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像这种只有表情吓人、音量大的纯粹暴力,比起保胁那种阴险又纠缠不休要好对付得多。
看到莲太郎一言不发,「你想管闲事啊?」对方便把脸凑近恐吓。
莲太郎无言地敲敲自己的后腰。那是手枪在皮带里的位置。
尖脑袋貌似爬虫类的双眼发出察觉危险的光芒,接着陷入仿佛窒息的沉默。感觉就连衣服的纤维都能刺痛肌肤。
不知道过了多久,尖脑袋转身说句「……喔,走吧。」便带着同伴离开。
莲太郎轻轻叹气,放松僵硬的肩颈,并在心底发誓以后绝不干这种事。
莲太郎忿忿地转过头,只见金发少女嘴巴微张仰望自己。
「正羲的,英雄……这辈子第一次见到。」
得救的睡衣少女以恍惚的表情看向这里。
「不必向我道谢,赶快回家!那就这样了。」
莲太郎随便挥手,正打算离开时,衣服下摆却被紧紧抓住。
「这里,是哪里?」
莲太郎用手捣着脸轻轻摇头。混帐,真的被缠上了。
让少女坐在附近绿地公园的长椅,莲太郎走到水龙头旁边,用水沾湿毛巾才回来。
他拧干毛巾,帮少女擦脸。
「乖乖别动。」
少女扬起下巴,眯起眼睛任凭摆布。
「总觉得你对这种事好像很熟练。」
「我家有个暂住的家伙年纪和你差不多——擦干净了。」
莲太郎退后一步确认,手叉腰点点头。
少女恭敬地低头行礼——然而奇怪的是,她低下头便再也没有恢复原本的姿势。
觉得奇怪的莲太郎从下方窥探她的表情,原来她沉重的眼皮眨个不停,好像快睡着了。
「喂……」
少女猛然抬头,摸索口袋取出贴有英文标签的瓶子,抓出其中的药丸放入口中。莲太郎为了搞清楚她在吃什么,将头凑近瓶子,看了标签后不由得绷紧脸。
看来好像是咖啡因锭。
「我……是夜猫子,不吃这个白天就起不来。」
她边开口边将大量药丸塞进嘴里,以很困的表情大口咀嚼、吞咽。莲太郎对这种药不太了解,不过他也明白这样一定超过单次服用的标准。
「……你从哪里来的?名字呢?有没有监护人?为什么穿睡衣跟拖鞋出门?」
少女垂下视线看着自己的服装,再次缓缓偏头:
「不晓得耶?」
花了十秒才有反应。
「什么叫不晓得……那么名字呢?」
「我……」
少女的视线不知为何瞬间游移,不过最后还是放弃似地抬起脸:
「蒂娜……蒂娜·斯普莱特。」
「我是里见莲太郎。」
「叫我蒂娜。」
「你也叫我莲太郎吧。」
「……莲太郎,先生?」
蒂娜张着嘴巴,愣愣地望着莲太郎。
「什么事?」
「只是想叫叫看。」
莲太郎无力地垂下肩膀。好累。
「那么蒂娜,我再问一次。你的监护人呢?」
「没有。」
没有?
「你是从哪来的?说说你记得的范围吧。」
蒂娜很困地眯起眼睛,前后左右晃动脑袋,并以食指抵住下巴慢条斯理开口:
「如果没记错,今天在公寓醒来,刷牙、淋浴、换衣服,神清气爽地出门。」
「少胡说!你根本没换衣服跟洗澡吧,一副刚起床的样子。」
蒂娜眯着眼睛轻声开口:
「喔——你比我,还要,了解我呢。」
「……喂,那辆坏掉的脚踏车是你的吧?」
「脚踏车?我有骑过那种东西吗?」
「……够了,你去派出所问路吧。」
「那样好像不太好……」
「就这么办。我对你这种人一点办法也没有。」
「请别说这种话。」
莲太郎在便条纸上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交给她:
「拿去,如果不知道路就打电话给我。拜托你先去派出所吧。」
「我可以先测试一下电话吗?」
「……什么,有必要那么做吗?」
「莲太郎先生或许会留给我假的电话号码。」
「…………」
蒂娜背对莲太郎操作手机,莲太郎的胸前口袋立刻发出震动。
『虽然有点突然,不过莲太郎先生对十岁的少女很有兴趣吧?』
「……什、什么?」
『你偷看我从睡衣缝隙露出来的肌肤时,感觉目不转睛。』
「你给我去看眼科。」
『当着你的面不太方便说,不过莲太郎先生的脸真是一副命苦样。』
「吵死了。」
『还有一件事漏了说,我其实知道自己住的公寓位置。』
莲太郎差点摔倒在地。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和这家伙浪费时间。
蒂娜淡淡露出微笑,以悠闲的动作将手机折叠收好:
「今天真是非常开心的一天。」
看来这场闹剧在她心中纪录为快乐的一天。
我可是一点也不快乐——这句话已经到了喉咙,但是高兴的表情让莲太郎说不出口。
蒂娜慢慢离开长椅,面露微笑:
「希望能再次跟你见面,」
莲太郎搔搔脑袋,终于放弃地用力点头,然后挥手示意要她离开。
「那么再会了,莲太郎先生。」
她彬彬有礼地道别之后,以蹒跚的脚步离开公园。目送她的身影完全消失,莲太郎这才放心地吐出一口气。
看来应该不是坏人。
又多了一件生活趣事可以与延珠分享。莲太如此心想,往少女相反的方向迈步。
3
一旁车道的车辆以让人耳朵发疼的高速呼啸而过,转眼便越来越远。
气温下滑,让人稍稍感到寒冷。
蒂娜在国道上漫步,不知何时往来的车辆都点起头灯,察觉到这点的她抬起头。
天空满是夜色,月光浓郁明亮。
夜晚降临。这才是我的时间。
身体的每个细胞一一苏醒,意识为之鲜明,体内充满活力。
蒂娜的手机在此时发出震动。她看着来电者的姓名并将手机拿到耳边:
「是主人吗?」
『定时回报。』
语气平板,完全就是应付工作的声音。
「平安潜入东京地区。待会儿先回公寓一趟,然后再到指定地点回收物品。」
『有什么异常吗?』
「遭遇一点麻烦,不过没有演变成大事。」
蒂娜以手按住胸口,闭上眼睛缓缓说下去:
「……有个亲切的人救了我。」
电话另一头传来不耐的声音:
『不是说过尽量避免与他人接触吗……为了预防泄漏情报,也要尽可能使用化名。』
「…………是的,没问题。」
『蒂娜,斯普莱特。你的任务是什么?对我复述一遍。』
蒂娜抬起头,仰望月亮。
意识已经完全清醒。
「请放心主人——我一定会完成杀死圣天子的任务。」
蒂娜回了一趟公寓。
这栋按照旧建筑法规建造,为了延长期限换过好几次柱子的破烂木造公寓,白色油漆剥落,墙上满是龟裂。
由于附近没有显眼的建筑物,来往又很冷清,蒂娜的主人判断这里最适合用来当成她的潜伏地点。
不过都到了二〇三一年还在使用这种旧式的锁篑锁,又是怎么回事。蒂娜想起情报活动的授课内容并且插入、转动钥匙。
门打开的瞬间,带着霉味的沉淀空气扑鼻而来。
内装与外观相同,丝毫不考虑住户的舒适问题,然而这次任务本来就只是把这里当作用完即扔的基地,只要忍耐到事情结束即可——蒂娜一边如此心想,一边脱下拖鞋。
她站于前一个房客留下的立镜前,脸颊浮现红晕。
自己是以这身打扮出现在那个人面前吗?
只要稍微打扮一下,自己应该可以更加可爱,对此感到悔恨的蒂娜脱下睡衣淋浴。
她换好衣服,替手机换上充满电的电池,将模样充满未来感的纺锤型无线耳麦装在右耳,回拨主人的电话并且走出家门。
蒂娜前往郊外一处整齐堆满大量货柜的荒凉地点。
这是仓库的一种,被称为出租仓库。听说大战之后,有不少人是利用在空地放置货柜这种简单的方式创业。
东京地区土地的慢性不足使得地价节节上升,在将来出售土地,撤走货柜之前,这样都可确实收到租金,算是收益很稳定的获利方式。
「主人,我抵达了。」
蒂娜在无人闸门前晃动IC卡,寻找主人所说的货柜。
不用多久,她便在一个特别大的货柜发现想找的号码。
将钥匙插入货柜,按照指示输入密码开门。
只不过踏入其中的蒂娜哑口无言。
『如何,蒂娜?』
电话另一头传来得意的声音。
约莫三坪大小的巨大货柜,一言以蔽就是一座武器库。
不只步枪与狙击枪,火箭炮、无后座力炮,甚至反战车步枪等大家伙都拥挤地并排在墙壁与天花板。
这里散发一种为了避免不够用,所以将可能用到的东西全部凑齐的感觉。
由此嗅出主人神经质气息的蒂娜,从里头挑了一把反战车步枪装进枪箱试图抬起来。然而柔弱的少女就算使出浑身解数,也无法使其离地半分。
无奈的少女只好调整呼吸解放自身的力量,一股热流缓缓暖和全身,五感好像一起扩张开来。尽管这里没有镜子所以无法确认,但是自己的眼睛想必已经变成红色。
这下子她便能轻易抬起枪箱,为了避免被人看见眼睛,她低头穿过闸门,接着迅速朝公寓走去。
剩下的只有回家——大概是因为太过轻忽,一辆车的头灯光芒突然打在她的身上。
「小妹妹,你是哪家的孩子?这样不行喔,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你住哪里?」
随着关门声响起,有人下车了。
蒂娜立刻用手遮住脸,看到车顶的旋转灯光,她极为冷静地回报状况:
「主人抱歉,遇到了意外。我被警官盘问了。」
看来对方似乎以为自己是离家出走的小孩。
『你的脸被看到了吗?』
「不……」
『算了……』
男人『嗯。』了一声,以冷酷、平淡的声音下令:
『——杀了他们。』
4
「这也太惨了吧……」
莲太郎与延珠拎着里面装有傍晚限时特价战利品的环保购物袋,忍不住停下脚步。
陷入水泥墙里的警车像被哥吉拉踹飞,下场惨不忍睹。
警示灯破碎,引擎盖歪七扭八,排气管弯曲成奇异的角度。
封锁线外围聚集大批围观群众,个个单手拿着手机猛拍。
莲太郎走向其中一人小心地发问:
「呐,这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天晓得。犯人好像还没被捕。不过能搞出这种惨况的应该只有『赤眼』吧。」
莲太郎对于这种毫无根据的臆测无法加以反驳,不禁咬牙切齿。确实,普通人类虽说不是不可能做出这种事,但是机率低到可以忽略。
「凶手完全没留下线索,被袭击的警官好像伤重失去意识。」
「伤重?没死吗?」
「嗯?对啊,怎么了吗?」
「没事……」
这么说或许不太中听,但是警车遭到彻底破坏,莲太郎还以为里面的警官早已殉职。
莲太郎微微低头道谢,返回延珠身边。
延珠提着购物袋、垂下视线。莲太郎见状瞬间停下脚步,最后还是缓缓走过去:
「……延珠,这件事与你无关。是其他『受诅之子』干的。」
延珠顿时露出苦笑,但是马上又露出满脸的笑容:
「莲太郎真温柔。嗯,人家已经没事了。」
「好,那么我们回去吧。」
回程的莲太郎回应前后甩动购物袋的延珠,天南地北地闲聊。
「然后然后,这次刚开始的动画『冲啊善果!』……」
莲太郎偷看延珠的侧脸,无法决定是否该说出口。这样算不算多管闲事?
莲太郎小心翼翼地开口:
「延珠,你不用在意。那不是你干的。」
延珠闻言不解地歪着脑袋:
「嗯?莲太郎怎么了?」
「那不是你干的。」
延珠眼神游移不定,看起来有些狼狈。
「汝、汝在说什么,莲太郎?感觉好奇怪。」
莲太郎将手放在延珠肩上,一字一句说得斩钉截铁:
「总之,那件事不是你做的——延珠……」
延珠一脸窘迫,表情突然为之改变。
她低下头,迅速以袖口擦拭眼角:
「莲、莲太郎真了不起!为什么知道人家对这件事很在意呢?木更还有堇明明都没有察觉……」
莲太郎把手放在她的头上,吐了好长一口气。
「因为是你啊……」
「……莲太郎,为什么大家就不能和睦相处?」
延珠的声音嘶哑,语尾几乎听不清楚。
「我不知道…………」
莲太郎用力搔弄她的头发,心里思考「受诅之子」的黯淡未来。
与十年前那场原肠动物大战几乎同时诞生的「受诅之子」,目前还不满十岁,要她们进行深入的思考,或许太过强人所难。
然而每当这种犯罪事件一次又一次上演,憎恨原肠动物的「被掠夺世代」就会更加仇视「受诅之子」。
她们不知道——憎恨这种东西,会像钟摆一样从出力的反方向摆回去。有时返回的力道还会更大。
每当「受诅之子」犯下一件案子时,延珠那种仿佛脖子被丝线勒紧的模样,总是让莲太郎看了非常难过。不,对「受诅之子」的包围网确实以他们肉眼看不见的方式收拢。
莲太郎以锐利的眼神再度看向背后的案发现场。
尽管不知道是谁干的,但是莲太郎无法原谅犯人。
延珠终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