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满楼道:“这样,最后我们查到‘主谋’身上,只要‘主谋’一死,这件事情也就结束了。”
“白姑娘”笑眯眯道:“所以说,我们还救了霍总管一命呢。为了这救命之恩,还要劳烦霍总管先死一次。”
霍天青脸色铁青地点了点头。
黄昏。青风观。青风观在青山上,青山已在斜阳外。
没有雾,淡淡的白云飘渺,看来却像是雾一样。一阵风吹过,苍松间的昏鸦惊起,西天一抹斜阳更淡了。然后暮色就笼罩了大地。陆小凤面对着满山苍茫的暮色,心情却比这暮色还沉重。
霍天青果然已‘死’在青风观里。他并没有给自己准备毒酒,却‘死’在了毒酒之下,幕后黑手果真另有其人。
阎铁珊、独孤一鹤、上官飞燕、霍天青都死了,他们都没有活到最后,那操纵这一切的人还会是谁呢,还能是谁呢?
青风观在前山,霍休的小楼就在后山。
陆小凤深吸一口气,上了山。
他决定要做一件事的时候,就绝不会半途罢手的。无论遇到什么事都不会半途罢手。
山并不高,山势却很挺秀。上山数里,就可以看见一点灯光,灯光在暮色中看来分外明亮。
陆小凤忽然显得很烦燥,因为他心里也有种矛盾。
能赶快结束这件事,赶快揭穿这秘密,当然最好,但他却实在不希望发现那阴险恶毒的青衣楼中,真是他的朋友。
——江湖中很少有人知道,霍休也是陆小凤的朋友。
陆小凤苦笑,他突然觉得霍休是幕后之人这个选项似乎并没有比霍天青是幕后之人要好多少。
——也许这就是朋友太多的苦恼。
若是陆小凤对白弦说了这件事,白弦肯定会给他一个不同的看法,正是因为陆小凤交朋友的名声在江湖上实在太大,他这个人在江湖上也被传得太神奇,那些做大事的人才会对他产生兴趣,而和陆小凤交朋友本就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树林中带着初夏木叶的清香,风中的寒意更重,天地肃杀。
没有人,没有声音,红尘中的喧哗和烦恼,似已完全被隔绝在青山外。
——只不过世上一些最危险、最可怕的事,往往就是隐藏在这种平静中的。
白弦突然开口打破这沉静:“霍休是个怎样的人?”
花满楼道:“我只知道他是个又孤避,又古怪的大富翁。平生最讨厌应酬,所以连他最亲信的部下都往往找不到他的人。”
陆小凤道:“他不但讨厌应酬,还讨厌女人,所以直到现在还是个老光棍。”
花满楼道:“他唯一的癖好就是喝酒,不但喜欢喝,而且还喜欢收藏天下各地,各式各样的名酒。”
白弦幽幽道:“难怪会和陆小凤成为好朋友。喜欢喝酒,而且讨厌女人……”
陆小凤哇哇乱叫:“我哪里讨厌女人了?”
白弦拍了拍他的肩膀,理解地感慨道:“我懂的。”
陆小凤莫名其妙,花满楼知道白弦还坚持他和陆小凤才是一对,赶忙转移话题道:“听说霍休的武功也不错。”
陆小凤道:“这个我知道。他练的是童子功,据我所知,世上真正有恒心练童子功的人,绝不出十个。”
白弦突然道:“西门吹雪呢?”
陆小凤怔住:“嘎?”话题是怎么神展开到那里去的?
白弦若有所思道:“你说,如果有一种童子功能够让西门吹雪的剑法天下第一,他会去练吗?”
陆小凤摇头道:“故老相传,只要有恒心练童子功的人,武功一定能登峰造极。但古往今来,武功真正能到达颠峰的高手却偏偏没有一个练童子功的,你们知不知道是什么缘故?”
花满楼道:“不知道。”
陆小凤笑道:“因为练童子功的人一定是老光棍,老光棍心里多多少少总有点毛病,心里有毛病的人武功就一定不能到达巅峰。”
话音刚落,陆小凤就跳了起来,大笑着求饶:“停……停停停,好痒啊!”
白弦收回手:“哼!”
花满楼还在不解:“怎么了?”
陆小凤揉揉笑得通红的脸,努力一本正经:“下山再说。”——卧槽,差点忘了这边也有个小光棍!
他们一路笑闹,总算到了地方。
这是间外表看起来很普通的木屋子。陆小凤深吸了口气,推门走了进去。花满楼和白弦紧随其后。门后面是条甬道,甬道的尽头又有扇门,他们推开了这扇门,就看见了一个小老头,正是霍休。
霍休身上穿着套已洗得发了白的蓝布衣裳,赤足穿着双破草鞋正坐在地上,用只破锡壶在红泥小火炉上温酒。
好香的酒。
白弦仔细打量着眼前的一切。
屋子虽陈旧,里面却打扫得很干净,布置得居然也很精细。
霍休的人也正像这木屋子一样,矮小、孤独、干净、硬朗,看起来就像是被风干了的硬壳果。
很难想象天下第一富人,会住在这样的房子里,穿着这样的衣裳,用这样的器具。
——当一个人有了几辈子也用不完的财富后,他的形象到底应该是个注重品位在衣食住行方面极尽奢华的人呢,还是应该是个孤僻隐居苛责自己的人呢?
——很明显应该是前者嘛,后者简直就是个变态!
‘老光棍心里多多少少都有点毛病。’
想到陆小凤这句话,白弦不禁打了个寒颤。他开始认真思考,要不要像大长老一样,先找个伴等退位?
☆、第一卷·完
温暖的小木屋里,有灯,还有酒。酒是温着的,温酒的是友人。这岂不是一个浪子最期盼的景象?
到底物是人非。
霍休道:“为什么我有好酒的时候,你就一定会找来?”
陆小凤长长吸了一口气,走下石阶,微笑道:“这也许是因为我的鼻子太灵了。”
霍休大笑着又取出几个杯子,道:“酒是好酒,若是众位不嫌弃弄脏衣服的话,还是可以坐下来喝一杯的。”
陆小凤道:“我倒不怕会弄脏衣服。”
霍休道:“你怕什么?”
陆小凤道:“我怕我会像霍天青一样,喝下这杯酒,就要等着别人来收这局残棋了。”
霍休看着他,目光变得像柄出鞘的刀。他没有再看陆小凤,只是慢慢地倒了杯酒,慢慢喝了下去。
屋外已是黑夜,涤荡一切、包容一切的夜。
也不知过了多久,霍休才大笑起来,道:“没想到还是瞒不过你。”老人的目光灼灼紧紧盯着陆小凤,道:“你还有没有什么要问的?”
陆小凤冷冷道:“霍天青还活着。”
霍休脸色变了变,又恢复了那种成竹在胸的笑容:“陆小凤能葬在青衣第一楼,也算是死而无憾。”
“青衣楼”并不是一座楼,而是有一百零八座,每一楼都有一百零八个人,加起来就变成个势力极庞大的组织。他们不但人多势大,而且组织严密,成员身份神秘,所以只要是他们想做的事,就很少有做不成的。
独孤一鹤当然不是青衣楼的总瓢把子,霍休才是。
花满楼微笑道:“若是现在霍天青已经把你的所作所为公诸于众了呢?”
霍休面色不动,冷冷道:“只可惜你们都要死在这里了。”
陆小凤的眼睛里发出了刀锋般的光。
霍休悠然道:“我没有跟一个已经快死的人动手的兴趣。”他在石台上轻轻一按,突然间“轰”的一声,上面竟落下个巨大的铁笼来,罩住了这石台。
这景象很滑稽,白弦的脸色却猛然凝重起来。红衣“少女”冷冷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霍休显然很得意。
——无论是谁,能够把天下闻名的陆小凤逼到死路,他都很难不得意的。
这计划缜密而复杂,他先利用霍天青和上官飞燕杀了大金鹏王,又利用陆小凤除去了独孤一鹤和阎铁珊。只差最后一步,金鹏王朝的财富就要被他整个收入囊中。
做下这样一桩大事,正如同一位画家花费了数年时间来完成一幅倾城之作,这样的作品,若是没有人来分享,岂不也是一种遗憾?
“也罢,我就让你们做个明白鬼,”霍休脸上都好似发出光来:“这铁笼子是百炼精铜铸的净重一千九百八十斤,就算有削铁如泥的刀剑,也未必能削得断,何况那种刀剑也只有在神话传说里才能找得到。”
三人都没有说话,他们都静静听着。
霍休不紧不慢道:“屋子的门是只能从外面打开的,我保证外面再没有人会给你们开门,而如今唯一通往外面的道路,就在石台底下。这地方的机关总枢,就在我坐的地方下面,我一出去,自然就会毁了它。然后这地方所有的出口,立刻就会全都被石块封死,每一块石块重量,都在八千斤以上,所以……”
陆小凤冷冷道:“所以我们就只能在这儿等死了。”
霍休道:“不错。我知道你有个好朋友叫朱停,是个精通于机关的人,可惜即便是鲁班复生,也没法子救你们出去。”他突然露出种很奇怪的笑容来,道:“我知道陆小凤和花满楼不但是两个正人君子,而且怜香惜玉。”
这小老头露出种痛惜的神色来,道:“白姑娘若是不嫌弃吃两个男人的血肉,想必能活得长久些。到那时,我也许就会开门救你出去了。毕竟像白姑娘这样倾国佳人,这世上说不定再也找不着第二个。”
如今已是绝境,陆小凤却突然很想笑。他也真的笑了出来,大笑。
霍休神色变了变,道:“陆小凤,你莫不是以为跟你在一起的女人,都会对你一往情深?”他又瞧着白弦,柔声道:“最美的女人,本就应该在最强的男人身边。”
花满楼俊秀的脸上也满是笑意,疑惑歪头道:“我怎么听说你练的是童子功?”
霍休的脸色已是铁青。
——无论是哪个男人,被人当着个绝色美人的面说不行,脸色都绝不会好的。
陆小凤道:“花满楼,原来你也不是个正人君子。”
花满楼假装叹了口气,道:“无论是谁,和你待久了,也会变得不正经的。”
白弦把玩着发梢,声音还是那般优雅动听:“霍老板若是真有如此诚意,为何不能带小女子走呢?我可吃不惯人肉。”
霍休爱怜道:“这笼子放下来以后,就再也没有法子可以提上去,不过白姑娘放心,十余日后,在下一定会救你出去的。”
“白姑娘”轻轻叹了口气,颊上突然飞起两朵红晕,真真是美艳不可方物,“她”凝视着霍休,眸子里都快要滴出水来,撒娇一般道:“那你也留下来陪我吧!”
霍休正要说话,脸上的笑容却突然不见了。
他整个身体都在颤抖,颤抖得有如风中的残烛,眼睛突出,嘴巴张大却发不出声音,而后不堪重负地晕了过去。
陆小凤道:“是蛊?”
白弦点点头,恢复了少年的嗓音:“在我进屋以后还敢喝酒,真该称赞他勇气可嘉。”毒发也是需要时间的,方才他打手势让陆小凤尽量拖延时间,而陆小凤显然也是个话唠,话题更是随手便来。
陆小凤摇头失笑道:“苗疆之事本就神秘莫测,中原又有几个人还会知道防备之法?”
花满楼揶揄道:“我现在知道了,在阿弦在场的时候不可以喝酒。”
陆小凤道:“别别别,不让我喝酒,还不如要了我的命。”他忽然凑到白弦面前,挤眉弄眼一阵,道:“你不生气?”
白弦一把推开他的脸,犹自嫌弃地用花满楼的袖子擦了擦手,才道:“生什么气?”
陆小凤抹了把脸,支支吾吾道:“霍休他……”
“拜托,”白弦忍不住瞪了他一眼,一脸“朽木不可雕”的痛心疾首:“本少扮起女人来自然是国色天香,霍休为美色所迷再正常不过了,他要是一点反应都没有,我才要担心他的身体呢。”
陆小凤被如此强大的人生观打败了,他颤抖着憋出一句:“你……你……你是个男孩子啊白弦!”
白弦不耐道:“这句话我已经听过了。”
陆小凤道:“还有谁说过?”
曙色已浸染屋外的枣树林。一缕微光,沿着漆黑的甬道照了进来。
小屋里一盏孤灯早已熄灭。久在黑暗中的眼睛乍然接触到光明,忍不住微微眯起。屋外的人似乎也知道这一点,微光极缓慢地拓宽了它的领地,而后是一张成熟稳重的脸,一个熟悉的声音道:“少主。”
白弦露出个大大的笑容道:“来救我们的人。”
光明已在望。
————第一卷·大金鹏王·END————
☆、怡情院初遇
“宝髻松松挽就,铅华淡淡妆成。青烟翠雾罩轻盈,飞絮游丝无定。相见争如不见,有情何似无情。笙歌散后酒初醒,深院月斜人静。”
歌声在夜色中恍如潮水般漫卷而来,白弦掀开帘子看着下方来来往往的人流,恍然有遗世独立之感。“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站得越高就能看得越远,这也许就是世人都要往上爬的缘由?
辞别了陆小凤和花满楼,白弦一路游玩着前往京城。这儿将要有一场盛会,一场江湖中人都不免心向往之的盛会。
怡情院,韶华姑娘的闺房。
抚琴浅唱的女子不时抬眼娇羞地瞧着眼前俊秀的少年,眉眼间盈盈春意,那少年却不管不顾,径自倒茶、喝茶,眸子里空茫茫一片,好像在看眼前的佳人,又好像陷入了不可知的思绪。
女子不免有些恼意,暗暗咬紧了下唇。
她长得并不十分美,并不能让人一眼惊艳,却自有一股纯澈之意,当得起“小家碧玉”这四个字。眉眼都是极清秀的,黑白分明,唇是淡淡的粉,此刻被咬噬成玫瑰的颜色,陡然而生一种妩媚。
这种清纯中的妩媚极为诱人,就宛若罗衫半解,欲遮还羞。
曾有人说过,男人来到京城,若是不去瞧一瞧八大胡同,简直是对不住自己,而怡情院正是八大胡同里最好的青楼。
头牌欧阳情固然丽色无双,其他女子也各有各的醉人之处,就如韶华。
她的颜色在楼中甚至排不进前二十,琴弹得不是最好,歌唱的也不是最好,但要说弹唱最好的,却只能是她了。
所以她今晚来陪伴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