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子济自是不好说什么,只含糊夸奖道“令弟年纪虽轻,功夫却极好,将门虎子,果真是蓝田生玉。”
岳霆失笑,无忌功夫极好?这是从哪里说起。想起无忌那三脚猫功夫都能把傅子济制住,岳霆暗暗摇头,敢情解语这异母兄长不只脑子笨,手脚也不灵便。
二人分别在即,傅子济还满口说着客气话,“拜托岳兄了”,见岳霆言语中很是关怀弟弟,又把张狠狠夸了一通,“令弟家学渊源,只随意伸手一抓,在下便身不由己了,岳家功夫果然厉害,名不虚传!”
岳霆知道他说的是客气话,并未放在心上。行礼告别后,各回各家。次日傅子济自然要细细跟太夫人禀报详情,太夫人听后冷笑道“她还摆起架子来了!”让她回来做侯夫人,还要三催四请不成。
本朝礼制,公侯伯爵均属超品,在正一品上。外命妇中,侯夫人可是排在正一品夫人之前,这是多大的荣耀!她倒好,宁愿留在没名没姓的安家,也不愿回六安侯府,真真是个不识实务不识抬举的。
便是不为自己着想,难道不为解语想想。六安侯府嫡长女身份何等的尊贵,京城最出名的诗会、花会、宴会,都有贴子!满京城的公子哥儿,任他门弟再怎么高贵,也配得上!可若是杏花胡同安家的女儿,京城哪名贵妇听说过?哪家公子哥儿会看她一眼?前程差得远呢。
解语倒是敢作敢当的,脾气很是爽利,安家那小门小户会埋没她。若在安家,将来不过是嫁个穷酸秀才过苦日子罢了,一辈子没有出头之日。
“去跟她说,她回不回的,不稀罕!”太夫人发了火,“可我傅家的孙女却由不得她!解语是傅家的骨肉,哪里能够流落在外?必要认回来的!”孩子不是你一个人的孩子,由不得你一个人说了算。
傅子济领命而去。太夫人气了半晌,亲手写下一封书信,命人用信鸽传给傅深。信中除大骂谭瑛“不通人情”外,更隆重宣称:解语是我亲孙女儿,你快给我接回来!
傅深的回信一直到第三日方到,信中急切写道:解语这孩子脾气倔,您千万莫轻举妄动,等我回京后慢慢劝她!末尾用斗大的字体写着“切记!切记!”
太夫人恨的牙痒痒。敢情他这没养过一天的闺女金贵着呢,从前也没见过他对哪个儿女这般上心过!果真谭瑛生的孩子就是不一样?这没出息的,谭瑛颜色也不过比寻常女子略好些,他便神魂颠倒了!
太夫人正气着,傅子济又垂头丧气来报,“谭夫人还是不肯见我。”连安家大门都进不去。太夫人轻蔑看了他一眼,喝道“你这没用的!快下去罢,速速离了我的眼!”傅子济如释重负,急急行了礼告退,出了太夫人的屋门后,一溜烟儿似的跑了。
回去探了大姨娘的病,一五一十说了这两天的艰难,“连面都不肯见。”大姨娘微笑道“她好容易逃出了性命,哪里敢轻易回来?倒也在意料之中。”差点死在傅家呢,可不是小事。
傅子济抱怨道“便是当年有些什么,如今也都过去了!她也是个想不开的。”外边传言愈传愈盛,愈传愈对傅家不利,偏偏谭瑛是油盐不进。
“本来想立功的,如今倒好,不只无功,反倒有过了。”傅子济很是沮丧。大姨娘安慰他,“这有什么。谁做事会是一帆风顺的。”又朝外头努了努嘴,“且耐一耐,那头才是该急了呢。”鲁夫人岂会坐以待毙,等她出昏招罢。傅子济向外望了望,也是,府中还有鲁夫人呢。母子二人相视而笑。
鲁夫人确是气昏了头。“当年她侥幸逃了,如今可逃不掉!”鲁家世任总兵官,家中岂无一二死士。想来安家只有妇孺,一名壮士便可送她们上西天。
傅解意硬按下她,低喝道“您做什么呢。”事态并未明朗,何必下此狠手。“一来,她们并不愿回;二来,即便她们回了,又有什么坏处呢?您真是想不开。”
“她们回来了,娘便成了继室!”鲁夫人欲哭无泪。傅解意定定看着她,缓缓说道“无论她们回不回来,您都是继室。”当初您是怎么想的,世家嫡女,竟做了填房。
鲁夫人拉着傅解意的手心疼道“乖女啊,那你便成了次女!”凭白多出一个姐姐。
傅解意慢慢从鲁夫人手中把自己的纤纤玉手抽了出来,脸上有奇异的笑容,“那不是很好?娘,这个傅家嫡长女我早受够了,谁爱做谁做罢。”
从小到大受了多少难为,多少折磨,都是本该解语受的。若她真的回来,“那多好,让她们母女二人挡在咱们面前,对付太夫人去。”傅解意笑得极是欢畅。
☆、43
反正太夫人已是一脸慈祥的宴过了客;六安侯府全家人在老亲旧戚、世交好友面前真是亲热谐睦一团和气;“母子失和”“忤逆不孝”的传言早已烟消云散。自己已经连着接到晋国公府、江夏侯府两张诗会请贴,可以重新花枝招展的出门见客去。府中,便由着太夫人折腾罢;傅解意用怜爱的目光注视自己白嫩娇柔的双手,不无恶意的想着。
想起为求太夫人出面自己所做的事情;想起当初长跪不起的难堪,傅解意至今还是觉得屈辱。对太夫人;对六安侯府;此时她都有恨意。
鲁夫人寻思了下;“要不;给她们火上浇浇油?”她们不是摆架子不回来么,偏不由着她们。既然她们回来有好处;便逼着她们尽早回,尽早跟太夫人对上。
傅解意皱皱眉,低声说道“您千万什么也别说,什么也别做!这当儿咱们只能以不变应万变,以静制动。”坊间传言她也是听说过的。那传言编得像模像样,明显是有心人所为,明显是对谭瑛母女有利。形势根本不明朗,这时候瞎搀和什么呀。
鲁夫人忿忿道“装模作样!我就不信了,六安侯府这样的门弟,她们能不想回来!安家是什么人家,傅家是什么人家,能比么?”鲁夫人越想越觉有气,冲口说道“没准儿啊,那传言便是她们母女二人传出来的!”
“不管是谁传出来的,总之咱们都不能动。”傅解意慢条斯理说道。她一边说着话,一边想着明日去晋国公府赴诗会要穿什么,戴什么,如何说话,如何行事,想得很是入神。
“为什么不能动,咱们怕了谁不成?”鲁夫人自重新向太夫人低头后,心中颇为郁郁,颇想借此机会展展神威,出出怨气。
傅解意眼神变得冰冷,她看着鲁夫人,一字一句说道“因为,当初谭夫人‘病逝’后只不到一个月,您便嫁进了六安侯府!”她心中极是恼火,怎么会这样呢,哪有原配夫人去世还不到一个月,您这世家嫡女便急着嫁进来的。
鲁夫人有些讪讪的,“那,不是为太夫人冲喜么。”当时已有把m在太夫人手里,只好匆匆忙忙嫁了。为这个,母亲掉了多少眼泪,父亲发过多少回脾气。
傅解意轻轻叹了口气,“既如此,那咱们便什么也不能做。”谭夫人是隆化四年五月“病逝”的,太夫人不早不晚也是隆化四年五月生过一场重病,鲁夫人便是冲喜嫁进来的。若没有太夫人这场重病,无论如何也不能够嫡妻刚刚病故,傅深便另娶。再怎么着也要守够一年的。
人家原配过世不到一个月您就嫁进来了,这时候还敢提及旧事?闲疯了不成。这时候只有躲是非的,您倒好,偏偏还想迎上去。
“娘,咱们最好便是坐山观虎斗,”傅解意对着鲁夫人微笑,“是父亲和太夫人对上也好,是谭夫人母女和太夫人对上也好,都是大快人心,对不对?”那可恨的老太婆,也该有人来教训教训。
“您啊,在太夫人面前扮好孝顺儿媳,管好府邸,”傅解意亲亲热热拉着鲁夫人的手,“最要紧的是,您要教养好子浩,子浩可是您后半生的依靠。”太夫人为什么这么神气,不就因为有个继承侯爵爵位的亲生儿子。
“至于我,要出府会会京城这些名门贵女,多交些有用的朋友了。”傅解意正值妙龄,云英未嫁,自然要多在京城名流中露露面,让各世家名门的当家夫人们,知道六安侯府的大小姐是如何才貌双全,温柔可人。
说到这个,鲁夫人来精神了,“极是!你是该多出出门,多见见人。乖女儿,娘这就去给你打新首饰,做新衣裳!”心下盘算着哪家铺子首饰样式新颖好看,哪家铺子衣裳料子巧夺天工,一定要把解决打扮得花团锦簇。
傅解意嫣然一笑,跟鲁夫人提到,“去年人人戴金绞丝顶笼簪,如今却是要戴犀玉大簪了。娘,您替寻两支品相好的。”鲁夫人自是满口答应,母女二人细细说起衣裳首饰来。
当阳道。
张看了眼面前两个楠木首饰盒子,不经意问道“这便是您说的宝贝?”岳培说要送些宝贝给他,原来是首饰。张对首饰可没兴趣。
岳培微笑道“爹爹真正的宝贝,当然并不是这些。”张毫不客气的要求,“您倒是把好的给我啊。”真正的宝贝是什么呢,宝刀?宝剑?盔甲?
岳培微笑摇头,“你不会要的。爹爹真正的宝贝,是你小时候玩耍过的小木剑,你第一回写的字,画的画。”虽然字写得歪歪扭扭,画也画得乱七八糟,可是在做父母的看来,都很可爱。
张泄了气,“您又逗我玩儿。”打开首饰盒子看了看,“爹爹,这些很值钱?”岳培教给他看珠宝,“无忌你看,这颗猫睛石色泽金绿,晶莹剔透,似猫儿眼睛一般;还有这颗祖母绿,颜色绿中带点黄,又似带点蓝,嫩树芽绿,何等的赏心悦目!”
“礼冠需猫睛、祖母绿”,猫晴石、祖母绿都是名贵宝石,自然价格不菲。张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是很好看。”同样是颗石头,好看的就能放进首饰盒子里,戴在美丽女子修长的脖颈间。不好看的,就被人踩在脚下,或根本无人理会。
岳培想起这些首饰曾戴在那人身上,心中一酸,宝石还在,人却已是去了!大有物是人非之感,“无忌,这些都是你娘亲的遗物,如今便交付与你了。”
张见岳培眼圈微红,心里也很不自在,低声应道“是,知道了。”说完后聚精会神看着宝石,这颗好看,这颗也好看,若是戴在解语身上,那便更好看了。
岳培又拿出两张地契给他,“城外两个庄子。”张嘟囔道“太夫人不是说过,靖宁侯府的产业我没份?”名不正言不顺的,凭什么分家析产。
岳培笑道“傻孩子,这是爹爹的私产,可不是靖宁侯府公中的。”靖宁侯府公中产业,还真是没有无忌的份。他连族谱也没上。
一开始,是远在辽东;回京后便是一连串的事情:被罚,被劫,另居当阳道。如此,无忌想认祖归宗便难了。再往后,沈媛病逝,无忌无人管教,常常流浪江湖,更是不为靖宁侯府所容。
“您留着罢,这些往后我自己挣。”张认真说道“您能挣出来,我也能!”老子英雄儿好汉啊,解语说的。
“那也是往后的事了,”岳培乐呵呵,“可你眼下便要这些呢。”这傻小子,娶媳妇哪是容易的事,总要有房子有地才成。
我要这些做什么?张用眼神问着这个问题。岳培舒心笑道“如今朝中即将大赦,狱中犯人只要不是罪大恶极的,怕是都有了生机。”匪患,灾荒,边患,人心惶惶,朝廷为了稳定局势稳定人心,下令理清刑狱,一律从宽。如此,安瓒出狱有望。
“无忌,上回安大人不是要了你的八字么?”连八字都要了去,可见安瓒对无忌是多么满意。待他出了狱,也该央人上门提亲了。媒人请谁好?要德高望重,要和安家有旧,这人选,还要好好想想。
张明白岳培的意思后,心中欢喜,快能提亲了!解语很快便不用害怕了,自己也不用一个人翻来覆去睡不着的难受。抱着首饰盒傻乐了半晌。
不过,安伯父人很好很斯文,不会贪恋财物啊。他低声嘟囔了一句,“安伯父不爱钱。”才不会一定要有房子有地才嫁闺女。说完后又补上一句,“安伯母也不爱钱。”清高得很。
“人家爱不爱钱的,咱们都要该备好的备好,不能怠慢了。”岳培笑道,“只一样,无忌,你将来生了儿子,可要跟着爹爹姓岳。”儿子不跟着自己姓,孙子总要跟自己姓罢。
“要不,将来您跟沈迈打一架,”张出着馊主意,“您打赢了,孩子姓岳;沈迈打赢了,孩子姓沈!”也不知是谁功夫更高。
岳培瞪了他一眼,“再胡扯,仔细老子捶你!”瞪完后又笑了,“自然是长子姓岳,次子姓沈。”老二姓沈,对得起沈迈了。
您想得倒挺美,沈迈能答应么?张心中嘀咕着,却见岳培笑得开怀,也不忍心出言扫他兴,含糊答应了,“听您的。”我是听您的,沈迈听不听,不知道。
晚上照例翻墙过去安家。张想到很快能提亲了,时不时的红了脸,说话也吞吞吐吐的。解语奇怪的看他,“大胡子,你怎么了?”
你不用害怕了,我也不用难受了,到时我们……张朦朦胧胧想着一些事,越想脸越红。解语凑近他面庞,“到底怎么了?”不会是发烧吧。本来就有点傻,可别再发烧烧坏脑子。
解语伸手想探探他的额头。张倏地站起,口中发干,结结巴巴说道“你,你莫动,莫动。”连连向后倒退,蓦然转身,似飞鸟一般跃起,出了屋子,翻墙走了。
解语命采O,“去跟采绿说声,你家少爷好似发烧了,叫个大夫好生看看。”采O应了,自去邻舍传话。
“少爷发烧了?”采绿很是纳闷,“不像啊。”精神这般好,哪像是生病。采绿正狐疑间,只见张突然自房中冲出,向着演武场的方向跑去了。
这是怎么了?不是中邪了罢?采绿目瞪口呆。
张一路路拳法打下来,法度严谨,虎虎生威。“傻小子真不错!”沈迈坐在墙上,对着地下的张夸奖,“照这么着,不用多少日子便能出师了。”教会了他,自己也该走了,去做一番大事业。
张跃至墙头跟沈迈并肩坐着。“哎,你说,我这样能上战场不。”学成功夫做什么,总要派上用场啊。建功立业?那要打仗才行。
“上战场?”沈迈沉下脸,“上了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