馈
“嗯,十年没见你秋姨了。没想到她到了咸阳。”勉强对她微笑。闭上眼。
十年了,转了一圈又转到了这个地方。我到底应该匆匆而过,还是把宝宝生下来再说了。咸阳城,你对于我,到底意味着什么呢?想不透呀
“连环,一会到了巴府,你要巴仁偷偷去蒙府问问,看蒙恬在不在,如果在──”
“知道,如果在,就要他偷偷来见于您。”连环自以聪明说道。
真的要见他吗?这样多年不见,自然会想念,只是如果一见他,政会不会知道我返秦。他会什么态度呢?
突然想到多年前那个下午,夕阳如血,那个高大的男子背对于我沉声说道:清夫人,我只是一个犯奸淫的罪人……
混,我的归秦,是不是真的错呢?
“这大街上人可真多,可是到处都是兵士。”连环掀起帘角向外张望,嘴里咕噜道。
“别管这样多,一会到了铺子里,见到你秋姨,自然够你唠叨的,现在别到处张望,活象没到过咸阳城的,再说,这样容易引起人注意”二十出头,已是个几岁孩子的娘,有时还象个小孩一样好奇。
“也是,秋姨实在是厉害”连环放下帘,乖乖坐好。
“不过再厉害也没有小宝儿厉害,这次回到巴家,你就不用天天想日日念了。”摸摸小腹,儿是娘心一块肉,哪有不疼的理。
“嗯一年不见那小子,不知道还记不记得我这个娘。”连环把水递于我。
“心头肉,哪能不记得?先眯会儿,一会到了叫我”城里的路,宽大平坦,马车不再那样颠簸。
“好,奴婢也眯会,一会巴仁他们自然会请您下车。”
两人不再说话。耳边传来车轮的转动声,偶尔有人小声的言语,或者大声喧哗。半闭着眼,不想张开。眼前是白花花的亮光,如同在走一条长长的隧道。没有起始也没有终点。
“哐当”一声,马车停了下来。静静不动。张开眼,看到连环理理头发,慢慢掀帘向下爬,嘴里咕噜着,停了车也没有人来报告声之类的。静坐在车里,帘又垂下,不一会,连环放好凳儿,就会扶我下车了吧。离开巴家十年,不知道大家都有什么变化。
“连环,怎么呢?”帘外没有声响。安静得让人发毛。
“夫人,奴婢在准备扶您下车。马上就好。”帘外的人轻声回道。然后听到稀稀拉拉的活动声。
“夫人”一只手从帘外伸了进来,我掀起帘,搭上她的手,小心往下爬。这马车对于我这个孕妇来说,还是真有些高。紧紧抓着连环的手臂,万一摔下,宝宝可没命的。
好不容易下了车,拉拉裙摆,抬头笑着问道:“怎么一个个都这样安静?不喜欢我回──”话被生生卡在了喉咙里。这不是巴府,也不是美人姝。红墙绿瓦,假山花木。众持兵器的侍卫间,有一个身着黑锦的男人。白花花的光,我看不清楚他的脸。
强光使我暂时眼黑,下意识伸手挡光,想看得清楚,结果还是一片白。
“远飞的鸟儿还知道要回来吗?我还以为你永远不想回来了。”声音很冰,很冷。七月天,感觉在泼冷水。
“是政吗?”我喃喃低语,努力想看清楚。真的好奇怪,不过几米的距离,强光之下,我如何努力也看不清楚。
“放肆”声音依然冰冷。“谁让你这样称呼寡人的?”
“民妇见过大王”缓缓蹲下,跪地,双手压在滚烫的青石板上,头贴地。
他现在已是实权在握的秦王,区区一个民妇怎么还能当着众人的面,去称呼他的名讳。当年的小破孩儿,只是一场梦,一去不回。只是他怎么知道我的归秦,一进城就把马车无声息的拦截。他截的目地是什么?我不懂了。虽说我一再拒绝归秦,无视他的气愤。但是,政,你至于对我这样冷吗?七月的天,那声音冷得让人发颤。
青石板上的热气袭面,火红的日头当顶。正午的烈日下,我跪地,他站立。汗水顺着额头悄悄滴落到石板上。然而久久听不到他一声言语。
不知过了多久,听到跪在背后的连环倒抽气声。也不知道原因。只是眼花得很,身上又开始疼起来。包扎的伤口一直没有好,发炎在,再这样晒下来,汗水沁入,定是要化脓的了。
脚步声到了跟前,停了下来。不敢抬头,知道他在打量。扑面的热气,让人头晕。
“是不是准备偷偷回巴家生下肚子里的野种?你以为你的回秦,就神不知鬼不觉吗?从你踏上秦地一步,你的一切都在我的掌握之中,这是送给你的见面礼”一包东西扔了下来,布包散开,一双血淋淋的手,还有二粒眼珠子,离我的脸不到一尺。
全身的血液凝固,这是……
“这是刚刚上车检查那个兵士的手和眼睛。你喜欢我这份见面礼吗?”声音如同地狱传来。
腹地的身子微微颤抖,他……他尽然活生生地挖下了人的眼睛,砍了人的双手。
“一个屠耆阏氏,身着破布,连头发都要用树枝来结,可真是风光呀。你怎么不死在塞外,还带着个野种回我大秦做什么?”
字字攻心,词词刺骨。伤得我体无完肤。
我的孩子不是野种,他一样也有爹。从没这样恨过一个人。混,我恨你,你丢下了我们母子,让我们倍受煎熬。天地之大,却没有一个可供我和宝宝的容身之处。我为什么要回来,当初就应该随你而去,活在这个世上,真的好累。
血,触目惊心,烈日,滚烫如火。肚子里的宝宝,你是不是也知道了娘的苦,开始疼痛了呢?
残破不堪的躯体抽掉最后一丝支撑下去的力量,眼前一黑。原来死并不是最可怕的。
“不能打掉?”有男人阴沉的声音。
“回大王,这肚子实在是太大了,都六个多月,本来母体就很弱,如果强行堕胎,恐怕只会一尸二命”一年老声音战战兢兢回答。
这是哪儿,丝被很柔软,身子感觉轻松好多,最重要的是这房间温度合适,不冷不热。但是他们在说什么呢?堕胎?猛然醒悟,咬紧牙,全身绷紧,一动也不敢动。他们要打掉我的孩子。
“她身上的伤是怎么会事,鞭子吗?”
“回大王,据大王的口述,应该是鞭伤无疑,现在有些恶化,老夫自会开些涂抹的药剂,只能慢慢来,汤剂最好少服,母体太弱,恐有闪失。”
“很弱?”
“此女子身带多年顽疾,应该是一直养着,如果恶化,扁鹊在世也难救治。”声音停顿良久,“如果老夫没有猜错,她应该是一直为肚子里的胎儿挺着在,如果不是胎儿,早就……”
好一会,听到男人吩咐下去的声音。听意思,好象是不会打掉我的宝宝了,心头一松,加上多日的劳累,又晕晕睡去。
二只血淋淋的手不停向我伸来,二只眼睛更是上下跳动,一凄惨声音对着我喊,还我命来。向后躲,奔跑,但怎么逃都没有用,声音围着打转。
“啊”
张开眼,原来是梦。喘着粗气,身上汗水涟涟。梦中的情景太恐怖。
只是手明明握得很紧的,怎么感觉不到疼痛?扭头望去,借着灯光看到床前坐着个年轻男人,正在打量我,而我的手,正被他握着。要不是满脸暴戾之气,他几乎是英俊的。
“政吗?”眼睛有些模糊不清,小心问道。突然想到血淋淋的双手和眼,身上不由打了个颤,他现在是大王,不再是那个孩子。慌乱挣扎起床跪拜,可是怀着宝宝的身子过于笨重,挣扎几次也没有成功。他不松手,也不帮忙,只是看我困难的挣扎。本来都没有什么力气,更何况一只手还给他握着,哪能起身。
“大……大王能否放开民妇的手,民妇起不了身,无法行礼……”放弃挣扎,尴尬望着被握的手,小声请求道。
“谁准你称呼大王的?”声音依然很冷。
“啊”叫政也不行,大王也不可以,那我应该怎么称呼?一时人就愣在那里。头依然很晕,那只得空的手无力抚上额头,要怎么称呼好。
“饿了?”
“啊?”怎么一下子跟饿有没有关系了,不懂了。
“问你饿了没有,再不要企求我说第二次”很冷,似乎火气更大。
“饿”很诚实回答道,这些日子赶路,天天都吃硬比石头一样的馍,要是有点牛奶之类的,就满足了。
他起身,拍手,不一会,有宫女端着食具鱼贯而行,设菜布酒。又无声退下。
畏缩着起身。坐在床上,又不知道如何是好,毕竟这个冷面暴戾的大王不是我所熟悉的小破孩儿,他能让我吃东西吗?还是他吃东西让我看着,想故意折磨我。
“过来”他坐在几前,见我没动,低声命令道。
“哦”我小心下床,身上仅着中衣。应该是有宫女帮忙擦洗换衣,可是我着中衣过去吗?
“你过不过来?”声音越发不耐烦。
“我,我没有衣服可穿”我小声回答道。
“你的身子寡人都看光了,你穿与不穿都一样,过来”
啊他,他看光了我。怎么可以这样。但面对他的怒气又无能为力,他是大王,我只是一个小小的民间寡妇。一步一挪,费力蹲下,跪到几前。看着摆得满满的食物,直流口水,已多少年没有吃过中原的美食呢?
他把白玉杯立于我面前,冷冷盯着我。
怎么呢?不懂,我小心回视。
“尊酒都不会吗?”
“哦”小心尊满杯,双手送于他面前。原来是要我服侍他用膳。
他也不再看我,举着酒杯,连喝几口。哪有这样的人,这样喝太容易伤身的。
“先吃几口菜再喝,要不,容易伤──”捂住口,我这人怎么呢?服侍大王用膳,怎能如此多言。面色一变,忙腹地跪礼。与混进食时,他从来都会小心顾及到我。“请大王恕罪,民妇多言”
只听见酒杯落几的声音,他并没有让我起身。好累,可是我不敢动。
“起来吧”正当我头晕眼花人要倒地时,他终于大发慈悲。
正襟危坐,目不斜视,望着酒尊一动不动。
“你身上的伤哪来的?”
“啊?”我抬头望他。这什么意思。
“不要什么话都让我说二次,下次再犯,你就给我小心点”
“回大王,是逃亡时,不小心伤到的。”我小声回答,真是伴君伴虎。他不再说话,夹了块肉喂到嘴里。
“吃”一把扔过箸,命令道。我小心拾起,夹了一小虾球,迟疑望着。
“怎么,怕有毒?”
“不,不是,只是十多年没有吃过了。”是呀,十多年没有吃过虾。
他没出声,只是自己边喝酒边进食。见我只是看着虾不动。不耐烦道“又怎么呢?”
“我──民妇,还没有梳洗”我放下箸,低头,喃喃回道。睡觉起来,头也没梳,脸也没洗,就这样吃东西吗?
沉默
他再击掌。不一会有宫女打水进室,然后就在几前帮我梳洗。他低头吃喝没有再看我。
收拾停当,我小心举箸,再去夹虾球,小口进食。
“你这样吃法,是想饿死吗?你饿死我可不会管你”他一把掀了几,愤怒大吼。有宫女宦人跪地。我,又让他生气了吗?我垂头不敢言语。这些年,他怎么变得这样陌生,还让人害怕呢?
“收拾再摆”他大吼,一把抓住地上的我,拖向屏风后,扔到床上。
他,这是要干嘛?弓虽。暴吗?
不顾躯体的疼痛。小心望着他,眼里充满悲哀,这些年,他到底经受了什么,怎么变得如此?
“政,你怎么变成这样?”
“我变成这样都是拜你所赐。九岁时,我答应娶你,等着自己成年,你做了什么?这些年,跟着一个野男人逍遥自在,回来还带了个野种。你知道这些年我怎么过得吗?没有实权,明明知道父王被母后与奸人合流而杀,却无法报仇,母后霪乿宫闱,生下野种,都不知晓,还要密谋害我,立野种为王。我气没有地出,哭没有人理。这些你都知道吗?这些时候你在哪?你说……”他狠狠掐着我脖子,厉声大吼。
呼吸困难,但却没法反驳。一个十来岁的孩子,父王被杀,母后又想至于他死地,无权无力。这个时候我又在哪里。我安安稳稳在混的怀里过了十年。我是那个口口声声一直支持他的清吗?这些年,对于这个需要人爱的孩子,我什么也没有付出,只是不停给他幻想和希望。原来,我一直都是错的。
他的怒气还没有消,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消。跟在他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