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语听他胡扯,也不点破。只笑道“我大兄字体一向别致,且让我赏鉴赏鉴。”蔡新华听她的意思是定要看身契,只好自怀中取了出来,自己拿在手中又细瞅了两回,才递给解语,“万勿介怀。我从不曾视你为婢妾。”
解语拿在手中凝神看了半日,蔡新华心中惴惴不安,唯恐她再性子上来,以死明志。要知道她本是官家嫡女,一旦被亲哥哥写下卖身契约,沦为婢妾,可真是一落千丈,万劫不复。
解语微微一笑,“原来是白契。”买卖人口,是有固定格式契约的,若契约上只有买方、卖方、中间人签字画押,称为白契;若经官府批准,盖过红印的,称为红契。不管白契也好,红契也好,律法上都是有效的,不过红契的法律效力更加无可争议。
蔡新华看着解语的脸色,殷勤道“将来你到了我家,若生下……若咱们有了孩儿,这文书自是还你。又何必到官府存档。”
解语微笑不语。天朝自两汉以来,法律一向禁止买卖良人,也就是说从法律上讲,平民百姓是禁止买卖的。可是法律归法律,现实归现实,老百姓若是连饭都吃不上了,不卖儿卖女的,又能怎样?这条法律好像是一纸空文一般。可是,法律就是法律,你若用好它,它能为你谋福利。
安解语的父亲安瓒虽然入了诏狱,却未定罪,父亲尚在狱中,异母大哥“卖良为婢妾”;蔡家明知安解语是良人,明知安解语有父亲,却和安汝成签下买卖文书,严格来讲,双方都属于买卖良人,严重违法。
解语细细看过文书,还了给蔡新华,“确是我大兄笔迹。”安汝成那混蛋,被祖父母惯的,从小不好好学,连字都写得歪歪扭扭的。
蔡新华拿过文书,贴身放入怀中,揣好,又跟解语保证,“将来必定还你;一定视你为妻。”他说这话时情意绵绵,眉眼生春,解语看着好笑,脸上未免露出笑意来,更增丽色。蔡新华心荡神驰,信口许诺,“待你过了门,我帮你寻找母亲和弟弟。”安瓒下了诏狱的那是没办法,失踪的人总能想法子寻到。
他以为这话定能赢得佳人芳心,谁知解语摇了头,“不必。父亲连我都安置了,母亲和弟弟必是有着落的。”
蔡新华脸红了。蔡、安两家的亲事,是祖父辈定下的,安瓒一直不赞成,一直拖着。蔡家几回请期,都被安瓒以各种各样的理由推掉。直到两个多月前,大概安瓒知道自己有危险,才会答应把女儿嫁过来,这大概就是解语所说的“安置”。
你好的时候不嫁女儿,要出事了才嫁!蔡新华心中暗恨,安瓒其实是看不上自己的,这一点令他羞愤。转念一想,幸亏安瓒看不上自己,否则早早把解语嫁了过来,那可是要休妻了,更麻烦。
可怜解语她如此才貌双全,却要委身作妾,蔡新华心生怜悯,对解语十分温柔。解语笑道“有件事要拜托你。”要他留意有哪个大商队去京城的,把奶娘李嬷嬷带走。
“留下服侍你,岂不是好?”蔡新华劝道“你到了我家,总要有个心腹人。”解语摇头,“我如今是什么身份?自身已是婢妾,要什么心腹?我奶娘是良人,从不曾卖身,她夫婿孩儿都在京城,定要回去的。”
蔡新华见她知礼懂事,明哲保身,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心中大定,笑道“依你罢了。西京商行后日有商队去京城,我托他们带了一批货,正好把你奶娘也带上。”从西京至京城,泽山是必经之地;泽山有号称“西北虎”的土匪头子沈迈占着,过往客商常遭打劫。但大商队自有门路,是付了高额过路费的,很安全。
解语敛衽为礼,郑重道谢,蔡新华忙忙的还礼,“你我之间,何需如此?”二人都躬下身,蔡新华见解语看了好几眼他腰上的玉佩,顺手解了下来,笑道“美玉赠佳人。”解语也不客气,伸出纤纤玉手接了过来,笑道“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果然果然。”
佳人在侧,吐气如兰,蔡新华心中狂跳,却不敢造次,只好恋恋不舍的去了,唉,这等佳人,定要如她所愿把各样事务处置好了,让她心甘情愿嫁给自己,到那时坐拥娇妻美妾,岂不是人生至乐?
次日解语帮着奶娘李嬷嬷打点好行装,交待了李嬷嬷路上、回京城后如何行事;又过了一日,蔡新华果然一大早过来,和解语一起亲自送了李嬷嬷到商队。解语看这商队人数众多,却又井井有条,也就放了心。京西商行,那可是本城信誉最好的商行了,作风一向稳健。
送走李嬷嬷,解语开始好兴致的看起别院图,交待蔡新华,“如此如此,这般这般”,要改成自己喜欢的样子。蔡新华急吼吼想要成亲,却不得不耐下心粉刷修整别院,取悦佳人。他一心扑在别院上,未免冷落了新婚妻子蒲氏,忽略了蒲氏怨恨的目光。
这日,尼庵中守在院中的蔡家小丫头忽然换了人,换成两个五大三粗的壮硕丫头,解语冷眼看着,该干什么继续干什么。当晚,一个壮丫头捧了一个托盘进来,盘中放着一碗参汤,另有一个青花瓷壶。壮丫头端起参汤,笑道“我家夫人赏的,姑娘趁热喝了吧。”
解语坐在床上,满脸惊慌,“你,你……别过来……”声音中已带了哭腔。壮丫头是个急性子,已是迫不及待的走了过去,要灌她,两人身体挨近,片刻后,壮丫头胸口扎着一把锋利的剪刀,软软倒在床尾。
那两个小丫头,太稚嫩了,我一直不忍心下手啊。解语看着面色凶恶的壮丫头,欣慰想道。却又看见她胸前全部是血,心中厌恶,抓起一床薄被盖在她胸前,血迹太难看了,不看它。
“好了没有?”一个不耐烦的声音问着,门外有脚步声传来。解语皱皱眉,轻手轻脚隐至门后,抽出门栓,待另一个壮丫头走进来,门栓毫不客气打在她后脑勺,打晕了。
咦?打的是她后脑勺,怎么她上身会慢慢流出血来?解语费尽吃奶的力气把她翻了过来,切,原来她是拿着快刀进来的,冷不丁被打晕,刀子扎在自己身上了。
解语拿起早已打点好的行装,正要出门,想了想,拿起桌上的青花瓷壶,一个接一个给那两个壮丫头口中硬灌了些,不多时候,那两个壮丫头脸色都黑青了。
好烈的毒啊,可惜带不走。解语无限惋惜的看了眼青花瓷壶,背起行囊,走了。
☆、第3章
晨曦中,官道上走着一只商队。这只商队不大,只有两辆大马车,四人赶车,其余十八人骑马,虽只有二十余人,却全是青壮年男子,个个身手矫健,一看就是会家子。这样的商队走在路上,等闲的山匪是不敢招惹的。
“大哥,那娘们儿还跟着咱们。”一个身材矮小面目机灵的精瘦男子,驰马至首领身边,低声说道。首领骑着匹高大健壮的黑马,人也是高大健壮,留着部大胡子,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看上去很能震住人。
大胡子首领皱皱眉,行走江湖,最怕遇到的便是老人、小孩、女人、僧尼之类,俗话说的好,“青竹蛇儿口,黄蜂尾上针,此般皆不毒,最毒妇人心!”后面这女子看上去小巧玲珑,柔弱可怜,一大早便跟着自己这商队出了客栈,尾随至今,谁知她究竟有何目的。
“且不理会她。”大胡子吩咐道。矮小男子答应了,骑马回至队尾,扫了眼紧跟商队的单身女子,虽说她毫无异状,却始终提防着。
天渐渐热了,马上的年青人都出了汗。走到午时,商队在官道旁一个树林中停了下来,下马歇息。众人有的在树下凉快,有的喝水吃食物,有的饮马,有的看马车,看似忙乱,其实有条不紊。
那单身女子也骑马跟来,离众人远远的,在林中歇息。矮个男子见她坐在地上,头靠着大树,显是累极了,却还闭着眼睛啃干粮,摇了摇头。不知道这女子是何来历,看着很是怪异。
那女子困难的啃着干粮,很难下咽的样子,似是没带水。大胡子首领把周围情形察看一番后,拿起一只水囊,走向单身女子,众人各各暗暗使眼色,虽还做着手中的事务,眼神都瞥向单身女子和大胡子首领二人。
单身女子发觉有人走过来,迅速站起来,戴上面纱,严阵以待;大胡子首领默默判断了下,她不像有武功的样子,这时节又满身都是戒备,像只小刺猬似的,浑身刺刺竖立,也许,她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他伸出手,递出水囊,说道“喝水吧。”
单身女子沉默许久,方低声道,“多谢您!”伸手接过水囊,拨出塞子,背转身,微微撩起面纱,斯斯文文喝了几口水。大胡子首领眼神锐利,一直注视着她。
单身女子戴好面纱,转身周到有礼的双手奉上水囊,又躬身道谢。大胡子首领也彬彬有礼的客气,“哪里,些须小事,何足挂齿。”
众人远远看着,都觉首领此时很是斯文,很是有礼貌,他平日可不是这样的!想想他的火爆性子,看看他此时的样子,众人肚中好笑,慑于首领平日的威严,都不敢笑出来,憋得很辛苦。
转眼间,方才还斯斯文文的首领蓦然抬起手,撩起了单身女子的面纱,单身女子吃了一惊,仿佛被吓楞了,一动不动。首领看了许久,缓缓放下面纱,问道“你一个人害怕,想跟着我们?”语气很温柔。
单身女子声音中微带笑意,“其实不是,我有桩买卖,要寻买主。”伸手从荷包里拿了只玉佩出来,“烦您给估估价。”她见大胡子腰间也挂着玉佩,玉质极佳,显是懂行的,那整好趁机出手只玉佩,也好换些银钱在手。离京城还很远,身上没有银钱怎能成。
大胡子有些意外,仔细看了几眼女子手中的玉佩,“蓝田仔玉,温润碧透,是个好物件儿……”话说到这儿,大胡子忽然变了脸色。他凝神静听,有马匹驰过来了!难道是……
单身女子见他脸色越来越难看,心中打了个突突,强笑道“一个小玩意儿,送您顽罢,莫客气,莫客气。”性命总比钱财要紧。唉,昨晚住同一客栈,见这大胡子帮个赶车穷苦老汉打抱不平,以为他是个侠客呢,谁知他会见财起意?看走眼了,看走眼了。一只玉佩而己,这不开眼的。
大胡子长嘨一声,商队众人心中一凛,立刻戒备起来,各自拿了趁手兵器,预备一场恶战。大胡子狐疑瞅了眼单身女子,她到底是敌是友?来人会不会和她有关?但眼前分明是一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也不好拿她怎样,只沉声吩咐道“有人来了,你先躲起来罢。”说完也不再理会单身女子,径自回到伙伴中。
这单身女子,自然就是解语了。她听大胡子说“有人来了”,微微皱眉,难不成蔡新华会追上来?不能够啊,昨晚才跑的,不会这么快吧?她隐到了树丛中。
大胡子的嘨声,商队众人整齐划一的动作,这帮人不简单啊,能不能一用?解语心中打起主意。
大胡子眼观四面,看见她不慌不忙隐身树后,嘴角微微翘了翘,这女子虽不会武功,反应还算快,不言不语、不声不响的倒是很有可人之处。
马蹄声响起,眨眼间,一队人马驶了过来,马匹都是骏马,马上的人也俱是精干,二十余人众星捧月般围着位青年公子,那青年公子生得极是俊美,妆扮得又华贵,只是此时神情急燥,未免失了风度。
其中一匹快马驰过来,高声问道“敢问客人,可曾见过一位单身少女?约十六七岁年纪。”商队众人本是兵器在手,准备厮杀,听得这一句,顿时都松了口气,原来是寻人的。
大胡子首领点点头,矮小男子出列,大声回答,“好像见过一位,身材很是窈窕,戴着面纱,骑马奔那边去了。”指了指一条岔道。来人大喜,“敢问甚时候过去的?”听得是刚刚过去不久,更是欢喜,大声道谢,急急的走了。
官道上一队人马原地等着,听得消息后响起一片欢呼声,随即飞马下到岔道追人去了,尘土飞扬,马速极快,显是心中着急。
解语缓缓走出树丛,望着蔡新华一行人等远去的方向,若有所思。大胡子吩咐众人准备起身,自己却走到解语身边,“若舍不得,在此处等他即可。”他们追不到人,还会原路返回。
解语揭开面纱,静静看着大胡子,“我舍不得他身上一件东西。”那件东西若能拿到手,可就好了。可若凭自身之力,只能回京城之后再想办法了。
阳光下她的面容晶莹耀眼,大胡子略略失神,微笑问道,“舍不得他身上什么东西?”那青年公子显是非富即贵,莫非他随身带有什么宝物不成。
“我的卖身契。”解语眼中闪过一丝寒光,这天杀的蔡新华!弃婚还不算,居然买良为妾,居然还装出一副深情模样!她顿了顿,语气变得很平静,仿佛在说什么不相干的闲事,“他贴身放着,我拿不到。”
大胡子望了望解语,没说话。之后众人起程上了官道,大胡子命令,“带上她。”准许解语加入商队。自己却掉转马头,朝着岔路去了。
“这人真是古道热肠。”解语看着他的背影,很是欣慰的想着心事,自己真是眼光好,没看错人!这大胡子果真有几分侠气。只是不知他功夫如何,对方可是人多势众。
日铺时分,商队停在路边歇息。大胡子追了上来,甩给解语一样东西,“收好了。”解语打开一看,正是自己的卖身契,这大胡子好厉害,二十余人呢,他也能打得过?大胡子眼睛也不看她,闲闲说道“那厮累了,命手下继续追人,自己只带了两个贴身服侍的停在路边歇息,我便得了手。”
原来是一个打三个,那怪不得。以大胡子的身量、功夫,大概其把蔡新华那样的公子哥儿、贴身小厮三拳两脚打倒,抑或是绑起来,搜得物件,俱不是难事。解语微笑,“原来如此。”
“如果他们是二十余人在一处,你会如何?可是说有女子消息,赚那厮过来,挟持了便走?”解语饶有兴趣的猜测。这大胡子去之前,他可不知道蔡新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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