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吸一口气,我接通了电话。
“你还在公司吗?”他问,口气正常,想必不知今日的变故。
“不,我在中山广场。”我答。
“干什么,逛街吗?”
“……是。”
“买了什么?”
“没买什么。”
“我今晚陪客人吃饭,之后就没事了,我们可以见面吗?”
“……”我不知该怎么答,一时失神。
“喂?喂?”他在那端呼唤。
“哦,好啊!”
“见面后,想做什么?”他温柔地问。
对面有个电影院,大幅的宣传画在风中飘浮,阿汤哥在外星人的追堵下惊惶失措。
“我想看电影,看《世界大战》。”我对着电话说。不知出于什么心态,我竟然有意要给他出个难题。
他听到,果然有些犹豫,但马上爽快地答:“好,到时候等我电话。”
我以为他会婉转地提出别的建议,但他的回答,在我的意料之外。他真的敢和我去看电影吗?像普通的情侣一样,肩靠肩坐在电影院里,吃着爆米花,喝着汽水,滑稽的地方能与众人一起哈哈大笑,血腥的场面出现,我也可以大叫一声,伏在他的怀中。
真的可以吗?不会为难吗?不用防备暗地里的镜头吗?……
我空着肚子坐在渐渐昏暗的天色中,见城市里的霓虹次第亮起。潮红的黄昏,就象我寻不到出路的爱情,渐渐向天边隐去。
8点半,林启正打来电话,约我见面,他说的,正是我对面的电影院。
“你在哪里?我来接你。”他说。
“不用,我就在附近,会自己过来。”我答。
又耽搁了几分钟,我来到了影院的门口,售票处排着长队,男男女女的情侣,声音喧哗。
“邹律师!这边!”傅哥站在侧门向我招手。
我走过去,勉强地向他微笑打招呼。
“林总在放映大厅等你,快上去吧,要开映了。”他兴致勃勃地说。
我答应着向大厅走去。
工作人员没有验票,打开门将我放了进去。里面光线极暗,我从亮处乍入,眼前一片漆黑。忽然有人从侧面揽住我的肩膀,然后将一束植物塞入我的手中,我闻到玫瑰的清香。
我转头,有唇吻上来,他的气息,总是摄人心魄。
我假装无意地低头,躲了过去。
他没有在意,牵着我的手说:“想坐哪里,前面,后面,还是中间?”
此时我的眼睛已渐渐适应了黑暗,看见他微笑的脸,看见了我手中大捧的玫瑰,然后,看见了除我们之外,空无一人的放映大厅。
“这是怎么回事?”我不禁问。
“今天我包场。”他淡淡地答。然后微笑望我:“你选个位置吧?”
我应该高兴吧?男朋友重金包下能容纳七、八百人的放映大厅,只为与我的一次普通约会。那些知情的旁人,定在窃窃私语,羡慕我是如此倍受宠爱。
他们哪里知道,我想要的,其实是挤在人群中,哪怕坐在最后面,最角落,也是福气。
我望着他,笑笑说:“随便坐哪里。”
他带着我,坐在了电影院的正中央。傅哥送来大包的爆米花、可乐和水果,又退了出去。
电影开始了,银幕上,公路在开裂,楼房在坍塌,高大的外星人将仓皇逃窜的路人击得粉碎,而偌大的影厅,回荡着凶险的音乐和刺耳的尖叫,放眼望去,却只见一排排空旷的座椅,感觉极其怪异。
我终于无法忍受,对他说:“不好看,我想回去了。”说完,站起身就向门口走去。那束玫瑰,我也仿佛无意之中,将它遗忘在了旁边的座位上。
他没有反对,跟在我身后,也走了出来。
车停在附一楼,走到车前,看见这个密不透风的庞然大物,我突然醒悟到,他为什么要换车,就像我也突然醒悟到,他为什么不再出现在星巴克。
车子行驶在宽阔的马路上,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
许久,他打破沉闷:“今天发生了什么事?”
“没有。”我答。
“不要骗我,你今天一定遇到了什么事?”
“没有事。”
他猛地把车刹在路边,转身向我。
“到底出了什么事?”
“说了没出事。” 我坚持说。
“你听到什么了?”
“……”
“邹雨,不论发生什么事,你都应该说出来让我知道。”
“我为什么要说出来?我为什么要让你知道?”
“我应该是你最信任的那个人。”
“那我是吗?”我回头看他,语气坚锐地反问。
“当然。”他没有犹豫,回答道。
他如此理直气壮,竟令我气结。“你为什么要换车?”我问。
“不为什么,我一直爱开吉普车。”
“你为什么不再去星巴克?”
“我没有时间。”
“你为什么要包场看电影?”
“我以为你喜欢没人打扰。”
他句句答得顺理成章,滴水不漏。我一时气恼,冲口而出:“鬼扯!你只是不想再被别人敲诈!”
他楞住,过了片刻方才反应过来:“你已知道,谁告诉你的?”
“谁告诉我的并不重要,关键是你从头至尾,都没有向我提到过这件事,难道你就是这样信任我的吗?”
“这种事,没必要让你知道,不关你的事!”他毫无愧意,坚定地回答。
“不关我的事?那些照片上都是我,全都是我,你怎么能说不关我的事,因为我,你才会被敲诈,因为我们俩,根本就是一对偷情的男女!一对奸夫淫妇!所以,别人才会敲诈你,所以,你才会被逼无奈,拿出80万封口费!怎么能说不关我的事!怎么能说不关我的事!……”我突然爆发了,歇斯底里地冲他喊叫起来。
“邹雨!”他大声地喝止我。
我停了嘴,但依旧恶狠狠地看着他,唯有这样,我才有面对他的勇气。
他的脸色也不好看:“你没有必要说这样狠的话,我有我的考虑,并不是故意隐瞒你!”
“何止是没有必要说这样的话,我们俩的整件事情,都没有必要!”我顶了回去,职业的本能使我面对劣势,表现却更为强悍。
“是谁告诉你的?是谁?是不是傅哥?”他依旧问我这件事情,并操起电话准备责问傅哥。
我也不打算隐瞒,直接对他说:“是你爸!他今天叫我去他的办公室。”
听到是自己的父亲,他的气焰顿降,将手机放回原处,开始沉默地望向前方。
过了许久,我听见自己用很冷静的声音对他说:“我们到此为止吧,面对现实,没必要让大家都这么辛苦,这件事情,责任在我,是我开始的,由我来结束。”
没有回答,只听见他的呼吸声,粗重而且压抑。
我不敢看他,眼望窗外,继续说:“我从来没有要和你有什么将来,我也没有盼望过你离开江心遥和我结婚,我更没有奢望过成为你们林家的少奶奶,过有钱人的生活,我只是很愚蠢地想,既然我们彼此喜欢,那就喜欢好了,跟别人没有关系。但我想错了,怎么可能和别人没有关系?我这只是自欺欺人。所以,现在我后悔了,我不想干了,就这样结束,好不好?”
依旧没有回答。我鼓足了勇气,转头看他。
他的神情,极之痛楚,路灯下,我又看见他搭在方向盘上的左手,隐隐有道道伤痕。
“是我爸让你离开我?”他低哑着嗓音问。
“不是,他只是让我们注意影响,他只是让我不要坏了你的好事,他只是让我不要逼你,不要害到你永无出头之日。”我流利地说出这些话,因为今天下午,它们在我心里已回旋了无数次。
“所以,你对我失去信心了吗?”
“不,我从来就没有抱过什么信心,但是我以为我可以悄悄地爱你,和被你爱,结果我发现我想错了,你也想错了,我们做不到,真的做不到,我会贪心,我会要求得更多,就像我也想和普通人一样去看一场电影,我也想和你手牵手在大街上散步,我不能一天到晚躲在这台车里,或躲在那间房子里,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即使你是林启正,我也不愿意过这样的生活!”
“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实现这些愿望。”他伸手握住我的手,低声说。
我将手从他手中挣脱,黯然说:“没有必要,我们不如安心过现在的生活,可能会更轻松更快乐。”
我打开车门准备下车,他忽然在我身后问:“真的就这样分手吗?你决定了吗?”
“对!这样比较好!”我回头看他,他眼神怆然,而我,不知哪里来的灵感,竟然露出笑容,我笑着对他说:“我们早就谈好了条件,如果我要走,你就会让我走,这样不是很好吗?”
他深深地望着我,那种眼神让我几乎失去了转身的勇气。
但是,我是个勇敢的女人,我深吸一口气,转身,下车,大力地合上车门,拦下一部空驶的出租车,离他而去。
我以为我会落泪,我以为我会放声痛哭,但我没有,我只是打开车窗,让初秋已有些凉意的夜风吹打着我的脸,就像我等待这一刻已经许久,或者,就像我知道这一刻总会来临。
(四十四)
我饥肠辘辘地回到家,邹月正坐在沙发上聚精会神地看电视,对我的归来无动于衷。我也懒得和她打招呼,扔下包,直接走进厨房去寻找食物。
冰箱里还有一些剩菜,我在火上架上锅,倒上水,准备煮面吃。
身上穿的职业装让我感到闷热,我走出厨房,向自己房间走去。
“姐!”邹月在客厅里喊我。
我回头,她说:“税务局通知我明天去面试,我想找你借件正式点的衣服。”
“好,随便找。”我答。继续向屋里走去。
“姐,你等一下。”邹月又喊住我:“其实我已经找过了。”
“有合适的吗?”我扭头问。
“有一件最合适。”她说。
“好,你穿吧。”我实在没有精神和他聊。
“你看看是哪一件?”她在我身后说。
我一回头,她手里居然拿着林启正的那件浅灰色衬衫,一脸怨恨的表情。
我的头脑“嗡”地一响,只觉得苦不堪言,以我此刻的心情,单只见到这件衣服,都已濒临崩溃,更何况它居然拎在邹月的手上。
我镇定了一下情绪,假装若无其事地说:“你怎么把这件衣服翻出来了?”
“这是谁的?”邹月尖利着嗓子问。
“一个朋友的。”
“是谁?”
“你不认识。”
我走前两步,想从她手里扯回那件衣服。她迅速地将衣服收到身后,固执地问:“你告诉我这是谁的?”
“你真无聊,我懒得和你扯,把衣服还给我!”我大声说。
“这是林总的衣服!你怎么会有他的衣服!”邹月狠狠地问。
“林启正的?你想他想疯了吧,我怎么会有他的衣服?”我表情惊讶。
“就是他的,他的衬衣全都是意大利手工制品,除了他没人会穿这个牌子。”邹月将衬衣上的LOGO指给我看。
我从来不知道林启正到底穿什么牌子,邹月居然这么清楚,我只能矢口否认:“哪有这种事,说了不是他的,你不要胡搅蛮缠,这是我一个朋友的。”
“就是他的!你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你说!你说!”邹月喊叫起来。
“我和他不可能有什么关系。”我实话实说,现在不能说我在撒谎。
邹月不吱声,只是死瞪着我,用仇恨的眼神。
我想结束这场无谓的争吵,于是转身向房间走去。
邹月却冲过来,拦住我的去路。“你不说清楚不准走,你说不是林总的,那是谁的?”
“我没有必要告诉你。邹月,你别来惹我,我今天心情不好!”
“就是他的!就是他的!一定是他的!没有人会有这种衣服!”邹月固执着只说这句话。
我已无法,一时找不出办法消除她的猜疑,为了尽早摆脱她的纠缠,我只能使出杀手锏,于是我将她一军:“不相信你自己去问林启正。”
不仅如此,我还拿出手机,找出他的号码,走到家里的座机前,打开免提,开始拨他的号码。
其实林启正的号码我早已烂熟于心,但我按的很慢,等着邹月冲上来打断我的行动,以她平日见到林启正那副羞怯的样子,想必是绝不敢直接质问他的,而我也可以籍此证明自己的“清白”。
但是我的如意算盘打错了,邹月站在我身边,看着我的一举一动,居然没有任何动作。
不论按得多慢,那11个号码总有按完的时候,我已骑虎难下,只能傻站在那里,听到短暂的沉寂后,接通的提示音响起。
“嘟——嘟——嘟——”接通音一声一声响着,响到我侥幸地认为他定是没有听见的时候,突然话机里传来他暗哑的低沉的声音:“喂,你好!”
离开他不过短短的一个多小时,但是似乎已离开他有一个世纪,我和邹月呆呆地站在那里,听着他继续在电话里:“喂……喂……”
我从来没有用座机打过他的手机,所以,他并不知道我家里的电话号码。听到无人应答,他挂断了电话。
不知他现在在哪里,在路边?在车上?或是回到了家?只觉得刚才他的声音里有着格外的疲惫和悲伤,让我难过到无法自持,转头对着邹月大叫:“你问啊?你怎么不问了呢?你直接问他,看他怎么说啊?既然你还是放不下他,既然你还是这样疑神疑鬼,你就干脆问个痛快!让他知道,你为了他变成了个疯子!看他怎么回答你,看他会不会感动,会不会到你身边来!”
邹月把衣服甩在地上,转身冲进自己的房间,锁上了门。
我继续站在门外冲她大喊:“他马上就要结婚了,他的老婆又漂亮又有钱,别说他根本没把你放在心上,就算他爱上你,他也不可能和你在一起,你早点死了这条心吧!”这话既是说与她听,也是说与我那颗伤痛的心,说了还不算,我用脚狠狠地在她门上踹了两脚,方才解气。
这时,我忽然闻到难闻的味道,冲进厨房,锅里的水溢出将火浇熄,满屋都是浓浓的煤气味。我赶忙把煤气关掉,打开窗户,站在厨房中央大声对自己说:“怎么什么都不顺,干脆煤气中毒死掉算了!”
说完后,我气势汹汹冲出厨房,拎上包,快步向楼下奔去。
在楼梯口,我正撞见一身运动装束,大汗淋漓从外锻炼回来的左辉。
见我火急火燎的样子,他奇怪地问:“出什么事了?”
“没事。”我简短地答,从他旁边擦身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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