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时道:“我听说,那左相之女不仅是才女,也是个美人,平日里养在深闺,足不出户。”
“那你又知道是个美人?人家养在深闺中,莫非你扒墙看过不成?”牧仙儿问,洛时一下子噎住了不知怎么回话。
“来日方长,此事未定,年后可安排弃书与她会上一面。”白叶道。
“不必了。”文弃书低低开口,“都一样。”
都一样……
落西的直觉一向很准,她怎么觉得,文弃书像是认命了一般。莫非,真的,喜欢白叶?但与白叶又不能在一起,所以,娶谁都一样?
喜欢一个人,却偏偏不能和他在一起,还不能让那个人知道,否则连朋友都做不成了。而且,他还会恭喜你,祝福你和她百年好合。你却只能远远地望着他,守着他,以朋友的名义。
落西只觉得自己瞬间好伤感,实在是太悲惨的故事了,怎么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是不是自己太多愁善感了,还是她想得太多了。
忽然隔壁雅座有些吵闹,估计也是一些男子吃了酒,酒气上来了。
却听有一男子放大了声音在喊:“圣手公子又如何?”
众人一听,都停住了筷子,皆看着文弃书。弃书平日很少出现在人前,如今听有人议论他,大家不由得竖起了耳朵。
那男子接着道:“他小时候被吕英那个老太监抓去做过娈童!如何能娶我妹妹?”
此言一出,刹那间众人只觉如同五雷轰顶。文弃书脸色瞬间变得极为惨白,落西从未见一个人的脸色能在瞬间失了全部血色。牧仙儿洛时等闻言皆屏住了呼吸。
“别胡说!”有另一男子压低了声音道。
“胡说什么!昨夜我从书房偷听到我爹说的!说不定已经不能人道了!如何能娶……”
有剑出鞘的声音,隔壁厢房顿时鸦雀无声。
落西偷偷瞄了一眼文弃书,只见他垂着眼睑,唇色也是惨白得吓人,微微发着抖,五指指筋凸起,紧紧按在檀木轮椅的扶手,几乎要掐进去一般。
一阵寂静后,文弃书喉中哽咽着,想说告辞,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觉得周身是彻骨地寒冷,终是僵硬着手推着轮椅便要离开。洛时慌忙快步跟了上去。
落西咬着唇,她不是当事人,她没法想像文弃书此时此刻的心情,但仍是感觉到巨大的悲恸袭来。牧仙儿怔怔的,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真的吗?”她有些难以置信。
“假的。”白叶果断道,又正视着牧仙儿,“今日之事,若传出,只怕你牧家不保。”
牧仙儿倒吸了一口气,忙道:“我什么都不知道。”说着便捂住了口。
白叶起身,入了隔壁雅间。落西脑中仍是翁翁作响,不知如何是好。
很快,便有大片黑衣卫围住了这家店,一时之间一楼吃客全被遣散一空,而二楼宾客皆无法出入。落西和牧仙儿静静坐在雅间内,像被人点了穴般,一动不动,一语不发。
落西隔着竹帘望出去,看不太清明。只听得一阵窃窃私语后,遣散了大部分人,仍留了数十余人,包括隔壁烧火的小二也召了几个过来。
锅内的汤底早已停止了沸腾,菜叶也煮得泛黄失了原来的色泽。虽是三九寒天,牧仙儿这边却在冒冷汗,落西也静静地大气不敢喘一口。
如今,竟有一种逼宫的情势,气氛极为严峻紧张。
很快,在外面的数十人皆被黑衣卫押走,有公子哥儿轻声道:“我爹是刘双龙。”
黑衣卫不语,只是从腰间掏出了一面金牌,那公子哥儿一见,很快低下了头,乖乖跟着下了楼。
不过片刻间,客喧如沸的火锅店便悄然无声,仅余他们三人。白叶对落西道:“我让墨诸先送你回去。”落西点头,没开口说话。
白叶又看了一眼牧仙儿,牧仙儿头低低的,几乎都要垂到地上了。
“我什么都不知道!”牧仙儿忽然开口道,然后跑了出去,又转过头捂着嘴说,“要是我说一个字,我就把我自己毒哑!一辈子都开不了口!”然后一溜烟儿跑了。
寂静。
白叶转身便走,落西拉住了他的袖袍。他停住转过头来看着落西,而后道:“这门亲事是我让姐夫安排的,未曾想会出此差池。”
他记得,弃书是娶了左相之女黄思蓝的,左相只有一嫡子嫡女。那嫡女知书达礼,擅琴艺,与弃书成亲后二人相敬如宾,恩爱有加,常和琴相会,两年后还生下一子。却不想,她哥哥如今酒后失口,闯下了此等大祸。
落西上前抱住了他,轻声道:“我不知道要怎么说才好,但是,我知道你会处理好的。”踮起脚尖在他唇上吻了一下,随后松开了他,“你去吧,我先回去。”
白叶微微张开了唇,却没说什么,随后轻轻点了点头离开。
落西只觉得头有些痛,不知是何事,或许是与文弃书今日之事有关,她却不愿多想了。
第二天,便传出左相之子暴毙身亡,甚至都没出殡,第二日早朝左相便辞了官匆匆告老还乡了,相府一行人天还未亮,便扛着一副萧条的棺木低调离京,听闻甚是凄凉。
这左相在朝中地位仅于右相之下,在朝中重若泰山,如嫡女能嫁予文弃书为妻,想必镇南王也对多加照拂,从此在朝中地位有谁人能撼。可惜,一夕之间,未入云端,便陷淤泥。
其实,再重要的人,只要你一倒,总会有人代替你的位置。因为你的位置越是重要,便越是有人觊觎,大家都在盯着呢。
若左相当时能守住秘密,或者他儿子酒后未失口,也就不至于家破人亡了。
随后,又有几户人家的官员先后辞了官,远离京都城。这班人,也甚是无辜,听到了一句不该听的话而已,便牵连了家族。
唉,祸从口中,病从口入。不过是上唇和下唇碰对碰的事,一张一合,引来多少纷纷扰扰,是是非非。又毁了多少人的家庭,断了多少人的人生。
落西不禁扼腕。
有权势的人要想守住权势就得扩张权势。没权势的人想要依靠有权势的人就得助这有权势之人扩张他们的权势。
就像她原本抱住路问君这棵大树,但有时这棵大树也会不可靠,所以她改抱白叶大腿了。
白叶这个大腿还算结实吧。落西想了一想,仍觉得有些不可靠,还是靠自己比较有安全感。
那夜小肥羊的事很快被人遗忘,或是有人有意为之。而文弃书自从那日回府后便再也没有了他的消息,他将自己关在家中,不肯见任何人。不仅白叶不见,连镇南王也不见。
落西常常在想,他心中,是何等的羞愤愁苦,却无处发泄。她便是再设身处地,也无法感同身受,更不知如何安慰。也不敢上门拜访,如何能往他伤口撒盐呢。只能当自己不知情了。但那日,他那般仓惶离开,即便她事先不知情,也能猜到一二了。唯有希望时间能抚平他的伤痛吧。
再之后,洛时和牧仙儿也鲜少出来了;而白叶似乎每日都很忙碌,终日神龙见首不见尾,落西更加寂寞无聊了。
话说,她从来不知白叶究竟在忙什么。他也不用处理什么政务,应当是很清闲的才是。不过,不管再忙,他每日都会陪她至少用一两餐饭。
落西便每日早早起身,陪他一起用早膳。中午他大多不在,到晚上便会赶回来和她吃饭,吃完饭后和她散一会儿步,他又会去书房,书房中,总有四五个甚至十几个面无表情的人在等着他,那灯,总要亮到很晚。
作者有话要说:
☆、长夜漫漫无心眠
接下来的日子,落西觉得就像穿过指间的长发一般,顺溜的滑了过去。
她又将发尾剪短了两寸,刚好在膝盖上。
快过年了,天气越来越冷,冰滑的长发像是带着湿气一般,她的指尖也是冰冰凉的,只有胸前的枫玉散发着暖暖的气息。
今日,已是除夕了。
早膳的时候,白叶说他今日有事要外出,但晚上会回来吃饭,她若是想出去逛逛,可以去约牧仙儿。落西点头,她可以理解,只是有些担心他:“那你不要太累,忙完早点回来。”
“嗯。”他心生愧疚,今日中午要与姐夫和落儿吃团圆饭,本想带她一起去,但仍不知以何身份将她介绍给姐夫。
而且,等会儿还要去规劝一下弃书,弃书将自己关在房中半个多月,今日是除夕,他与姐夫一同去请,希望能劝到他出来一起用饭。若是弃书同意,可鉴于当日之事落西也在场,又怕弃书与她对面难堪。再者,文兮也在,她性子娇纵,怕她难为落西。
顾及此种种,也就带不上她了。只能任她一人过这除夕。
白叶走后,落西一人进城逛大街,大街上好不热闹。
这日,大家早早就洗浴完换上了新衣新鞋,女人牵着孩子,男人扶着老人,大多都是一家子人出来玩儿。像她这样独身一人的,还真没几个。
两边摊贩摆满了街道,有卖年画对联的、还有卖年糕糖人儿的、还有卖烟花爆竹的,多是摆设得喜庆;还有杂耍卖艺的,或喷火、或走钢丝、或叠罗汉、或变魔术;还有好多玩的,丢圈投壶、射箭猜谜、吟诗作对;小孩子也一堆一堆地聚在一起,认识或不认识,有丢手绢的、跳绳儿的、还有一群熊孩子在炸牛粪,落西见状忙躲得远远的,她可不想大过年惹得一身翔。
过年的喜庆感染了所有人,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辛苦一年下来,最盼的便是今日了吧。
落西甚至觉得路边小狗的叫吠声也是带着欢快的,“汪!汪!汪!”传到落西耳中,她听到的是:“好嗨森!好嗨森!好嗨森!”
落西又觉得自己独行得有些尴尬,便安慰自己不过是聚光灯效应罢了,其实根本就没人会注意到她。
热闹也只是早上了,午时过后,大家便很快都收摊回家了,行人也陆续回家围炉。接下来这三日,是少有摊贩出来摆卖了。
时辰一到,家家户户门前都陆续放了开门炮,门前红碎一片。
落西生怕不小心被炸到,就像那年兽一般被鞭炮声吓得慌忙跑了出城。出城后,郊外有些寂静,她忽然想起碧姨她们。
独行来到之后,只见院子门前围了一圈矮矮的竹篱笆,圈了一块地,想必是刚开垦的,上面的土新翻过,却没长什么出来。门前干干净净,她们还没放开门炮呢。
正想着,门忽然打开了,落西忙躲了起来。
是碧姨,不知是棉袄穿得比较多的缘故,觉得她有些发福,感觉比以前要胖了一些,也是,没了她的拖累,日子便没那么清苦了。她手中拎着一大串红火火的鞭炮。温柔也跟了出来,穿了一件崭新的粉衣。
落西突然就红了眼圈。
柔儿将鞭炮高高挂了起来,碧姨点了火,鞭炮“嘭嘭”炸了开来,温柔捂住耳朵躲在碧姨身后,二人皆是笑开欢颜。
若是明年柔儿也嫁了出去,那往后过后只剩碧姨一个人了吧。落西不由得有些心酸,借着鞭炮声吸了吸鼻子。
温碧却是在鞭炮的硝烟中恍惚看到了她,不由得呆呆喊了句:“夫人。”温柔见状,也看了过来,落西忙躲在树干后面。
“夫人,不对,是小姐。”温碧有些怔怔的,往这边走过来了。温柔忙拦住她,道:“娘,我去看看。”说着快步跑了过来,落西见状,忙小跑离开。
温柔追了一段路,却没有再往下追了。看着落西离去的背景,终是立在原地,呆呆站了好一会儿才折了回去。
“怎样,是静儿吗?”温碧仍守在门前,见温柔回来忙问道。
“不是。”温柔摇头,“长得和夫人有点像,但不是小姐。”
温碧红了眼圈,道:“当年,若没有将小姐交给那道人多好。也不知小姐如今怎样了,当年,若是能问清那道人是哪个道观的……”温碧絮絮叨叨说着。
“娘,”温柔安慰道,“小姐一定会平安无事的。她会回来的,等她准备好了,她就会回来找我们了。”
温柔面色恬静,望着落西离去的方向。
待落西回到卜枫居,已是申时,白叶还未归来。青时却传话回来,说是白叶临时有事,不能回来吃晚饭了,落西情绪不免更加低落。
回房时,经过走廊却看到有一抹熟悉的身影出了白叶书房,流……流杀?他怎么会在这里?
“流杀?”落西轻轻喊了一声,卡枫居他也敢乱闯。
那人回过头来,却是一张美得让人窒息的脸,一身金色长袍,广袖垂至膝前,仍是只系了一半的墨发,红色的发带被风吹到前襟来。落西一下子呆住了。这是,镇南王世子花不落?
却听见他开口:“你是谁?”声音颇有磁性,似无流杀的声音那般低沉。
“对……对不起,认错人了。”落西忙道,又看了他几眼,仔细盯着他的下巴,好像是有些像吧?
却见他笑得妖孽,一双桃花眼弯得像月牙儿一般,道:“哪来的小丫头,见到本世子不见行礼?”
落西阴阴盯着他,花不落微微皱眉,居高临下望着她。
落西一步步走上前来,花不落心中顿时有一股不详的预感。果不其然,落西上前便拧住了他的耳朵,盈盈笑道:“花,不,落?”
花不落忙挣脱开她,怒道:“放肆!你可知本世子是什么人!”然后拨了下脑后的长发,一时间墨发飞扬,衬托着他那绝美的脸,落西差点被勾了魂。
待她回过神来,只是抱臂道:“你行啊你!别以为不戴面具我就认不出你,你以后别来找我玩!”
“哪来的疯婆子,我去跟小舅舅说。”花不落拂袖便想走。
落西也不急,幽幽道:“你还可以告诉你小舅舅,十月十六号在叶府中发生了什么事。”
花不落止住了步,重重咳了几声。
这个女人,怎么就给她认出来了!想也是,他用风流杀的身份时,众人皆知他身份,根本就没人敢盯着他看,他也不曾与人这般相熟过。想必是在她身边太过随意,才会被她认出。
“小西西~~”他立马凑过来,换上一副媚笑,一下子便让落西酥到骨头里。
“你这小家伙!”落西笑开了颜,她心中并无百分百肯定,没想到他倒是肯自己承认,立马用两只手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