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雁锦听见她这句话,立刻用手强行抬起了朱蕴娆的下巴,迫使她看见自己浮着血丝的眼珠子,如狼一般,泛着腾腾杀气:“娆娆,你可知你说了这样的话,今后再也无法从我手中逃掉……”
朱蕴娆眼巴巴地望着他,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无奈地回答:“我知道……”
那一夜她就已经知道,这个臭道士不会迁就自己,所以她无法逃,也不想逃了。
于是朱蕴娆放任自己陷入情海,一想到自己即将成为齐雁锦的人,整个人就紧张得浑身战栗。可是到了最后关头,她仍旧挣扎着退进被锦帘隐蔽的内舱,像一只垂死羔羊,在他耳边哀哀地求:“不要,我怕痛……”
“娆娆,你这时候罢手,我会疯掉……”
罢了,发疯怕什么?反正要疯也是他先疯的!
朱蕴娆心一横,咬紧牙闭着眼,就这么被他牵引着,像钻过了一条黑暗的甬道,在一阵刺痛中褪去了青涩。
舱中紧闭的花窗被齐雁锦撞得吱呀作响,朱蕴娆反手抓住花窗,第一次知道两个人的结合,原来可以如此之深。这时不断有凉风从湖面上吹过来,送进临湖的花窗里,稍稍解去了二人的闷热。
一时天边夕照让湖面像熔了一层金,波光揉着斜阳钻进了雕花窗眼,打在齐雁锦汗湿的眉睫上,将他的脸照得仿佛琉璃一般耀眼,甚至就连神情也像琉璃一样,耀眼之下覆着一层轻薄的脆弱。
朱蕴娆一时看入了迷,正在失神之际,冷不防一根冰凉凉的东西忽然落在了她的胸前。
朱蕴娆吓得浑身猛一激灵,立刻低头盯着那根古怪的东西,大惊小怪地问:“这是什么?”
作者有话要说:
☆、第十九章 苍术香
那是一根尾指大小的玻璃条,水晶般透明的柱身被磨成三个面,柱子的尾端却被钻孔雕成了螭纹,用一根红缨串着,刚刚好卡在了朱蕴娆胸前,随着她的呼吸缓缓起伏,折射出七色的光晕。
朱蕴娆从没见过这么稀奇又好看的东西,连忙好奇地望了齐雁锦一眼,等他解释。
“这是三棱镜,我送给你的东西,你可得仔细收好了。”齐雁锦一边笑着猛亲了朱蕴娆一口,一边煞有介事地警告她,“这是西洋的法器,被我下过咒的,若是有别的男人亲近你,被它照见,我都能看到的哦。”
“臭道士尽会骗人!”朱蕴娆白了他一眼,却又伸手举起那枚三棱镜,对着光痴迷地转动着,被那七色的光彩耀得眼花,“真好看,比我金冠上的宝石还漂亮。”
“天下会骗人的坏蛋多了,有我这么疼你的没有?”齐雁锦嗓音沙哑,满是云散雨收后的慵懒,“其他的话你不当真倒也罢了,叫你收好它却是真的。”
“为什么?”朱蕴娆对三棱镜爱不释手,觉得既然能散发出这么好看的光彩,捂在衣服底下也太可惜了,“这东西很贵吗?”
“贵倒有限,只是这东西太稀少,别人如果看见你身上有,立刻就能想到是我送的了。”齐雁锦亲了亲她的脸颊,宠溺道,“等你和我光明正大地在一起了,到那时候再露出来也无妨。”
朱蕴娆一听这话,吓得立刻将那三棱镜塞回了衣襟里——她可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和这个臭道士有首尾,既然他说了这样的话,那肯定得藏着掖着了!
一时不大的船舱里静谧无声,朱蕴娆又闻见了齐雁锦身上散发出的药香气,因为无法忍受沉默的尴尬,很不好意思地开口问:“你身上熏的是什么香?我老能闻见。”
齐雁锦闻言一怔,随即笑道:“就是茅山特产的细梗苍术,我在那里修道。”
“哦……”朱蕴娆讷讷应了一声,这时终于在偷情后恢复了理智,觉得此地实在不宜久留,于是低头整理好衣裳,走出内舱,将掉落在船舱里的金簪子一根根捡起来,胡乱塞进袖子里就打算离开。
这时齐雁锦却忽然拦住她,伸手帮她整理头发:“你这样出去,别人一眼就知道你做过什么了……”
“还不是你害的!”朱蕴娆板着脸冲了他一句,却又站着一动不动,任他整理自己脑后散落的碎发,犹豫了半天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你多久才回来?”
“不知道,只能尽快。”齐雁锦淡淡地回答,随手又从她发髻上解下了一条织锦发带。
朱蕴娆立刻就不干了,伸手与齐雁锦争抢起来:“你别拿我的东西。”
她能收下臭道士给的东西,不代表她能放心自己的东西落在齐雁锦的手里——她还不了解这个臭道士,自始至终,也许只有她陷入了情障,在这场孽缘中认命,可是他呢?他到底有多少真心在里面?
朱蕴娆想着想着眼眶就忍不住红起来。
他是个往来于达官贵人之间的道士,除了她,他会不会还招惹过很多很多别的女人?
若是他拿了自己的东西却没藏好,又或者为了炫耀拿着到处示人,她一个尚未出嫁的姑娘家,还怎么活命?
齐雁锦看着朱蕴娆又委屈又害怕的模样,明白这是自己一时操之过急的报应,只是情难自禁,落手无悔,如今也只有从长计议,慢慢消除她的戒备了。于是他又搂住朱蕴娆,在她耳边小声哄道:“娆娆,你放心,我不拿你的东西。这东西先借我用用,我保证很快就还回来,你且信我一次?”
朱蕴娆被他哄了一会儿,稍稍安心,却又半信半疑地问:“女人用的东西,你拿着做什么?”
“你到时候就知道了。”齐雁锦故意卖了个关子,又笑着扯开自己的中衣领口,将发带递给朱蕴娆,“娆娆,你替我系在脖子上好不好?”
朱蕴娆立刻脸红起来,没好气地抢过齐雁锦递来的发带,踮起脚帮他系上:“臭道士……对我做了那么多坏事,不怕我勒死你啊?”
她嘴上愤愤说着,手里便忍不住使了一些力气,发带缠在齐雁锦修长的脖子上,让他忍不住咳了两声。
他这一咳,朱蕴娆的手也慌忙一松。齐雁锦伸手抚摸着脖子上的发带,这时却似笑非笑地凝视着她,若有所思地冒出了一句:“娆娆,你会舍得杀我吗?”
作者有话要说: 一语成谶什么的,我才不会当真呢。
☆、第二十章 小羊羔
这天朱蕴娆回到毓凤宫后,背着人换下了揉成一团的裙子,做贼心虚地掩盖掉自己偷情的痕迹。
她才在殿里歇了一口气,便看见几名小内监急匆匆地从殿外跑了进来,跪在地上向她禀告:“小姐快到外面去看看吧,可了不得,王爷送了一头羊羔过来。”
朱蕴娆一听见“羊羔”两个字,眼睛里顿时放出两道精光,跪在地下的小内监一打量她这眼神,顿时吓出了满头白毛汗:妈呀,小姐这是要吃人啊!
而此时朱蕴娆连句“平身”都来不及喊,人已经一阵风似的刮到了殿外。
后花园里此刻围着一群惊慌失措的宫女,正对着裙摆阵里那只会咩咩直叫、四处走动、啃花嚼草、到处拉屎的四蹄畜牲议论纷纷。
“让开让开。”朱蕴娆拨开众人,蹲下身将那头小羊羔利落地抱在怀里,弱不禁风的宫女们顿时更觉得自己快要晕倒了。
“小姐,这羊刚刚拉过屎……”言下之意就是你怎么能随便抱呢?
哪知朱蕴娆却无比彪悍地回过头,面无表情地回了一句:“你不拉屎?”
围着她的宫女们立刻齐刷刷地后退了一步,摆出划清界限的姿态。
然而此时朱蕴娆已经顾不上留心旁人的态度了,因为她清楚看见了小羊脖子上系的发带。
那,那个臭道士……怎么能这么无耻地拿自己和纯洁可爱的小羊羔相比啊!
朱蕴娆嘴角抽动了一下,蹲在地上头也不抬地发问:“这羊羔是谁送来的?”
“是王爷送的。听说有道士替他卜了一卦,也不知说了些什么话,就派人往各处宫里送镇邪的祥物,结果就往咱们宫里送了一头羊过来。”一名小内监愁眉苦脸地答话,“这两角四蹄的活物,毓凤宫里谁也没养过,还不知该怎么照料呢!”
那个臭道士,真是嘴里没一句真话啊!
“就交给我照料吧。”朱蕴娆揉了揉小羊头顶用朱砂染成的五色花,心里的某块地方又软又甜,好像流淌的蜜。
待到众人散开后,她牵着羊羔一路走到秋千上坐下,这才忍不住笑着对那羊羔低喃了一句:“臭道士……不听话可得挨鞭子哦。”
这时远方的千里镜中,佳人杏眼桃腮的笑脸近在眼前,齐雁锦读出了她的唇语,嘴角不由露出一丝浅笑。
一旁的连棋瞄见公子邪恶的笑容,立刻浑身一激灵,小心翼翼地问:“公子,好好的你在笑什么呢?”
齐雁锦放下千里镜,望着自家书童神秘一笑,只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这下我可以放心上京了。”
连棋不解其意,然而听了这话也觉得高兴,而一直翘首盼望前往北京的熊三拔,此刻显然就更加高兴了:“齐,你总算肯出发了!”
“是啊,”齐雁锦低下头,不无感慨地低叹了一声,“近来确实耽搁得太久了……”
转天齐雁锦一行便从武昌出发前往北京,马车不紧不慢地花费十天跑完了两千多里的路程。
这天马车刚到北京城下,中书舍人赵士祯的庶子赵之琦已经接到了连棋的提前报信,一早守在城门底下恭候他们了。熊三拔刚从马车里探出脑袋,就看见了这位身着锦衣吊儿郎当的神人,于是两眼眨巴了一下,盯着他手里的糖葫芦,张嘴就问:“北京的糖葫芦好吃吗?”
赵之琦便递了一串给熊三拔,笑嘻嘻地拿他取笑:“奇了,红毛鬼子也爱吃糖葫芦啊?”
“他什么都爱吃。”这时齐雁锦顺口解释了一句,跳下马车走到赵之琦身边,用只有彼此能听见的音量低声道,“先去你府上。”
“好,我爹今早听说你要来,已经设宴准备替你接风洗尘了。”赵之琦亲热地拍了拍齐雁锦的肩膀,在他耳边小声道,“这次你也要好好努力,帮着我爹加把劲,让他明年再添个儿子!”
齐雁锦横了他一眼,冷着脸接话:“令尊何必这么热衷自己生?我倒可以帮他添个孙子。”
赵之琦大惊失色,立刻双臂护胸,一脸防备地警告:“你这两脚野狐,可别把主意打到我头上!”
待到一对狐朋狗友寒暄够了,一行人便有说有笑地抵达了赵府。齐雁锦将熊三拔引荐给赵之琦的父亲——当朝的中书舍人赵士祯。
赵士祯在擢升中书舍人之前,曾做过十八年的鸿胪寺主簿,因此熟知西洋人的习性,对西洋各类精巧的工艺更是欣赏。熊三拔此行为了传教之便,有心结交一些官员,因此在齐雁锦有意无意的误导之下,一见赵士祯便奉上了一座精美的自鸣钟做礼物,却不知赵士祯其实在京城中只能算一个小官。
赵士祯收到礼物之后可高兴坏了,不但慷慨邀请齐雁锦一行在自己府中长住,更是大肆设宴款待熊三拔,并一口许诺会将他引荐给朝中的礼部尚书。
熊三拔顿时喜出望外,眼前似乎浮现出未来自己在京城传教的美好画面,然而此时齐雁锦的心思却全然不在觥筹交错的宴席上,待到酒过三巡,他便悄悄对赵之琦使了一个眼色,两人中途一前一后地从席间退下来,聚在游廊下说起了悄悄话。
“怎么样,想不想看看我做的那些东西?”赵之琦背靠着廊柱小声开口,得意洋洋地对齐雁锦炫耀。
齐雁锦立刻点了点头,也压着嗓子对他说:“我这次来,就是为了看看你做的东西。”
赵之琦便领着他往后院走,边走边说:“我先让你看看我爹做的连发迅雷铳,为了这玩意儿,他差点又把家里折腾得倾家荡产啊!”
齐雁锦听了他的话,便不动声色地跟着他往赵府后院的库房走,在赵之琦支开看守库房的家丁之后,悄悄随他潜进了陈放火器的库房。
走进库房后,赵之琦用竹竿挑开天窗,这时阳光便透过房顶的明瓦照下来,显露出了库房里一座座用油布覆盖着的小山。
随后赵之琦放下竹竿,笑吟吟地走到库房正当中的位置,弯下腰揭开了一座小山上覆着的油布。只听哗的一声,一件熟铁铸造的黑色怪物从油布下露了出来,在游弋着飞尘的光束下静静展现在二人眼前,显得杀气腾腾、狰狞而恐怖。
“怎么样?这家伙去年六月刚在宣武门外试验过,十八弹连发,威力无穷啊!”这时出于隔墙有耳的顾虑,赵之琦嘴里说出的话已经变成了拉丁语,语气却不自觉地越来越激动。
齐雁锦站在一旁静静打量着这架连发迅雷铳,也改用拉丁语和赵之琦对谈:“这东西会放到战场上吗?”
“谁知道呢?”赵之琦耸耸肩,脸上的表情忽然变得怪异起来,“刑部萧尚书的确曾向圣上如此建议,可是你懂的,圣上更喜欢把银子堆在库房里发霉,而制造这些兵器,偏偏又少不了钱。”
齐雁锦弯着腰,手指慢慢抚摩过迅雷铳冰凉的铳筒,沉吟了片刻才再度开口:“这东西是不错,可惜太大了,不是我想要的。”
赵之琦笑了笑,静候齐雁锦的下文。这时就见齐雁锦从袖中取出了一张折好的图纸,递到赵之琦面前:“这是我参考西洋手铳绘下的图纸,这次带来交给你,我要你替我做出更精巧的来。”
赵之琦展开图纸仔细看了一会儿,忽然吹了一声口哨,由衷赞叹:“牛鼻子你知道吗,我总觉得你这样的人竟然不受重用,只做了道士,可见这世道已经败坏,迟早会出大问题。”
“彼此彼此。”齐雁锦满不在乎地一笑,借着低垂的眼睑遮住自己幽深的目光,只是问赵之琦,“造出我想要的手铳得花费多少钱?你也知道我府上出了事,现在手头并不宽裕。”
“我知道,这事你就别担心了,”这时赵之琦弹了弹手中的图纸,挑起唇角邪笑了一下,“我和我爹不一样,他是个死脑筋,为了给京营研制火铳,甘愿自掏腰包,肯把全部的身家都赔进去。而我做东西可是要赚钱的——今年我物色到一个山东的大主顾,他为了海上的生意,决定添置一批火铳对付倭寇,因此辗转找上了我。我会用他的银子做一批火器,再