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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汲桑所部则冲向铜爵苑中的白藏库。左思于其天下传唱的名篇《魏都赋》中赞曰:“白藏之藏,富有无堤;同赈大内,控引世资。”白藏库有储藏各种财货的库房一百七十四间,是天下知名的大库。贼寇们迅速杀散了白藏库的守卫,将历代积储的珍宝洗劫一空,随即又先后攻破武库、牢城、马厩等处。这股贼寇得叛军相助,又挟裹牢城中的若干死囚,再得了军械和良马,实力迅速膨胀。于是汲桑下令,直扑宫城而去。
途中,不少贼人眼热邺城富庶,便脱离了大队,径往城南的居民区劫掠。此时陈*元达布置的暗桩在城中几处要地放火,不少晋军被火势所逼跑出来,彼此又无统属,只得在城里到处乱窜,正与贼寇撞上,双方便在街道和各处坊市之间剧烈械斗。
火势迅速蔓延,数十处零星火头聚集成汹涌火海,仿佛饥饿难耐的巨兽,将邺城两朝经营的多少华美楼台一一吞没。躲藏在里坊中的大批百姓随之迫于火势四散逃亡。脱离了里坊墙垣的掩护,这些手无寸铁的百姓就如同待宰的羔羊也似。贼寇起初还抓住他们抢掠财物,到后来便杀得性起,往往砍翻在地之后再去尸体上搜罗细软。更有成百上千的百姓明明已经跪倒求饶,却仍然被排头杀去,绝不留手。男女老幼的哭喊之声响彻天际。
由于大股贼寇脱队抢掠,汲桑所部在到达宫城之后,兵力反倒减少了四成还多。这使得汲桑自己都有些担忧,那宫城墙高池深,就算用数万人去攻打,都未必得逞,何况眼下这批马贼。然而,攻取宫城的过程与石勒攻取三台如出一辙,也是驻守要隘的军官率先叛变,随即局势大坏。
驻守司马门的是数个时辰前领人擒拿陆遥的高瘦将领。此人名唤常袭,是深受司马腾信赖的大将,配下八百名精锐的铁甲武士,乃是车骑将军府的核心武力之一。然而汲桑贼军一到,他与亲信部下突然发难,斩关落锁迎接贼军突入。司马门一破,其后几道城门的防御更是形同虚设。汲桑身披铁铠,手持六尺长刀,一马当先突入城中,连破城关三道,不知斩杀了多少晋军。
此时周良、石鲜、司马瑜等幕府高官尽在宫城,听政殿之后的险要尚未易手,若他们应对得力,原可稳住阵脚。可这数人实在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居然簇拥着新蔡王,企图从城北的广德门逃走。须知将为兵之胆,首领既走,晋军军心遂大溃不可制,一如去岁并州之事。汲桑遂破宫城,其部下李丰乃征虏将军张泓故将,与司马腾有死仇,于是领轻骑追逐出城,诛杀司马腾及其三子司马虞、司马矫、司马绍,周良以下幕府诸人尽数被杀。钜鹿太守崔曼等人也同时遇害。
汲桑得报大喜,传令所有部下,一起大喝宣扬司马腾已死的消息。这使得原本尚在抵抗的晋军几乎全都失去了战意,许多士卒都抛弃了武器逃亡,甚至有些原本对朝廷心怀不满的士卒反而加入了贼寇的行列。
或许是因为司马腾之死代表着战斗的胜利,汲桑所部贼寇此时完全分散开来,沿着大街小巷肆意抢掠。这使得邺城的局面进一步失控。邺城之富庶天下知名,城中多有官绅豪商居住,此刻这些人便遭到贼寇残忍的对待,不仅荡尽家财还丢了性命。到后来,贼寇们发起了性子,干脆便一坊一坊地屠杀过去,沿途抢掠财物、奸*淫妇女、四处放火。城中百姓死伤难以计数。
一片混乱之中,唯有石勒所部军纪严整,几乎丝毫不乱,石勒反复向部下将士们强调,只要全数夺取邺城的七座城门,整座城池尽可为所欲为,何须贪图眼前小利?于是他们沿着邺城的外城墙急速前进,直取广阳门,随即又分出偏师攻向建春门。
陆遥自然不知道建春门已经成为了最后一座尚未易手的城门,更不知道石勒已遣出精兵攻向此地。这时他正机警地带领部下们在巷道之间急速前进,除了脚步踩进血泊时偶尔发出噼啪之声,没有人说话。沿途行来,无数惨绝人寰的景象扑入眼帘,这使得每个人都心情沉重到了极点,而陆遥的情绪尤其变得恶劣。
每逢经过路口,负责在前方探查的丁瑜、丁瑾兄弟都会用不同的口哨声传回讯息,众人据此或者隐蔽、或者加快脚步,有惊无险地经过了半个邺城。丁渺的部下们不仅善战,也都是经验丰富的斥候,这时候确实发挥出了特殊的作用;当然也得益于邺城内部格局方正,否则在这夜里连确定方向都是难事。
这一行人中,胡六娘毕竟不熟军旅规矩,兼之是女流之辈,走了不算很远,却几番没能及时听清陆遥的指挥,屡有行差踏错。这时正急速通过一个路口,原本陆遥将她安排在队伍中央,被数名士卒掩护着,岂料她被路边成堆成排的男女尸身骇得脚软,不知何时便落到了后面。
刚巧路口对侧一名赤裸上身、露出浓密胸毛的贼寇手里抛着几个金锭,得意洋洋地兜转过来,与胡六娘撞个正着。那贼寇眼看美色当前,顿时眼睛都绿了,连声淫笑着伸出簸箕般大手来擒:“小娘子,来来,陪大爷乐呵乐呵。”
胡六娘是太行山中绿林魁首,精通刀术,身手绝伦。若在平日里,这等粗蠢汉子便来十个八个都不够她练手的。但这时或许是心神不定,她怔怔地全没反应过来。
眼看那贼寇扑近,破风之声呼地响起。一柄长枪贴着胡六娘的耳边飞掷过来,正正地从那贼寇咧胸膛搠入,枪尖切断了脊骨透出,深深地刺入身后的墙体里。那贼寇手脚乱动地挣扎了几下,翻起死鱼眼挂在了抢柄上。
一股献血从胸前的窗口怒射而出,喷了胡六娘一脸。胡六娘只来得及惊呼一声,忽觉手臂一紧,被人拉扯着趔趄了好几步,总算重又跟上了其余众人。扯着她臂膀的赫然是陆遥。只见陆遥脸色铁青,沉声喝斥道:“发什么昏?你是嫌自家命长?还是要害死大伙儿么?仔细跟住了,莫再如此胡闹!”
这番话可丝毫没留半点情面。依胡六娘的火辣性子,若平日里遭此对待,只怕已拔出短刀挥过去了;但此刻她毕竟也知形势危急,居然忍住了这口恶气,只咬牙抱怨道:“放心,老娘我可不是吃素长大的!”
大约经过三五座里坊,他们遭遇到的贼寇渐多,已难完全避过。因而沿途接连发生了几次激烈的战斗。如果是小队的贼寇,陆遥等人以猛烈的攻势将其歼灭。这些贼寇或许骁勇,但此时多半都带了一身的金珠绫罗,还有在女人身上发泄到腿软的,遭到陆遥所部精锐的突然袭击后,根本连求救的机会都没有就一一授首。而如果贼人数量较多,陆遥等只能绕路而行。
沿途也有不少落单的逃亡晋军士卒,众人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无视,与其让这些弱兵拖慢了脚步,还不如由得他们自生自灭吧。
他们甚至还曾与一群没头苍蝇般乱撞的百姓碰个正着。那些百姓个个惊慌失措,许多人带着伤势,献血溅了满身,显然是某处里坊被贼人洗劫后逃出的幸存者。他们看到陆遥等人手持刀枪奔来,误以为也是贼寇之属,顿时惊呼起来。有人返身往回跑,也有人瑟瑟发抖地跪倒在地,瞑目待死。
一名妇女踉跄着从一行人前方走过,她两眼失神、胸乳尽露,显然遭到了极可怕的侮辱。而更可怕的是,她的左臂被利刃齐肘斩断,断臂的截面上挂着撕裂的筋脉和凝固血块。她用右臂紧紧地抱着一个被砍下的婴儿头颅,发出阵阵撕心裂肺的悲号。这女子似乎已经有些疯癫了,当丁渺从她身边经过时,她歪歪扭扭地冲向去,合身抱住丁渺的腿,狂笑着嘶声道:“你们杀了我吧!杀了我吧!让我和孩儿死在一起!”
丁渺脸色变得煞白。他连连摆腿,却怎么也无法从她的臂膀中脱身。挣扎到后来,那妇人干脆一低头,猛地咬在丁渺的腿肚子上。疼得他连连倒抽冷气。以丁渺的天生豪勇,若非心中不忍,如何会奈何不了一个妇人?最后还是丁瑜帮忙,半强迫地将那妇人拉扯到了路边,一行人竭力突破各种纠缠,继续向东急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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坚持!坚持!坚持!螃蟹不断给自己打气!
第三十三章 魔域(三)
天光阴郁,浓云四合,而宫城方向燃起的冲天烈焰将云层都映作了血红色。陈沛停下脚步,远远张望一眼,只觉那些翻卷的云层就像是一张张凶残可怖的妖魔面孔。来自四面八方的嘶吼声像是浪涛般灌入耳中,或尖利、或癫狂、或哀恸、或惊恐,此起彼伏,使他突然觉得有些晕眩之感。
而在近处,许多形貌凄惶的居民在陈沛的皮靴边簌簌发抖。当陈沛停留在他们面前时时,他们胆战心惊地伏倒在地,有的人小心翼翼地向后蜷缩着身体,也有人偷眼观看他的神情,露出谄媚的笑容。
很显然,自己现在这幅样子,比那些贼寇看起来还要凶恶的多。陈沛完全无视聚集在他身上的种种眼光,他心事重重,但是步履坚定而迅速,保持着军人世家的本色。
再往前走就是永平里,这一部贼寇临时盘踞的据点。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汗臭和血腥气味。在道路两旁的房舍里,许多人一撮一撮地聚集着,毫不介意身边堆积着新死的尸体。这些人有些或坐或躺着休息;有些兴高采烈地挑拣着抢夺来的金珠珍玩,互相比较着收获丰厚与否;有些骂骂咧咧地调教着主动投靠入军的几个地痞流氓,拿了把缳首刀反复比划;还有些人掳掠妇女在此,迫不及待地当众宣*淫,赤裸的身躯像是白色的虫子在蠕动,丑态百出。
陈沛略微皱了皱眉,露出一丝厌恶的神色。这些人都是汲桑的部下贼徒,自从攻入邺城之,彼辈便化作无恶不作的人形野兽,令陈沛深感不满。但他对此无能为力,身陷贼窟这么久,想要洁身自好都很困难,遑论其它?
陈沛字庆年,是清河鄃县人,自幼从军。以弓马娴熟、骁勇善战之故,得为成都王司马颖帐下卫士。永兴二年成都王被废,其故将公师籓起兵于赵魏相迎,顷刻间聚众数万,陈沛也在其中。可惜成都王毕竟大势已去,公师籓在几方围攻下迅速败亡,而陈沛则身不由己地为汲桑贼寇所挟裹,成了河北贼寇的一员。
永平里并不大,在人群中曲折穿行数百步之后,抬眼望去,就见到几面旌旗横七竖八地斜倚着,在夜风吹拂下,旗面有时翻卷在一起,有时分开。最大的一面旗帜上写着几个大字:“武牙校尉黄”。
旗帜下是一处颇显奢华的屋宇,屋里灯火通明,但房门紧闭着。走到近处,就听见屋里传出皮鞭抽打的劈啪声响、数个女人的哽咽哀鸣,还有一个粗野的嗓音在破口大骂:“活该千人骑万人压的贱女人!操你*妈的骚货!老子干*死你!”
毫无疑问,正在屋里发泄兽欲的,便是汲桑麾下得力的悍贼,新近受封为匈奴汉国武牙校尉的黄国。
几名贼徒怀抱着武器守候在门外,眼看陈沛走近,便挤眉弄眼地做着猥亵的手势。陈沛完全无视他们,站到门外,重重地咳了一声:“黄校尉,汲大将军有令。”
屋里的黄国发出一声焦躁地咆哮。他重重地将女人推开,又猛地拉开房门,丝毫不介意自己筋肉虬结的赤裸*躯体暴露在外,那根带着白*浊液体的器官在两腿间晃晃荡荡:“狗*娘养的,有什么鸟毛大的事情,不能等一等再说么?”
这个满口污言秽语的家伙,完全就是一条疯狗。但陈沛并不惧怕,他面无表情地以独眼凝视着黄国,一字一顿地道:“汲大将军有令,令黄校尉所部急趋建春门,与石勒汇合,阻断晋军入城通路。”
黄国打了个嗝,喷出浓烈的酒气:“呃……大当家这是要拿下整个邺城啊……”他猛地跳了起来,纵声狂吼:“杀千刀的杂种们,打起精神!大当家有令,叫我们攻打建春门!都给老子提起刀子杀人去!”
随着他的吼声,群聚在各处的贼伙们就像被烧了巢的马蜂般,嗡地一声全都行动起来。
黄国丝毫也不耽搁,翻身从门边倒提出惯用的砍山刀当先就行。几名亲信护兵一溜小跑着赶到,为他披上甲胄。黄国身为汲桑的得力臂膀,转战大河南北,常为先锋。其配下的贼徒超过千人,乃是河北群寇中有数的善战精锐,此刻虽然大部都分散出去掳掠,能够调动的还有三百余人。在他看来,凭这三百人,足够拿下晋军把守的建春门了。
大步迈到永平里的坊门,黄国突然想起一事。他停下脚步,大声喊着:“狗日的,把那个小官儿带过来。老子得问问往建春门怎么走啊!”
黄国的手下有两名猛将,行军作战时须臾离不得。一人便是适才带来汲桑军令的陈沛,此人为公师籓旧属,深通兵法,尤其擅使铁矛,曾于万军之中阵斩清河太守冯熊。只因公师籓兵败,如他这等朝廷要犯无处可去,才不得不栖身于黄国所部。黄国对他既有倚重,又颇有顾忌。
另一人则是黄国口中的“狗日的”。这人也是能够披坚持锐的猛将,名唤张狗,与黄国乃是自幼认得的同乡,故而黄国常常用“狗日的”相称以显示亲近。
听得黄国召唤,张狗推推攘攘地押来一人:“大哥,那狗官在此!”口中说着,他飞起一脚将那人踢倒。
那人挣扎着想要起身,黄国狞笑一声,抬脚踩在他肩上,顿时将他压得重又趴伏下去:“陈功曹,你给老子说说,往建春门怎么走才方便?”
这“陈功曹”乃是司马腾部下幕僚、车骑将军功曹陈嵩。此人原是成都王司马颖所任命的魏郡太守,司马颖败落之后,他被范阳王司马虓褫夺官职贬为庶民;待新蔡王坐镇邺城之后,才重又给了一个功曹的闲职。数月前,匈奴汉国黄门侍郎陈*元达携了大额金珠来访,说动他投靠匈奴,与汲桑贼寇里应外合攻取邺城,前后又许了诸多承诺,允他高官显爵。陈嵩原本就是个热衷名利之人,又对当朝不满,于是一拍即合。
此番汲桑贼寇奇袭邺城,陈嵩便是陈*元达所说的内应之一。他亲自为贼军带路,赚开了两座坊门,自以为立下赫赫大功,于是言行举止便未免高傲了些。谁知汲桑贼寇哪里是好相与的?他们泰半出身奴隶,天然就对陈嵩这种官员充满憎恨。陈嵩几句话说得不妥,贼寇顿时翻脸将他家族所居的里坊攻破,肆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