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被诅咒的我总算找到一个单独的空位,因此快步走向那里(一般同学都会跟几个朋友一起来学校餐厅,这种团体想找的是能坐在旁边或面对面围坐的空位,因此相较之下单独的空位比较容易找到)。
忽然间,我的目光盯着坐在空位旁边吃山药乌龙面的人身上。那该不会是……日向大哥?
我瞬间后退。明明先前那么拼命地到处寻找日向大哥,一旦寻找的人在眼前出现,身体却又不肯前进,这是怎么回事?至今我明明会在看到日向大哥时浮现微笑,然而一旦绷紧神经,决定要「去见他跟他道谢,以『纯粹感谢』的形式了结对日向大哥的迷惘思绪」后,为什么反而不自觉地犹疑起来呢?
现在的我心中充满一股逃跑的冲动。打水球时无论面对怎样的强敌都毫不退缩的我,现在竟然感到畏惧!
在水球社遭到敌方防守的时候,竭尽全力突破就对了。凭我的体能跟力气,要胜过他人挤到前头并不难。然而现在为了往前,所需战胜的人却是自己。要胜过自己远比胜过他人困难,因为人既无法逃离也无法蒙骗自己。
(本……本小姐我……竟然无法往前一步!)
我拿着放有嫩煎猪排等食物的托盘,惊愕地呆立当场。
就在此时,一个同班的女生从不远处热心地朝我挥手,大声呼唤:
「啊,三剑小姐!那边的位置是空的喔!在日向同学的哥哥旁边!」
呜咕,还真是感谢你的热心提示喔!
接着,日向大哥因这道声音抬起头。我连别开视线假装没注意到的余裕都没有,就跟日向大哥的目光交会了。
「啊。」
日向大哥明显发出了这样的声音。他就这样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我的眼眸,露出仿佛想问我什么事情的眼神。我知道他想问什么,因为最近日向大哥总是露出这样的目光。
『那是梦吗?还是说,那不是梦?』
他显然想问我那天晚上的事情……我亲吻他的那个夜晚的真相。
『假如那不是梦,你又是出于什么想法而对我做出那样的行为?』
也可以预想到接下来会有这个疑问,而我则打算回答:
『那只是一种表达感谢之心的方式,所以你不用那么在意喔。』
就是基于这样的意图,我才会一直寻找日向大哥.
没错,那是单纯的感谢。并不是什么好感。我很明白要踏上悟道之路的日向大哥会拒绝来自女生的好感,也很清楚这会造成日向大哥的困扰。我不是笨蛋,所以我知道要把不小心在我心中诞生的「好感」替换成「感谢」,这无论对日向大哥或者我自己都是最佳方案。
我正是为此而来到这里。为了斩断自己内心的纠葛,我才会寻找日向大哥。现在如果不上前,我跟日向大哥都会持续迷惘着,无法迈步前进。以本小姐三剑凛世的自尊立誓,我绝对不会做出为了自己而拖住日向大哥在开悟之道上的脚步,抱住他的脚试图挽留他的行为。
「……我可以坐你旁边吗?」
我用力踏出一步。日向大哥的脸上浮现困惑之色。
「啊、呃、嗯,请坐。」
为了不给旁边座位的人添麻烦,日向大哥本来就将自己的托盘放在身体正前方;但是我一过去,他就一派自然地将托盘挪到更旁边。日向大哥大概没有留意到自己这种细腻的温柔与体贴,正是因为他没有留意到,这类细腻温柔的累积才会引起我对他的好感。我想日向大哥应该也没有发现这一点吧。
日向大哥连为什么今日子会这么仰慕自己都不明白,总是感到疑惑。从我的角度来看,那是日向大哥对今日子无意识的温柔与体贴所带来的理所当然的结果,因此刚开始我把这视为围绕在今日子身边的情敌所带来的威胁,而导致我产生拉拢并排除碍事的日向大哥的想法。
没想到因此接近日向大哥后,我自己的心却被他夺走了……
(不过这是该尘封的心情,是必须用感谢这个词来替换、掩饰的心情。)
我已经下定决心。
「……谢谢。」
面无表情地说完这句话后,我在日向大哥的身边坐下。日向大哥没有跟我视线相交,他一直埋头吃着山药乌龙面餐附的白饭配渍茄子。
日向大哥的侧脸果然很普通。该说是没有多余的配件吗,就像佛像一样光滑端整。基本上他一脸木然,所以难以解读他的心情,但是从视线的动向来看,他的目光飘移不定。
(日向大哥感到不知所措。坐禅后让人感觉不到一丝杂念的那个日向大哥,现在被我害得不知所措。我不能再做出让他在悟道之路上迷途的事情。)
我鼓起勇气转身面向日向大哥。
「……你的脚还好吗?」
「咦?」
对我的搭话,日向大哥出现明显的在意与动摇。他的视线依然没移到我身上,拼命想故作镇静地回答:
「啊、喔,你知道我扭伤了啊?」
「我从不知道是高好学长还是比敬学长的口中听说了。这么说来,总是跟你在一起的那两人,今天不在餐厅里呢。」
「他们不知道我会不会从医院回来,所以先在教室里吃。他们本来打算如果学校餐厅很空,就跟我一起坐在这儿,然而人潮众多,他们说不用餐的人不能霸占位置,就先回教室去了。」
在明明这么拥挤,还是有学生只喝果汁、摊开笔记本念书的这种状况下,我觉得这类谨守礼仪之处真的很像日向大哥的朋友会有的行为。
顺带一提,我跟日向大哥说话时,坐在四周的男生们就开始闹哄哄地望向这边,并窃窃私语。
「呜喔喔,是三剑,暑假结束后第一次看到她!就把今天定为我的幸运日吧!」
「可是,为什么三剑会跟那种普通的男生说话?」
「那是日向今日子的大哥吧,因为是好友的哥哥,才会跟他讲话吧。」
「原来如此。妹妹跟她的朋友都是美人,要在前世积多少功德,才会有这么美好的人生等着我啊?我要不要也来信佛教呢——」
那些人尽是乱说话。他们怎么都不懂呢?我之所以受到日向大哥吸引,就是因为日向大哥完全不是会带着那种不良居心行动的人。
「……对了,日向大哥。」
对我来说,他们才是跟路边的狗屎一样毫无意义的存在。我假装没听到,只看着日向大哥然后对他说:
「你从医院回来,表示扭伤已经没有大碍了吗?」
「嗯,医生说只要用贴布固定,不要乱来的话,可以正常走路没关系,大约一个礼拜左右就可以慢慢痊愈。」
日向大哥回答到这里,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看向我。
「啊,这么说来,你还没遇到今日子吗?」
「咦,今日子?」
「医院里有看起来很可口的手工面包店,她说想跟凛世一起吃而买了一大堆,所以应该去了你的教室。你们没遇到吗?」
「难道说,日向大哥认为我之所以找你说话,是为了问『你知道今日子去哪里了吗』?」
「不然呢?」
「我又不是今日子的跟踪狂,不会明明没事还追着今日子到处跑。我有事找日向大哥,所以才会跟你说话,懂吗?」
「你有无关于我妹的事情要找我?」
日向大哥有些警戒。抱着马上让他从这份疑惑中解脱的想法,我开口说:
「我想跟你道谢。」
「道谢……?」
「感谢你陪我私奔。」
我宛如读诵写在纸上的台词一样,努力在这么说时尽量不表现出内心的感情。听到「私奔」的瞬间,日向大哥的视线游移了起来。
「……那个,说到私奔……如果方便的话……我有件事一直想问你……」
预料之中的疑问果然来了。我一急日向大哥八成也会跟着急,所以我尝试在回答时保持彻底冷静:
「是最后那一晚的事情吧?」
「啊……呃、对。」
日向大哥很紧张。他紧抿着唇,等待我的答案。
「就是我……」
要是大声说出来,按刚才的情况来看,我想日向大哥可能会遭到周围男生下什么毒手,于是我在此时为了保持冷静而先喝一口水,接着把音量降低约两级,将嘴唇凑近日向大哥耳边悄声说:
「……亲吻日向大哥的事,对吧?」
「呶欸欸欸欸欸欸欸欸?」
日向大哥发出奇妙的惨叫。他因太过惊吓而整个人往后仰,从学校餐厅的摺叠椅上摔下。
「日向大哥,你还好吧?」
我没想到他会惊讶成这样,连忙扶起倒下的摺叠椅,接着看到日向大哥好像因为无法使用扭伤的脚而难以自力站起,因此我支撑着他,让他再次坐到摺叠椅上。
「呜喔喔喔!竟然能被三剑抱住侧腹,竟然能让她紧紧贴住,日向这混蛋——!干嘛不以非悟道方面的意思成佛啊啊啊啊啊!」
周围的男生喧闹了起来。因为今日子的缘故,日向大哥常常遭到素不相识的人诅咒,但被我害得又遭人诅咒,对他真是过意不去。不过幸好他本人好像已经习惯了,看起来不太在乎。
「抱歉,我刚才好像听到幻听,结果慌了手脚。」
坐回摺叠椅上的日向大哥仿佛想赶开什么似地用力摇头。我在他的耳边细语:
「那不是幻听,我的确这么说了,而且那也不是梦。我确实亲吻了日向大哥。」
「喏欸欸欸欸欸欸欸欸!」
「所以说,不要动不动就倒下去!」
我支撑住日向大哥的背脊,这次在他倒下前顺利加以阻止。
「希望你别误会,那并不是因为好感之类,而是出于感激之情,绝对不会超出这个范畴。正常来说,他人放弃上学陪同自己私奔,会有那种程度的感谢也算是理所当然的吧?」
靠着打水球锻炼出的肺活量,我连往后仰的空档都不给日向大哥,毫不喘息地说完台词。
日向大哥听我一口气说了这么多,脑袋好像暂时转不过来,因而愣在那里。接着,他似乎一点一点地慢慢理解了。
「……喔、哦,原来如此。」
日向大哥带着彻底放下心来的表情数度点头。
「这、这样啊,也对呢,是我想太多了,凛世家从事贸易业,应该会在宴会之类的场合跟外国人来往,所以亲吻是用来代替招呼的吧。身为佛教男的我,一不小心就因日式的思考而困住自己……」
日向大哥苦笑着抓头。这就是我目标中的结果……明明如此,然而日向大哥太过明显地露出放心的表情,在我的胸口引起阵阵骚动。
没有被我喜欢,竟然让日向大哥感到如此安心。照理说我是想让日向大哥放心,却又因为他的放心而满心郁闷,任性的脾气让我陷入自我厌恶之中。
(应该开悟的不是日向大哥,而是我。明明处在必须谨言慎行的立场,也做好这样的觉悟才来到这里,为什么事到如今还心生犹豫?连自己都搞不清楚到底想怎么做。)
我烦恼地陷入苦思。目前我唯一深刻理解的事,就是我若抱持着好感,对日向大哥来说是个困扰。清楚地目睹并理解到这点,让我的胸口产生一种几乎被撕裂的痛楚,但我也明白自己必须默默承受。即便我的个性任性妄为,还是得为了日向大哥彻底守住最后的自尊。
(……放弃吧,日向大哥对我没有任何特殊的想法。我不能把自己单方面的心情,强加于他身上。)
我抓住盛着嫩煎猪排的托盘。
「……那边的位置空出来了,我要移过去喔。」
「啊、好,再见。」
日向大哥不甚在意地回答。再会了,这样以我的方式做出的诀别就结束了。此后日向大哥对我来说是值得感谢的朋友的哥哥,而对日向大哥来说我则是妹妹的朋友之一,仅此而已。
明明早已下定决心,为什么眼眶好热,眼泪似乎快掉出来了。我不能在学校餐厅哭出来,也不能让日向大哥看到眼泪而造成困扰,所以我连忙起身准备离席,就在这个瞬间——
「啊呜,水……!」
日向大哥突然呻吟一声。他拿着杯子,似乎在喝水,但他的手在颤抖。
「抱、抱歉,凛世……!」
他为什么那么惊慌失措,又为何要向我道歉呢?我困惑地观察桌面。
在日向大哥的托盘另一侧,还有另一个杯子。我轻呼一声,也发现问题所在。日向大哥为了我稍稍挪开托盘,而我就将自己的杯子放在那里。日向大哥似乎是误拿我那个放在伸手可及之处的杯子,喝了里头的水。
「真的很抱歉,不好意思,我是不小心的!」
日向大哥拼命道歉。为什么要道歉到这种程度呢,我不太明白。
「……?没什么关系啊,我再装一杯就好了。」
「这、这样就好了吗?太好了,我还以为你会更生气呢。」
「你觉得我是为了水被喝掉这点小事就会暴怒的讨厌鬼?」
「不是那样……」
日向大哥移开视线,因此我无法藉由眼神解读他的心情。
「凛世厌恶男性又有洁癖,我以为你会排斥这种事情……」
由于室内活动派兼学者气质的日向大哥没怎么晒黑,所以能清楚看出脸色的变化。此刻,他的脸颊微微泛红。
我的脸也突然跟着发烫。
「咦……等、等等?」
我连忙按住自己的脸。好烫,比水球比赛刚结束时还烫。这表示我现在绝对满脸通红。我明明没有这个意思,却因为日向大哥的反应,害我不小心也跟着在意起来。
(他说我会排斥什么?「这种事情」是指什么事情?)
我慌张地在桌面上寻找答案。放在两人之间的是一杯喝剩一半的水。
那一瞬间,我理解到日向大哥为何会对此过分顾虑。
(间……间接……接吻!)
我不由自主地按住嘴唇。
我、我在惊慌些什么啊,三剑凛世?不过是个吻,我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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