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次,是什么时候呢?”落西也不知,这样值不值。
“不知道,每一次,都有可能是最后一次。”
“那你呢?”落西见她一身红衣,看服饰似是前朝之人,怎么还没去投胎呢?
“我……”女子神色哀恸,“我早已错过了。我已经不知道在这里游荡了多久。三百年,五百年……我还找不到他。”
“你在找谁?你是什么人?”看她衣饰不凡。
“我……我是谁?”女子迷茫,“我也不记得了。我在找人……哦,我的郎君……”像是记起了什么,女子幽幽呼唤着,渐渐飘向了远方。
她在等谁?她也不知道。
她仍是在这一片游荡着,那天那个黑衣男子走了……她跟不上去,一道白光将她逼了回来。
忽然,面前出现一道黑影,却是那个黑衣男子,他的面前也出现了一道白光,他却是无视掉它直接走开了。
他还记得她吗?哦,不对,他没见过她。
他的神色,似乎也有些迷茫。
他是新来的,需要她指引吗?他要跟着白光走才行,不然就投不了胎了。
她走上前,来到他面前。
他怔怔看着她,似在思索什么。
鬼使神差地,落西拉起了他的手。他像触电一般,却没有收回手,只是喃喃开口:“夫人。”
落西歪头,浅浅笑了。
二人结伴游荡着,没再开过口,极为详和安静。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有无数道强烈的金光将落西围了起来,像是有千万位佛陀在她耳边念着大悲咒,声声唤她归去。
她不想走,这股金光柔和围住了她,将她托往归处。
她趴在金光之上回头看他,她伸出手,他奔跑了起来,却怎么触不到她,她越来越远。
眼睁睁见她消失在光芒中,他身上忽而冒出黑色的刹气,似要汹涌而出。
忽而,面前出现一团赤红的火。这团火却是无目能视,无耳能听,无口能言。
“她往生去了。长生王请燃灯大师为她超渡,外加三千弟子诵经祈福。你追不回来。”
“你是何人。”他冷冷开口。
“你与本座,做个交易吧。”
金光一路护送她上了奈何桥,而后消散而去。
上了奈何桥,便像棋上的卒子,无法后退了。她回过头,黄泉路已经消失。
她踏上青石板桥,好像以前,也曾经和一个男子在桥上走过。他笑起来,柔煦如春风。桥下,还有飘流而过的花灯。
“来,喝了孟婆汤,忘记今世伤。”一个白发婆婆笑得诡异,端了一碗浅黄色的汤水递到她面前。
落西看着,不太想喝,她好像记得有个身穿白衣的人,她不想忘了他,轻声问道:“能不能不喝?”
“不喝,不喝就入忘川河煎熬等上千年吧。到时,你便在河中望着你要等的人,踏过一次又一次的奈何桥,喝过一碗又一碗的孟婆汤,他也不会看你一眼。”
婆婆收回手,转过身费力地从忘川河中打捞起河水,倒入沸腾的大锅中,又徐徐往灶下添着脏兮兮的断裂的骨头,骨头在燃烧的灶火中发出断裂的哀嚎声。
而落西的那碗孟婆汤,仍是悬浮于空中。
落西望了一眼桥下,河水翻涌着,血黄混浊,有孤魂野鬼在河中挣扎着,哀凄哭鸣声,声声入耳,让人心生感受。
落西忙收回了眼,后退几步,声音消逝于耳。
她端过空中的碗,轻抿了一口。入口有些淡,又似乎有点咸,咽下后,心中却如百味经过,记忆翻滚而上。
“鱼枫……”她又望了一眼碗中的孟婆汤,由黄变青,带着青草淡淡的腥味。
她来到孟婆前,轻声道:“不怎么好喝,能不能给我加点香菜?”
孟婆看她一眼:“千万年来,你是第一个说我熬的汤不好喝的,小姑娘,你确定你说的是实话?”
落西歪头想了一想:“其实,很难喝。而且,这分明就是他们的洗澡水,我要加香菜。”
他来到时,落西仍立在孟婆身边,而那碗孟婆汤,已经少了一口。
“你是谁?”落西望着将她拥入怀中的男子,他眉目清秀,额间却有一道黑色印迹。他身上的味道,好熟悉。但是,她却什么都记不起来了。
神奇谷中。
两个小男孩并排坐在屋顶看星空。
“你说,那颗星星是不是娘?”一个穿白衣的小男孩指着最亮的一颗星。
另一个大眼睛的小男孩歪着头,仔细看了看:“那隔壁那颗是一诺老爸吧。他说要去找娘亲,不知道找到了没?”
“当然啦,一诺老爸最利害了,他找到娘亲一定会好好照顾娘亲的,保护他。我们两个是男子汉了,当然不用他保护了。娘亲才需要他呢!”
“那爹爹呢?”
“爹爹?爹爹!”
“干嘛那么大声,我耳朵都聋了!”小男孩瞪大眼睛。
“不是,是爹爹!你看!”
白叶瞬间跃上屋顶,将二人紧紧怀抱住。
“你是爹爹?”大眼睛的小男孩争大眼睛望着他,生怕他不见了。
“嗯。”白叶望着他,这双眼睛,多像他的西儿。
“我娘亲说你见过我,那时候我睡着了。”小男孩竟有些害羞。
他微微一怔,苦涩道:“嗯。”
“画上的爹爹是黑头发的……”小男孩说着轻轻摸上了他的头。
“对了!爹爹,娘说我要认一诺老爸当爹爹。虽然你还是我的爹爹,但是,我要和一诺老爸姓。一诺老爸说他也姓白。所以,我还是叫白落鱼了。”小鱼说得头头是道,“我的白落鱼,不是爹爹的白,而是一诺老爸的白。”
“嗯。”白叶摸摸他的头。
抱了这二人到床上,二人仍是兴奋地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原先以为小枫话已经够多了,但小鱼的话却是更多,不过,他每一个字都听进心中。
好不容易才哄了二个人睡着,一个要拍屁股,一个要摸肚子,他没试过这般手忙脚乱,但是,他却甘之若饴。只是,这迟来的幸福已经残缺了一半,带着疼痛的幸福。
这张床,是西儿睡过的吧。五年来,她便是独自一个人,望着窗外的明月吗?
西儿,我来了,我都知道了。可是,你却不在了。
你,是怀着怎样绝望的心情跳落悬崖的……而我,又是怎样一步步将你推落悬崖的……
满满一箱子的信,他看到天明,天亮后,又抱着未看完的半箱去了山顶。
他痴痴地,看得笑中带泪。
仿佛看见小鱼和小枫在他眼前咿呀学语,蹒跚学步,慢慢长大。她说的,都是生活琐事,而她的辛苦,却从未抱怨过一句。唯一悲伤的,是在诉说思念的时候。
“我好想你,有时想你,会想到心喘不过气。所幸,你给了我两个宝贝,那是,我收到过最美好的礼物。只要我抱着他们,就感觉像是在抱着你;吻着他们,就像是在吻着你。小鱼好调皮,小枫好乖,很懂事,他们是天赐的宝贝。但是,你知道的,我再爱他们,哪怕是爱得溢出来了,也不会超过爱你。我爱他们,因为他们是你和我的宝贝呀。他们两个人都很听一诺的话哦,我也过得很好。”
“如果我们出不去了,那你应该怎么办呢?我希望你能另娶,娶一个比我好的女子,适合你的女子,你一定要幸福,因为,我也会很幸福的。我,只会比你幸福一点点。所以,你一定要幸福,这样我才能比你更幸福。”
“他们两个长得太像了,每天洗完澡后光溜溜的我都认不出,得问一诺才行,一诺真利害,总是能认出他们。现在小不点一见到一诺就脸红,嘻嘻,怕是好事近了。等小不点过两年长大了,嫁给一诺就好咯。”
“我给你讲个笑话,今天小鱼突然放了个屁,好大声,结果把睡在隔壁的小枫吓哭了,然后小鱼也被自己吓了一跳,手脚乱颤,弟弟哭得伤心,他就在一旁哈哈大笑起来。我在旁边看着,笑到我肚子都疼了。”
“我现在能认他们两个咯。小鱼眼睛越来越大了,和我很像哦。我觉得他们两个肯定是异卵双胞胎,越长大,好像两人越是分得清了。而且,小鱼总是比小枫调皮许多……”
“今天小枫掉到粪坑里了……没错,真的掉进去了……还好头朝上的。一诺听到哭声跑了过去将他拎了起来。然后……我真的不想要他了。一诺帮他洗的澡……晚上,我让他去和一诺睡了……真的对不起,但是……你懂的。换了你,你可能也不想抱着他睡了……但是,第二天我就抱回来了,身上已经不臭了。我可怜的小枫……小枫有洁癖,这件事没有吓到他,反倒是他嫌自己太臭了,结果为这件事哭了三天,再也不肯去那个茅房了。”
“今天一诺在山间捡了个婴儿回来,是个小女孩哦。我在想,这个,长大了该不会是我的儿媳妇吧。小枫和小鱼都很喜欢她,经常偷偷摸她的脸。我给她取名叫白雪。因为小雪是一诺在雪山中发现的,居然是一只母狼收养了她,狼也是通人性的哦。还好没有被冻坏,我喂她喝羊奶哦,因为我现在,真的没奶喂了,哈哈。爱你。”
“好想你,思念好像不会随时间减淡,反而愈加刻骨铭心。我在想,你会忘了我吗?我有时会希望你忘了我,找一个贤良大方的妻子,可以让你不那么寂寞。因为我怕,怕你也像我这般,受相思的折磨。但我更怕,如果你找了,那有一天我若是能够归去,我该怎么办呢?我可能会远远看着,然后走开吧。我,很矛盾吧。我想你忘了我,又怕你忘了我。但是我,是永远不会忘记你的呀。对不起,我不应该这么想的……对不对,我的鱼枫,不可能会忘了我的。对不起,我实在是……太害怕了。我怕,怕再也见不到你了。我怕,在我有生之年,都会留在这里。哪怕这里美如仙境,但没有你,便不如凡间了。”
“居然是小鱼先学会走路,而不是小枫。唉,我真担心小鱼脑子会进水,毕竟他是在水里出生的,但是,在水中分娩真的没那么痛哦。一诺从来都不笑,真是奇怪。但是,我总觉得,他好像喜欢小鱼多一些。你说,将来小不点嫁给一诺,然后他们生个女儿,嫁给我们小鱼好不好?”
“今天小鱼这个小兔崽子真的气死我了!生块叉烧都比生他好啊。我辛辛苦苦筛了三天的面粉,居然被他拿去捏泥人了,拉着弟弟在面粉堆里滚得全身都是,还烧了半间屋子。若不是一诺抱着他上了树,我肯定把他打到我都认不出来!真的气死我了气死我了!若是你在,一定会很温柔地处理吧,我可能太凶了。我想你了,想你的温柔。”
“今天的一线天开得有些大,但仍是卡住了,我还是钻不出去……我不胖哦,真的不胖的。你一定要等我……我钻出去了,我便会第一时间去找你。等找到你之后,我们一家人,就再也不分开了。我们是一家四口。你一定要谢谢我,因为我帮你生了两个这么可爱的孩子。我也谢谢你,因为那天,你给了我他们。如果没有他们,我真的很难……很难在这山中挨过这么长的时日。有了他们,便不一样了,每天都很快乐。我的等待,都是值得的。”
直到天黑,白叶才下山来。
下来后,未见双生子,抱着一箱的信独自离去,没过多久,便让花不落送了二人上山。所幸二人皆有仙缘,都入了山。
十年后,白叶病逝于紫藤花下。
死前喃喃道:
有女落西,吾心悦兮。
问女落西,心悦吾兮?
唯女落西,吾心爱兮。
愿女落西,共余生兮。
作者有话要说:
☆、只羡鸳鸯不羡仙
醉心洞中。
白叶抱着落西坐在石板上看日出。落西的双目仍是闭着,似乎睡得正香,面色一片详和。白叶望着她,双眼虽红肿血红,却是一片柔情。
他便这样直直望着,好像她随时会醒来,就像以前那样,醒来后冲他露出甜甜的笑。
忽而,面前落下来一个男子。这男子体形颀长,身穿白色道服恍若仙人,三千银丝披于肩后,额间有一个金色的印迹,却让人看不清五官。
他便是这样,悬浮于空中,身上竟透出浅浅的金光。
白叶有些懵然,想看清他的脸,但是,他的脸却千变万化,仿若许多人的面孔快速地交叉重叠在同一张脸上,让人永远也看不清楚。
他是……师祖!
白叶心中忽然浮起一丝希冀,放下怀中的落西,爬起身对他跪了下去,未等他开口,空中悬浮的人声若远钟:“放不放下,一念之间。重经一世,想通透否?”
白叶不明,师祖袖袍一挥,轻轻拂过他眼前。
他不由自主地闭上了双眼。
刹那间,三生记忆全部浮现在脑海中!
第一世,他痛失所爱,郁郁而终。
第二世,他已修成半仙,却散尽修行以换取今生重来。
这一世,他却只换来了她的一具尸体陪伴在他身边。
回忆归位,他身上无数金光迸出,光芒一片!不过眨眼间,三千青丝散开而来,金光拂过瞬间染成雪白。皙白的额间缓缓出现一道纯白色的印迹,印迹忽隐若现,闪烁不定。
师祖袖袍中飞出一张黑色的纸,看似柔如蚕丝,又若僵如明镜。
“若不在心,便不在意。”
师祖袖袍挥过,落西化作一道白光,消失不见。
白叶心一紧,却是沉默不语。
“夫唯弗居,是以不去。”他仍是谆谆不倦地教诲,这是他的关门弟子,极其聪慧,一点既通,却是难渡情劫。
他盯着面前的黑纸,白色从四边漫延开来,黑色越缩越小,直至成为一个黑点。但这个黑点,却固若金汤,不愿被周遭的纯白吞噬。
是仙是凡,只在他一念之间了。
“师尊,”白叶开口,向他叩首,额前白色印迹极为纯白,带着淡淡的金光。
似有希望,但见手中的白纸,仍有极细微的一点黑。
白叶面色淡定,脚逐渐离地,一袭白色道服加身,通身雪白悬浮于空中,不知不觉中已来到他身边。
“万物变幻,皆由天道。”他轻语,“生死爱恨,蜉蝣天地,一念生,一念灭。”面色淡然,眸中仍有一丝不舍。
“走吧。”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