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遥返过身去,锐利的视线扫过众人,朗声道:“从今日起,尔等都是我牙门将军陆遥的部下了。过去的事情,我陆某人绝不追究。我会有粮给你们吃,有饷给你们拿,只要你们服从命令,杀敌立功!”
这番话与其说是给挑选出的三百降卒,不如说是讲给其余汲桑贼寇残部听的,远远地传开了去,顿时引起被分作几处看押的降众门一阵轻微骚动。
“无须耽搁,发放兵器!”陆遥一挥手,立即人授予兵器甲胄给这三百人,并将马匹也配备齐全了。
半刻之后,三百骑兵如同狂风般卷过建春门,直扑邺城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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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量调整状态中,谢谢各位不离不弃。螃蟹顿首。今晚争取加更一章以表心意。
第六十三章 腐鼠(一)
陆遥从睡梦中惊醒。
虽然天色黯淡的很,但从阳光透过窗棂洒落的角度,估摸着将近辰时了。这场好睡,足足睡了五个时辰,犹自觉得不足。自从穿越以来,他自感精力过人,素来醒的很早,但从前夜到昨夜,整整十二个时辰连场恶战,委实太过紧张,使他难得地感到了疲累。
起身看看周围的环境,赫然是一片芙蓉帐暖的华美景象,分明是哪位女郎的香闺。而自己甲胄未褪、周身血染,实在太不协调。陆遥猛力摇了摇头,几乎要怀疑自己是不是又穿越了。他挺身下榻,左肩、右肋和腰侧的几处伤口似乎已经收口,可是血痂粘连着衣物,令他每走一步都感觉疼痛。
身为牙门将军,却每次作战都亲冒矢石、身当锋镝,这其实并非陆遥所愿,实在是时势所迫,不得不如此。陆遥虽然是个穿越者,却自知没有什么王霸之气,也想不出怎么把支部建在连上。一次次的战斗,只让他深深体会到每一名将士都是有血有肉的人、都有求生的本能。
正如兵法有云:兵无常勇,亦无常怯。有气则实,实则勇;无气则虚,虚则怯。说的是士卒的勇气最难以把握,人的情绪心态往往因时、因地而异,战况残酷万变,而勇与怯,完全对立的两种心理反应有时会莫名地集于一身。陆遥与乞活军的将士们算不上很熟,彼此也无统属,故而什么奖赏激励之类,非他所适用。他所能做的,便只有用自身的奋勇作战来鼓舞将士而已。
总算自己的身手算得出众,身体的底子也很好,若是常人,只怕经不起这样的伤势损耗。陆遥皱起眉头,小心地将粘连在伤处的衣服一点点撕扯开,随即大步迈出房门。
这里是红袖招,也是昔日建春门外扼守要道的大型堡垒建安驿。乞活军兵马大集之后,便将之征用了。昨日清晨遭到汲桑突袭时,李恽等人便是据守在此。
那一场大战中,陆遥阵斩汲桑,又领军入城。先逼退了燮安所领的偏师,随后又设下埋伏,重创了黄国所部。剪除了贼军左右羽翼之后,陆遥与田甄、田兰等乞活军大将联兵大进,与石勒的本部人马接连打了几场硬仗,最终迫得他逐步退出邺城。
但陆遥心里明白,他毕竟是并州来人,在魏郡身属客将。若是表现的太过活跃,想必自李恽以下的乞活军众将校都会有所不满吧。于是待到战局大致底定,他便借口疲惫,领着自家收编的兵马若干离开邺城,返回建安驿附近扎营。
邺城中多少年来营建的无数华美建筑,泰半都已毁于祝融之灾,许多地方的火势至今还熊熊不熄。剩下一些未曾过火的里坊,也都被贼寇们破坏得不像样子。更不要说城中百姓伤亡极多,大量尸身曝露在外,如果三五日内不能及时清理埋葬,极易引发瘟疫。故而自李恽以下的乞活军诸将、自羊恒以下的原新蔡王官署和魏郡大小官员,都不得不在建安驿暂且栖身。陆遥等人作为并州使者,也得到了其中一处奢华的院落休憩。
放眼四望,红袖招果然亭台楼阁连绵,极显奢华。只不过此刻楼宇间往来的都是铿锵甲士,肃杀之气四处弥漫。不远处的主楼上,可以看到乞活军主将、扬武将军李恽的将旗高悬。而在稍远处,邺城上空的滚滚浓烟不散。
门外负责值守的楚鲲抱着长刀在门口瞌睡,脑袋慢慢地垂下去垂下去,撞到刀柄以后再霍然抬起来,接着再慢慢地垂下去。少年人难免渴睡,何况值夜辛苦,从前日算起,他已经快二十个时辰没有阖眼了,再怎么也坚持不住。偏偏陆遥有事要问,于是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没想到此举把楚鲲吓了一跳。他猛地跳了起来,一边左右张望,一边伸手去拔刀,直到看见陆遥才有些脸红地笑起来。
陆遥信步向主楼走去:“此刻局势如何?”
“今日凌晨时听说,贼寇已然全面撤离邺城。除了沿途留少许悍贼据守各要地为掩护,其主力挟裹大批民众往内黄县退去。薄盛、田兰等将军正驻军于城中恢复秩序,寅时前后收复宫城,正向三台进发。”楚鲲随在陆遥身后,应声禀道:“计算时间,此刻说不定已经夺回三台了。”
陆遥略点了点头,没有说什么。邺城被贼寇劫掠一夜,城中大火此时还在熊熊燃烧,此时遣军入城看似节节胜利,其实并没有实际意义。在陆遥看来,宜将剩勇追穷寇,遣军马追击贼人,夺回被挟裹的百姓才是正理。
须知汲桑虽死,贼军实力尚存,而且石勒犹在!对石勒的才能,陆遥觉得再怎么高估都不过份。数月前的晋阳大战中,陆遥明明已经斩杀乔晞,击溃匈奴偏师。这石勒却能硬生生地统合各部重整旗鼓,随即展开反攻,几乎把陆遥逼进绝路。
而昨日的邺城战场上,陆遥挟战胜之威、高悬汲桑之首,又以贼军降卒为前部强攻猛打……即使如此,依然没能扰乱石勒的部众,被他且战且退,安然撤出邺城西去。想到又被这华夏大患逃走了,陆遥很是气馁。
更重要的是,贼军此番大掠邺城,将魏晋两朝数十年积存的物资、财富、兵甲一扫而空,其收获之丰富,简直难以想象。若是让他们安然退回老巢休养生息,再整编挟裹入来的败兵、流民……只怕数月之后规模会翻上几倍,那时可就悔之莫及了。
转念一想,乞活军或许是急于想确定新蔡王的生死吧。毕竟所谓乞活,其主导者都是追随着司马腾远离故土的并州士人,许多都是昔日并州官宦世家出身。司马腾前后主政并州七年之久,与这些人的鼎力支持脱不开关系。而若是司马腾不在,乞活军何以自处便成了绝大的难题。
“丁将军和老薛他们几个呢?”陆遥又问道。
“一早就出门去了。他们打算为此战中牺牲的弟兄们找个适合的葬地。”楚鲲看了看陆遥,又道:“薛将军特地吩咐莫要唤醒您,让您多多休息……他说,他会安排的妥帖,待落葬之时会来相请。”
陆遥点点头,又摇摇头。此番前来邺城时,根本就不曾想到会陷入战事。唉,结果却身不由己地卷入了这连番恶战。昨夜清点兵马,随自己东下太行的三十名精锐将士,如今存者不过半数。丁渺更是失去了他的得力臂膀、谯国子弟丁瑾。虽然说乱世人命不如草,朝夕相处的同袍离世而去,毕竟叫人心伤。
叹了口气,他向楚鲲道:“先贤有言道:事死如生,事亡如存。非是奢靡,只为了体现一片心意罢了。你去转告丁、薛二位将军,虽然咱们身在乱世,可丧葬之仪不要太过简陋。”
“是。”楚鲲转身将去。
陆遥拍拍自己的额头,忽又将他唤了回来:“对了,对了……”
“这事无须你再跑一趟。看看哪个兄弟在附近的,遣去传个话就行。我还有件事要问你,说完了你便去休息罢,莫要累坏了。”陆遥伸出一根手指:“卢志卢子道,现在何处?”
“按将军您的吩咐,将他拘在营中牢牢看管,不教有机会与外人沟通。朱声朱队主亲自跟着,寸步不离。”
话音未落,拐角处一人如飞也似狂奔过来,连声大叫:“将军!将军!不好了!”定神看去,那人不正是朱声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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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助,不知道怎么才能看到投月票的全部读者名单?现如今只能看到最后五行,想要感谢,不知从何谢起。作为收藏量排历史军事类八十六名的仆街文,居然先后得到了16张月票,实在是受宠若惊。螃蟹顿首。
上周的更新很不给力,一者因为工作很忙,精力不济;二者也因为下一阶段的情节尚须完善,再次向大家说声抱歉。不过现时已大致考虑好了,也算安然渡过瓶颈期,呵呵,可喜可贺。无论如何,螃蟹都会用认真的态度来写作,还请大家始终帮助和支持我。
第六十四章 腐鼠(二)
看着朱声仓惶的神色,陆遥顿觉不妙。
他一个箭步迎向前去,将朱声拉到路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看了看周边并无他人,才问道:“怎么了?”
朱声应声答道:“启禀将军,卢志……卢志不见了!”
陆遥猛然间头晕目眩,扶着身边的矮墙才勉强站定。好吧,好吧,果然如此。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身为昔日成都王司马颖赖以图谋天下权柄的谋主,卢志所谋极大。而他从死牢中脱身不过半日,翻掌之间就将纵横大河南北的汲桑贼寇剿灭,其纵横捭阖之能更为陆遥所深悉。太史公云:“子贡一出,存鲁,乱齐,破吴,疆晋而霸越。”在此刻的魏郡,卢志便是子贡这样的人物。若任他放手施为,渐渐尘埃落定的宗室诸王之乱必然再生波澜!
可是,这样做合适么?
自永宁元年以来,朝廷诸王争权,各起大军攻战。中原大地兵连祸结,胡汉各族百姓,无不度日艰难。偏偏那帮豪门世家、高官大吏,又只知道屁民可欺,他们有贩卖人丁牟利的、有敲骨吸髓收税的、有公然抢*劫来发家致富的……在他们毫不留情的操*弄之下,无数百姓走投无路,只能沦为盗匪。
在这些盗匪之中,又有強豪乘势而起,冀州有汲桑、石勒,青州有刘伯根、王弥。他们所经之处肆意地抢掠、搜刮、杀戮,像滚雪团一样迅速地扩张规模,用暴力手段将一个个村社化作废墟,然后挟裹百姓加入到贼寇队伍之中,又给更多的百姓带来噩梦般的苦难。而当这些贼寇与胡人政权相结合,就产生了更加可怖的破坏力。最终将整个大晋王朝的虚弱、腐朽暴露无遗。
与此同时,庞大的匈奴帝国分裂之后二百五十年,北疆胡族重新聚集起了足够的力量。无数凶残而贪婪的胡人正在磨刀霍霍,就像草原上的狼群逐渐逼近猎物那样,等待着属于他们的盛宴。他们中的部分人,那些近百年来逐步迁居到河北与关中的匈奴人、氐人、羌人、乌桓人和羯人,早就已经从大晋朝廷的肢体上割下一块块鲜美的血肉来了。
膏腴之地沦为战场、汉家儿郎死伤枕藉,大晋政权持续失血,然而陆遥抬首四顾,简直是一片举世昏昏,武将怕死、文官爱钱、帝室昏昧、盗贼蜂起……更可怕的还有卢志之流,他全心全意都扑在了与东海王司马越的对抗之上,眼中根本就看不到大晋王朝危在旦夕,心里丝毫都不曾同情过无辜受难的黎民百姓!
陆遥从来都不曾想过要与卢志合作,哪怕卢志开出足以令任何人心动的价码,也打动不了陆遥。对于这名昔日曾动摇天下的大谋士、陷害江东陆氏宗族子弟数十条性命的大仇人,陆遥随时都保持着高度警惕。
如果考虑现实的问题,陆遥如今乃是并州刺史刘越石麾下的牙门将军,而越石公正是东海王司马越得力臂膀。万一卢志与自己的往来被人泄露出去,东海王必定震怒,而越石公只怕也难做的很。
自邺城战事告一段落之后,陆遥便不曾再与卢志见面,只令朱声带了若干可靠的部下将他紧密看管。卢志所在的营帐周围,有并州将士加以监察,甚至饮食起居都不容他单独行动。而刘飞、白勖等昔日由卢志派遣的成都王麾下死士,陆遥则格外示以亲厚,邀他们与自己一同住在建安驿内,一来免得彼等再生二心,二来,也正好隔绝他们与卢志的关联。
这样的安排,不可谓不完善,陆遥原打算待诸事底定之后,再细细思忖该如何处置卢志。可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竟然在朱声等人的眼皮底下消失了?
陆遥下意识地咯咯按压着掌沿,竭力压抑自己的焦躁情绪:“你说,你说。究竟怎么回事?什么时候发现的?”
朱声满面羞惭,猛地跪倒在地:“将军……”
身为陆遥特别信重的部下之一,朱声对卢志的背景十分清楚,更深深了解此人的特殊意义。陆遥将看管卢志的任务交给他,本是看中了朱声的机敏性格。结果他仅隔了一天,就让卢志给逃走了!朱声简直恨不得伏剑以血耻辱,他在石板地面上咚咚地磕了两个头,额前顿时鼓起青紫的大包。
待要细述,陆遥突然踏前两步绕过了朱声,匆匆地道:“此事回头再说。你赶快回去,且将降兵们安顿好了。没有我的军令,营中绝不允许任何人出入。另外,楚鲲!”
“在!”
“辛苦你走一趟,立即召回丁渺、薛彤、沈劲等人。”
陆遥的话说得又低又急促,朱声和楚鲲尚未来得及答话,他也不理会。他径自微笑着向前,提高了嗓音道:“李将军!”
原来是李恽匆匆忙忙地急赶过来,这时已经抬脚跨过院门。
邺城防军的高级军官几乎都已没于战乱。此刻,李恽便是魏郡上下毫无争议的武官第一人,手掌数万大军,魏郡数十万百姓安危集于一身。或许是因为这个缘故,李恽的行动气派与两天前大是不同。只见他的身旁两列持戟甲士鱼贯而列,从院门口一直排到陆遥跟前。一件件铁兜鍪、筒袖铠散发着金属色泽,显得十分威严。
李恽本人的状态却似乎不怎么好,他眼窝深陷,颇显憔悴,神情里带着过度亢奋的异样光彩。陆遥刚躬身施了半个礼,便被李恽紧走几步带到路边去了。
“道明,新蔡王薨了!”
“是么……”陆遥只是微微颔首。昨日汲桑石勒贼寇就已这般宣扬,此时不过是最终确定了他的死讯而已。对于司马腾这个一手导演了并州、邺城两处糜烂局势的罪魁祸首,他实在没法调动起多少哀恸之情。
李恽看看陆遥显得过于平静的面庞,又加了一句:“新蔡王薨了啊!弟兄们找到了他的尸身,唉,真是惨不忍睹……”
李恽捶着胸膛,连连顿足、叹气,陆遥却插言问道:“却不知石勒贼寇如今在何处?李将军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