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大喜。”
门外传来宫人的齐声高贺,夏澜玥便知夙宸来了,收起脸上的清冷,嘴角勾起温和的笑意,正迎上迈步而入的夙宸。
此时的夙宸朗目含星,一身叫人仰视的峻冷潇洒,在这满室流光的照耀下更添了几分难见的柔情。
夙宸走近,便闻得他身上的酒气,双颊更因这浓郁的酒气凭添了几分红晕。
宫人手托金盘将合卺酒跪送到身旁,夙宸含笑取过那成双的龙凤夜光杯,将一盏递给夏澜玥。
她看着面前的琼浆玉液,浮光若影,心知只要饮尽这杯中之酒,他们便是夫妻。
那一瞬间她的心下掠过无数的思绪,最终却化作了十年前的血流成河,她的心下一寒,接过夙宸递来的酒,与之共饮。
秋碧见二人共饮完合卺酒,立刻笑道:“恭贺皇上、皇后娘娘喜结连理。”语罢,便向左右使了个眼色,在场宫人皆会意,仅然有序地出了宫门,空留一室静谧。
“这是朕第二次大婚,可心情却比第一次要开心许多。你我已有一子,可朕却觉到今日才真正拥有你。”夙宸的声音轻缓而沉淀,像是有些醉,可那明亮地眸子却显得他格外清醒。
夏澜玥浅浅一笑,从鸾榻上起身,缓步走至窗台,推开红木窗扇,只觉夜里一阵沁凉地风袭襟,吹得她那鲜红的凤袍喜服微动。
她静伫窗台,仰望夜空繁星璀璨,低声道:“皇上可愿陪媚儿走一圈?”
夙宸看着她那纤弱地背影,目光微闪:“走一圈?”
夜风轻缓,夏澜玥已褪去身上那繁复的凤袍与沉重的凤冠,夙宸陪在她身侧,走过皇宫那条长长的康庄大道。
夏澜玥目光空洞,可嘴角去凝着笑,低声道:“今夜,我想将这整个皇宫走完,此后我便再无机会可以这样放纵自己去行走,因为我将是这魏国的皇后。”
夙宸跟着她的速度行走,目光凝重,却未答话,也许这一刻他根本不需要说任何的话,只需要做个倾听者。
“你知道这些年我是怎么过的吗?自从那一日燕国的灭亡,我便被密养在了臻王府,有那么一段时间我日日夜夜在梦中惊醒,脑海中挥之不去的血流成河,还有父亲那具无头尸。我虽不像父亲那般热爱家国,肯为国捐躯且死而无憾,但魏国不能如此待我的父亲,像父亲那样一个英雄即便是战死沙场,也不能如此侮辱他的残骸,所以我立誓要为父亲报仇。我对臻王虽然有感情,但两人之间却一直是利用的关系居多,他想要这魏国的天下,我想要慕飘羽的血祭奠我的父亲。”
☆、第167章 君王侧(4)
夏澜玥似乎旁若无人的诉说着这些年她从来没有对人提及的心事,她心中的恨与痛,似乎在此刻才能全数倾泄而出。
“在这宫中为奴三年,走遍了整个皇宫的每一寸土地,心中时时刻刻牢记着父亲的大仇,我步步为营,隐忍屈悲,与臻王里应外合,不断送出情报,迷失了自己的本性。我陷害了慕嫣然,只为打压慕飘羽,可最终却得到慕飘羽的以德报怨,我时常会责问自己,若是慕飘羽杀我父亲是情非得已,我是否会原谅他所做的一切?”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一顿,可前行地步伐却未曾停留过分毫,发丝在黑夜中飞舞,迷离地眼中有着几许期盼,也许在等着夙宸可以说些什么。
夙宸依旧沉默不语,只是微醺地目光中流出几分复杂地情绪。
沉默半晌,夏澜玥轻轻地笑了,继续开口道:“我给过慕飘羽解释的机会,可他没有给我任何的解释,所以我不能宽恕他对我父亲所做的一切,因为他杀的那个人,是对他有救命之恩的叔父,不可原谅。”
就如此时,她也在给夙宸一个解释的机会,她真的希望夙宸能开口解释一下当初攻打燕国之事,更想亲口质问他为何当初连父亲的首级也不肯放过。
可最终夙宸却什么也没有解释,而她也什么都没有再问。
也许,欺骗,才是真相。
风声依旧,夙宸与夏澜玥并肩走在皇宫的每一寸土地上,远远望去,龙凤呈现,珠联璧合,羡煞了多少宫嫔。
可那两道身影下掩藏的,却是今后难以预料的风起云涌——
大将军府内灯火稀疏,诸多冗廊小院皆灭了灯,独独书房外的主院灯火通明,慕飘羽一袭白衣胜雪在黑夜中拔剑狂舞,明亮地灯火闪着那道道剑光愈显凌厉。
剑至锋芒处愈显凌厉,随意挽起的发丝已散落数缕,却丝毫未影响其剑势之狂傲,狂舞的剑气到极致,他却忽地停了下来,怔然地望着剑锋一处似陷入了回忆。
那一刻,仿佛回到了多年前,就在菩提树下初次见想见时,她甜甜地对他笑着。
她说她叫李媚,那时他心中便已讶然,早在日前父亲便对他提起过李媚这个人,他想与李元将军结个亲家,问过他的意思。
他当时一口拒绝,却未想到竟能在此处与她相遇。
那时他们说,有缘便会再见,果真再见了。
可再见之时,却早已物似人非,他身负血海深仇,甘心在李家寄住是因要掩其锋芒,答应娶李媚也只是权宜之计,他要保存实力,更重要的是要借李元的势力掩藏自己。
在李府的两年,虽与李媚说的话不多,可见面的次数却颇多,也许有了婚约在身,对她也不禁多了几分留心。
这些年,他从未后悔过灭燕国,却遗憾未能保住李家,这份愧疚这么多年过去了,成为了他心中永远的遗憾,却让她再次看见了李媚。
☆、第168章 君王侧(5)
而当初的未婚妻,却成为了魏国的皇后,他好兄弟的妻子。
也许这真的是缘分,当初菩提树下三人初次相见,铸就了这一生的牵绊。
慕飘羽想至此处,缓缓收起剑势,嘴角扯过一抹清淡地笑意,却是那样苍凉。
忽然一个人影匆匆奔来,站定慕飘羽面前压低了声音道:“将军,府外有人求见。”
慕飘羽收回思绪,冷冷地看着面色凝重地苏管家,问:“谁?”
“他自称夙锦。”苏管家自然知道夙锦这个名字,亦不敢自作主张,只亲自前来禀报。
“他?”慕飘羽面色冰寒入骨,半晌后才道:“带他从后门进,不要让人觉察。”
苏管家担忧地道:“将军确定要见?万一此事被皇上知道,可要疑你。”
慕飘羽冷笑:“皇上疑我已不是一日两日了。”说罢便收起剑,迈步入了书房,苏管家则是怔在原地片刻才回神,心中仿若被什么东西击打而过,瞬间明白了什么,即刻迈步前去迎人入府——
翌日,突如其来的一场暴雨一扫连日来的燥热,倾泄的大雨依旧不能阻止众宫嫔前来请安的步伐,未央宫内喜气不减,热闹非凡。
众宫嫔手中皆带着一份贺礼前来请安,秋碧与秋遥来回数趟才将贺礼尽数收起,满座宫嫔堆着满满地笑意恭贺着皇后大婚之喜,巴结讨好之势甚重。
独独慕嫣然至始至终冷着一张脸,从前这夏澜玥是她身边的宫婢,如今反倒她成了这后宫之主,心中难免无法欣喜的起来,亦是无法堆起虚假的笑。
倒是郑端妃打冷宫出来之后,那不可一世的性子倒是收敛许多,对于当初刁难过的夏澜玥倒也是卖力讨好,只恐她一不开心,自己又要被禁足宫内。
“皇后娘娘,蒹葭宫来报,四皇子突染风寒,静贵妃今日不便前来请安。”未央宫总管太监曾言来报。
夏澜玥听罢便是一笑:“四皇子没有奶妈吗,需要静贵妃亲自照料?”
曾言立刻会意,只道:“奴才这就去请贵妃娘娘。”
待曾言退下后,蒋才人即刻哼道:“自从贵妃从兰亭水榭被放出来后,皇上至今未曾见过她一回,她还当自己是当年那个荣宠于一身的贵妃吗?今日是众妃头一次给皇后娘娘请安,她竟借口不来,照嫔妾看,就该再将她遣回兰亭水榭。”
蓉修仪附议道:“就是,若非皇上疼爱皇后娘娘与太子,大赦天下,就谋害先皇后之罪,这静贵妃如何能出的了这兰亭水榭,她就该感恩戴德前来拜谢。”
夏澜玥看着蒋才人与蓉修仪的话语,想起当初静贵妃荣耀时,她们对静贵妃的谄媚,如今却是落井下石,只觉后宫冷暖,便是如此罢。
倒是郑端妃听到此处起了身,跪在了夏澜玥面前,她目光凄楚道:“皇后娘娘,蓉修仪说的对,若非皇上疼爱您与太子大赦天下,嫔妾如今还被幽禁在宫中生不如死,您犹如嫔妾的再生父母,您的恩情嫔妾此生不忘。”
看着郑端妃愈往后便声泪俱下,夏澜玥倒是有些讶然,若是做戏,她确实演到位了。
☆、第169章 君王侧(6)
“端妃该感谢的是皇上。”
“不,是娘娘您不计前嫌,想当初嫔妾在霞风园如此刁难您,后又出言对您侮辱,若非娘娘您菩萨心肠,嫔妾不可能出的了冷宫。嫔妾曾经做了太多错事,但今后必定会改,只求娘娘您给我一个机会。”郑端妃一边哭着一边诉说,突然想到何事,立刻焦急地解释:“嫔妾对天发誓,霓裳阁纵火之事并非嫔妾主导,嫔妾就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纵火呀,娘娘您一定要相信嫔妾。”
夏澜玥听到此处,心中忽而一冷,想起那一夜所知道的一切真相都是夙锦所主导,而这郑端妃不过是沦为了牺牲品,这几年含冤被禁足,倒也是苦了她,便道:“起来罢,过去的事都过去了。”
郑端妃听到这句话,悬在心上的石头才放下,立刻磕头拜道:“谢娘娘,谢娘娘。”
此时郑端妃的事已告一段落,在场众宫嫔便开始与其慢慢闲聊起来,唯独慕嫣然冷眼旁观,不曾说话。
时光慢慢流逝,只闻得外边传来一身:贵妃娘娘到。
在场众人便慢慢噤声,望着施静柔未施粉黛素颜而来,些许雨水沾了衣角。
施静柔的脸上隐约含着几分愠怒,到场也未行礼,只是冷着声道:“倾盆大雨无法阻我施静柔的前路,只是四皇子突感风寒,皇后为何不能容我照顾孩子,你也是为娘之人。”
秋碧立刻怒斥:“放肆,见到娘娘不仅不行礼,竟还口出妄言。”
施静柔冷道:“你是什么东西,也敢这样对本宫说话,虽然皇上的宠爱不再,可本宫依旧是齐国皇上最宠爱的公主。”
夏澜玥看着气急败坏的施静柔,一年不见,如今的她那满身傲气早已被磨尽,更是端不住那股子贵气:“静贵妃要让本宫宽容你,当初你盛宠在身时也没见你对谁有过宽容。”夏澜玥缓缓起身,走至施静柔的身边,冷睇着她道:“你当真还以为你是齐国皇帝最宠爱的公主吗?”
施静柔紧紧握拳,不屑地看着夏澜玥:“你又当真以为当上了皇后便是凤凰了吗?历史永远抹不去你是宫婢的事实,你背着自己的主子爬上龙床,费尽心机爬上皇后之位,用先皇后的死嫁祸于我,你以为这些事实能被抹去吗?你以为天下人都是瞎子吗?”
夏澜玥目光闪过一抹凌厉:“你可知污蔑皇后该当何罪?”说到此处,她的心却徒然坠入了一个深深地冰窖,想起万辰君死的那一夜,夙宸对她说的字字句句,原来最终一切的罪责还是要她去承担吗?
谋害万辰君,费尽心机登上皇后之位,不仅仅是施静柔如此想,这后宫众人也应是如此疑心罢,毕竟施静柔被定罪太过蹊跷。
夙宸,为了这魏国江山安定,终究还是要将这罪名加诸在她身上,堵住天下悠悠众口。
也罢,既然背负了这罪名,那今后也就不怕史书上自己有多么名声狼藉。
施静柔恨恨地看着面前的夏澜玥,不甘与妒忌全数涌上心头,她一字一句地说:“皇上都不敢奈我何,就凭你?”
☆、第170章 君王侧(7)
夏澜玥非但没有生气反倒是笑了笑,缓步走回原位坐定:“兰亭水榭被幽禁一年非但没有磨尽你身上的傲气,反倒是与日渐涨,本宫觉得如今的你不太适合照顾四皇子。”说到此处,目光转至身侧的秋碧,继续道:“传本宫懿旨,将四皇子接入白露宫,暂且由淑妃照看。”
施静柔听到此处脸色大变,怒斥:“夏澜玥,你敢!”
夏澜玥仿若未闻,挥了挥衣袖道:“今日请安就到此吧,本宫乏了,都跪安吧。”
众妃即刻起身跪安,独留下满脸怒容的施静柔,她咬牙切齿地冲着夏澜玥缓步远去地身影道:“四皇子是我的儿子,没有人能从我身边夺走他,我回去找皇上!”
倒是慕嫣然有些迟疑地看着施静柔地背影,心知此次夏澜玥是铁了心要对付施静柔,且将四皇子交由她来照看,分明是有意要激化她与施静柔之间的矛盾。
可如今施静柔宠爱不复当年,而夏澜玥却深受皇上的宠爱,且贵为皇后,她的懿旨谁又能不遵从呢?即便她不想接手四皇子这个烫手山芋,她也无法拒绝。
慕嫣然想到此处唯有轻声一叹,深知此时此刻并非与夏澜玥作对的时机,她不能如施静柔一般以卵击石,必须等待时机——
当即施静柔便冒雨去了御书房求见夙宸,却始终得不到召见,她唯有跪在雨中哭喊着:“皇上!你我终究夫妻一场,到如今却连面都不愿意再见吗?”
施静柔嘶声力竭地喊着,这是第一次她如此卑微的去乞求,因为她是一个母亲,她舍不得自己的孩子去交由他人照看。
半晌,御书房地门终于打开,夙宸大步走出御书房,其身后还有脸色冰凉地慕飘羽。
“堂堂一个贵妃,在御书房外如此喧哗,成何体统!”夙宸面色愠怒,语气有着浓郁的不耐。
施静柔见到夙宸出来,立刻道:“皇后她要将四皇子交由淑妃照看,你让嫔妾如何能冷静?他才三个月大,嫔妾如何能够放心的下!”
“皇后做出这个决定必然是有因由的,她既身为一宫之主,有权利统摄后宫任何大小事务,以后这些小事不要再来烦朕。”夙宸说罢便要离去,却被施静柔大声喊住。
“皇上!你真的如此不顾念夫妻情分吗,虽然我犯了错,可四皇子他是无辜的,他也是你的孩子,可到如今你却连看都未曾看过他一眼,如今四皇子连一个名字都没有。”此时的施静柔满脸哀伤,她只想用卑微的姿态让夙宸动容。
“名字的事朕会吩咐内务府挑上几个名字送去你那儿,喜欢哪个就用哪个吧。还有,朕也觉得如今的你确实不适合照顾四皇子,且由淑妃照看着兴许更好。”夙宸不再逗留,毫无留恋地大步迈入御书房。
倒是慕飘羽望着跪在雨中的施静柔有片刻的迟疑。
“慕将军,求你!”施静柔满脸哀伤地乞求着。
“臣爱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