闷的吃完饭后便出了府。
一出叶府门口便看到了一辆熟悉的马车,是白叶的车,青时立在一旁。
落西微微一笑,走了过去。青时和车里的人说了些什么,然后将脚踏放下,落西便上了车。
一上车,便看到了一袭白衣的白叶静坐在后座上,面色虽冷清,眼中却是一片柔和。落西忽然觉得安心了许多。
她走了过去,坐在白叶身边,伸出手紧紧抱住了他的腰,将头埋在他胸前。
白叶好一会儿之后,才轻轻抬起手搭在她肩膀上,算是抱住了她。
白叶是个很被动的人。一直以来,都是落西主动,这是落西第一次抱他。他的怀抱,很让人心安。
这白叶至少也应该主动些了吧……不是说北国民风会开放些吗?白叶的表现让落西总担心自己会不会太过于主动,总怕会将他吓跑。
身边的女子,遇到情投意合的,只会绣下荷包,写写书信,即便是小聚时也就寻个机会说上几句话,最多肩并肩行走,几乎不大有身体上的接触。落西呢,却经常趁没人注意的时候偷偷拉白叶的手。
正常男女,你来我往一段时日后,男方便开始提亲了。
落西始终觉得和白叶远不到提亲的时候,而白叶也一直并未提及。但是呢,她心里总有小小的盼望,总想和白叶亲近点,再亲近点。可惜,白叶却一直坐怀不乱,终日发乎情,止乎礼。
落西感慨,真是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