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簪中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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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中录- 第100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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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一路行去,沿途有绣品坊、织锦坊,悬挂着的锦缎刺绣在灯光下映照得越发灿烂。蜀绣与蜀锦,都在大唐冠于一时,时人竞捧。她目光落在那些刺绣着五色吉祥图案的香囊,想起自己也曾想过要绣一个这样美丽的物事,挂在那个人的腰间,但最终,又没时间又没手艺,一直都丢在屋内的柜子中——
  事到如今,那个未完成的香囊,大约已经被后来人清理出来,丢弃掉了。
  蜀地夜街,小吃食物最多。
  黄梓瑕用俘虏身上搜来的钱买了烤鹅翅与鹅掌,想了想,将鹅翅递给李舒白,说:“王爷您翱翔青云,所以翅膀给您;而我在蜀地足踏实地,鹅掌便给我吧。”
  李舒白低头看着她仰望自己的面容,在熙熙攘攘的人潮之中,夜街的灯火明灭,照着她的眼睛,光芒明亮。
  高天上的星辰,碧海上的明珠,他暗淡人生中,仅此一次的流转光华。
  他慢慢伸手接过她用油纸包好的鹅翅,又到摊子上扯了另一张油纸,将那对鹅翅分了一只给她,又将她手中的鹅掌,拿了一只给自己。
  黄梓瑕捧着他重新分过的鹅翅鹅掌,还在迟疑不解时,听到李舒白在她耳边轻轻的声音,似乎自极远极远的地方而来,在她的心口中,微微回响,如同激起了无数涟漪。
  “天上地下,太遥远了。”
  她站在那儿,忽然之间觉得胸口波动过一缕暗暗的潮涌,自己也不明白的,为什么忽然手足无措,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过了许久,她见李舒白已经向前走去了,才回过神来,赶紧快走了几步,跟在他的身后,默默地吃着手中的烤鹅。这是成都府最有名的一家烤鹅,外酥里嫩,火候恰到好处,香气熏人,是她当初在成都府最爱的之一。
  黄梓瑕咬了一口,又担心这些市井的小吃李舒白会不喜欢,悄悄地抬眼看一看他,却发现他站在人群中,正回头看她。比旁人高出半头的身材,在人群中十分好找。
  她在人群中蹭到他身边,仰头问他:“好吃吗?”
  他点了一下头。
  她望着他在灯火下灿烂的容颜,觉得有点紧张,于是想想又开玩笑说:“我们正在被追杀中,这东西里,该不会有人下毒吧?”
  “不会。”李舒白淡淡说道,“对方未必已经知晓我们的身份,而且他们连岐乐郡主都可以毫不犹豫地拿来利用,务求一击即中,怎么可能会用不确定风险这么大的办法?”
  “嗯,比如在我们的住处放一把火,比在街上给我们下毒可方便多了。”黄梓瑕说。
  李舒白点头:“对,所以,在我们身份泄露的第一刻起,落脚的地方就要认真挑选一下了。”
  黄梓瑕深以为然,说:“所以接下来,我们要遇见的人,或者说,从现在开始到我们下一次遇袭之前遇到的人,非常重要。”
  李舒白看了她一眼,只一点头,却不说话。
  他们在人潮之中,像普通人一样,在顺流逆流的街道人流之中穿行。没有人注意到他们,自然也没有人能注意到,他们有时因为人流磕绊而碰在一起的肩,有时被风吹起而碰触的发。
  街道的尽头是一家文房用品店。柜子中有白麻纸、黄麻纸,更有各色彩纸、洒金花笺。益州麻纸是朝廷钦定的用纸,李舒白日常也是惯用的,只是民间卖的毕竟不如上用的,他只看了看,便也放下了。
  黄梓瑕手中揉着一张黄麻纸,转而想起那张先皇遗笔。那也是画在蜀郡黄麻纸上的,至今令人无法揣测那三团涂鸦的意义,无法窥见其中的原因。
  李舒白也定然是想到了这个,转头朝她看了一眼,然后低声说:“父皇画画,一般用的是白麻纸。黄麻纸……一般用来书写。”
  黄梓瑕愕然睁大眼看着他。
  他凝视着她,店内狭窄,两人靠得太近,他压低的声音在她的耳边轻微响起,让她几乎可以感觉到他的呼吸,轻轻喷在她的耳边,水墨晕渲般散开:“所以,他当时,是想写东西,并不想画画——更不想画那种不知所云的东西。”


  六 月迷津渡(二)

  轻微的声音,流动的气息,她忽然之间紧张极了。那种让她紧张脸红的感觉又出现在她心口。
  两人走出那家店,夜色深沉,两人行走在人群散去而显得寂寥的街道上时,黄梓瑕终于忍不住,说:“王爷……必定早已想到此事吧?”
  他低低地“嗯”了一声,那双清幽深暗的眼睛在睫毛下微微一转,看向了她。
  她迟疑着,终于还是问:“为什么……却在现在告诉我呢?”
  “因为,如今我们已经不一样了。”他说。
  她微有迷惘,抬头看他。
  明月东出,天色墨蓝,他在月光之前,夜空之下,深深凝望着她,他不发一言,却已经让她清楚了他想要说的话。
  是的,不一样了。
  她记得自己紧紧抱住他滚烫的身体,在黑暗中将脸贴在他的脖颈上;记得自己曾割开他的衣服,按着他□□的肌肤帮他包扎;记得在他身边守了一夜之后,迷迷糊糊睁开眼,看见他一双清澈无比的眼睛静静地在黎明天光之中凝视着她——
  就像他现在凝视着她一样。
  而他现在让她知道了这个秘密,将她又卷入了一场他身边的阴谋。此后,哪怕是她家的冤案洗雪,她重获清白,恐怕也只能与他并肩一直走下去,再也无法脱离他了。
  因为,一切都已经不一样了。
  她与他,不一样了。
  “夔……王兄!杨小弟!”
  在他们走到客栈门口时,有个急促的声音,骤然响起,打断了此时两人之前的沉默。
  黄梓瑕转头看去,周子秦手中举着一个小瓶子,向着他们快步奔来,脸上的表情又是得意非凡,又是兴高采烈,又是惊慌失措,混杂在一起,显得格外怪异。
  她不由得问:“这么快就检验出来了?”
  “是啊,因为我万万没想到……”他说到这里,眼睛一转,看了看周围,然后神秘兮兮地拉着他们往里面走,“这事情可不对劲啊,赶紧的,我给你们看看!”
  周子秦惯会吊人胃口,把门窗紧闭之后,还要仔细查看一下旁边的缝隙,直到确定万无一失,才将那个瓶子往桌上一放,压低声音问:“你们可知这是什么?”
  黄梓瑕接过看了看,里面是平平无奇的一瓶液体,无色无味,和水似的。
  “小心小心!这可是剧毒!”周子秦赶紧说。
  黄梓瑕又问:“是什么?哪里来的?”
  “自然是从那绺头发上来的。她虽喝了毒药就死了,但毒气还是走到发梢了,我烧了那么点头发溶于水中,又过滤之后,就得了这么一瓶剧毒。”周子秦得意洋洋地展示给他们看,“可要小心啊,我点了一筷子头在水中,毒死了一缸鱼呢。”
  黄梓瑕不由得为他家的鱼默哀了一下。
  李舒白微微皱眉,将那个小瓶子拿过去,看了许久,才若有所思地问:“鸩毒?”
  “是啊!就是鸩毒啊!”周子秦一股压抑不住的喜悦,偏又不能大声说话,简直是憋死他了,“鸩鸟羽毛划一下酒,就能制成鸩酒的那个鸩毒啊!”
  “那是谣传。”李舒白淡淡说道,“世上并没有鸩鸟,只是因为被这种毒杀死之后,死者全身发肤都会含剧毒,鸟被毒死之后,羽毛也会含毒。拿着死者的发丝或者羽毛,都能再度制成剧毒,所以才会有此一说。”
  周子秦吐吐舌头,又说:“这样的剧毒,幸好世人不知道配方是什么,不然岂不是天下大乱了?”
  李舒白点头道:“这毒,宫中是有的,原是前朝所制。据说是以砒霜为主,乌头、相思子、断肠草、钩吻、见血封喉为辅炼制而成。当初隋炀帝死后,宇文化及在扬州他的行宫中所获,后来辗转流到太宗皇帝手中。太宗因此毒太过狠绝,因此将配方付之一炬,药也只留下了一小瓶,时至今日已经几乎没有了。”
  “不能啊,既然它毒死一个人之后,那人的身体发肤都成毒药,那么将那个人的头发制成药不是又能得到一瓶么?”
  李舒白摇头道:“鸩毒虽厉害,但也会在使用过程中逐渐流失。鸩毒在制好后第一次用的时候,沾唇起效,绝无生还之幸。而在提炼了被鸩毒杀死的死者的血或者头发得来的第二次鸩毒,发作就较慢了,服用之后可能一二个时辰才会发作,但一旦发作,片刻之间就会让对方死去,甚至可能连呼救或者反应的机会都没有。而再从这种死者身上的来的毒药,虽然依旧是剧毒,但是见效慢,死者痛苦挣扎可能要好几个时辰,也已经无法再从死者身上提炼毒物,和普通的毒药并无二致了。”
  周子秦又问:“那么,鸩毒的死法,是不是与砒霜很像?”
  “自然是,毕竟它是主,其他为辅。但毒性之剧烈不可同日而语。误服微量砒霜往往无事,但鸩毒一滴却足以杀死百人。”李舒白说着,又看着那瓶周子秦提炼出来的毒药,说,“看来,傅辛阮与温阳是死于第二次提炼的鸩毒之下。”
  黄梓瑕则问:“如今我们的疑问是,一个远在川蜀的乐籍女子,与并未出仕的情郎殉情自杀,为何用的会只属于皇宫大内的鸩毒?”
  “而且,按照夔王爷的说法,鸩毒现在连宫内都是珍稀之物了,他们究竟是从哪里得来的呢?。”周子秦的眼睛都亮了,明亮闪闪地望着黄梓瑕,“崇古!说不定这回,我们又遇上了一桩惊天迷案!”
  黄梓瑕默然点头,说:“嗯,看起来……背后一定另有其他我们未能察觉到的真相。”
  送走了被大案搞得兴奋不已的周子秦,黄梓瑕也起身向李舒白告辞。
  就在走到门口的时候,她看着眼前摇曳的蜀葵花,那月光下艳丽的颜色陡然迷了她的眼睛,她恍惚地站在花前许久,忽然想到一件事,心口一阵冰冷,脸色蓦然苍白。
  夏末,夜风渐感凉意。李舒白站在她的身后,看见她的身躯忽然轻微地发起抖来。他低低问了一声:“怎么了?”
  她慢慢回头看他,嘴巴张了张,却没有说话。
  李舒白见客栈院内偶有人来往,便握住她的手,将她拉到屋内,关了门,问:“你想到了什么?”
  “我父母,还有哥哥……祖母……”她双唇颤抖,几不成声。
  李舒白自然明白了,低声在她耳边问:“你怀疑,你的父母也是死在鸩毒之下?”
  她狠狠咬着下唇,强迫自己清醒一点。她的手抓着桌角,太过用力,连关节都泛白泛紫了:“是……我想,确认一下……”
  “你先喝口水。”李舒白给她倒了一杯茶,站在她的面前,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她问,“你真的,要确认一下?”
  她抬头看着他,那双眼睛在灯火之下,渐渐蒙上一层泪水,被灯光一照,她的眼睛茫然而恍惚,直如水晶般晶莹。
  她死死咬着下唇,点一点头,说:“是。”
  他不再说什么,抬起手在她的肩上轻轻一按,便疾步走出客栈,奔到巷子口。
  远远月光之下,周子秦没有骑马,正牵着蹦蹦跳跳地往郡守府方向而去,那三步一蹦、五步一跳的样子,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心中的喜悦。
  他在后面喊道:“周子秦!”
  夜深人静,空无一人的路上,周子秦听到声音,赶紧拉着小瑕一路小跑着回来:“王兄!还有什么事情吗?”
  李舒白低声说:“我们出去走一趟。”
  周子秦顿时兴奋了:“太好了,把崇古也叫来,我带你们去吃蜀郡最好吃的鱼!花椒一撒别提多香了……”
  “她不去。”李舒白说道。
  周子秦“咦”了一声,问:“那我们去……哪里?”
  “掘墓。”
  周子秦顿时又惊又喜:“这个我喜欢!我和崇古配合得很好的!我们绝对是挖坟掘尸两大高手,配合得天衣无缝……”
  “小声点。”李舒白提醒他。
  周子秦赶紧捂住自己的嘴。
  李舒白又说:“她前几日累了,今晚得休息一下。”
  “这么刺激的时刻,他居然选择休息……真是太没有身为神探的操守了。”周子秦撅着嘴,然后又想起什么,赶紧问,“王爷重伤初愈,这种事情……不如就让我独自去做好了,保证做得一丝不苟,十全十美!”
  李舒白望着沉沉夜色,成都府所有的道路都是青石铺彻,年深日久,磨得润了,月华笼罩在上面,反射着一层微显冰冷的光芒。
  他慢慢地说:“这可能是本案之中,第一个有利于她的证据,我不能不去。”
  周子秦有点诧异,问:“她?哪个她?”
  李舒白不说话,只问:“你能出城吗?”
  “这个绝对没问题,虽然我来的不久,但城门所有人都是我哥们了,我就说夜晚出去查案,保证替我们开门。”他说着,又悄悄凑近李舒白耳朵,轻声问,“去哪儿挖?”
  李舒白转头看向城外山上,目光反映着月光,又清冷,又宁静。
  他说:“黄使君一家的墓上。”


  六 月迷津渡(三)

  蜀郡以西,城郊银杏岭旁,面南无数坟茔。
  “都说这块地风水特别好啊,所以很多有钱人都在这里买坟地。黄使君死于非命之后,黄梓瑕出逃,他族中凋落,没有什么人来收捡尸骨,是郡中几个乡绅筹钱,将他葬在此处的。”周子秦拿着刚从家里拿来的工具,绕着并不高大的坟茔转了一圈,看着墓碑上的字,叹息道,“碑上没有黄梓瑕的名字啊。”
  李舒白淡淡道:“终会加上去的。”
  “不知道黄梓瑕有没有过来看过父母的坟墓呢。”他说着,在青砖瓮砌的坟墓上寻找着下手的缝隙,“这么说的话,其实我要是每天悄悄守在这边,肯定能等到黄梓瑕悄悄回到蜀地祭拜,到时候我跳出来把她一把抓住,跟她说,我们一起联手破解你父母的血案吧!王爷您说,黄梓瑕会不会被我感动,从此留在我身边和我一起破解天下所有奇案……”
  “不会。”李舒白冷冷地打断他的话。
  周子秦压根儿不会察言观色的本事,还在喜滋滋地说:“也对。所以我现在的方向也是正确的,我准备联手崇古,先把黄家的这个案子给破了,到时候黄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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