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颜握扣住他的手腕。
「做什麽?」端木谷问她。
素颜沈下脸。「带你进坟墓。」
「进坟墓?」端木谷眉峰一扬。
就算他对她师父确有失礼之处,也用不著进坟墓吧。
。xunlove。 独家推出:元玥《巧奴戏主》
素颜带著端木谷到谷中最幽静的地方。端木谷放眼望去,一片秋菊如海,花海当中,两座坟头并立。
素颜拉著他,从碎石块砌成的小路步向坟墓。
坟墓有两座,两座大小一致,一座碑上写著「妻杜芸娘之墓」,一座写著「夫柳一生之墓」。
端木谷皱起眉头,一时摸不著头绪。
素颜在杜芸娘墓前磕上三个响头,才起身说道:「这人是我师娘,她已经死了两年。」
端木谷目光转到旁边。「那这柳一生,难道……」
素颜点头。「柳一生就是我师父。我跟著师父姓,叫做柳素颜。」她走到柳一生的墓前,朝墓碑轻敲,墓碑霍地开启,里面别有洞天。
柳素颜走了进去,端木谷跟在後面,一到里面,有桌有椅,清静雅致。
柳素颜说道:「这是师父的另外一间房间。」
端木谷没看到床,只见到两只棺木。
柳素颜走到棺木旁,手抚著棺木。「师父有时候会睡在这里。」她抬眸看著端木谷。「你一定觉得师父很怪吧?」
端木谷笑笑。「我很想说不。」
柳素颜也笑起。「师父虽是个怪人,但他却也是个真心痴情的人。以前师娘在的时候,他对师娘再温柔不过。师娘走了,他怕她孤单,才把这坟室弄成房间,在这里陪伴师娘。」
端木谷碰著另外一只棺木,这只棺木碧寒晶莹,手才碰到,便可感受到那冷冽的气息。「那这只棺木呢?」
「那是千年寒玉所铸之棺,尸身若放置於此,可保长年不坏。以前师父就说过,若是师娘死了,他要将她放在这棺中,永远把她留著。」说到这儿,柳素颜脸上的笑容已经敛去。
端木谷颇是疑惑。「照你说来,这天机老人与柳夫人鹣鲽情深。若说,他留下她的尸身时时探看,我还不觉得奇怪;可他既然有这难得的奇棺,为何让它空著呢?」
柳素颜幽幽吐道:「因为这棺木太冰太冷了,师父怕师娘的魂魄受不了这苦寒。他不舍得将师娘下葬,又怕强把师娘的尸身留下,会使师娘的魂灵不得安宁哪。最後他还是决定让师娘入土为安,而这只棺木,就这麽空著了。」
听她这麽说,端木谷容色一变。在江湖上他素以「铁汉」著称,从不识柔情,根本无法想像,这样的情得多深才行。
柳素颜勾拈了一抹笑。「你这样,能明白我师父对我师娘的情意吗?刚刚有关卫子央的那件事情,若传出去,可是会伤害我师娘的名声。虽然事情的经过我不明白,但是我师父钟爱我师娘,他无论如何,都不会拿我师娘去编造任何事情的。这样,你了解了吗?」
端木谷从胸臆释出喟叹。「好一句『不明事理』。刚刚柳姑娘那一句话,教训得是,端木谷受教了。」
柳素颜逸笑。「你别这麽正经八百,我不习惯的。」她喜欢他虽是正经八百,却不失胸怀坦荡。
端木谷笑道:「那你可能误会了,我通常都是一本正经的。」
柳素颜斜睨著他,两人四眸相交,相视而笑。
端木谷并不习惯让姑娘家这样凝看,可是她的目光,并不教他讨厌,只是让他有点不自在。他微牵嘴角,转回原来的话题。「对了,你师父既然这样想念你师娘,必然有将你师娘的脸铸成模子。方便的话,可以让我看看吗?」
「不是不给你看,而是师父根本就没有留下师娘的脸。」柳素颜看得出来端木谷的困惑,她继续解释著。「师父说他做不出师娘的脸来。他说师娘是上天给的、菩萨赐的,才有这样的面容。」
「这样说也是,只是难免有些可惜了。」端木谷忽地勾唇。「想来,人生也是感慨。『脸窟』中收纳这麽多张脸,唯独缺了你师父最锺爱的那张面容。他所爱的杜芸娘不在其中,反倒是所憎的卫子央留下容颜。」
「这一点,你又不了解师父了。」柳素颜挽出一朵笑。「师父说,你一生遇到的脸,有喜欢的、有不喜欢的,这些不只是众生百相,也是我们自己的脸。『脸窟』不只是收下各色形貌,也是人世百态。」
「说得好啊。」端木谷赞叹道。「这天机老人果真不是凡俗之人。惭愧,端木谷从一开始便错看了他。」
柳素颜笑看著他。「应该说,你从一开始,便只看到师父那张脸吧。」
端木谷一愣,旋即面露惭色。
是啊,明明知道容貌并不代表一切,可他还是会受困於对天机老人的容貌成见。
柳素颜显然是读出他的心意,笑笑地说了句。「师娘曾经说过,不要相信眼睛看到的东西。她爱师父一双巧手,一颗痴心,还有绝顶的才气,以及不凡的见解。当然我并不是说师父是什麽至圣大贤之人,只是他绝对不若你所看所想的那样阴险乖戾。」
想到天机老人柳一生骇人的容貌,端木谷不禁赞服道:「我想你师娘,真的是见到旁人所不能见之处。」
柳素颜巧笑。「那是因为师娘是个盲人。」
听她这麽说,端木谷先是一怔,随即朗声笑出。
柳素颜盈盈笑起。「你可知道师娘和师父一开始是如何认识的?」说著,她把眼睛闭上,碰上端木谷的脸。
「你要做什麽?」端木谷直觉地抓了她的手。
「你不要动。」柳素颜抿出一弯笑。「现在我扮师娘,你做师父,你就知道他们是怎麽认得的。」
说完,柳素颜开始探寻著端木谷的脸。「这是眉毛。」她轻柔地顺上他的眉毛,碰到他的眼窝边的时候,端木谷眨了一下。柳素颜灿笑。「这是眼睛。」说著,她又往下再寻。
端木谷目光逐渐放柔,他从来不是个多思多情的人;而今,他竟开始想像当年,杜芸娘如何在柳一生布满肉瘤的脸上,像寻宝似地,找著他的五官。
端木谷出神地凝看著柳素颜的面容。
一时间,他好奇了。在她那张端素的容颜下,还有著什麽他不知道的宝吗?
这样的念头生起,他突然很想多了解柳素颜了。想知道除了机巧百变,除了灵透纤巧之外,她还是个什麽样的姑娘。
「你在笑。」柳素颜盛放笑靥,指尖停在他的嘴角。
「是吗?」端木谷轻轻地说。
「是啊。」柳素颜很肯定地说。
「是吧。」端木谷一笑。
是啊,他在看她,不知不觉中,展开笑颜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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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倦鸟归林,一轮西残的落日,招惹了满天彤霞。乱云堆卷,霞光层照,任晚风舒卷满天彩云霓裳。
端木谷和柳素颜并肩同归,还未回到竹屋,便听到琴声肆放,如大江奔腾,似海浪翻涌。
柳素颜一喜。「是师父在弹琴。他好久不曾这样弹琴了。师父——」说著,向琴声奔去。
天机老人埋首拨撩著琴弦,听到柳素颜喊他,抬头看了她一眼,空下一手,扔了一把剑给她。
柳素颜接了剑之後,随著琴声开展剑舞。
天机老人纵声吟道:「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气动四方。观者如山色沮丧,天地为之久低昂……」
柳素颜随著起舞。她身似蛟龙,翩若惊鸿,曼妙巧转。只可惜灵动有馀,霸气不足,不能应和那纵横不羁的琴韵啸声。
端木谷眉峰交错,在一旁看得手痒难耐。☆天机老人挥洒的琴声,已然激得他胸中一股豪情奔荡,一腔热血盈冲。
天机老人眉头悄皱,抬眸放目。见了端木谷之後,再抛一剑给他。
端木谷伸手接剑,反手出鞘,剑光凛冽,气势如虹。其奔若马,其泻如瀑,立时合了天机老人的吟啸。
端木谷身子旋腾,转了几招之後,剑锋一偏,竟去勾牵柳素颜的剑势。
柳素颜不曾与他对剑,初时有些生涩,而後在他的引导及琴声的辅助之下,剑锋开始自在游走。她与端木谷双剑合并,一柔一刚,引动著两柄宝剑熠熠生辉。两剑交叠,如浪奔高低,水走深浅,拍岸裂谷之中,仍有其深沈的律动。
天机老人见此,脸上渐展笑颜,他一曲吟罢,犹不能止。拨弦如珠落,展喉如龙吟。
那声音肆横,全然脱却束缚,可是极高昂处,却仍沈厚圆融。
曲动剑发,声起舞转,三人皆已臻忘情入神的境界,直到夜幕已垂,星月布空,三人已然一身大汗淋漓,才在天机老人敛收的琴声中歇止了狂奔的剑舞。
柳素颜吐了一口气,抬步,竟然软了腿。
端木谷及时撑住她,与她相视而笑。
从日落到月升当中,他们两人不曾交谈,没有对话,只让剑随心走,形随意转,隐然间,心意自有通递,眼波自有交流。
有些交流,本就超脱言语,不受形拘。
情之暖昧处,四眸交递时,相互而笑时,暗生暗动。
天机老人朗声一笑,喝道:「痛快啊!」他招呼一声。「素颜丫头,拿我藏的好酒出来,我要与那端木小子痛痛快快地喝上一盅。」
柳素颜巧笑。「好。」飞身入内。
端木谷双手抱拳。「蒙前辈不弃,端木谷之幸。」
「喝酒就喝酒,不罗唆什麽前辈、後辈的。」天机老人挥手示意让端木谷到他身边坐下。
「师父,酒来了。」柳素颜巧笑盈盈地拿了一盅酒,和两碟下酒的小菜出来。
天机老人接过酒,打开塞子,一股酒香横溢开来。
端木谷深吸一口气,光这酒香就足以醉人了。
天机老人把酒壶放在端木谷眼前。「喝吧。」
端木谷有些迟疑。「不用杯子吗?」
天机老人将酒塞给他。「不用了,今天我们三个就把这盅喝完。」
「好。」端木谷豪气一发,以酒壶就口,一口痛快饮下。
酒初入喉,还有一股呛辣,可是一进胸腔,便暖热了起来。酒气遁窜四肢百骸,说不出的酣畅醺然。
「爽快!」天机老人朗笑,勾搭起端木谷的肩膀。「如何呢?」
端木谷竖起拇指。「绝妙。」再将酒交给天机老人。
「说得好啊。」天机老人接过酒壶,也不犹豫,一样一口灌入。
柳素颜见他咕噜咕噜地喝下,连忙说道:「还有我呢,还有我呢!」
天机老人哈哈大笑。「小丫头。」把酒给了柳素颜。
柳素颜喝了一小口酒,秀气的脸上,立刻红通通地暖烫。
她灿笑,满足地逸出一声咕哝。
端木谷笑起,跟著天机老人数落柳素颜。「小丫头。」
说著,他也把手勾搭在天机老人的肩膀。此刻他不惊不怖,天机老人那样贴近的脸,依然布满肉瘤,可是他看到了他的笑容。
端木谷放声大笑,笑声中,他竟开始喜欢上「夺容谷」了。
第三章
三个月後——
端木谷和天机老人在小屋前对剑,柳素颜巧立在旁,目不转睛地盯著两人一来一回。
只见天机老人手中剑如天上龙,似乎随时可脱手而出。那剑招变化莫测,剑势雷霆万钧,灵动中更见凌厉。
端木谷亦不多让,手上三尺青峰,御化为舞九天之凤,与天机老人剑锋交缠勾错,紧腻地黏附住天机老人的攻势。
天机老人突地一笑,剑峰硬生生地横出来,一扣,「铿」地一声,端木谷手上的剑飞脱而出。
端木谷一笑,抱拳。「还是输了。」
「自然输了。」天机老人以剑挑回他的剑。「你若嬴我,那我这些年岂不是白活了。不过,你也别气馁,你的素质极高,底子极厚,假以时日,前途不可限量,实力不可想像。」
柳素颜盈盈笑出。「师父,我见他根本没气馁的样子。他这人可自信、可骄傲了呢!他也知道自己能进步这麽快,已经是难能可贵了。」
「柳素颜。」端木谷看著她。「话都是你说的,我一句也没说。」
「师父。」柳素颜挽住天机老人的手。「你看他好凶喔,竟然连名带姓地叫我呢。咱们把他扔在屋外,别理他了。我在屋里生了小火,泡了好茶,布了棋局,咱们下棋喝茶去。」说著,挑衅地睨了端木谷一眼。
端木谷收了视线,目光转向天机老人,话却是向著柳素颜说的。「前辈,晚辈向来福薄,不敢进屋,怕让火烧了,茶烫了,棋砸了。不如继续在这里,演练前辈方才教授的那套『万壑奔雷』。」
「也好。」天机老人笑起,转对柳素颜说道:「素颜丫头,你要是舍得放他在外头吹风的话,就跟著我进屋吧。」
柳素颜脸上微红,嘟起小嘴。「我有什麽舍不得的。」说著,放开天机老人的手,快步地往屋里去。
天机老人逸出一抹笑,跟著进屋。
柳素颜端端正正地坐下,手里拿起一枚棋子,笑嘻嘻地摆放下去。
天机老人坐在她面前,与她对弈。
一盘棋下了一半,柳素颜开始显得坐立不安,一双乌亮的眼眸,不时地往窗外瞟去。
「看什麽?」天机老人突然问了她一声。
柳素颜牵起一抹笑,放下手上的棋子。「师父您看,下雪了呢!这可是今年第一场雪,我出去玩雪了。」
天机老人视线平放回棋盘。「雪有什麽好玩的,继续下棋。」
柳素颜鼓起两腮。「好啦,我说实话嘛。我是看那端木呆头,下了雪还不知进屋,想把他叫进来嘛。」
天机老人含笑点头,挥了挥手。「去吧!」话说完,低下头,自顾自地下棋。
柳素颜站了起来,目光不安地放在天机老人身上。「师父。您不要想到那儿去了嘛。我真的只是怕他出了一身汗,又吹了冷风。到时候生了病,还要麻烦咱们。」
天机老人抬头,笑出。「素颜丫头,你说我是想到哪儿去了呢?还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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